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蘭

職校學生校外實習狀態(tài)個案研究

□陳俊蘭

文章基于工學結合、校企合作人才培養(yǎng)理念背景，以個案研究為方法，從微觀層面對職校學生校外實習狀態(tài)進行深入調查，即從單個研究對象的角度了解學生實習的生活與工作狀態(tài)，深入挖掘學生的心理狀態(tài)，把握學生在實習過程的所思、所想與所感，并從這種現(xiàn)實的狀態(tài)與心態(tài)中發(fā)現(xiàn)問題與分析問題。在細致、系統(tǒng)的調查與收集資料及與研究對象深入互動的基礎上，研究者逐步把焦點集中在學生侵權現(xiàn)象，為什么會存在這種現(xiàn)象呢？研究對象面對自己的權益受到侵害為什么沒有“站出來”而選擇了沉默呢？在這一系列問題引導的過程中，文章發(fā)現(xiàn)了實習生的“邊緣心理狀態(tài)”與“弱勢群體特征”以及以“工學結合、校企合作”政策為“掩護傘”，以實習為具體形式，利用“學生廉價勞動力”的學?！髽I(yè)利益鏈，并在此基礎上得出結論。

實習；個案研究；邊緣人；弱勢群體；學?！髽I(yè)利益鏈

一、問題的提出

職業(yè)教育與其他教育類型的重要區(qū)別在于它的職業(yè)性，即為學生職業(yè)選擇與職業(yè)生涯發(fā)展做準備。由此有些人提出職業(yè)教育就是“就業(yè)教育”，我們暫且不論該觀點的正確與否，但它卻說明職業(yè)教育確實能在促進學生就業(yè)與發(fā)展中發(fā)揮重要的作用。而且近年來國家“大力發(fā)展職業(yè)教育”的政策也確實寄予職業(yè)教育厚望，希望它能在促進經濟發(fā)展（培養(yǎng)生產、管理、服務第一線所需要的技能型人才）、促進就業(yè)、改善民生、解決三農問題、緩解勞動力供求結構矛盾、提高人口素質與促進教育公平等方面做出貢獻。為了實現(xiàn)該目標，職業(yè)學校似乎不能對傳統(tǒng)的學科課程體系寄予厚望，因為，更多的時候，勞動力市場所需要的是會工作、知道怎么工作的技能型人才與服務型人才，職業(yè)學校學生被要求具有熟練的操作技能與服務意識，但是技能的形成與服務意識的養(yǎng)成不是通過“死記硬背”就可以實現(xiàn)的，它需要學生在真實的職業(yè)情境中經歷真實的工作過程才能逐步形成，更直接地說，學生需要親身經歷與體驗才可能構建對職業(yè)的真實認識與體會。為此一場波及全國的職業(yè)教育人才培養(yǎng)模式改革、課程與教學改革運動拉開帷幕，工學結合、校企合作等理念成為重要指導思想與評價指標?！秶抑虚L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2010-2020）》指出：“以服務為宗旨，以就業(yè)為導向，推進（職業(yè)）教育教學改革。實行工學結合、校企合作、頂崗實習的人才培養(yǎng)模式”。為此，《規(guī)劃綱要》還強調“調動行業(yè)企業(yè)的積極性”，建立“政府主導、行業(yè)指導、企業(yè)參與的辦學機制”，制定“促進校企合作辦學法規(guī)，促進校企合作制度化”；同時鼓勵“行業(yè)組織、企業(yè)舉辦職業(yè)學校，鼓勵委托職業(yè)學校進行職工培訓”；并制定優(yōu)惠政策，“鼓勵企業(yè)接收學生實習實訓”。以上政策的提出首先根植于影響我國職業(yè)教育質量提高與發(fā)展的瓶頸問題——校企合作 “一頭熱、一頭冷”的問題，不可否認，只有深度的工學結合與校企合作才可能培養(yǎng)高質量的符合勞動力市場需求的技能型人才。目前，無論是政府還是職業(yè)學?？紤]更多的是如何調動企業(yè)參與職業(yè)教育人才培養(yǎng)的積極性，當然，這也是職業(yè)教育內涵發(fā)展亟待解決的問題。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似乎走得“太急”，也想得“太簡單”，由此也導致了“太多的問題”，校企合作、工學結合作為一種人才培養(yǎng)模式與理念，它除了形式上的學校與企業(yè)的聯(lián)合，更重要的是它要體現(xiàn)作為教育的內涵，它要為人的就業(yè)與職業(yè)發(fā)展服務，而不應該成為企業(yè)獲取廉價勞動力的重要來源。因此，在促使學校與企業(yè)合作之前，我們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想去做，才可能規(guī)范校企合作并抑制一些不正?，F(xiàn)象的出現(xiàn)，才可能體現(xiàn)“校企合作”作為職業(yè)教育人才培養(yǎng)模式所應有的內涵。換而言之，我們的校企合作模式首先是為教學服務的，而不是為企業(yè) “獲取廉價勞動力”服務的，但現(xiàn)實情況怎么樣呢？企業(yè)是否就如我們所想象的 “主動配合”職業(yè)學校的教學與實習，職業(yè)學校學生校外實習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生活與工作（學習）狀態(tài)呢？

二、研究綜述

目前，國內對職業(yè)學校學生校外實習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方面：

一是職校學生校外實習運行機制、指導與管理系統(tǒng)、評價體系等探索。目的是提高校外實習的有效性，促進學生理論知識與實踐知識的融合，提高人才培養(yǎng)質量；同時順利實現(xiàn)學生從學校到社會的柔性過渡，提高學生的適應能力。在研究方法上，這些研究大部分 “沒有系統(tǒng)收集和分析原始資料，具有較大的隨意性、習慣性和自發(fā)性，發(fā)揮的主要是一種議論和輿論的功能”，他們“更多的是一種研究者個人觀點和感受的闡發(fā)，通常結合社會當下的時弊和需要對有關問題進行論說或提供建議?！盵1]也有少數(shù)的研究者通過技術手段實現(xiàn)實習管理系統(tǒng)的開發(fā)與應用，如：黎業(yè)飛在《面向中職學生實習管理系統(tǒng)的開發(fā)與應用》一文中，試圖通過使用現(xiàn)代技術手段，實現(xiàn)中職學生實習管理系統(tǒng)的開發(fā)與應用。[2]該文對該系統(tǒng)的內容及價值作了探討。

二是職校學生校外實習存在的問題與原因探索。研究方法上，主要采用問卷調查法。研究層面主要集中在中觀層面，中觀是相對宏觀與微觀而言，宏觀是指全國與地區(qū)性的；微觀則指實習者個體；中觀涉及到單個或多個的縣、市，學校、企業(yè)以及較大數(shù)量的調查對象。如浙江省金華商業(yè)學校、廣西桂林電子中等專業(yè)學校等對本校的學生的具體實習情況進行了調查，調查顯示，“勞動時間超長、加班現(xiàn)象非常普遍，加班工資缺乏保障，頂崗實習企業(yè)與學生簽約比例較低，學生權益保護隱患不少”。[3]一項涉及5296名高職大學生的調查顯示，“將近40%的大學生在實習過程中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其自身合法權益難以得到保障，即使合法權益受到侵害時，選擇各種維權的也僅占13.9%，而選擇忍氣吞聲的占81.6%”。[4]按理而言，組織在校學生到企業(yè)等用人單位進行實習，它作為實現(xiàn)“校企合作、工學結合”辦學理念的一種重要途徑，應該成為職業(yè)院校的一種制度安排，也應是專業(yè)教學的重要內容。但實際情況是，很多學生非但沒有在實習崗位上達到應有的實訓教學效果，而且成為企業(yè)獲取利潤的“廉價勞動力”。這不僅給實習學生本人的人身權利、則產權利帶來很大的傷害，而且，也影響到校企合作的積極性，對教育部提倡的“工學交替”的人才培養(yǎng)模式以及人才培養(yǎng)質量帶來較大的負而影響。這種現(xiàn)象的普遍存在也引起了政府與社會各界的高度重視，2002年8月21日，教育部出臺了《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2007年6月26日教育部、財政部發(fā)布了《中等職業(yè)學校學生實習管理辦法》，盡管如此，學生權益受到侵害事件仍層出不窮。有人認為這些政策的出臺僅屬于部門規(guī)章，立法層次較低，無法切實保護好實習學生的利益。綜合相關資料，職校學生校外實習存在的問題主要有：企業(yè)缺乏接收學生實習的熱情；企業(yè)將實習學生當作“廉價勞動力”使用；學生的正當權益容易受到侵害；學校疏于學生實習過程的管理；實習崗位與專業(yè)不對口；國家有關的政策不完備或者無法落實到位[5]等。

針對這些問題，很多人分析了問題產生的原因，如企業(yè)片面追求經濟效益，學校實習管理不到位，相關立法缺失，學生法制教育不到位等，并據(jù)此提出了建議，如“建立學校、企業(yè)、學生三方風險共擔機制。學生到實習單位頂崗實習期間，要強制性地為學生購買相關保險，同時學校與頂崗實習企業(yè)事先對于責任分擔要有約定，此外，要對學生進行相應教育、培訓，明確學生在頂崗實習期間的責任與風險，使學校、企業(yè)、學生形成一個利益共同體?！鼻也徽撨@些建議的恰當與否、可行與否，但據(jù)此給出建議的這些“原因”似乎是表面層次的，它們更像是職校學生校外實習存在問題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換而言之，它們相互影響，共同構成了職校學生校外實習的實然狀態(tài)，但為什么存在該種“病態(tài)”的狀態(tài)而不是另外一種健康積極的狀態(tài)，似乎還得從更深層次找原因，這也是本研究試圖探究與解決的問題。

三是職校學生校外實習法律適應探索。主要采用案例分析法，從法律的角度論述了學生權益受到侵害的責任認定與相關的法律適應，探討的問題主要集中在：實習學生法律主體身份（是學生還是勞動者？）、“因工受傷”法律責任承擔與法律適應等。有人認為，“除了有特定法律意義上的實習之外，在校生利用課余時間到單位實習，他們此時的身份是全日制學生，因此并不受勞動法的調整和保護，他們與用人單位建立的也不是勞動關系，不必簽訂勞動合同。勞動基準法中規(guī)定的最低工資標準等并不適用于他們”。[6]這是典型的非勞動關系論，原勞動部于1995年頒布的《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若干問題的意見》([1995]309號)第12條規(guī)定:“在校生利用業(yè)余時間勤工儉學，不視為就業(yè)，未建立勞動關系可以不簽訂勞動合同”。因此，持該觀點的人認為：實習學生與實習單位之間存在著一定的民事法律關系，尤其是事關實習學生人身利益方面的法律關系，具體到實習學生的“工傷”，司法實踐一般認定為人身傷害，實習學生法律主體身份是一般民事主體。換而言之，“實習學生因公受傷不是工傷，實習學生不能成為《勞動法》、《勞動合同法》以及《工傷保險條例》等社會法調整的主體?！盵7]除此之外，還包括事實勞動關系論、雙重關系論、雇傭關系論、勞務合同關系論等。

“事實勞動關系論”認為，勞動者與用人單位之間沒有簽訂符合勞動法規(guī)定的合法有效的勞動合同，只就某些勞動權利和義務達成口頭協(xié)議。雖然事實勞動關系不屬于勞動關系，但我國相關法律法規(guī)尚未否定其效力。如勞動部《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若干問題的意見》中指出:“中國境內的企業(yè)、個體經濟組織與勞動者之間，只要形成勞動關系，即勞動者事實上已成為企業(yè)、個體經濟組織的成員，并為其提供有償勞動，適用勞動法?！倍鴮嵙晫W生通過簽訂實習協(xié)議，為用人單位提供勞動，接受用人單位的管理，遵守用人單位的勞動紀律，獲得了用人單位支付的勞動報酬，受到用人單位一定程度的勞動保護，形成了事實上的勞動用工關系。

“雙重關系論”認為，實習生與實習單位的關系不是唯一的，而是具有教育管理關系和事實勞動關系的雙重性。實習的學生與用人單位的關系不是標準的勞動法律關系。帶薪實習的學生與用人單位的關系屬于事實勞動關系。

還有人認為，“學生參加實習的目的不是向用工者提供一次性的、或者是特定的勞動服務，而是為了讓自己獲得更多的實際工作經驗和技能。另外，學生在實習期間原則上拿不到任何報酬，相反學生或所在學校還要向實習單位交納實習費用，這應是一種有償服務的法律關系性質?！盵8]其它一些觀點在此不再一一詳述。

