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荷西
已經(jīng)記不得是這個月的第幾次,寒星又一次去了酷兒酒吧,喝了個酩酊大醉。中間有男人搭訕,都被她用眼神頂了回去。
寒星有一雙厲害的眼睛,張白成開始就是被她那雙厲害的眼睛吸引的。那時寒星從公司辭職,財務(wù)扣著獎金不發(fā)。寒星用手抵著財務(wù)的桌子,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你不給我試試!
張白成初到公司做財務(wù)總監(jiān),剛好遇到寒星的那一雙眼睛。寒星拿錢走了好長時間,他還在回味。
據(jù)說,厲害的女人,在床上,也很厲害。
張白成后來把寒星帶上了床,每夜笙歌,那時兩人好得像是一個人。不過半年,他就有了新歡,丟她像丟一塊抹布一樣輕松。
寒星是能被這樣對待的女人嗎?不是。
但是她當(dāng)時忍了,她只是一字一頓地對他說:你可以走,但不要后悔。
失了愛情的寒星,每天都來酷兒酒吧喝酒。喝到酒吧打烊,出門左轉(zhuǎn),扶著墻吐一吐,吐不出來就哭。有時也會打電話,罵張白成。張白成把她的號碼早就設(shè)置到了黑名單,她就對著“不在服務(wù)區(qū)”的女聲罵。
她說: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后悔!我弄死你,我弄死那個臭女人,你等著……
諸如此類的,惡狠狠的話。
可沒有人知道,寒星雖然眼神和嘴巴可以裝作惡狠狠,可她的內(nèi)心有多柔軟多脆弱,也許,只有那墻角知道。
寒星到底是不是非常愛張白成,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被甩了,并且是莫名其妙地被甩,這讓她感覺到很屈辱。她又一想到,自己曾經(jīng)在張白成身下像個婊子似的承歡,而之后那鏡頭又會被他意淫,她就覺得更加屈辱。
如果沒有結(jié)果,為什么要和她開始,并動她的身體?
張白成是個混球,她要好好教訓(xùn)他,她準(zhǔn)備花高價去買硫酸,然后把張白成的小白臉潑成一堆屎。張白成的小白臉,笑起來最好看了,他就是靠那壞壞的又篤定的笑勾引了她秦寒星的。那臉最好被燒得只剩5個窟窿,2個眼睛2個鼻孔1個嘴巴,讓他再笑,再笑?
或者,她可以找人把他的腿打折了,誰會喜歡一個跛子?他就再也沒辦法把女人攔腰抱起上樓,又扔上床了吧。也不能追公交車了,剛認識他那會兒,寒星坐在公交車上就看見馬路后面奔跑著的張白成,跑得飛快又急速,終于追上了車。擠過人群,擠到寒星的身邊,遞給她一張名片,說如果她需要工作的話,找他。
再或者,她可以找人強奸他現(xiàn)在的女朋友,那個臉長得像包子,腰身也像包子,一笑一動就像個會笑會走的包子似的女人。找的那個人要壞,死壞,還欲求不滿。強奸她一次又一次,讓她哭喊大罵,再挨上幾個老拳。那女人的心會碎,會離開張白成吧,就算不離開,也會折磨他。他自己也會受折磨,折磨會每一秒鐘擊垮他的自信、他的小白臉、他的長腿、他的未來。
再再或者,她秦寒星可以不計前嫌地勾引他張白成回來。他不是最喜歡和她在床上了嗎?她也喜歡。她享受他的身體,完事兒后,再掐斷他的命根子。
……
復(fù)仇計劃一條又一條地被寒星寫在本子上,劃掉,又劃掉。
最后,她捂住臉,不知道該怎么辦。
寒星不甚明白,那恨為什么會在午夜夢回時變成一縷縷的柔情。她在夢中醒來,總會伸手去摟張白成的脖子,那一摟就是空。那空讓她惘然,然后陷入想念,他現(xiàn)在一定在那個女人身邊美著呢吧,那女人的包子身體多柔軟,多有肉啊。
寒星想張白成,想他睡著時像個孩子的樣子;想他在睡夢中把她圈住抱得很緊;想他一醒來就襲擊她的胸;想他的呼吸在她的耳邊,那樣真切又溫暖。
她才不舍得弄花他的臉,打斷他的腿,讓他的包子女人被凌辱,讓他在失意中過一輩子。她不舍得。
那她該怎么做?
她只想他能再回來她的床上一次,一次也好。
第二天,寒星又去酷兒酒吧喝酒。喝完了,借著酒勁兒出來,在墻角那兒站了一會兒。然后摸出新買的手機,給張白成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她聽見他的聲音,她哭了,她說:我想你,想你,想你,你能回來看看我嗎?
電話掛斷了,除了那一聲“喂”,她沒有再聽到他別的聲音。
但那個電話是有用的。第二天一早,她還在睡夢中,就接到了他的電話:是寒星嗎?昨天,你還好吧。
她說,不好,想你。
他沉默了一下說:那晚一點,我去看你。
曾經(jīng)是情侶的兩個人,什么叫“看”?看是用手的,用嘴唇的,用身體的。
那個傍晚,寒星煮了飯、做了菜、洗了澡,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坐在家里等張白成。張白成來了,一進門4片嘴唇便如膠似漆了。
吃什么飯?哪有時間吃飯?哪有時間寒暄?哪有時間“看”?
