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悠
(吉林師范大學 傳媒學院,吉林 四平 136000)
當今中國,對于當代詩歌,特別是2O世紀9O年代及以后的詩歌,“沒味”、“看不懂”成為讀者的主要評價,讀者有意無意拒絕了詩歌。詩歌的發(fā)展陷入了困境,出現了生存危機①。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許多詩人、讀者及批評家們都在哀嘆:當代詩歌越來越遠離大眾,詩歌已經衰落了②。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中國的詩歌具有悠久的傳統(tǒng),有著輝煌的歷史。今天詩歌所遇到的困境不能不令人深思,成為一個難題。從傳播學的角度分析,我們能夠得到部分答案。
詩歌,從字面看,就是和吟唱、音樂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事實上也如此,在世界各地,詩歌都是最早的文學形態(tài),都以口頭傳播和強烈的音樂性為特點。毋庸置疑,這是由詩歌的傳播特點所決定的。
廣義的語言,起源很早,與人類社會的產生是同步的,因而,廣義的文學、詩歌也是與人類社會同步產生的。因為語言、文學、詩歌可以依托于(群體性的)人本身而存在,而文字的產生與發(fā)展極度依賴于書寫工具,這是人類社會發(fā)展到相當程度才可能提供的條件,相比前者,它遲了一大步。
因此,一種文學(文藝)形態(tài),只有適合于(群體性的)人的身體本身作為媒介來傳播,才可能熬過沒有書寫(記錄)媒介的那段史前史,從而通過人的口耳、肢體相傳,順利流傳下來。這就可以解釋這樣一個現象:世界各地最早的文學形態(tài),多是詩歌;世界各地最早的文藝形態(tài),多是舞蹈、音樂。
那么,為什么詩歌要如此緊密地與音樂聯系在一起呢?因為在純粹依賴記憶和口耳相傳的傳播語境下,音樂的這種形態(tài)更有利于傳播。動物對于聲音的記憶要強于對抽象符號的記憶,人也是如此。至今,人類依然為了簡化對文本的記誦而編寫各種口訣、歌訣、歌謠。
可以說,朗朗上口、富于音樂性、易于發(fā)聲,這是口傳文本得以存續(xù)的基礎特征。
因此,我們可以這么認為:詩歌是適于口頭記誦與傳播的,配合音樂或者具有音樂性(有韻律節(jié)奏、朗朗上口)的,以形象、意象塑造為創(chuàng)作特色的文學樣式(文學體裁)。
詩歌的傳播特色是在它的起源與發(fā)展中形成的,那么詩歌的傳播有何特點呢?受眾研究是傳播學的重點之一,從受眾這個角度來考察詩歌的傳播理所當然。媒介的話語權是指媒介在對受眾產生傳播效果的潛在的現實影響力。作為一種媒介,詩歌在其昌盛的年代,于各種文體中是享有充分話語權的。
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③這并非夸大的說法,春秋戰(zhàn)國時期,《詩經》經常被人們在交際場合吟誦,借以表達心志、抒發(fā)情感。《國語》記載,晉文公重耳流亡到秦國時,受到秦穆公接見,秦穆公與重耳依次吟誦了《詩經》里的《采菽》、《黍苗》、《小宛》、《沔水》、《六月》等篇目,以此來交流溝通。概況如下:
吟誦者 所用《詩經》篇目 詩篇的內容 借以表達的意思秦穆公 《采菽》 天子會見諸侯 將對方當做諸侯對待,支持對方回晉國主政重耳 《黍苗》 贊美秦襄公幫助周王室的歌頌秦君,表達謝意,并進一步功業(yè) 希望獲得幫助秦穆公 《小宛》 士大夫在亂局中追思先賢,愿意像秦國先君那樣為時局而憂國憂民,希望匡扶社稷 努力,愿意幫助重耳回晉國重耳 《沔水》 為禍亂擔心,為時局不穩(wěn)而為晉國禍亂而感傷擔憂,希望盡憂慮 快回國主政秦穆公 《六月》 贊美對獫狁出兵,為征伐勝愿意出兵相助,并祝福重耳兵事利而祝賀慶功 順利,主政成功
漢代設樂府,從民間收集詩歌。到了唐代,且不言“李杜文章在”,就說白居易,唐宣宗就詩贊之曰:“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可見當時的民眾對詩歌的熱情。宋代更有“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④的盛況。