綜上所述，目前我國對職校學生校外實習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實習管理與運行機制、實習存在的問題與原因分析以及法律適應三方面。這表明，校外實習作為實現(xiàn)職業(yè)教育辦學特色與 “工學結合”辦學理念的重要途徑，并不如人們所想象的“完美無缺”，當然這并不是否認該教學理念的正確性，因為對于職業(yè)教育來說，實習是必須有的教學環(huán)節(jié)，但是“工學結合、校企合作”理念的提出到具體的實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不是有關部門發(fā)布一紙公文、一道命令就可以實現(xiàn)的，這其中涉及很多個體、很多組織、很多企業(yè)、很多學校的利益互動與博弈，與我國的社會文化背景休戚相關，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出錯都可能引發(fā)一系列的矛盾與問題，或者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正常運行，但由于個體與組織的一個理念偏差，實習就可能導致質的變化。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主要采用個案研究，它作為一種質的研究方法，重視對研究對象個人經驗和意義作“解釋性理解”或“領會”，因此，研究者需要在自然情境中與研究對象交流與互動，了解研究對象的思想、情感、價值觀念與知覺規(guī)則。個案研究強調深入、細致、系統(tǒng)的調查與收集資料，在原始資料的基礎上建構研究的結果或理論。[9]本研究從微觀層面對職校學生校外實習狀態(tài)進行深入調查，即從單個研究對象的角度了解學生實習的生活與工作狀態(tài)，深入挖掘學生的心理狀態(tài)，把握學生在實習過程的所思、所想與所感，并從這種現(xiàn)實的狀態(tài)與心態(tài)中發(fā)現(xiàn)問題與分析問題。

（一）抽樣方法

抽樣方法采用的是目的性抽樣，即：根據(jù)研究的目的選擇有可能為研究的問題提供最大信息量的樣本。研究對象為淡淡（化名），女，湖南省某一高職院校動漫設計與制作專業(yè)2008級學生，實習企業(yè)為德豪潤達電氣公司（以下簡稱德豪），實習崗位為流水線操作，實習時間：三個月 （2009年6月底—9月底）。選擇淡淡作為我的研究對象是由多種因素決定的：首先，我對淡淡比較熟悉，知道她2009年在德豪潤達電氣公司進行過一次校外實習，而且在實習的過程中，她曾多次打電話給我，談論有關公司、實習的情況。加之由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很信任我，有可能為我提供很多隱秘的、有價值的信息與資料。其次，淡淡是一個比較開朗、健談、樂觀、具有責任心的女孩，她有自己的主見，樂于思考，并善于表達自己的感受與觀點，這為信息的收集提供了便利。再次，淡淡在實習前后的一兩年中寫下了較多的日記，其中幾篇記錄了她在實習期間的生活與心情，這對深入分析淡淡的性格特征，了解她的內心世界以及實習對她的潛在影響提供了可能。

（二）資料收集與分析方法

在資料收集的方法上，主要采用開放式訪談與實物分析，訪談的具體形式包括E-mail郵件、QQ聊天、電話訪談等。資料的呈現(xiàn)方式有：日記（日記的形式包括詩歌、散文、隨筆等）、描述性資料、聊天記錄、電話錄音、郵件等。分析的方式主要采用類屬分析與情境分析相結合的方式。情境分析主要用來深入描述淡淡在德豪實習的整個過程，包括實習之前（激動與熱情：我想工作）、實習之初（遭遇流水線：使我像機器人一樣）、實習之中（精神與身體的雙重傷害）。類屬分析則主要用來分析淡淡在實習過程中權益受侵害的狀態(tài)，以及為什么面對自己權益受侵害保持“沉默”?？梢?，情境分析主要用來呈現(xiàn)故事，類屬分析主要用來診斷與分析故事，兩者都屬于歸納法的范疇，歸納法決定了“研究者在收集和分析資料時走的是自下而上的路線，在原始資料的基礎上建立分析類別。分析資料和收集資料同時進行，資料呈現(xiàn)的主要手法是‘深描’，透過縝密的細節(jié)表現(xiàn)被研究者的文化傳統(tǒng)、價值觀念、行為規(guī)范、興趣、利益和動機”。[10]它通常由如下步驟組成：（1）研究者將自己投入實地發(fā)生的各種事情之中，注意了解各方面的情況；（2）尋找當?shù)厝耸褂玫谋就粮拍?，理解當?shù)氐奈幕曀?，孕育自己的研究問題；（3）擴大自己對研究問題的理解，在研究思路上獲得靈感和頓悟；（4）對有關人和事進行描述和解釋；（5）創(chuàng)造性地將當?shù)厝说纳罱洑v和意義解釋組合成一個完整的故事。[11]

本研究基本上遵循以上研究步驟，但稍有所不同。由于時間、空間限制等原因，研究者自己沒有親自投入實習發(fā)生的具體企業(yè)中，整個研究都是靠研究對象對實習過程的回憶實現(xiàn)的，換而言之，研究者對實習過程中各種情況、各種關系的把握都是通過研究對象而實現(xiàn)的。不可避免的，這可能存在一種“威脅”、兩種弊端，本文第七部分“研究反思”將詳細闡述。當然，這也存在一定的有利因素：首先，從研究方法上而言，本研究采用個案研究法，研究對象為淡淡，研究者需從淡淡的視角來反映實習存在的缺陷，從淡淡的視角來理解她的所思、所想、所感、所作、所為。研究者不親臨實習現(xiàn)場，不經歷整個實習過程，易保持一顆敏感的心，易深入挖掘淡淡所講到的故事與“本土概念”，對深刻反映淡淡的內心世界有所幫助，從而收集更多的有價值的信息與資料。

由于情境分析法和類屬分析法都屬于歸納法的范疇，質的研究結果的得出不可能窮盡所有研究個案，那是否意味著本研究只適應于特定的情境和條件，不能推論到樣本以外的范圍呢？對此問題的討論詳見本文第七部分“研究反思”，但筆者認為質性研究主要使用認同推廣、理論推廣與積累推廣。質的研究的重點是理解特定社會情境下的社會事件，而不是對該類事件類似的情形進行推論[12]。對于本研究，主要是理解職校學生在企業(yè)實習過程中的權益受到侵害現(xiàn)象，關注的焦點有二，為什么該種現(xiàn)象普遍存在？為什么實習生以“沉默”面對？就研究結果的效度而言，不具有“量的研究”所謂的“可重復性”，“需要通過相關檢驗、反饋法等方法進行證偽①，其效度來自研究過程中各個部分之間的相互關系，與特定的時空環(huán)境密切相關。”[13]

（三）研究與互動過程

概而言之，我的整個研究過程比較曲折而靈活，研究主題幾經變化與補充，相應的，研究設計也比較寬泛、靈活，主要目的在于對“多重現(xiàn)實”（或同一現(xiàn)實的不同呈現(xiàn)）的探究與建構。我與研究對象的整個互動過程中體現(xiàn)了強烈的動態(tài)特征，雙方隨時都可能發(fā)現(xiàn)變化，收集資料和分析資料的方式也會發(fā)生變化，這對結論建構的方式也將發(fā)生影響。這明顯地體現(xiàn)了質性研究方法與定量研究方法的區(qū)別，即研究是一個演化發(fā)展的過程[14]。

在研究的起始階段，我的研究主題是“職校學生校外實習的實效研究”，即實習的實際效果問題。校外實習作為職?！肮W結合”教學理念的一種重要實現(xiàn)途徑，主要目的是促進職校學生理論知識與實踐知識的融會貫通，通過使學生經歷真實的工作過程，獲得相關的職業(yè)知識，培養(yǎng)職業(yè)認同感與職業(yè)道德，同時順利實現(xiàn)學生從學校向社會的過渡。在實際情況中，校外實習是否實現(xiàn)了它被賦予的功能與目的？是否達到了它應有的教學效果？這是我最初比較關心的問題，研究過程初步設計為三個階段：（1）了解研究對象實習過程中的生活與工作狀態(tài)；（2）研究對象是如何實現(xiàn)理論與實踐的緊密聯(lián)合，或者說，研究對象是如何實現(xiàn)理論向實踐的轉換，實習是如何為教學服務的，是如何促進人的發(fā)展的；（3）研究對象的收獲，包括知識的、情感的、價值的、職業(yè)的······帶著這些問題，我開始了與研究對象的互動。

2009年10月，淡淡剛剛開始她的畢業(yè)設計（用3Dmax建模），因此她需要整天面對電腦，恰好我生活的很大部分時間也是面對電腦，因而，我與淡淡的聯(lián)系主要通過E-mail與QQ聊天工具。通過與她的數(shù)次聊天，我意識到兩點：（1）我的研究主題需要改變，因為研究對象實習的工作與專業(yè)不對口，是簡單的流水線操作，沒有接受過任何教育的人都能勝任，換而言之，她的實習無所謂與教學的結合，無所謂為教學服務，也無所謂專業(yè)理論與專業(yè)實踐的結合。她唯一的收獲（用她自己的原話來說）便是：“可以鍛煉我的毅力、忍耐力和生活的抗壓力，能讓我更好的珍惜我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2）淡淡在實習過程中，人身權益從各個方面受到不同程度的侵害。這讓我意識到，職校學生校外實習存在很多的隱患與問題，到底是什么樣的隱患與問題？它們?yōu)槭裁创嬖?？這引起了我的興趣，由此我的研究主題改為“職校學生校外實習問題研究”。

2009年11月，淡淡介紹我認識了她的一個室友，林林，女，湖南省某一高職院校動漫設計與制作專業(yè)2008級學生。林林曾實習過兩次，一次是在德豪潤達電氣公司，實習崗位為流水線操作，實習時間為2009年6月28日至2009年9月30日。另一次是在深圳龍華富士康，實習崗位為打印機組裝（用林林自己的話來說，算是流水線工作，但與德豪潤達電氣公司的流水線有些不同）。我與林林進行過兩次訪談，訪談的目的是為了印證淡淡對實習狀態(tài)的判斷以及對實習的某些觀點是否符合現(xiàn)實情況。結果是，兩者的答案具有高度的一致性，由此證明淡淡提供的很多信息是可信的，是符合當時現(xiàn)實情況的。由此，從淡淡提供的相關資料與信息中，可以初步得出職校學生校外實習存在的主要問題有：實習崗位與專業(yè)不對口、學校實習管理不到位、學生權益受到侵害現(xiàn)象比較嚴重、企業(yè)將學生當作榨取利潤的廉價勞動力、學生維權意識不強等。這與眾多從中觀層面采取問卷調查法對一定數(shù)量的學生群體所做的調查結果大同小異，從微觀層面證明了職校學生校外實習問題的真實性與突出性，需要引起學校、企業(yè)、社會以及政府的高度關注。我的研究似乎就此告一段落，這令我有些失落，除了研究方法與研究層面與他人有所不同之外，研究結果沒有創(chuàng)新、沒有新發(fā)現(xiàn)，仿佛僅僅重復別人已經做過的工作，這有什么意義呢？我不得不重新定位我的研究。我一直認為無論是再小的事情、再小的個案，它總是與社會現(xiàn)實與文化背景緊密相連的。淡淡的個案是職校學生校外實習的縮影，它濃縮了大量的社會因素與背景，它一直在向我、向人們、向社會展示一些深入而復雜的東西，只是我們沒有用自己敏銳的眼光去觀察與發(fā)現(xiàn)，也沒有用自己敏感的心去聆聽與體會。我逐步把自己研究的焦點集中在學生侵權現(xiàn)象，為什么會存在這種現(xiàn)象呢？淡淡面對自己的權益受到侵害為什么沒有“站出來”而選擇了沉默呢？

自此，經過兩個多月與研究對象的互動與思考，我的研究主題固定下來，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以前收集的所有的資料都是無效的，恰恰相反，當我用一種全新的視角重新審視這些資料的時候，我似乎更能感受到它們之間內含的信息與聯(lián)系，它們似乎在跟我訴說著一個無聲的故事。此時，我也似乎更能理解淡淡當時那種無可奈何又不想放棄的心情，也似乎能從淡淡選擇“沉默”的舉止中來理解她的性格、她的內心世界以及整個社會。

2010年12月，淡淡向我提供了她從2009年6月5日至2010年11月13日的25篇日記，都已傳入她的QQ空間，其中，《懼》、《快樂—憂傷陪伴吧》、《有就開懷》、《下班后回錄》4篇日記寫于實習期間。這25篇日記對于全面了解淡淡的性格特征與內心世界、了解她面對自己的權益受到侵害選擇了“沉默”的個性原因，以及實習對她的潛在影響提供了豐富的資源。

