周六晚上回南京,在候車大廳看到一隊自行車愛好者,穿著專業(yè)的衣褲鞋子,拎著自行車前輪,有說有笑,浩浩蕩蕩。
上了高鐵后我和其中的一個女孩子攀談,原來他們是從南京騎到鎮(zhèn)江,然后坐火車返回。這只是他們周末的一個小旅行,他們還去過山東、河南、浙江、安徽。我看著姑娘曬出斑點的臉頰和稍顯壯碩的大腿,覺得羨慕,發(fā)出了“哇,你們好厲害,真是羨慕!”的感嘆。姑娘笑笑說:“這有什么難?你也可以!“
我說:“我沒有自行車?!?/p>
她指指另一個高個子男孩說:“你看他,大偉,他也沒錢買車,都是借別人的車騎?!?/p>
我說:“啊?這樣也行?”
她就笑了:“為什么不行!我們每次騎行不是所有人都會去,他就借那些不去的人的車。一輛好車幾千塊錢,他還是個大學(xué)生,正自己偷偷攢錢呢!”
我說:“我沒經(jīng)過專業(yè)的訓(xùn)練,堅持不下來!”
她說:“我們今天出發(fā)的時候是20幾個人,中途有幾個坐巴士回去了。堅持騎到鎮(zhèn)江的有十幾個,還有幾個騎行回南京,我們覺得體力不夠的就坐火車。現(xiàn)在公路交通很方便,堅持不住就坐車回去唄?!?/p>
聽她這么一說,我真不知道還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有個朋友,家是蘇北農(nóng)村的,北漂,拿著一個月6000元的工資,每早在地鐵里看電子書,晚上吃著泡面打dota,再過4年就30歲了。他常常跟我抱怨,說到最后就一句話:“這么混在北京,還不如回農(nóng)村。家里兩層的小洋樓,至少吃的新鮮住的舒服!”
我說:“那就回去??!”
他總是脖子一梗:“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明天遞個辭職報告,然后買張火車票,不就回去了嗎?”
這時他總是搖搖頭說:“得了,別鬧了?!?/p>
我哪里鬧了?辭個職,買張火車票,這很像開玩笑嗎?
我大學(xué)室友,她某天在一本旅游雜志上看到了一張照片,是一個女畫家在巴黎街道邊的小咖啡館里給路人畫肖像的工作照,喜歡得不得了,剪下來貼在床頭,每天都和我們說她要去法國當(dāng)畫家。我們當(dāng)然都笑她,說她在做夢。
我們不斷告訴她那些她比我們更清楚的事實:你父母是工薪階層,出國要花很多錢;你根本沒有畫畫基礎(chǔ);法語很難學(xué),你甚至不會發(fā)小舌音;就算去了法國也不一定能留在那里,搞不好還是要回來……她不理會我們,在我們都忙著拍攝畢業(yè)作品不可開交的時候,她報名學(xué)了法語。
有一次我和她在圖書館熬通宵,我寫分鏡頭,她在啃法語書。我熬得兩眼發(fā)直,一抬頭看到對面的她:左手邊是一只大大的書包,右手邊是一個學(xué)校“跳蚤市場”上淘來的電子詞典,面前堆著兩三本字典和法語書,她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寫寫畫畫,眉頭微微地皺著,佝僂著腰。那一刻我被她感動得一塌糊涂,覺得她一定會成功。
去年她趕回來參加我的婚禮,并送給我一副她畫的小畫。席間我們出來吹風(fēng),她燙著大波浪的長發(fā)過腰,染成大紅色的指間夾著一支長長的女士香煙,竟然一點都看不出當(dāng)年書海里啃字典的小女生模樣。她說:“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兩個在圖書館熬夜啃書?我覺得你認(rèn)真畫分鏡頭的樣子真好看,我差點動搖,想留下來和你們混影視圈,哈哈!幸虧……”我接下去:“幸虧你堅持住了!”
她說她現(xiàn)在是一名攝影師,偶爾也在廣場上給人畫肖像,她說歐洲經(jīng)濟不景氣準(zhǔn)備回國,她說她還是沒學(xué)會小舌音,她說你看你們都結(jié)婚了就我還漂著呢……她臨走前我們倆都哭了,她說她很想回來,果然被當(dāng)年的我們說中了。而我知道,她不會真的回來,因為,如果她真的想回來,那么一定是上網(wǎng)查最近的機票,就和當(dāng)年她二話不說,把室友的錢借了個遍去報法語班一樣。
我們總是一邊抱怨生活的無聊一邊羨慕著那些行動者,每個白天渾渾噩噩,一天當(dāng)中做出的最大的努力就是思考中午該吃西紅柿炒蛋蓋飯呢還是炒米線呢,而每到晚上夜深人靜捫心自問,又懊惱得恨不得頓時死過去,并且咬牙發(fā)狠明天一定要怎樣怎樣。
我想,每當(dāng)我們說“我想怎樣怎樣”的時候,其實并不是真的想,而是想讓別人看起來像是想怎樣怎樣。
真正想的人,他們總是什么都不說,一扭頭找人借個自行車,騎著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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