現代的中國,詩歌也曾一度繁榮。徐志摩、聞一多、林徽因、戴望舒、卞之琳、余光中、鄭愁予、舒婷、顧城、海子,都是有著相當知名度的詩人,他們的作品也廣為流傳。
可以說,在中國漫長的歷史中,詩歌作為一種媒介從來都不缺少話語權。那么當代的詩歌為什么失去了話語權呢?從傳播學的受眾角度來考察,媒介使用成本提高是當代詩歌遭受冷遇的重要原因。
古代自不必說,那時生產力低下、書寫材料相對昂貴,詩歌的傳播特征使其具備媒介成本優(yōu)勢?,F代詩歌的繁榮期,西學東漸,在文學領域,追求愛情自由是常見的創(chuàng)作內容,利于詩歌創(chuàng)作,文學文本的傳播渠道不多,相對而言詩歌的媒介成本還是較低。在網絡時代來臨之前情況也類似,文學文本的傳播主要依賴于傳統(tǒng)的文學刊物,還有大眾綜合性刊物的賞析與轉載,作為主要文體的詩歌,在傳播上有堅強后盾。
當代傳媒發(fā)展速度驚人,傳媒競爭已經從“內容為王”轉向“(受眾的)關注為王”,受眾的選擇極其豐富,以至于“選擇”本身就成為高昂成本。易于傳播、便于傳播、引人注目、有經濟效益,已經成為文本取得媒介話語權的重要因素。
從傳播渠道方面來說,在這種傳播語境下,小說、戲劇、散文都日益網絡化、通俗化,唯有詩歌,還蜷曲在傳統(tǒng)文學刊物的老地方,使得受眾難以接觸。
從傳播的“編碼-解碼”環(huán)節(jié)來說,當代詩歌逐漸丟失傳統(tǒng)詩歌的音樂性,拋棄了格律與韻律,佶屈聱牙,形制散亂,誦讀記憶都不便;而且內容逐漸丟失“詩意”,無厘頭與不知所云的創(chuàng)作大量出現,解讀成本增加,審美愉悅減少。
可以說,從傳播受眾的角度分析,傳統(tǒng)意義上的當代詩歌已失去了媒介話語權,淡出了大眾的關注。
流行歌曲是一個當代詞匯,如果我們將其用于過去,就會有一個有趣的發(fā)現:詩歌的歷史,相當程度上就是一部流行歌曲的歷史。詩、騷、樂府、唐詩、宋詞、元曲,都是可以“歌之詠之”的歌詞。
將目光轉向現當代,現代的流行歌曲歌詞,不乏具有詩味的精品,比之死氣沉沉的當代“嚴肅詩歌”,更有詩的味道。相關的論述已有很多,例子也很多,恕不復贅言。從文學文本角度來分析,流行歌曲的歌詞是具備詩歌資格的。
那么從傳播方面來分析,流行歌曲在傳播上是否繼承了以往詩歌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呢?答案是肯定的。流行歌曲具備相當的媒介話語權,從流行歌曲蓬勃發(fā)展的現狀就可以看出來?!胺灿芯?,皆能歌柳詞”的輝煌,今天的優(yōu)秀作詞人也能擁有。古代藏身于勾欄瓦肆、與歌女相依共生的詞人如柳永者,不正類似今天與流行歌手互相依存的詞作者嗎?
黃沾、林夕、羅大佑、李宗盛、方文山、易家揚等,這些今天被稱作“金牌詞作人”的優(yōu)秀歌詞作者,他們是真正的當代詩人。因為,他們擁有受眾,擁有媒介渠道,擁有話語權,他們的作品繼承了古代詩歌的許多優(yōu)良傳統(tǒng)。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那個時代的很多“嚴肅詩歌”已經消失了,而這樣的歌曲傳唱至今,婦孺皆知,而且將傳唱很久。同樣的道理,很多今天發(fā)表在詩刊的所謂詩歌,本來已經少有讀者,難以流傳下去是可以想見的命運。而今天的很多流行歌曲,還將傳唱很久。
能夠唱的詩,與讀起來都不太順口的詩;很多人耳熟能詳的詩,與讀者寥寥的詩,會更加長壽,這是一個不需辯駁的問題。
注釋:
①施琴.傳播與當代詩歌[J].東華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12).
②盧雄飛.20世紀美國詩歌對中國當代詩歌的啟示[J].外國文學研究,2007,(6).
③《論語》季世篇16.
④(南宋)葉夢得.避暑錄話[M].是說柳永的詞作在民間有巨大影響力,讀者甚眾。
[1]陶媛媛.“中國當代詩歌現狀研討會”評說詩歌困境[J].當代文學研究資料與信息,2001,(4).
[2]胡語方.從文學的功能看文學的源起[J].青海社會科學,1999,(1).
[3]肖細白,趙松元.“詩性塌陷”與當代詩詞的文化處境[J].中國文學研究,2010,(2).
[4]盧雄飛.20世紀美國詩歌對中國當代詩歌的啟示[J].外國文學研究,2007,(6).
[5]郜元寶.離開詩[J].當代作家評論,20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