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個冗長而燦爛的夢不知讓什么倒霉的聲音給打斷了,意猶未盡。
阿秋驚愕地坐起身來使勁地揉著眼睛并大幅度地搖晃著自己的腦袋。當(dāng)他漸漸地從迷蒙的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確信剛才所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在夢里的時候,他的嘴角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剛才做的這個夢實在是太奇妙了,里面的情景是他在清醒的狀態(tài)下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整個夢似乎都在向他暗示。不!不是暗示,而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在即將到來的日子里他將會得到什么、擁有什么,他將如何擺脫目前落魄而晦暗的生活走向輝煌。
阿秋想喚醒睡在身邊的米雪兒,把夢里所發(fā)生的一切仔細地、繪聲繪色地向她描述。這樣,或許能激發(fā)起這個若即若離的女人繼續(xù)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意念。無論在什么時候阿秋都是做著這樣的努力,就好像米雪兒馬上就會離開他遠走高飛似的。他想對米雪兒說:“本人天生就不是受窮的命,榮華富貴只是時辰未到。等著吧,會有好事情發(fā)生?!?/p>
他的手已經(jīng)觸摸到了米雪兒光滑細嫩的脊背上,那種油膩膩涼滋滋的感覺使他的心里突然閃過一絲如同女人般細膩憐惜的柔情。他輕輕地搖晃了一下米雪兒的肩,米雪兒的肩也隨之輕輕地搖晃了一下,好像是不情愿醒來似的。罷了,他轉(zhuǎn)念一想,不說也罷,任何時候?qū)θ魏稳硕疾灰f。好夢,一說出去就沒了。
夜色濃重,這屋子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窗外傳來了幾聲狗叫,天上好像還有飛機嗡嗡地飛過。過了一會兒寂靜下來,就只有米雪兒熟睡的呼吸聲了。阿秋知道,這陣子米雪兒很忙,忙得幾乎每天都是在他睡覺的時候才一臉疲憊地回到家里。也不說什么,甚至連飯都不吃一口,脫去衣服急匆匆地去衛(wèi)生間沖個澡,回來把浴巾解開往地毯上一扔便爬到床上倒頭就睡。有時,阿秋試探性地撫摸她、親吻她,甚至把她的身體扳過來壓在身下,她都沒有任何回應(yīng),從她身體上傳遞過來的都是冷冰冰的氣息。
“為什么?”阿秋把嘴附在她的耳邊柔聲問:“我,有什么……不對嗎?”
“沒有。”米雪兒仍然閉著眼睛:“只是……太累了?!闭f完,把阿秋溫柔地推下去扭過身繼續(xù)睡覺。還好,米雪兒和他睡在一起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從來不曾有過絲毫的保留,這讓阿秋的心里多少還有那么一絲的安慰。
阿秋和米雪兒同在一個公司、一個部門里工作,米雪兒還是阿秋給介紹到這家公司來的。在這里錢雖然賺得不多,但總還算是有份安穩(wěn)的工作,總還算是能夠平平淡淡地混日子?,F(xiàn)在,美國的經(jīng)濟不好,被裁員、領(lǐng)失業(yè)救濟金的人紛至沓來。像他和米雪兒這樣有工作、能賺到錢也就應(yīng)該知足了。只是,近一段時間,那個叫卡洛斯的大經(jīng)理好像是盯上了米雪兒,一到下班的時間便把阿秋早早地打發(fā)回家,留下米雪兒在公司里加班??吹娇逅箤γ籽﹥旱哪欠N情意綿綿曖昧的樣子,阿秋總是覺得心里別扭、心里不安、心里窩囊,臉上也是火辣辣的。
那天在公司上班的時候,卡洛斯搖頭晃腦地走到他身邊,看著遠處的米雪兒正在吃力地往鐵架子車上搬著貨物,不無感慨地說:“可惜呀!米雪兒若是我的女人,我不會讓她受這樣的苦?!?/p>
關(guān)你屁事,阿秋在心里嘀咕著,臉上卻堆著笑。他一看到卡洛斯就會緊張,就像小偷看到警察一樣。他之所以害怕卡洛斯,不只是因為他工作的穩(wěn)定性和收入狀況都是由這個人來掌握;更主要的是因為在女人面前,尤其是在米雪兒面前和這個老男人比較起來他總是有一種自愧形穢的感覺。盡管他從來都不曾認為自己是奴隸,而卡洛斯更不是什么奴隸主。然而,每當(dāng)見到卡洛斯的時候,他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把腰彎下來,高興不高興也要把臉堆起笑容。奴隸和奴隸主之間的樣子也就不過如此吧?