四、個案分析

（一）“激動”與熱情：我想工作

2009年6月28日，淡淡帶著“激動”的心情與“要工作”的沖勁，放棄了難得“清閑”的暑假，來到了德豪潤達電氣公司（珠海），她從來沒有工作過，她想體驗那種“忙碌而充實”的感覺，她對實習、對企業(yè)充滿了無限的幻想與希望。

到達德豪的一個星期里，她沒有被安排任何工作，她在日記《懼》（上傳于2009年7月3日12時53分）中寫到：

來珠?？煲粋€星期了,大伙們每天都在自己的崗位上努力奮斗。而我卻每天無所事事的，在我的假期里發(fā)呆睡覺。線上的工友們都說我運氣好,碰上最佳時刻,每天都有足夠的時間休息。大家都在羨慕,享受。只有我一個人在笑，苦笑。悠閑的日子,如果我想，我隨時都能擁有。我要的忙碌,想讓自己轉動……

她的日記向我們展示了淡淡當時那種急切、渴望的心情，盡管她從“工友們”口中得知從事的是簡單的流水線工作，但她仍然對此充滿了一種熱情與幻想，用她自己的話來表達：“那時的自己很激動，想要工作，想知道在流水線上是否真的很累”。之所以“激動”，是因為她覺得“找到了一個能證實自己想法、證實自己有這個能力干好每一件事的契機”。之所以“想讓自己轉動、忙碌”，是因為她“想要一種感覺——別人都在忙碌而我卻像被排除在外一樣，在異鄉(xiāng)時自然就會升起一股想家的念頭，而開始工作會讓我不再感到孤單”。

可見，淡淡在剛剛到達德豪的一個星期里，即充滿了思鄉(xiāng)之情，也充滿了對實習（工作）的“激動”與渴望。工作對她而言具有雙重意義，既能緩解內心的思鄉(xiāng)之苦，也寄托了她“證實自己想法、證實自己實力”的良好愿望，同時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她在流水線上毫無怨言地堅持了三個月。

（二）遭遇流水線

1.流水線：使我像機器人一樣

2009年7月初，淡淡滿懷希望開始了流水線操作工作，在她剛剛開始的幾天里，她在日記《下班后回錄》（上傳于2009年7月8日23時28分）寫到：

來德豪這么久，我心態(tài)一直都很好。有人會累,有人覺得日子無聊,每天差不多一成不變的樣子,三個月什么時候才到頭？我是笨石。工廠的流水線生活雖然的確無聊,但我有一套我自己的應對方式。寂寞難耐,我的自我療養(yǎng)幫我不至于瘋狂。以前習慣的寂寞,現(xiàn)在成了我的回避。今天一整天的忙碌,沒有時間去害怕孤單。不停的重復,我一直努力地微笑,希望這拉上②除了工作的沉悶呆板還會有陽光的微笑。今天好累!最累的日子,我今天連吃午餐都覺得浪費時間。加班回來,我的腳累得隨意放著都費力。

可見，數(shù)日的簡單的、重復的流水線操作將充滿“激動”與希望的淡淡拉回到了現(xiàn)實當中——“寂寞難耐”、“沉悶呆板”、“累”、“費力”。 但良好的心態(tài)，使她能“自我療養(yǎng)”，不至于瘋狂?？梢?，流水線工作對人的考驗不僅是體力的，更是心理的，它以日復一日簡單、呆板、沉悶的方式吞噬著、煎熬著人的心理底線。

在2010年1月至8月期間，全球最大的代工企業(yè)——富士康科技集團陸續(xù)發(fā)生了17起工人自殺事件。這一系列被媒體稱作“連環(huán)跳”、造成13死4傷的慘劇似乎能從他們所從事的工作性質——“流水線”中找到“蛛絲馬跡”。令人“窒息”的流水線“所采用的泰勒制和福特制管理方式將工業(yè)的流程盡可能簡化，變成工人們不需要專門知識和訓練便能進行的標準化操作。工人們在工作中只需要扮演不需要思考的零件，機械地重復幾個簡單的操作?！ぷ骺菰铩ⅰ畣握{’、‘無聊’是工人們經常用來描述工作的詞匯，反映出他們已遭到嚴重異化的生活狀態(tài)”[15]。用淡淡的話來說 “在德豪學不到什么技能，每天就是重復一兩個簡單的動作，像個機器人一樣，每天做同一件事，不斷的重復工作，精神處于緊繃與崩潰狀態(tài)”，最后，她“麻木”了，變成了一具活生生的機器人。

研究者問：“麻木”是一種怎樣的狀態(tài)？

淡淡答：心緒處于一種暫停狀態(tài)，就像是身體的一種本能機械運動，像機器人一樣的，在這一狀態(tài)下沒有任何思想動作，每天做同一樣的工作，思維都不用運作了，雙手就像有自己的意識一樣能夠自動······

2.流水線：把人當作“經濟人”

流水線是一種生產組織形式，它按照產品（零部件）生產的工藝順序排列工作崗位，使產品（零部件）連續(xù)地有節(jié)奏地經過各個工作崗位依次被加工，直到生產出成品。它以生產機械化、自動化和標準化為特征，通過大規(guī)模生產，最大程度地利用人力、物力，縮短生產周期，提高了標準化產品的勞動生產率。通過勞動概念和勞動執(zhí)行的不斷分工與再分工，工作任務被分割為小塊，由馬上即可訓練勝任的低技能工人進行。工人不需要專業(yè)的知識和復雜的培訓，僅需要簡單的標準化操作。每個工人需完成的動作和工作的速度，由橫向分割的科層化管理部門控制的技術系統(tǒng)決定，管理部門實現(xiàn)了對勞動過程的完全控制，工人喪失了對勞動過程的自主性。它無視人的心理需求，使人成為配合專業(yè)化大生產的附屬工具。

1913年，亨利·福特創(chuàng)建了世界上第一條流水生產線，不僅設計出完善的裝配線和統(tǒng)一精確的通用零部件，還創(chuàng)造出依靠非熟練工人在中心裝配線上使用通用零件的大規(guī)模生產方式。依照“只需按工序將工具和人排列起來，以便能夠在盡量短的時間內完成零配件的裝配”的裝配線工作原理，進一步降低了對工人手工技能的依賴，工人無須動腦思維就可以完成單一的工作。

流水線建立在泰勒主義（科學管理原則）的技術成果上。泰勒科學管理的特點是從每一個工人抓起，從每一件工具、每一道工序抓起，在科學實驗的基礎上，設計出最佳的工位設置、最合理的勞動定額、標準化的操作方法、最適合的勞動工具。例如他在某鋼鐵公司進行的搬運生鐵和鏟鐵試驗中，就具體規(guī)定了工人所鏟物資的輕重不同，所用的鏟子大小也應該不同。為此，他專門設立了一個工具室，存有10種不同的鏟子，供工人們在完成不同作業(yè)時使用。泰勒的科學管理系統(tǒng)將工人的潛能發(fā)揮到無以復加的程度，有人形容，在實行泰勒制的工廠里，找不出一個多余的工人，每個工人都像機器一樣一刻不停地工作[16]。

泰勒認為企業(yè)管理的根本目的在于提高勞動生產率，他在《科學管理》一書中說過：“科學管理如同節(jié)省勞動的機器一樣，其目的在于提高每一單位勞動的產量”。而提高勞動生產率的目的是為了增加企業(yè)的利潤或實現(xiàn)利潤最大化的目標。泰勒制將整個社會的生產效率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但是泰勒制的局限性也逐漸顯現(xiàn)出來：泰勒理論的基本前提是把作為管理對象的“人”看作是“經濟人”，利益驅動是該理論用以提高效率的主要法寶?？茖W管理學派研究的重點是管理的科學性、嚴密性和紀律性，很少去考慮人的因素。

經濟人假設最早由英國經濟學家亞當·斯密（Adam Smith）提出。他認為人的行為動機根源于經濟誘因，人都要爭取最大的經濟利益，工作就是為了取得經濟報酬。美國管理學家麥格雷戈（D.M. McGregor）在他所著的《企業(yè)的人性面》一書中，提出了兩種對立的管理理論，其中，X理論就是對“經濟人”假設的概括，其基本觀點如下：

*多數(shù)人十分懶惰，他們總想方設法逃避工作；

*多數(shù)人沒有雄心大志，不愿負任何責任，而心甘情愿受別人指導；

*多數(shù)人的個人目標都是與組織目標相矛盾的，必須用強制、懲罰的方法，才能迫使他們?yōu)檫_到組織的目標而工作；

*多數(shù)人工作都是為了滿足基本的需要，只有金錢和地位才能激勵他們工作；

*人大致可以劃分為兩類，多數(shù)人都是符合于上述設想的人；另類是能夠自己鼓勵自己，能夠克制感情沖動的人，這些人應擔當管理的責任。[17]

流水線的管理策略深受經濟人假設影響，強化指導和控制，強化監(jiān)督和條例。管理的任務就是告訴工人該怎樣做，做什么，并且監(jiān)督他們?？茖W管理過于冷酷無情，不考慮人性，它把人都看成同一的，人被異化成一種生產資料而存在，是一種非人性化的管理。每個工人在這種分工明確的管理模式下，只是整個生產環(huán)節(jié)機械的一部分，工人成了機器。在這個過程中，人作為人的個性喪失了，人便會產生厭倦、寂寞、孤獨等負面情緒，痛恨它、抵制它。根據(jù)人性的核心假設為自私、懶惰而建立的管理模式，是以完成任務為中心的管理模式，它把人當成“機器人”、“工具人”，認為人只有在完成任務時才具有意義和價值，它忽略了人的心理與社會需求層面，有悖人性，與馬克思主義所理解的“人的本質就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的觀點相對立。

事實上，經濟人假設是單一化的人性假設，僅能滿足人性的一部分需求，即物質需求。但在實際中，很多的企業(yè)也將工人的工資壓到最低，完全基于此假設的管理會出現(xiàn)很多問題，不僅員工潛力、主動性無法被充分激發(fā)，而且會引發(fā)大量的心理、情感以及社會問題。流水線這種生產組織方式，對企業(yè)而言意味著效益，對工人而言卻意味著“與機器人無異的生活”，這種規(guī)模化大生產的組織形式從根本上決定了一代又一代工人的命運，甚至摧殘著當今的青少年與實習學生。

（三）面對侵權：我選擇沉默

在德豪的日子里，除了流水線工作性質的“寂寞難耐”、“沉悶呆板”、“累”之外，淡淡還遭受了一些她認為很“正?！钡摹盎久總€公司多少都會有”的現(xiàn)實，可以歸納為以下幾方面：

1.精神與身體的雙重傷害

淡淡不是一個善于抱怨的人，而是一個懂得“忘記”，善于“苦中尋樂”,喜歡“充實、忙碌”，積極、開朗、樂觀的女孩，她的日記《停電雜談》（上傳于2009年6月5日18時26分）反映了她這種典型的性格特征。

經歷了這幾天的停電事件才發(fā)現(xiàn)，原來沒電的感覺也不是太糟。只是,如果再加手機停機、飯卡為0、銀行卡掛號、口袋空空、最后連唯一的鎮(zhèn)袋之寶也忘了密碼無法使用的話,那是不是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也不為過呢？！不過沒電沒錢并不代表就不能生活啦，停電兩天。第一天上完課后我就去了老家益陽。8個小時的來回顛簸，終于在12點抵達學院后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雖然很累很累，不過，我練出了在車里呆8個多小時而不再暈車的本領，厲害吧!哈哈哈···第二天，更忙！在經過了長達一個月的準備后，校企的第一個大型晚會也終于拉開了帷幕。一天的忙碌對我而言并沒什么，不過唯一讓我郁悶的是，每個成員都必須是正裝+高跟鞋?。?！可想而知吧，我可憐的腳就這么被虐待了整整一天?。?！高跟鞋，好累?。〔贿^還好晚會很成功，我的犧牲也不是沒有價值的！我很偉大吧，哈哈哈···唉、唉、唉，別、別丟啦，會砸到頭的啦···生平第一次穿高跟鞋，最后的結果就是：晚會結束以后，俺赤腳狂奔兩里路！最后結論：還是赤腳好??！

以上就是我這停電兩天所獲！呵呵呵，還不賴吧。

日記中的淡淡帶給讀者的是那種單純的、充實的、忙里偷閑、苦中作樂的快樂感覺，基于這種性格，她沒有過多地去責備德豪，相反她感激它，因為德豪的三個月使她經歷了從來沒有體驗過的精神與身體的折磨，可以鍛煉她的“毅力、忍耐力和生活的抗壓力”，使她更好地“珍惜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