最后,她枕在他的臂膀上說:你好狠心。
他說:對不起。
他們的內(nèi)心都是柔軟的,想起曾經(jīng)的美好時光,他們都有些不計前嫌。在床上時,無論男女都是蠢的,也是純的。
他說,沒辦法,誰讓那女人有一個有錢的老爹呢?他跟她在一起,可以少奮斗20年。他說,你等我不?你等我,等我結(jié)婚后,再離婚分得她一半財產(chǎn)然后回來娶你。
她說,嗯,我等你。
兩人說著也許永遠不會到來的明天,永遠不會發(fā)生的以后,真是蠢,可也真是甜,又甜又燙。她伏在他身體上,又要了一次。若不是他說要走,那女人不許他10點以后回家,他們會再來一次。
好餓,她想,在他走后的被窩里貪戀他的體溫。那些她做好的6個菜還在餐桌上放著呢,她一點都不想吃,她怕吃了嘴巴里就沒有他的味道了。
她就那么餓著,睡了過去。
之后,寒星和張白成就保持了這樣的情人關(guān)系。他偶爾會去看她,和她上床;她呢,想他想極了的時候就去喝酒。然后出來,在墻角那給他打個電話,有時他關(guān)機,就算不關(guān)機,他也不會說話。她能聽到他的一聲喂就夠了。她會發(fā)短信給他,一個感嘆號。
那是她表達愛和思念的方式。
他去看她了,她的心和身體都會很滿。他若沒去,她就會覺得很空。世界都空了,她不想長壽。
甜蜜和絕望就這樣把寒星的整個人都掏空了。她煎熬著,煎熬著命運帶給她的殘酷和考驗,用最后的力氣。
那最后的力氣在得知張白成要結(jié)婚的消息后,瞬間用完。她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壓垮的駱駝那樣倒在床上,2天沒有下床。
太強烈是要人命的,個性不能太強,愛情也不能太強。
寒星從來沒有明白過這個道理。從小,母親就教會她人這輩子要不蒸饅頭爭口氣。她想想近一年來自己對張白成掏心掏肺地付出,竟然什么都沒有得到,那口氣就憋在喉間,怎么都下不來。
張白成沒有再來看她。
不過一個星期,寒星瘦了5斤,體態(tài)更婀娜了,臉卻更黃。鏡子里的自己,好像又變得惡狠狠了,目光能把鏡子穿透。
最后一頓酒,還是在酷兒酒吧喝的。喝完了出來,在同一個墻角那兒,她給張白成打了個電話,問他:婚禮是在錦城酒樓舉行嗎?我可以參加你的婚禮嗎?
電話的另一邊,依然沒有聲音回答。
寒星說了一句“我明白了”就掛了電話。
然后她就靠著墻像一根面條那樣滑下去,哭得很大聲。哭完了,她對自己說:秦寒星,你太窩囊了。不就是一個男人嗎?你有必要這么慫嗎?
寒星歪歪扭扭地往家走,倒床就睡。第二天一早就起來,做了2個面膜;又去了美發(fā)店做了個頭發(fā);穿上紅色的晚禮服,準(zhǔn)備晚上再去參加張白成的婚禮。
她不管他高興不高興,她總得為自己高興一回。
銀色的坤包里,她還帶了一把剪刀。剛剛在超市里買的,張小泉,很鋒利。
上午11點,她打了一輛車,往婚禮現(xiàn)場趕。
婚禮并不奢華,但卻精心隆重;賓朋滿座,喧鬧異常。寒星找了個空位坐下來,等張白成。張白成不是應(yīng)該在門口迎客嗎?他人呢?
張白成是從舞臺后面出現(xiàn)的,他喜氣洋洋的樣子,像撿了多大的寶貝似的。寒星覺得惡心,手放在了包里,握住剪刀,渾身都開始發(fā)抖。
新娘子也入場了,就算穿著婚紗,她也像個包子。
寒星握剪刀的手又緊了緊。
婚禮開始了,當(dāng)主持人得瑟了半個小時后,終于問兩人是否真心愿意結(jié)為夫婦,而張白成說“我愿意”的時候,寒星“騰”地站了起來,要往臺上沖。
可是她沒有走動,有個男人的手抓住了她的手,死死地怎么都不放開。
寒星的復(fù)仇計劃沒有完成。
她頹喪地坐下來,用惡狠狠的目光瞪著拽她手的男人,那男人也長了一張小白臉,笑起來真是壞極了。一直到婚禮結(jié)束,吃完飯,他也沒有放開拽她的手。
我就是拽寒星手的那個男人,我住在酷兒酒吧旁邊的居民樓3樓。初搬到那里時,我真是煩透了那邊夜晚比白天更甚的喧囂,可后來我習(xí)慣了,我經(jīng)常在夜里聽到樓下墻角的哭聲。很多失意的人,在那兒打電話,在那兒哭,在那兒數(shù)落自己難堪的過去和現(xiàn)在。
我對寒星的印象深刻,并且我對她深感惋惜。張白成婚前的一天,我跟在寒星身后,她走在路上,搖搖晃晃的,路燈下的影子綽約。第二天,我又跟著她去做頭發(fā),去超市,看到她買了一把剪刀。我怕她生事,就跟著她又來到錦城酒樓。
此刻,我依然拽著寒星的手,看她惱羞成怒的樣子。有些女人,一生氣反而更好看了,此刻的寒星就是。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和寒星開始一段愛情,我只知道,我阻止了她也許會后悔終身的一次沖動,這就夠了。
而如果以后我樓下的那個墻角,再也聽不到寒星的哭聲,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