阿秋曾咬牙切齒地對米雪兒說:“我真想把那個得意忘形的外鬼給殺了?!彼麄儽车乩锒及芽逅狗Q為“外鬼”。
米雪兒說:“外鬼沒了,你也就沒了。從年齡上講你還是吃虧了。更主要的是,他沒了,我的飯碗也會丟掉?!?/p>
“怕什么,有我呢?!卑⑶锱闹馗f。
“你?…….”米雪兒笑得彎腰撫胸,差一點兒沒流下淚來。
那個卡洛斯大經(jīng)理幾十年以前就從南美的一個什么國家移民來到了美國,除老婆什么都有。最主要的,他是那種不光是有權(quán)還是有錢的男人。他想叫誰失業(yè)只須一句話,想買一輛車就如同女人買一盒化妝品一樣容易。雖然已經(jīng)是近六十歲的人了,但紅光滿面、朝氣蓬勃的樣子倒像個小伙子。在公司里,長得稍微有一點兒模樣的女人們都喜歡圍著他轉(zhuǎn),殷勤撒嬌、擠眉弄眼。就連那個漂亮的、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的俄羅斯女孩都一個勁地往他身上貼。加上卡洛斯風(fēng)流倜儻又喜歡拈花惹草,在公司里,別說二奶、三奶,就是五奶六奶都得站隊排在后面等著。
阿秋想,現(xiàn)在的女人都是怎么了?
米雪兒卻和她們不一樣。她對男人的那種輕慢的、高傲的姿態(tài)總是讓那些自我感覺良好、自以為是的男人們對她肅然起敬,就連卡洛斯對她說話的時候都是陪著笑臉。
米雪兒對阿秋說:“越是這樣的男人就越是要給他臉色看,男人就吃這一套。”
“什么樣子?你這不是變相的……引誘?”阿秋酸溜溜地說。
“我倒是沒引誘你,還不是讓你七手八腳地給糊弄了過來?!?/p>
“怎么能說是糊弄?這是緣分。”
“我的緣分就這么……淺???”米雪兒悲悲切切地說:“我也想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哪怕是公寓一類;我也想像其她的女人們一樣,逛街的時候胳膊上挎著一個LV包、手指上戴著一枚閃著光的大鉆戒,體驗一下那種無憂無慮、豐衣足食的生活??墒?,我卻什么都沒有,紅顏薄命。別人都這樣說?!?/p>
“如果跟我是淺薄,是薄命,那你第一次……”阿秋看到了米雪兒臉上現(xiàn)出了慍怒并急速地撇過頭去,便慌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二
米雪兒的確是屬于那種紅顏薄命的女人。在國內(nèi),剛剛結(jié)婚不到兩年,新婚的余溫尚未散去,孩子還沒有生出來,老公便懷揣著要過上更美好生活的豪情壯志來到美國。摸爬滾打,歷盡苦難,折騰了四五年的時間,才把望眼欲穿的米雪兒給申請了過來。
久別重逢,米雪兒透過淚眼看到出國前還是英姿勃勃的老公,現(xiàn)在卻憔悴得像個滄桑的老人。在機場,老公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激動、熱情,甚至沒有擁抱她一下便把她連同她帶來的那幾箱子?xùn)|西塞進他那輛破舊的灰色本田里,平靜地、默不作聲地把她拉到了一個沈陽人開的家庭旅店,連坐都沒坐下來就對她說:“我要走了,可能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在這里住宿每天八塊錢,我已經(jīng)給你交了兩個月的房錢,僅此而已。以后……”米雪兒看到老公已經(jīng)開始向外走去,并頭也不回地用已經(jīng)有些彎曲了的后脊梁丟下一句話:“靠自己吧?!避囬T都已經(jīng)被關(guān)上了,才從車門外傳來了“對不起了”幾個字。
起初,米雪兒以為老公是在和她開玩笑、搞惡作劇,直到眼巴巴地看著老公的車真的晃晃悠悠地開走了,她還大惑不解地嘀咕著:“這玩笑……開大了吧?”