圖1 淡淡實習狀態(tài)與權益受侵害示意圖

淡淡所經歷的精神折磨主要表現(xiàn)：一是流水線工作性質的孤寂與枯燥，“原本覺得身體很累，因為超時的上班體力真的不支，后來慢慢習慣了覺得心累，因為一直重復一樣的事情難免心生厭倦”，“每天做同一件事，不斷的重復工作，精神處于緊繃狀態(tài)”。二是人際交往上的勢利與虛偽。三是領導素質低，經常虐待員工，“直系領導大多是文憑較低，思想素質不是很高的有一定經驗的老手，喜歡憑心情做事，我們拉長脾氣很差，動不動就打罵員工！”

身體的折磨主要表現(xiàn)：一是勞動強度大，勞動時間長，“工作要求嚴厲，工作時間長達10小時左右”；她在日記中寫道：“今天好累！最累的日子,我今天連吃午餐都覺得浪費時間。加班回來,我的腳累得隨意放著都費力”。二是帶傷開工，她告訴我：“10個指頭沒一個好的，我還流了很多的血呢，但仍然需要堅持工作”。

盡管如此，淡淡在流水線上毫無怨言地堅持了三個月，她沒有選擇中途放棄，甚至想都沒有想過；也沒有選擇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而只是一味地沉默著、堅持著，用自己的方式去“自我療養(yǎng)”。盡管最后她順利地渡過了三個月，但廣大的工人朋友、廣大的實習學生其實是在法律面前選擇了“退縮”，在強大的企業(yè)面前選擇了“低頭”，在可能存在的灰色利益鏈面前選擇了“默許”。

淡淡明白，企業(yè)愿意用實習生而不愿用其他的正式工人是為了“撈一把”。她還明白：“學生單純、沒有多少社會經驗，就像法盲一樣不會很好的維護自身權利”，但迫于很多內在的（性格、內心追求、從眾心理）、外在的原因（社會的、學校的、企業(yè)的），她認為這是當代企業(yè)的“常態(tài)”，是一種不值得“驚訝”的現(xiàn)象，所以她選擇了沉默。

2.廉價“學生工”

學生工，又或實習生，主要特征是以學生的身份進入用人單位打工。事實上，學生工在實習期間，既是學生又是勞動者，但法律上如何將其定義？根據(jù)1995年原勞動部 《關于貫徹執(zhí)行勞動法若干問題的意見》規(guī)定，“在校生利用業(yè)余時間勤工儉學，不視為就業(yè)，未建立勞動關系，可以不簽訂勞動合同”。中國勞動人事網對實習生的解釋是“法律上區(qū)別實習的唯一標準就是學生的身份，即以學生身份到用人單位去的包括假期的勤工儉學等，屬于實習，不視為就業(yè)……實習期不受勞動法保護，一般來說（除了有特定法律意義的實習之外）在校學生在學校安排下或者利用課余時間到單位進行實習，因在此時還是全日制學生身份而不受勞動法調整和保護，他與用人單位建立的也不是勞動關系。由于學生不是勞動法調整的對象，學生和實習單位之間發(fā)生的爭議不能作為勞動爭議處理。如果出現(xiàn)工傷等問題，可通過民事糾紛的渠道解決?！盵18]可見：法律沒有賦予實習生群體與其他勞動者同等意義的勞動保障，對企業(yè)而言，這意味著實習生的勞動報酬可以“一低再低”，企業(yè)可以不為“實習生”購買工傷保險、醫(yī)療保險等，解雇實習生不需支付經濟補償?shù)取傲畠r”成為實習生的代名詞。

（1）實習時間

根據(jù)《中等職業(yè)學校學生實習管理辦法》（以下簡稱《管理辦法》）規(guī)定：“學生實習每日不超過八小時。不得安排學生夜班實習。實習期間學生依法享受國家規(guī)定的節(jié)假日。”[19]，可是，在德豪，包括淡淡在內的絕大多數(shù)學生都被安排每天加班2小時，一天工作達10小時之多，還有超時加班的情況，周末沒有休息，1個月平均2天的休息時間。這說明德豪實際上并沒把他們當成實習生，而是按照正式工人的產量要求、工作強度、工作時間進行工作。

（2）工資待遇

《管理辦法》還規(guī)定：“學生實習期間可以按工作量或工作時間計發(fā)實習報酬，實習報酬應當按照協(xié)議規(guī)定以貨幣形式直接發(fā)放給學生本人，學校、實習單位不得扣留或延期發(fā)放。頂崗實習學生實習報酬不得低于當?shù)卣?guī)定的職工最低工資標準。”淡淡底薪為700元／月，加班最少有1100元，最多有1500元。根據(jù)實習企業(yè)所在地區(qū)珠海2008年企業(yè)職工最低工資標準，全市統(tǒng)一執(zhí)行廣東省指定的二類標準，調整為770元／月，折算的小時標準為4.43元／小時；非全日制職工小時最低工資標準為7.4元／小時[20]。2010年，在《珠海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關于調整我市企業(yè)職工最低工資標準的通知》（珠府函〔2010〕75號）中規(guī)定，珠海市最低工資標準調整為960元/月，折算的小時標準為5.52元/小時；非全日制職工小時最低工資標準為9.2元/小時。淡淡的實習期在2009年，因此，其最低工資標準為770元／月，但實際上只有700元／月，明顯低于珠海市政府規(guī)定的職工最低工資標準。至于加班工資，淡淡也不清楚，她說：“不過（加班工資）怎么算的就不知道了，而且我們也不確定有沒有被私分”。

（3）使用“學生工”情況

根據(jù)《教育部辦公廳關于應對企業(yè)技工荒進一步做好中等職業(yè)學校學生實習工作的通知》（2010年）（以下簡稱《通知》）規(guī)定：“不得安排學生在風險較大、非本專業(yè)對口行業(yè)或者其他不適宜學生的崗位頂崗實習，如從事高空、井下、放射性、高毒、易燃易爆、國家規(guī)定的第四級體力勞動強度和酒吧、夜總會、歌廳、洗浴中心等營業(yè)性娛樂場所”。然而，在德豪的實習生當中，企業(yè)和學校并沒有阻止學生在缺乏安全保障的工作環(huán)境下工作，勞動強度大，“專業(yè)不對口”更是比比皆是。而且，到“（2009年）7月中旬左右基本上（流水）線上的主力軍就是學生”，據(jù)淡淡介紹：“我們線有40人左右，一半是學校來的實習生，有職高的、大專的、剛上高中的”，而且，“人招多了的話，就會開一條新線全是學生”。

不僅在德豪，在其他企業(yè)也普遍存在大量使用學生工的情況，《“兩岸三地”高校富士康調研總報告》反映：在富士康的深圳、昆山、太原、武漢廠區(qū)，均存在大量使用學生工的情況，在某些車間，學生工占車間工人總數(shù)幾乎高達50%。如深圳龍華CMMSG事業(yè)群一個生產車間里2600人中有700-1000人為暑期學生工。下表為部分確知校名的學校輸送學生進入富士康的情況，從中可以看到，暑期前來富士康“實習”的學生工數(shù)目之龐大。

表1 部分學校向富士康輸送學生的情況[21]

諸多證據(jù)證明，眾多企業(yè)（包括德豪）是以“實習”之名，讓學生行“打工”之實，利用了法律上無須跟他們簽正式勞動合同、無需社保的漏洞，大量、廉價地使用學生工。很多企業(yè)可以在勞動力最缺乏的生產旺季，通過與職業(yè)院校合作，獲得來源穩(wěn)定的高素質的年輕廉價勞動力，而到了生產淡季，則可以根據(jù)生產需要靈活地讓學校安排時間結束實習期，不費任何代價就把這批“勞動力”送回學校。雖然這些學生是以實習的名義進入企業(yè)工作，然而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shù)都被隨機地分在與自己專業(yè)毫不相關的流水線上或簡單工作崗位上，而非真正意義上的實習。這不禁使我們疑問，學校管理在哪里？學校在幫助學生建立實習渠道的時候，難道就沒有考慮到專業(yè)的對口性與教學的需要性，難道“校企合作”就僅僅流于形式？或者還有什么“隱情”？

五、深入調研與思考

（一）面對侵權，淡淡為什么選擇沉默？

淡淡“淡定”的態(tài)度讓我很驚訝，她總是對實習過程中的侵權現(xiàn)象輕描淡寫，也從來沒有想過把這些現(xiàn)象歸為她所認為的“侵權”范圍，似乎她見得太多了而不認為這已經構成對實習生的人身傷害與權益侵害，她一點也不“驚訝”，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仿佛一切就如“吃飯、睡覺”這么簡單、平常。用淡淡的話來說，“這些其實都很正常，流水線靠的就是勞動力”、“現(xiàn)在中國大部分的工廠都有一定這樣的情況，成了一種普遍現(xiàn)象，所以人們就覺得很正常了，所以不會驚訝?！痹诤髞淼纳钊牖又?，我了解到，其實，淡淡對“自己權益受到侵害”這一事實心知肚明，但她為什么選擇了沉默？通過對原始資料的深入分析、歸類與抽象，可以總結為下圖：

圖2 淡淡“沉默”行為原因分析示意圖

1.主觀原因

（1）心理原因：從眾心理與心理承受未飽和

*從眾心理

從眾心理，俗稱“隨大流、人云亦云”，指個人由于受到外界人群行為的影響，而在自己的知覺、判斷、認識上表現(xiàn)出符合于公眾輿論或多數(shù)人的行為方式[22]。從眾，按其心理反映的性質，可以分為：理性從眾和非理性從眾。理性從眾又可以按主體行為目的的不同分為遵從、順從和服從三種表現(xiàn)形態(tài)，而非理性從眾即盲從[23]。學者阿希曾進行過從眾心理實驗，結果在測試人群中僅有1/4—1/3的被試者沒有發(fā)生過從眾行為，保持了獨立性?？梢娝且环N常見的心理現(xiàn)象。

在本個案中，淡淡選擇沉默的一個很重要的理由在于：其他同學對侵權現(xiàn)象只字未提，所以她也就不提。淡淡做出該種從眾行為的原因可能是多種多樣的，如個性特征；但不能否認她所處的群體與背景環(huán)境對她造成了一定的影響，或者說她所能知覺到的背景環(huán)境對她產生了影響。

對淡淡而言，她的個性特征以及她所能知覺到的背景環(huán)境最終促使她做出了“沉默”的行為，假如淡淡處于一種截然不同的背景環(huán)境，如“同學們爭先恐后的說出各種侵權現(xiàn)象”或者處于“鼓勵大家說出真相與真實感受”的情境中，可能淡淡會做出不同的反映，當然也可能是做出相同的反映——“準概念事實”最終決定著人的行為。勒溫想借用這個概念來說明影響人行為的事實并非客觀存在的全部事實，而是指在一定時間、一定情境中實實在在具體影響一個人行為的那一部分事實。這一部分事實有時候可能與客觀存在的事實相吻合，也有時候可能不吻合?！皽矢拍钍聦崱碧幱谡w的心理環(huán)境中，心理環(huán)境是指實際影響一個人發(fā)生某一行為的心理事實，主要由三個部分組成：一是準物理事實，即一個人在行為時，對他當時行為能產生影響的自然環(huán)境；二是準社會事實，即一個人在行為時，對他當時行為能產生影響的社會環(huán)境；三是準概念事實，即一個人在行為時他當時思想上的某事物的概念，這一概念有可能與客觀現(xiàn)實中事物的真正概念之間存在差異。對淡淡而言，她所處的“準物理事實”、“準社會事實”已無從考察，一是因為淡淡所能夠提供的信息都是她從主觀上所知覺到的，屬于“準概念事實”范疇，二是因為研究者沒有親自體驗淡淡的實習過程與實習環(huán)境，即使親自體驗了，研究者對背景環(huán)境的判斷也屬于她個人的“準概念事實”。對淡淡而言，她所知覺到的事實是：一是她所工作的流水線（可視為她工作的準物理環(huán)境）是“非友善”的，是帶給她精神與身體雙重創(chuàng)傷的，是需要“自我療養(yǎng)”的；二是和她一塊來德豪實習的學生群體，他們是消極的、沉默的；三是她發(fā)現(xiàn)了學校—企業(yè)利益鏈——這三者使她認識到，即使做出 “反抗”，也是于事無補的，或者更糟。因為作為企業(yè)的實習生，她信任自己的學校與老師，換而言之，她認為學校與老師的立場應該是維護他們或者與他們一致，認為學校與老師是能夠在他們與企業(yè)發(fā)生沖突時出面解決矛盾，并能切實保護他們權益的“看守人”，但當她發(fā)現(xiàn)事實情況恰恰相反的時候，這無疑給淡淡造成了心理的一種失落與壓力。同時她也會思考為什么大家會選擇“沉默”：如果我做出不一樣的舉動，周圍的人會怎么樣？盡管淡淡不會為了類似的問題“輾轉反側一夜睡不著”，或者說她做出決定的過程是自然而然的，“沒有去想太多”。但確實，這些事實是作為她所能夠知覺到的整體的心理事實，使她認為做出“從眾”的行為是更安全的或更有利的。

