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十堰市三中
紀大任
無疑,鳥窩是天地間最樸素、最簡陋、最誘人的建筑。
鳥們把生活的感悟,生活的幸福,生活的憧憬,全藏在窩里。在那里,積蓄著力量,哺育著未來,創(chuàng)造著生命的世界。
正因為如此,它才最富于詩意。試想,一株參天古木,三五圓圓鳥窩,是一道多么迷人的風(fēng)景!春夏,掩映在枝葉間的鳥窩,像輕靈的船兒泊在一片翠綠的重云里,影影綽綽,如夢似幻;秋冬,裸露于半空中的鳥窩,如調(diào)皮的黑貓,做游戲做倦了趴在樹的臂彎上打盹兒,似靜似動,妙趣橫生。
鳥窩,是音樂天使的搖籃。許是離月亮那么近,它得了多份靈光滋潤,才養(yǎng)育出如花樣漂亮的生命,如花樣繽紛的音樂。清晨、傍晚,只要花朵樣繽紛、月色樣柔美的鳥歌從鳥窩上滴下來、淌下來,哪怕再平常、再灰色的日子,也使人覺得分外的嫵媚,分外的亮麗。鳥窩,又像是魔術(shù)師的盒子。
構(gòu)木為巢,是人類學(xué)鳥類,還是鳥類學(xué)人類?反正,人類也曾住過“鳥窩”。反正,鳥類自古就是人類的朋友。
一樹樹鳥窩,那是上帝設(shè)在人間的崗哨。
鳳凰非練實不食,非梧桐不棲。因而,高擎鳥窩是樹的榮幸。城里的樹,城郊的樹,眼下似乎很不幸,鳥窩紛紛逃亡。
野味餐館里,鳥尸枕藉,油炸的聲響和氣味讓人心悸窒息。人的口腹之欲、金錢之欲如“世紀洪水”,而鳥窩則成了“挪亞方舟”,不知漂泊何方。
草原。大澤。深林。陣雨似的子彈,撲向鷹隼,撲向大雁,撲向天鵝,撲向珍禽……鳥魂如楊花柳絮被雨打風(fēng)吹。
上帝的崗哨撤離,音樂的泉眼干枯。于是,我們很難吃到不沾農(nóng)藥的谷物蔬果,各種病毒如無法抵御的蟲害殘害著人的五臟六腑。我們再也聽不到慰藉心靈的天籟——那仿佛來自天國,喚起人們對生活的熱愛的妙曲,只好任由工業(yè)噪音銼鋸絞割著我們衰弱不堪的神經(jīng)。
殘忍的人們,遭到了雙重的報應(yīng)。
而在同一片藍天下,巴黎、倫敦、羅馬、悉尼、溫哥華,每每有數(shù)以萬計的鳥,如蝶如云,在廣場、在長街、在公園紛紛起落,游走,覓食,那些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的大人、孩童,懷了鳥一樣的心情與鳥嬉戲。
外國女人還總好把頭發(fā)盤成鳥窩,在草坪綠樹鳥群間裊裊地走。
每當(dāng)從電視上見到這一幕幕人鳥同樂的情景,我就依稀聽到上帝在云天發(fā)出贊許的笑聲。我猜想,在上帝慈愛的目光里,地球本是一個巨大的鳥窩。
今年初春時節(jié),在漢水南側(cè)的一條國道上,我居然發(fā)現(xiàn)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鳥窩,驚奇復(fù)驚喜。夾道的鉆天楊向車后撲閃而去,高樹上的鳥窩——車中當(dāng)?shù)厝私榻B是喜鵲窩——恍如結(jié)隊的燈籠相追競逐,綿延數(shù)里,煞是壯觀。
我終于看到熱愛生命的良知,如遍地的莊稼一樣在這一帶農(nóng)人的心田里復(fù)蘇、勃長。
鳥窩的有無多寡是一種標志,衡量一地民情人性的標志。鳥窩經(jīng)受得住風(fēng)摧雪壓,但載不動人類的無知和貪欲。從前貝加爾湖濱的埃文基人,要砍一棵小白樺時總要懺悔好久,祈求它的寬恕。那么,他們看到一只只魔眼似的槍口冒著淡藍的煙縷,看到一只只會唱歌的精靈驚塵濺血,會怎么想呢?
綠陰如夢、鳥歌如潮的勝況,已漸漸由大地走進童話。鳥窩,鳥窩,鳥窩,如流星一樣遠遁消逝。多么可惜,那是大自然滿斟祝福之酒的杯盞。
我們失去的不僅僅是鳥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