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利華詩二首
今夜,我把你寫進月光
我走在月色里,讓你在我的想象中靜候
從一片水洼地向一只小船靠近
和夜色中的飛鳥,盲目地越過山峰
把荒蕪的心思從曠野里收回
蒼涼的月夜從巖壁上剝落
折斷可以飛翔的羽翼在藍天里墜落
我要怎樣地舉起你,在我的能力之外
為你的傷口撕下晚霞的絢麗
這些都成了遠古的故事,你如今坐在事物的核心
在滄海的盡頭捕捉彩蝶,十年的枯守
演繹了天人合一的千古傳奇,我還能是你嗎?
從你的發(fā)間,把我輕揚在你的苦難里
今夜,我只好把你寫進月光,在我的地邊
守候你的回聲,我在堅信,瘋長的月光會落下
在你的房前化成彩虹,從此你就可以忘卻
那些沉默的等待,那些生長在心靈上的苔蘚
魂之獨舞
我無法劫持一道閃電,劈開夏夜的沉悶
一直演繹的秋天在一個多雨的傍晚
把相思隱藏在體內的某只角上,避開誘惑
直至靈魂的深處,由不死的風暴摧毀雪夜
使返回的路程變得毫無意義
我看見的星夜是你的假象,一個倔強的人
打開所有的通道,只是緊閉的歲月滄桑
不曾流露心里的熱烈,把一雙冷眼
橫陳于云端,我知道,那不是我的真像
只是我習慣于遠方的呼喚,習慣于長途跋涉
于是,這個初秋的夜晚,心里有了柔情
有了一種不習慣的呼吸,那些魚呀
在夜晚中游蕩,喚起我的遐想,一堆白色的波浪
在我的四周打開,涌向幽藍的天空
讓我有了高度,讓我在這個陌生的夜晚
懂得了兩個人的意義
我堅守這孤獨的魂之心舞,用閃電照亮遠行的風帆
我愿意抹去你唇間的寂寞,正如我會扯下這漫天白霧
在我語言的故土播種與冷漠無關的藤蔓
慢慢地爬上你的前額,為你的漂泊搭建溫馨的小屋
讓河流帶走生命中的沉疴,留下我們的魂之獨舞
田一坡詩二首
鐘樓
在兩場臺風的間隙
鐘樓獲得了暫時的寧靜
在人民大橋一旁,鐘樓悠閑的氣度
足以成為每個人的導師。時間在它身上
不曾留下任何痕跡,因為它就是時間本身
無數的人曾經聆聽它的鐘聲,無數的人
聽過,然后消失。無數的繁華起起落落
鐘樓不曾咳嗽。就算是炮聲、塵埃和恥辱
也不曾讓它折腰。現在,從它的身體下
匆忙而過的耳朵,卻明顯感到了它的衰老
它的時針、分針逐漸疲倦,它的秒針
滴答的節(jié)奏,仿佛來自一個遠古的時代
新的臺風就快登陸。新的耳朵就要覆蓋舊的耳朵
鐘樓還是慢悠悠的老樣子,不管人們有多忙
它的尖頂,還是指著悠悠蒼天
橡樹之憶
南方有嘉木。我不曾觸摸
橡樹,和家鄉(xiāng)的漆樹一樣
身體為一種神秘的汁液充盈
小時候,我們將田里摸到的蚌殼
賣給割漆的人。隱喻著女性生殖器的殼片
切開漆樹筆直的干,汁液傾瀉
收割橡膠的刀該是另一種機巧吧
密匝匝的橡樹林,就有密匝匝的傷口
橫著生長。陳年的傷疤,像垂死婦人
皺巴巴的下陰,不再分娩銀子、欲望
新的傷口長出來,堅硬的世界
會慢慢變軟。關于橡樹的最后一個鏡頭
一個割橡膠的人,從黃昏的橡樹林邊
消失。我坐在車上,橡膠送我回家
馬兆印詩一首
自言自語
這幾天,天氣忽晴忽陰
氣溫像醉酒的人,左右搖晃
股市如野草,亡命天涯
我的鐵路從不卸下金屬的質地
它們飛奔,滿載年關的歸心
在寒冷的江南,搶運溫暖的新聞
我在沙縣小城,學說本地方言
四十年了,異地風俗還在舌尖舞蹈
我讀書,抽煙,喝酒
閑暇時和朋友聊天,打牌
偶爾上網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沒有抱負,缺少夢想
作為一介俗人,靠微溥的工資養(yǎng)家糊口
詩人是養(yǎng)不活自己的,那些鳥文字
是有毒的糧食,對于深奧的哲理
我破譯甚少,包括紅顏,名著
江湖傳播的口水,我置之不理
在我心里,知天命,懂安分
學會幼時的感恩,我的劍已回歸劍鞘
不再殺人無數,不再斷魂藍橋
我經過的地方有殘枝敗葉,有艷陽天
有長滿植物的天堂,有人人都怕去的地獄
但那不是我的,我在人間
天晴,就會有天陰,我堅信
在我身后,那些遮蔽的時光和花朵
會抽出她們的暖,在我頭頂盤旋的簫聲
不要急著演奏,我會給你更多的藥片
治愈雪白的今生
笨水詩二首
伐木者
伐木之人,站在森林中央
彷徨于松樹與榆樹之間
一棵桑樹和一棵鐵樺樹之間
他忘記了它們是松樹還是榆樹,桑樹還是鐵樺樹
他忘記了它們的用途
以前無比珍愛的紅木小柜
上面有鏤花,內部有信箋
連同紫檀木的家傳,他都忘記了
沒什么可惦念的
心中再沒有可供砍伐之物
站在森林中央,他無法決定哪一棵樹應該先死
他和鐵樺樹,誰應該先死
刀斧有持久不可抵抗的重力
落地,隨遇而安
為樹木所困,伐木者的身體里終究要充滿木質的清香
此時,沒有一棵樹是膽怯的
小鳥形象高大,多疑的藤蔓附體生長
一只螞蟻,看起來像一位帝王
審視
天上只有一只大雁
大概是我看它太久了,它由一只分身為兩只
然后是一群
它們中間有的孱弱,有的傷殘
在更遠的天空里
它又由一群歸納為一只
這其中有何深義,當一只大雁需要一群大雁來解釋
滿街的榆樹歸結為一棵榆樹
是我審視它們太久了
所有的樺樹歸結為一棵樺樹
從樹下經過的人
身處密林而渾然不覺
一只鳥籠隱藏得更深,一只鳥籠也可以是十只鳥籠
一聲鳴叫,可能借助了十只鳥的口腔
在這個并無異常的清晨
在相同的時間
不同的地點,你們與我相遇
是一個,也可能是十個
你們有什么疑惑的呢
你們遇見的我,不過是一個多病,一個寡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