*心理承受未飽和

“心理未飽和”是相對“心理飽和”而言的?！靶睦盹柡汀笔侵感睦淼某惺芰Φ搅瞬荒茉俪惺艿某潭??！靶睦砦达柡汀眲t指心理承受力未達到不能再承受的程度，意味著還可以再承受。

淡淡用“人的惰性和奴性”來解釋她為什么選擇“沉默”。“惰性和奴性”是她的本土概念，與平常所理解的“懶性和奴性”是不同的，是淡淡經常使用的，用來表達她自己看世界的方式，具有特定內涵的一個重要概念。通過淡淡對該概念的描述，其實指出了她當時一種心理承受能力的未飽和狀態(tài)。她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條底線，你不觸犯他的底線他就不會反擊”，這便是她對 “人的惰性和奴性”的解釋，盡管淡淡用了“每個人都有”來表達自己的觀點，其實歸根結底，是她的一種自我體驗與感覺，暗示著她有能力承受更多的東西。換而言之，她深知自己已經被“侵權”了，但她選擇了沉默，因為她認為受傷害的程度沒有超過她的底線，是在她可以忍受或者不得不忍受的范圍之內，她于2010年10月25日與我的QQ聊天時說：

就比如：當人在你背地里告你一些小動作，但不會影響你太多，你是不會去理他的。但如果被人用刀直接的被傷害，那就會奮起反擊。人都有惰性和奴性，一般在不是直接觸犯了員工的利益，員工們是不會有異議的。

在日記《黑，灰！》（上傳于2010年3月6日）里，她甚至用詩歌的形式來表達類似思想與觀點，并激勵自己要提高對“殘酷”現(xiàn)實的心理承受能力：

也許太累才會疲憊，

也許太懶才會想睡

逃避想要的華麗腳步

現(xiàn)實存在的堅硬殘酷

學習忍受

學習承擔

（2）性格特征：寬容、豁達、淡然

“惰性和奴性”這個本土概念除了表達淡淡當時的一種心理承受能力與狀態(tài)之外，它還被賦予了更多的內涵，體現(xiàn)了主人公鮮明的性格特征：淡然、寬容與豁達。她在日記《雜談》（上傳于2010年11月14日）里寫道：

我不是什么大智若愚的人，我一樣有屬于我的糊涂乖張。雖然我有時看得很透，可是我是一個懶人于是喜歡偷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沒有觸碰到我的底線我建議裝作沒看見。人生在世，難得瀟灑一回，世間兼醒我獨醉，難得糊涂啊。

淡淡習慣稱自己為“懶人”，喜歡“偷懶”而且“糊涂”，這幾個本土概念共同構成了她對自己性格的描繪與評價，反映了她對生活、人際交往等的一種態(tài)度。她對惰性和奴性的解釋是用“他者”（第三人稱）的身份，講的對象是“別人”、“員工”、“他”或者“每個人”，但這其實是她在代替別人思考，其實是她自己這么認為的，是她自己對惰性和奴性的理解；而對“懶”的解釋用的是第一人稱，從自己的感受與體會的角度出發(fā)的：“只要沒有觸碰到我的底線我建議裝作沒看見，”而這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條底線，你不觸犯他的底線他就不會反擊咯”（對惰性和奴性的解釋）可謂是同一概念從不同的角度敘述出來。對此我曾經與她QQ聊天 （2010年11月14日）詳細詢問過她：

研究者：對了，你的日記中有很多“懶”字出現(xiàn)，你是怎么理解“懶”的？

淡淡：身懶和心懶。身懶啦沒事，還能動就行。但心懶了不動的話人就會開始沒有了本來的生存意義。

研究者：身懶指什么，心懶指什么，兩者之間有什么異同嗎？

淡淡：身懶，指平常所說的懶惰，純粹不想動而已。心懶，這是一種心態(tài)，一種生活的心態(tài)，當一個人沒了前進的方向，沒了目標沒了希望，生活就將是一種空殼，心懶的不想再動，思維也就會開始停止，人的生存也就沒了繼續(xù)下去的意義。

研究者：你可以用別的什么詞來代替 “心懶”嗎？這樣我可以理解得更透徹一些。

淡淡：思維停滯不前。

研究者：為什么說心懶了，人的生存也就沒了繼續(xù)下去的意義了？你是如何理解的？

淡淡：我認為思維的運作是作為一個人該有的基本，他代表著“人”的存在，像“豬人”他雖有人的外貌特征，但沒有作為人的思維的運作，因此他只是“豬人”，不是一個真正的人，他或者只是一種動物的求生本能；但一旦他在人的教育下有了人的思維那他就是一個真正的人了。而猴子、猩猩之所以不能是“人”是因為（除了）他（們）不是屬于“人”這個物種之類，他們的思維還只是一種動物的本能或高級版，而不是真正的人的思維。

淡淡就“懶”分為兩個方面，一面是“身懶”，一面是“心懶”。她覺得“身懶”并不可怕，可怕是“心懶”，她認為心懶是“一種心態(tài)，一種生活的心態(tài)，當一個人沒了前進的方向，沒了目標沒了希望，生活就將是一種空殼，心懶的不想再動，思維也就會開始停止，人的生存也就沒了繼續(xù)下去的意義”，可見，她是從人生存的意義的高度理解“心懶”的，為了便于我理解，她用另外一個名詞“思維停滯不前”來代替她“心懶”的概念，她認為“思維的運作是作為一個人該有的基本，他代表著‘人’的存在”，按照她的邏輯，如果一個人沒有了基本的思維運作，他盡管有著與我們相似的外表與習慣，但還是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人，而是動物。

“懶人”——她對自我的評述，意味著她的不好動與安逸，是她的“身懶”，是“純粹不想動”；而她則通過使用“喜歡偷懶”一詞來表達對“心懶”的享受，對什么都不想，對“思維停滯不前”的享受，換而言之，她對周圍的世界“看得很透”，但卻“裝作沒看見”，或者是“看透啦，也就不那么在乎了”，她的理由是“人生在世，難得瀟灑一回，世間兼醒我獨醉，難得糊涂啊”。其實，她意識到了社會的復雜，意識到了在實習過程的自己的權益受到了侵害，但她不愿受這些所謂“邪惡”、“復雜”因素的影響，她選擇了“忽視”與“寬容”。

這反映了淡淡豁達與寬容的性格特征，她能夠面對生活的“細枝末節(jié)”，不被其所困，不被其所傷；而且能夠以寬容的心態(tài)包容他人對自己的 “小動作”。這種性格特征與其他因素一起共同影響著淡淡做出“沉默”的決定與舉動，因為在她眼里，這些所謂的“傷害”僅僅是生活中的“小插曲”，是可以忽略不計的，是能夠包容的。

（3）內心追求：是“缺失”還是“逃避”？

淡淡向往一種“簡單而平靜的生活”，她的日記中至始至終都體現(xiàn)著這種強烈的愿望與追求，但現(xiàn)實的“紛雜”使她意識到這只是一個美麗的夢想，她就在這“夢想”的邊緣徘徊。盡管她知道自己只是個“平凡人”、“現(xiàn)實人”，但她似乎總在觀望那遙不可及的“美麗與快樂”——

每天不用為生計發(fā)愁，有一份可以維持家庭收入的工作，一個小小的家，外養(yǎng)幾只狼狗，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小花園”。（2010年月11月14日與研究者的QQ聊天）

“工作”、“家”、“狼狗”、“花園”——構成淡淡所追求的 “簡單而平靜的生活”。理解淡淡的內心世界，首先必須挖掘淡淡對這些概念的理解，或者這些概念對她的重要性。她認為：“花園”是一個“屬于自己的農家田園”——

“古時候男耕女織的生活，給人一種想要得安寧，淡淡的讓我很窩心，像一條小溪一樣緩緩的流淌著的幸福，很溫暖、很安心。

安寧，不會有太多的欲望，不會因為欲望太大而變得邪惡，貪念太多的人感受不到幸福，那時的人都很單純單純的只要能安靜的生活就好，很簡單的生活，不會因個人的邪念而遺棄自我，更不會惡意傷害他人?！?/p>

可見，淡淡是通過對現(xiàn)實的“紛繁復雜”來描述她的理想家園，其實她在無意中向讀者透露一些重要的信息并表明了她的態(tài)度，這些信息是“她認為現(xiàn)實生活太復雜，人們的欲望太多”或者“現(xiàn)實社會有很多黑暗的一面”等等，而她的態(tài)度是“她不喜歡現(xiàn)實生活中的勾心斗角與邪惡”。所以淡淡描述了她理想中的農家田園所能帶給她的奇妙的感覺：安寧、窩心、溫暖、幸福。這對她意味著什么？這與她面對自己的權益受到侵害而選擇“沉默”的行為有什么聯(lián)系呢？這需從個體的需要、動機與行動的關系來探討。

*愛與歸屬感的缺失

需要是個體行為和心理活動的內部動力，是個性心理傾向性的基礎，個性心理傾向性中，如動機、理想、信念、追求、價值觀等都是需要的表現(xiàn)形式。對淡淡而言，她對“簡單而平靜生活”的向往、追求首先表明了她有一種需要，根據(jù)她對這種生活的描述與解釋，可進一步歸之為“歸屬與愛的需要”。這種需要可以在她與“狼狗”的故事中得到進一步印證。

研究者：我想知道為什么你對狗情有獨鐘？難道你和狗之間有一段難忘的故事？

淡淡：小時候媽媽他們不在孤單的時候是狗陪我走過的啊他們是我的朋友。

研究者：狗狗是以怎樣的方式為你排解孤獨呢？

淡淡：玩鬧，安靜的趴在身旁陪你，做我的傾聽者。

淡淡（湖南人）從小是在奶奶身邊長大的，她爸媽常年在外打工（現(xiàn)在也是），一年僅能見一次面，所以她的童年生活很“孤單”，而鄰居家的一條狼狗闖進了她的生活，成為了她的朋友，成為了她忠實的聽眾——這是她與“狼狗”之間的“美麗而動人”的故事，卻也從另外一個側面反映她從小是缺少“父愛與母愛”，“愛與歸屬感”是沒有得到滿足的。

心理學家馬斯洛認為，人的基本需要非常復雜，可以按照金字塔形由低到高排成五個不同的層次：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歸屬與愛的需要、尊重需要、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這五層需要又可以分為兩大類：前四層為缺失性需要，最后一層為成長性需要。所謂缺失性需要指因為缺少而需要，因為滿足而不再需要，有一個滿足的最大量；而成長性需要卻不是因為缺少而需要，也不是因為滿足而不再需要，相反，越滿足越需要，永遠不可能有最高的滿足點。[24]

按照馬斯洛的觀點，愛與歸屬感屬于缺失性需要，是因為缺少而需要的。對淡淡而言，由于從小對“父愛、母愛”的缺失使她渴望一個“充滿愛的、溫暖的、窩心的、幸福的”理想家園，從根本上而言，愛與歸屬感的嚴重缺失狀態(tài)導致了她對美好幸福生活的追求，此其一。其二，就淡淡的所處的成長階段而言，正是“愛與歸屬感”處于優(yōu)勢地位的特殊時期。馬斯洛認為，五種需要在不同年齡段和不同的社會生活條件下總有某一種需要占據(jù)優(yōu)勢地位。這種占優(yōu)勢地位的需要是主導需要，其需要強度亦最大。其三，就淡淡所處的工作崗位而言，她認為是“寂寞難耐的”、“沉悶呆板的”、“人際關系冷漠的”，因此，她所處的工作環(huán)境就像一條“導火索”或一顆“定時炸彈”，燃起了她的“思鄉(xiāng)與思親之情”，噴發(fā)了她對“愛與歸屬感”的強烈渴望與需求，而這種渴望進一步綜合現(xiàn)實生活的復雜與“邪惡”，體現(xiàn)為對“簡單而平靜生活”的追求！

*逃避：沉默的實質

但是，有需要并不代表著有所行動，只有當一種需要促使個體投入行動并獲取滿足時，這種需要就轉化為動機?？梢哉f，需要是動機形成的基礎，動機是需要的表現(xiàn)形式。動機是一種內在的動力，一種情感的作用，一種促使人們采取行動的欲望，動機對人類的行動具有引發(fā)、指導和激勵功能。但動機并不等于行動，動機僅僅是眾多決定行動的因素中的某一方面，當然，每一行動總是出于特定的動機，但同時也是生理的、文化的、情境的等多因素的結果。

淡淡曾為了自己的理想與追求嘗試過、努力過：

今天一整天的忙碌,沒有時間去害怕孤單.不停的重復,我一直努力地微笑,希望這拉上除了工作的沉悶呆板還會有陽光的微笑。

但她意識到：她的努力似乎是“徒勞的”，相比“龐然大物”般的企業(yè)文化與工作背景，她個人的努力、需求與能力是“渺小的”，她根本打破不了這種現(xiàn)實的“孤寂”與“冷漠”，所以她失敗了。研究歸因問題的創(chuàng)始人F.海德，主張從行為結果（成功與失?。┤胧痔剿餍袨榈脑?，可分為內部和外部兩大類。內部原因是指個體自身所具有的、導致其行為表現(xiàn)的品質和特征，包括個體的人格、情緒、心境、動機、需求、能力、努力等；外部原因指個體自身以外的、導致其行為表現(xiàn)的條件和影響，包括環(huán)境條件、情境特征、他人影響等。韋納認為，個體對成功和失敗的解釋會對以后的行為產生重大的影響。對淡淡而言，她將失敗的結果主要歸因為外部的因素：如企業(yè)文化、社會現(xiàn)實（學?！髽I(yè)利益鏈）、工作情境等，她認為個人與此相比是“渺小的”、“無能為力”的，所以她選擇“順從”了伙伴，選擇保持“沉默”，或者換而言之，她在“逃避”。她在日記《2.09》（上傳于2010年3月7日）里寫道：

我不是圣人，一樣的平凡。但卻一直都想要逃避這個生存的空間。獨自開出一片屬于自己的樂土。但我不想努力。因為我看不到自己的希望。我像一具空殼一樣的生活，順從淡然成了我的全部。我喜歡冥想。經?；孟胱约旱目鞓?。我的渴望在這片丑陋面前成了被壓制的對象。疲憊成了我的無奈。我想逃避，于是想我真的一定必須是一個存在的話，我情愿當懸崖上的一株不為人知的雜草。遠離這個世界的紛亂，用旁觀者的身份去看這些潮起潮落。

我想當一個隱者，一個小隱。隱于深山竹林中，以大自然為家，以動物為伴，閑云野鶴般的度過我的人生?？墒墙K于的，我還是不能，那只能是個空想，美麗的幻覺。這個社會的現(xiàn)實不會容許我有這些生活。

2.客觀原因

（1）群體特征：單純、無經驗、不善于自我保護

淡淡很清楚地認識到：作為實習生的“他們”單純、無經驗、不善于自我保護，她說：“學生沒有多少社會經驗，就像法盲一樣不會很好的維護自身權利”——這似乎成為該群體普遍的弊病，也成為他們所共有的特征。一項涉及5296名高職大學生的調查顯示，“將近40%的大學生在實習過程中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其自身合法權益難以得到保障，即使合法權益受到侵害時，選擇各種維權的也僅占13.9%，而選擇忍氣吞聲的占81.6%”。[25]這些數(shù)字背后所反映的問題與淡淡從自身經歷出發(fā)觀察與體會到的問題具有高度的一致性，這不禁使我們深思，作為未來高素質技能型人才的職校學生為什么面對自己的權益受到侵害絕大部分選擇了 “沉默”與“忍氣吞聲”。除了個體的原因之外，它更多的是值得我們從群體的、教育的、社會的角度去觀察，換而言之，他們的“單純、無經驗、不善于自我保護”——當以一種群體特征出現(xiàn)的時候，我們不可能從學生的差異性中或者學生群體內部中找到答案，我們需要從社會整體的或“群體外圍”的角度尋找答案。家庭的、教育的、企業(yè)的、社會的、政策的因素都可能成為影響其群體特征形成的原因。但“實習生”作為社會中的“一份子”，作為教育的對象，他們更多的生活在“校園”內，更多的以“學生”的身份體現(xiàn)他們作為社會的存在，他們更多的受到教師、學校與教育政策的影響，作為教育者的“教師”、作為培養(yǎng)技能型與服務型人才的“職校”，作為指導與規(guī)范職校如何辦學的“職業(yè)教育政策”是不是應該承擔起應有的責任并深入思考問題出在哪里。

（2）邊緣人：社會弱勢群體

淡淡在談論實習的時候總是處于一種矛盾的狀態(tài)，她更多的以“學生”自稱，但在工作崗位上，她又不得不承認自己與“普通的工人”沒有差別，一樣的工作時間、一樣的勞動強度、一樣的工作環(huán)境。她不僅沒有享受到“學生”應有的待遇，而且作為一個普通工人應有的待遇她也沒有得到，她意識到了自己地位的尷尬，是“學生”還是“工人”？更確切的說她意識到了他們是處于“邊緣人”的“弱勢群體”。

*邊緣人與邊緣狀態(tài)

邊緣人的概念體系龐雜，可以從各種角度定義，如人種、種族、教派、社會階級、社會團體等。斯通奎斯特在《邊緣人》一書中指出，當一個人“不得不學習兩種或多種歷史、文化、政治、宗教傳統(tǒng)和倫理規(guī)則時，他的邊緣人格就產生了”。[26]從其多種文化經驗出發(fā)構造一個新世界的邊緣人，往往有理由覺得被拋棄，因為他僅僅是部分同化。邊緣人處于多種社會的心理沖突中，這種沖突的強度因個人情況而不同。

湯普森把邊緣狀態(tài)的研究與對邊緣人的社會身份類型研究聯(lián)系起來，他認為：“邊緣人存在于兩種文化、兩種地位或兩個社會之中。只要是在社會文化的界線被跨越的地方，邊緣狀態(tài)就會產生”[27]，邊緣狀態(tài)是一種心理狀態(tài)，原義指處在兩個不同人類群體交界的邊緣，而又不完全屬于其中的某一個群體的個人狀態(tài)。高爾伯格認為，邊緣心理主要是由社會適應不良所導致，他認為無論在何種邊緣文化境遇之中，邊緣人個體都會具有下列性格、感情或態(tài)度：無安全感、矛盾的情感、極度的自我意識、長期神經緊張[28]。

淡淡作為職校校外實習學生群體中的一員，她存在于兩種文化（校園文化與企業(yè)文化）、兩種地位（學生與勞動者）之中，處在兩種不同人類群體交界的邊緣，她既不是傳統(tǒng)的象牙塔里的“學生”，也不是真正的企業(yè)員工與勞動者，她心理上擁有強烈的失落感，她在文化群體中的成員關系模糊不清，因為他們既不能被企業(yè)員工與勞動者這個團體所接受，也得不到“學生”團體所應享受的待遇。她具有典型的“邊緣人”的性格特征與心理沖突，即舊自我與新自我的沖突。用帕克的話來說，邊緣人心中存在著“分裂的自我”沖突。淡淡首先是將自己當作一個“學生”，而且對該群體具有高度的心理依賴感，但同時她又不得不適應新的環(huán)境并與新的人交往，用新的角色規(guī)范要求自己。她在交往與適應的過程中，她認為自己是“格格不入”的，她充滿了失落感、不安全感、緊張、矛盾等情緒，具有典型的“邊緣人”心理特征。

*弱勢群體

弱勢群體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只有在比較的前提下，才有所謂“強”與“弱”。有學者從政治和法律的角度，將弱勢群體界定為在社會中處于不利地位的群體。王思斌認為，“弱勢群體是在遇到社會問題的沖擊時自身缺乏應變能力而易于遭受挫折的群體。他們由于生理原因或社會原因，難以像正常人那樣去化解社會問題造成的壓力，從而陷入困境的一群”，“弱勢主要表現(xiàn)為經濟力量、政治力量的低下。弱勢群體則是在社會的經濟結構和權利結構中處于不利地位的群體”。[29]

淡淡作為職校校外實習生群體中的一員，她相對于企業(yè)正式的員工，無論是在經濟待遇、保險福利、法律適應等各方面都處于不利地位。原勞動部于1995年頒布的《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若干問題的意見》（[1995]309號）第12條規(guī)定:“在校生利用業(yè)余時間勤工儉學，不視為就業(yè)，未建立勞動關系可以不簽訂勞動合同”。這意味著：實習學生不能成為《勞動法》、《勞動合同法》以及《工傷保險條例》等社會法調整的主體，實習生的人身權益無法得到切實維護，這也成為眾多企業(yè)大量使用實習生的重要原因。而且，大量的學生單純、無經驗，難以像一般群體那樣去化解社會問題造成的壓力，容易陷入困境。

綜上所述，淡淡基于“邊緣人”的角色，她受到了勞動者群體的排斥與不接納，在適應新的環(huán)境中遇到了大量的矛盾與沖突，引起了一系列的心理不適。而基于“弱勢群體”中的一員，在勞動力市場和生活機會分配中競爭力較弱，易受到不平等對待，具體而言，包括經濟待遇較低、法律身份模糊、保險福利的未享受等。這些客觀的原因與其他因素一起共同導致了淡淡在面對自己權益受到侵害時，保持了沉默。

圖3 學校-企業(yè)利益鏈

（3）學校—企業(yè)利益鏈：敢怒不敢言

包括淡淡在內的許多其他的實習生，都是通過學校得到實習信息與渠道的，在他們實習的過程中，也確實有帶隊老師，但帶隊老師的主要責任是“監(jiān)督我們的考勤啊，還有日常啊什么的”，簡而言之“監(jiān)督考勤與日常照顧”。教師——學校實習管理的代表在這里儼然成為了企業(yè)的“監(jiān)工”，目的是監(jiān)督學生按時上班，而不是出于維護學生權益、解決學生困難與實現(xiàn)教學目的考慮。按照正常的理解中，老師應該是 “知識的傳播者”、“智慧的化身”、“無私奉獻者”，是能夠“教學生之所需，急學生之所急”、他們能夠“燃起學生的智慧火花”，“照亮學生職業(yè)生涯發(fā)展之路”的引路人，他們能夠“指導學生將知識與技能緊密結合，培養(yǎng)學生職業(yè)道德與情感”。而在德豪或者其他企業(yè)，似乎在“校企合作”的庇護下，隱藏著某種利益分割或利益鏈，而帶隊老師僅是這條利益鏈中微不足道的一個“角色”。

研究者：通過與你的聊天，我發(fā)現(xiàn)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實習學生的維權意識不強？

淡淡：贊成，一般學校和公司主管會得到不小的一筆好處。

研究者：你怎么知道學校和公司主管會得到好處呢？

淡淡：沒好處學校不會去擔這個風險，還有我們那個主任沒好處不會做，公司的接待主管就更不用說了。老師也許會從工資里面扣一些像管理費的東西，其他的學校的學生說的，他們是確實知道老師扣他們的（工資）。

利益鏈是指利益相關的個人或組織因交互行為而形成的穩(wěn)定的利益生態(tài)關系。利益鏈的運作具有隱蔽性、相關性與穩(wěn)定性等特征。一個完整的利益鏈必然是隱蔽的，在某種程度上也是違法的。它包括多個利益環(huán)節(jié)，且各部分的利益環(huán)節(jié)具有高度的相關性。只有利益高度相關性，且愿意遵循某種運行規(guī)則，才能成為利益鏈中的構成單元。而且一旦分散的利益被整合成一條利益鏈，并實現(xiàn)正常的運作后，利益鏈的循環(huán)獲得超常的穩(wěn)定性。各相關的利益人為維護各自的利益，必然需要遵循某種利益分配的原則或行業(yè)的潛規(guī)則，成就利益鏈的循環(huán)，以期實現(xiàn)各自的利益分割[30]。

就淡淡的視角而言，在學?！髽I(yè)這條利益鏈中，她所能夠察覺到的直接受益主體包括：企業(yè)的“接待主管”，學校的“主任”與“帶隊老師”，其他的利益相關主體，如：學校校長及其他領導，企業(yè)老板、經理或其他受益者（如：中介）是可能存在的，但淡淡沒有察覺或者說鑒于利益鏈的隱蔽性淡淡根本不可能察覺。整個利益鏈的運作處在一把“保護傘”之下，即“工學結合、校企合作”，運作的核心是如何分割“學生廉價勞動力資源”這塊蛋糕。

利益鏈的形成需要一定的中介，中介可以是個人也可以是組織，可以是學校的領導、老師，也可以是企業(yè)的領導與員工，還可以是專業(yè)的職能機構、中介組織，甚至是政府，他們與其他的利益相關人共同分享“學生廉價勞動力資源”這塊蛋糕。盡管教育部在《教育部辦公廳關于應對企業(yè)技工荒進一步做好中等職業(yè)學校學生實習工作的通知》（教職成司[2010]4號）中明確規(guī)定：“不得通過中介機構代理組織、安排和管理實習工作”。但這種情況還是普遍存在的：

在昆山富士康廠區(qū)外，一名中介工作人員介紹到：

“我有個朋友在山東一所技校當老師，我就和他們學校合作，我不收學生的錢的，但是老師好像收的，介紹他們去富士康工作，我從富士康拿錢，一個人30元?，F(xiàn)在不是這樣了，現(xiàn)在是直接收，中介費從求職人那里拿，也和學校合作，學校也給錢，按人頭給，其實就是學生的錢”。

而另一位中介老板則更加直言不諱：

“這邊中介公司的老板都與企業(yè)中的老總（人資部管理人員）有聯(lián)系，企業(yè)老總先和中介老板說需要多少人，中介負責找人，中介費和老總對半分。如果想讓自己的中介公司生意好一點的話，要向企業(yè)老總送禮，送幾萬到十幾萬甚至幾十萬的都有，因為這里面利潤很大的”。[31]

可見，利益鏈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是從處于末端的“學生”身上獲利，為了獲取廉價的學生勞動力資源，采用了各種不同的手段與方式，因此出現(xiàn)了許多為公開的、正式的制度所不允許的怪現(xiàn)象。河南省為了富士康正式落戶河南，省教育廳專門下發(fā)了《關于組織中等職業(yè)學校學生赴富士康科技集團頂崗實習有關事宜的緊急通知》，要求河南省中職學校組織二、三年級的學生“整班整建制地參加頂崗實習”，被人稱之為“諂媚實習”。該通知規(guī)定：

（2010年）9月10日之前，各地各學校組織的以現(xiàn)二年級學生為主的頂崗實習學生，仍按原計劃進行組織、輸送。9月10日至9月20日，各地各學校原則上只組織、動員現(xiàn)三年級學生（即各校已自行安排的頂崗實習生）參加頂崗實習，以保證富士康集團正式落戶河南、年內批量投產后有充足的高素質員工隊伍。同時，各職業(yè)學校要積極擴大范圍，組織已畢業(yè)尚未就業(yè)或已畢業(yè)但就業(yè)不理想的學生到富士康科技集團就業(yè)。

各地、各學校要加快工作進度，務必于9月10日之前完成下達的一半任務量，原定的9月底前完成全部任務，現(xiàn)根據(jù)工作需要，提前至9月20日之前完成全部任務。[32]

在此利益鏈中，政府充當了中介角色，可能它的出發(fā)點是良好的，但結果是：“雖然明確采取‘自愿原則’，但文件落實到學校，變成了強迫實習，不相關專業(yè)也須同赴富士康，否則就會被退學或者拿不到畢業(yè)證?！盵33]河南省教育廳職業(yè)與成人教育處處長董丞明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說，教電〔2010〕89號緊急通知確為教育廳所發(fā)。教育廳一共組織了全省百余所中高職學校、共計2.5萬多名學生去富士康實習。

就本個案而言，學生勞動力作為一種稀缺資源，首先，企業(yè)（德豪）需要它，而學校擁有它，更確切的說，學校擁有如何使用學生勞動力的“權利”，通過中介（個人或組織）兩者建立起聯(lián)系，各利益相關主體遵循某種利益分配的原則或行業(yè)的潛規(guī)則，以“工學結合、校企合作”的幌子，維持利益鏈的循環(huán)與運行。

淡淡隱約意識到了學?！髽I(yè)利益鏈的存在，但不敢確定或者說沒有真憑實據(jù)證明它的存在，這也是由于利益鏈的隱蔽性所導致的。尤其是當她的設想被證實：實習生的“庇護港灣”——學校也參與了“實習生廉價勞動力”利益“瓜分”的時候，她“情緒激動”，十分“憤慨”，但迫于面對如此龐大的利益集團，她感覺自己是“渺小的、無力的”，所以，還是選擇了“沉默”。

（二）為什么實習生侵權現(xiàn)象普遍存在

淡淡的個案在職校學生實習當中不是少數(shù)或個別，它具有一定的典型性。這不得不引起我們深思：在眾多教師、職業(yè)院校、職業(yè)教育工作者，教育行政部門一邊抱怨“企業(yè)缺乏接收學生實習熱情”、“為了給學生尋找實習企業(yè)，學校四處求人”[34]的同時，實習生似乎又成為某些企業(yè)的“香饃饃”，成為這些企業(yè)“托中介”、“走關系”互相競爭的“廉價勞動力”。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容易使人陷入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矛盾與混亂之中。事實上，這并不矛盾，能夠為學生提供真正實習機會的企業(yè)是少之又少的，對他們而言，學生實習意味著企業(yè)要付出一定的成本，如提供培訓、實踐指導專家、機器設備等。真正用心去指導學生實習，促進學生理論實踐知識一體化，需要企業(yè)有高度的社會責任感，自覺承擔起為社會培養(yǎng)技能型人才的重擔與責任。但企業(yè)的本質——“利潤的最大化與利潤追求的無限化”幾乎使得絕大多數(shù)企業(yè)將教育的責任全部推卸給學校與教育部門。可見，能夠促使企業(yè)“心甘情愿”接收學生實習的唯一機會是“讓它看到接收實習生是有利可圖的”。意識到了實習學生相比正式員工更具“可利用性”的企業(yè)則通過各種辦法獲取這種“勞動力資源”；而沒有意識到實習學生具有這種比較優(yōu)勢，或者自身的生產組織形式不利于凸顯這種比較優(yōu)勢的企業(yè)則認為“接收實習學生”更是一種負擔。

對部分企業(yè)而言，他們會在生產的旺季，或者說企業(yè)的正式員工不能夠供應市場需求的時候，利用政策與法律的缺失、監(jiān)管的不利等，通過各種手段將學生的這種“比較優(yōu)勢”發(fā)揮至極致，以獲取利益的最大化。常見的手段便是建立學?！髽I(yè)的利益聯(lián)盟或者利益鏈?？梢?，在學校—企業(yè)這條利益鏈中，利益是活動的起點，也是活動的終點，“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35]。利益鏈的直接表現(xiàn)形式為：勞動力資源的不公平獲取和分配，它通過公共權力的異化實現(xiàn)，它形成的根本原因在于追求經濟利益。

公共權力異化是指因滿足人們需要而產生的公共權力，在一定條件下成為反對其本意、來源和人本身的社會現(xiàn)象。具體表現(xiàn)為三個層而的問題：一是公共權力與其本意相異化；二是公共權力與其來源相異化；三是公共權力與人本身的異化。[36]對職業(yè)院校而言，權利來源于學生以及家長，權利的本意是為學生服務，但是掌握權力的有關領導與教師為了追求自己的特殊利益，將權利私有化，使自己從服務于學生與家長的公仆成為了學生的主人，權利也逐漸異化為反對多數(shù)學生與家長及其利益的武器。權利的私有化表現(xiàn)形式多種多樣，但最終的目的是通過權利尋求個人利益，尤其是經濟利益，因此權利的“尋租行為”與“設租行為”或者說權利經濟不可避免地會出現(xiàn)。

事實上，利益高度相關的利益主體并不意味著就一定形成利益鏈，只有當某種利益的互換通過不正當?shù)氖侄蝸硗瓿桑绊懥藙趧恿Y源獲取和分配的社會公正，此時的利益鏈循環(huán)才是發(fā)揮利益分割和分配的作用。學?！髽I(yè)利益鏈的形成首先源于勞動力資源的匱乏與競爭。在市場的需求旺季，為了擴大產品供應數(shù)量以滿足市場需求賺取更多的利益，企業(yè)需要更多的勞動力，勞動力因此成為一種稀缺資源，導致了市場主體的相互競爭，為此企業(yè)會采取各種手段與辦法，如“尋租”、“利益鏈”等獲取相對廉價的勞動力資源，而實習生則恰恰讓某些企業(yè)意識到了它的相對“廉價性”。

對企業(yè)而言，“實習生”與“普通工人”沒有本質的區(qū)別，企業(yè)的唯一目的是如何從兩者的比較中獲取更多的利益，換而言之，如果企業(yè)在招收“普通工人”與招收“實習生”所付出的成本（包括工資、福利保險等）是一樣的，他們更愿意招收能夠熟練工作的普通工人，因為相比較而言，招收“實習生”還得背負道德、良心、公眾等的譴責，甚至可能承擔觸犯有關法律與政策的風險。

學生是一種“潛在”的勞動力，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并不構成實際的勞動力，但具備轉換成實際勞動力的“潛在可能性”。這意味著通過某種方式將學生變成實際的勞動力，能增加供給。企業(yè)通過一定的方式（接收學生實習）與手段（建立學?！髽I(yè)利益鏈），將潛在的“學生勞動力”變成實際的“廉價的學生工”，增加勞動力供給。同樣的勞動力需求數(shù)量，由于“廉價學生工”單位工資降低，企業(yè)所付出的總工資減少，因此實習生的比較優(yōu)勢凸顯出來。但是實習生的部分勞動力價值并不是完全被企業(yè)占有，在整個學校—企業(yè)利益鏈中，所有的利益相關主體（教師、校長、經理、中介機構）通過遵循一定的分配規(guī)則，從中獲取各自的利益，換而言之，整個利益鏈的利益來源是實習生，實習生的部分勞動力價值被各利益相關主體無償占有。

導致這種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原因主要有四個：一是資源的匱乏，資源的稀缺性導致獲取社會資源和利益的競爭，利益主體會采用各種策略和利用社會資本增進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二是企業(yè)的本質是追求經濟利益的最大化，任何道義的、高尚的理由都不可能阻止它“賺取更多經濟利益”的行為與目的。為實現(xiàn)該目的可能做出不公平的競爭行為，如尋租。三是權利的異化能夠給個人帶來經濟效益，或者說權利也是一種經濟③，它能夠為個人的私有利益服務，為實現(xiàn)該目的，權利擁有者可能做出不公平、不正當?shù)臋嗬灰仔袨?，如設租。四是體制的漏洞與監(jiān)督的不力，利益主體的行為超出政策的規(guī)定之外，造成管理上的真空，同時現(xiàn)有的體制設計也會因社會發(fā)展的形勢而出現(xiàn)漏洞，加之社會監(jiān)督的不力，利益鏈中的主體或關鍵環(huán)節(jié)會有意規(guī)避制度和彈性操作政策安排，大量存在的行業(yè)潛規(guī)則驅動了利益鏈的不斷循環(huán)[37]。

六、結論

綜上所述，淡淡的個案使我們看到：

1.職校學生校外實習狀態(tài)的“不理想”化，它不僅不能夠有效服務于職業(yè)教育“工學結合、校企合作”人才培養(yǎng)理念與模式，而且成為大量企業(yè)招收“學生工”的“保護傘”。這種現(xiàn)象應該引起教育管理與監(jiān)督部門的重視與關注。這也說明一種新的人才培養(yǎng)模式與理念的提出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它需要反復的試驗與驗證，不是簡單的“一個文件”就能夠實現(xiàn)的，也不僅僅是教育自身與內部的事情，職業(yè)教育在本質上是“社會的”，它涉及方方面面的要素，需要徹底的改革與行動。

2.學生在實習過程中所呈現(xiàn)的 “邊緣心理狀態(tài)”與“弱勢群體”特征，應引起全社會的高度重視，如何切實保護學生的合法權益并呵護其 “幼小心靈”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教育管理部門應從自身的角度反思“我做了什么”、“我沒有做什么”、“我能夠做什么”。學校與教育管理部門在形成實習學生“單純、無經驗、不善于自我保護”的群體特征中，應承擔什么樣的責任，并在此基礎上深入思考“教育管理部門與學校應該做什么”、“怎么做”。

3.以“實習”為幌子，以利用學生勞動力為實際的“灰色”利益鏈，從多角度反映了社會存在的一系列問題，如權利的私有化、社會監(jiān)管體制的不健全等。尤其是涉及灰色利益鏈的教育相關主體，這不得不引起我們深思：教育管理部門的職責在哪里？職業(yè)院校的使命在哪里？學校領導、教師的良心與道德在哪里？

4.企業(yè)的本質是追求利潤的，不要過多地寄希望于企業(yè)“無條件”承擔起為社會培養(yǎng)職業(yè)人才的高度的責任意識。有效的學生實習應建立在“企業(yè)盈利”的基礎上，我們要做的不是抱怨“企業(yè)的積極性不高”，而是建立有效的企業(yè)參與機制，在企業(yè)“有利可圖”的基礎上規(guī)范企業(yè)行為，實現(xiàn)反映職業(yè)教育內涵、培養(yǎng)學生綜合職業(yè)能力的“實習”體制。

七、研究反思

（一）研究結果是否“有效”

在質的研究中，“效度”的定義與檢驗不如量的研究那么清楚、確定，一般可用來衡量研究結果的可靠性或有效性，即研究的結果是否反映了研究對象的真實情況，具體來說，是否真實地反映了在某一特定條件下某一研究人員為了達到某一特定目的而使用某一研究問題以及與其相適應的方法對某一事物進行研究這一活動。質的研究真正感興趣的并不是量的研究所謂的“客觀現(xiàn)實”的“真實性”本身，而是研究對象所看到的“真實”、他們看事物的角度和方式以及研究關系對理解這一 “真實”所發(fā)揮的作用。量的研究假設研究對象是一個客觀的實體，只要研究者遵循一定的方法和操作程序就可以保證獲得可靠的數(shù)據(jù)和研究結果。而質的研究認為，客觀的、固定不變的實體是不存在的，研究是一個主體間不斷互動的過程。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質的研究的效度所表達的關系是相對的，不是一種絕對的“真實有效性”，而是相對的、更加合理的“有效性”。

對本個案研究而言，研究者由于時間、空間限制等原因，自己沒有親自投入實習發(fā)生的具體企業(yè)環(huán)境與背景中，整個研究都是靠研究對象對實習過程的回憶實現(xiàn)的，換而言之，研究者對實習過程中各種情況、各種關系的把握都通過研究對象而實現(xiàn)。不可避免的，這可能出現(xiàn)一種“威脅”、兩種“弊端”。一種“威脅”是指由“記憶問題”導致的“效度威脅”，人不可能對過去所有的事情都牢記在心，對過去的事情的記憶通常是有選擇的，在我和淡淡的互動中，我明顯地體會到這點，對于一些她認為不重要或者不深刻的東西，她總是“記不清楚了”，或者只能給出一個大概的描述與估算。兩種“弊端”是：盡管研究者盡量融入研究對象對實習過程的理解，畢竟是兩個不同的人，可能對同一問題的理解存在偏差；或者假如研究者進入研究現(xiàn)場，即實習企業(yè)，研究者對整個背景與環(huán)境的把握可能不同，換而言之，研究者與研究對象的興趣點是不同的。當然，通過研究對象把握實習過程的各種變量與因素，對本研究而言也存在一定的有利因素。本研究采用個案研究法，研究的主要目的是從研究對象的視角來理解與把握校外實習。如果研究者親臨實習現(xiàn)場，經歷了整個實習過程，可能會忽略到研究對象所提供的某些非常有價值的信息與資料，不易保持一顆敏感的心。當然這也加大了研究者與研究對象之間交流、溝通與互動的深度與難度，“泛泛而談”與“表面之交”只能使研究者了解到表面的信息與資料，這對研究者而言是個挑戰(zhàn)。但是我自認為做到了，每周三四次的交流與溝通，使我們的談論話題遠遠超過了研究問題，并收集了大量的原始資料，包括淡淡從小的成長環(huán)境與生活經歷資料、日志、詩歌、散文、心情筆記等，對研究對象的生活、心理狀態(tài)、性格特征有了比較全面的理解，這可能在較大程度上提高研究者“真實”反映研究對象所思所想的可能性，此其一，即研究者試圖從研究關系的“深入”與原始資料的“豐富”上保證研究結果的“有效性”。

其二，研究者使用了“相關檢驗法”（又稱“三角檢驗法”）來排除“記憶問題”導致的“效度威脅”，檢驗研究結果的可靠性?！跋嚓P檢驗法”是指，將同一結論用不同的方法、在不同的情境和時間里，對樣本中不同的人進行檢驗，目的是通過盡可能多的渠道對目前已經建立的結論進行檢驗，以求獲得結論的最大真實度。[38]通過淡淡的介紹，我認識了她的一個室友，她和淡淡一起經歷了2009年6月至9月的實習，她對實習過程與情況、實習感受的描述與淡淡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而且通過她我了解了別人對“淡淡”的評價，她是一個開朗、樂觀、豁達、具有高度責任心、集體意識，并善于思考，以及領導能力較強的人，這和我對淡淡的了解與評價基本一致，也和淡淡的自我評價基本一致，同時淡淡的日記“字里行間”也表現(xiàn)這種性格特征。基于此，我認為淡淡向我提供的所有信息基本上能夠比較準確地反應“現(xiàn)實情況”，能夠比較“真實”地反應她當時的所思所想。

其三，研究者使用了“反饋法”來檢驗“自我的判斷與分析”是否與研究對象保持一致。“反饋法”是指，研究者得出初步結論之后廣泛地與自己的同行、同事、朋友和家人等交換看法，聽取他們的意見。在本研究中，我主要與我的研究對象淡淡以及職業(yè)院校的其他學生進行了交流，研究結果是在研究者與研究對象及相關主體的相互協(xié)商、交流下得出的，能夠比較真實地反應淡淡的內心感受與現(xiàn)實情況。

（二）研究結果是否可以“推論”

“推論”在量的研究中是一個必不可少的概念，它強調的是研究結果在一定范圍內的適用性，指：用概率抽樣的方法抽取一定的樣本量進行調查以后，將所獲得的研究結果推論到從中抽樣的總體。然而，在質的研究中，“推論”這一概念是很不一樣的。由于質的研究不采用概率抽樣的方法，其研究結果不可能由樣本推論總體。質的研究選擇的樣本一般都比較小，有時甚至只有一個人或一個地點（如個案調查），而且抽樣時遵循的是“目的性抽樣”的原則。因此，這種研究的結果不能按照量的研究的定義來進行推論[39]。然而，這是否就意味著不能推論呢？有人肯定，有人否定，持肯定觀點的人普遍認可的“推論”途徑有二：（1）通過對研究結果的認同來達到推論；（2）通過建立有關的理論來達到推論。前者指的是，如果從一個樣本中獲得的結果揭示了同類現(xiàn)象中一些共同的問題，讀者在閱讀研究報告時在思想和情感上產生了共鳴，那么就起到了“推論”的作用。后者指的是，如果研究者在對樣本進行深入分析的基礎上建立了某種理論，那么這個理論便會對類似的現(xiàn)象產生闡釋的作用，從而在理論的層面發(fā)揮“推論”的作用。[40]

北京大學陳向明教授從個性與共性的角度理解質的研究及其與量的研究的關系。不可否認，任何“個性”的東西都帶有“共性”的特征，而“共性”生存于“個性”之中，換而言之，任何“共性”的東西都存在于具體的情境與特殊的“個體”之中。我非常贊成此觀點，對于一個“職場人”或者研究職業(yè)教育的人來說，對知識的情境性與默會性的體驗是更加深刻的，任何“客觀的”、“普適性”的知識只有存在于具體的職業(yè)情境中與個體的職業(yè)行動中才有意義?！爸R不是一個固定不變的、單一的實體，它是在具體的社會情境中的建構，是參與各方通過互動而達到的一種暫時的共識”，在此，個人無法言表的高度個性化的知識與客觀的知識融為一個，理論的、抽象的知識與具體情境的、實踐的知識融為一個，都體現(xiàn)為人的發(fā)展與職業(yè)行動。因此，“質的研究具有在深層對人或事的‘共性’進行探究的作用”。[41]

具體來說，盡管本研究是個案研究，但是“研究越是能夠深入了解一個人或幾個人的體驗，就越能夠在這個人或者幾個人的體驗中找到與世界上其他人的共通點。對社會現(xiàn)象的理解并不一定需要一個很大的樣本，對一個人或幾個人深入細致的探究有可能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人的深層體驗。在條件有限的情況下，如果我們希望了解人類體驗的深處，必須從少數(shù)個案入手”。淡淡的個案讓我們看到的不僅僅是她個人的感受、心理過程與體會，她就像一把打開職校學生校外實習群體的一把鑰匙，讓我們看到了他們的“邊緣心理狀態(tài)”與“弱勢群體特征”，看到了職校實習學生在社會中的地位（可以為企業(yè)謀取更多利益的潛在廉價勞動力）與意義（學?！髽I(yè)利益鏈利益的來源），當然這種現(xiàn)象不是絕對的，但也不是個別的。她同時也是觀察社會、觀察企業(yè)、觀察教育部門、觀察學校的一扇窗戶，讓我們深刻體會到了企業(yè)“追求利潤”的本質，體會到了公共權力的私有化，體會到了社會監(jiān)管系統(tǒng)的薄弱。她還是一堂生動的能夠吸取經驗教訓的課堂，使我們明白過多的寄希望于企業(yè)承擔教育的責任是行不通的，除非“企業(yè)有利可圖”；也讓我們看到了教育系統(tǒng)自身的弊病，“天天抱怨企業(yè)參與教育的積極性不高”是無濟于事的，請看看我們自身并好好反思，我們的老師、我們的領導怎么樣？我們做了什么？我們沒做什么？為什么會這樣？我們該承擔什么責任？我們將來該做什么？現(xiàn)象已然存在、而且可能是大范圍的存在，抱怨、嘆息也無濟于事，分析問題、解決問題才是我們今后需要重點思索及亟待解決的問題。

注釋：

①證偽：卡爾·波普爾在其著作《猜想與反駁》提出科學和非科學劃分的證偽原則。他強調經驗科學應該服從一種證偽主義。證偽主義至少存在兩個優(yōu)點。第一，科學理論的表達一般為全稱判斷，而經驗的對象是個別的。所以，經驗如果用來證實理論，那么它將是無法窮盡一般的理論的。比如，再多的白羊也不能證明所有的羊都是白的，而只要一只黑羊就能證明所有的羊都是白的這個理論是錯誤的。所以，經驗的真正意義在于可以證偽科學理論。第二，證偽主義可以避免對錯誤理論的辯護和教條。如果堅持實證主義，那么一旦出現(xiàn)與理論相悖的經驗，人們便會做出特殊的設定或限制以使得理論能滿足經驗。但實際上這樣的設定往往是極不科學的。證偽主義使人們相信所有的科學都只是一種猜測和假說，它們不會被最終證實，但卻會被隨時證偽。證偽主義應采用試錯法。這是指人們應該大膽地提出假說和猜測，然后去尋找和這一假說不符合的事例。根據(jù)事例對假說進行修正，不斷重復這一過程，乃至將最初的假說全盤否定。試錯法對理論的修改和完善是沒有止境的，試錯法的結果只能是一個較好的假說，但不是最好的假說。最好的假說是終極真理的代名詞，和科學精神相悖。資料來源：http://baike.baidu.com/view/541550.htm。

②拉上：指流水線上。

③權力經濟較為完整的解釋是依靠政治上的強制力量和職責范圍內的支配力量進行的商品化行為的總稱。它包含了按政治上的權力和職位上的職責所進行的謀取利益的活動以及按行業(yè)中的某種特權來操縱和控制市場經濟活動以攫取非法利潤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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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資料來源：“兩岸三地高校富士康調研總報告”之“系列五：花季少女的劫后余生”.

[16]資 料 來 源 ：http://baike.baidu.com/view/328122.htm?fromenter=%CC%A9%C0%D5%D6%F7%D2%E5#5，2010-12-27.

[17]資 料 來 源 ：http://baike.baidu.com/view/1421971.html?tp=3_11，2010-12-27.

[18]資料來源：中國勞動人事網，2011-1-4.

[19]源于“中等職業(yè)學校學生實習管理辦法”第十三條.

[20]源于“珠海市人民政府關于調整我市企業(yè)職工最低工資標準的通知”（2008 年）.

[21]資料來源：“兩岸三地高校富士康調研總報告”之 “系列—：以‘實習’之名，濫用學生勞動力”.

[22]資 料 來 源 ：h ttp://baike.baidu.com/view/393366.htm#5，2010-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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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資料來源：“兩岸三地高校富士康調研總報告”之 “系列—：以‘實習’之名，濫用學生勞動力”.

[32]資料來源：“河南省教育廳辦公室關于組織中等職業(yè)學校學生赴富士康科技集團頂崗實習有關事宜的緊急通知”教電〔2010〕89 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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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俊蘭（1984-），女，湖南安化人，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職業(yè)教育與成人教育研究所在讀博士，研究方向為職業(yè)技術教育課程與教學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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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7518（2012）04－0004－18

責任編輯 韓云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