過了一會兒,家庭旅店的老板娘走進來,站在那里就像宣讀判決書似地對她鄭重其事地宣告:“你老公已經(jīng)有了別的女人而且還有了孩子。以后……自食其力吧?!?/p>
過了很久,米雪兒依然認為這不是事實。直到有一天她親眼看到老公推著一個花花綠綠的嬰兒車,身邊擁著那個丑陋得讓人無法容忍的女人親親密密地從超市里走出來,她才突然產(chǎn)生了那種山搖地動、五雷轟頂?shù)母杏X。女人是很容易崩潰的。那一段時間,米雪兒整天都是沉浸在憂傷的、痛苦不堪的狀態(tài)之中,以淚洗面。
那時,阿秋也住在這個家庭旅店里,看到米雪兒初到美國尚未立足便遭受如此之難,惻隱之心油然而生。救人于危難之中,況且還是一個漂亮的女人,阿秋義不容辭。同情、關(guān)懷、幫助再加上殷勤,很快,他便順利地、自然而然地和米雪兒進入了男女交往的另一個階段。
每當(dāng)回想起那一段經(jīng)歷,阿秋都會沉醉般地把本來就像永遠也睜不開的小眼睛瞇得更細、更長,嘴角也會按捺不住地向上抖動兩下,就像從美夢中剛剛醒來,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那好像是七月中旬的一個周末的下午,家庭旅店中央空調(diào)的制冷系統(tǒng)出現(xiàn)了故障,屋子里熱得就像是一個大烤爐。阿秋四腳朝天地仰面躺在床上,兩眼直愣愣地望著天棚想著心事。米雪兒的影子不時地在他眼前晃動著,她的那雙能讓阿秋整個身體都燃燒起來的眼睛好像正躲在屋子的某一個角落里悄悄地、脈脈含情地注視著他、挑逗著他,使他總是處在一種燥熱的、激越的、不能自制的情緒之中。
他想馬上去找米雪兒,和她說些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說只是呆在她身邊就好。越是這樣想就越是膽怯,甚至幾次猛然起身又幾次頹然躺下。此刻,米雪兒就在隔壁的房間里和旅店老板娘輕聲細語地聊著什么,聲音徐徐地飄進屋里就像一條條燃燒著的火苗在他的身上竄動著、蔓延著。
火辣辣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并緩緩地向他的床鋪移動著,身下的床褥和枕頭都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如果不是因為隔壁房間的米雪兒,他才不會守在這烤爐一樣的屋子備受煎熬。他感覺,他和她之間一定會有什么事情將要發(fā)生,或許是明天,或許是今天,或許就在下一刻。
“帶我去外面……走走?”
一個細細的聲音傳來,仿佛是在夢里。阿秋支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然后又使勁地眨了眨。他看到,門被推開了一條細縫,米雪兒的臉靜止在細縫的后面。
“好,好?。 卑⑶镆还锹蹬榔饋?,忙不迭地問:“去,去哪兒?”
“剛到美國才幾天,我怎么知道去哪兒?隨你?!?/p>
“好,好?。 卑⑶锟吹?,米雪兒的眼睛紅紅的、濕濕的,好像剛剛哭過似的。他好像突然陷入了一種有準(zhǔn)備的慌亂之中。他傻傻地坐在床邊不知道接下來應(yīng)該做什么。
“愣什么神?說走就走吧。”米雪兒的聲音晃晃悠悠地飄進來。
“好,好啊!”阿秋站起來,好像清醒了一些:“我想,想……沖個澡,再,再換件衣服?!?/p>
“哎呀呀!多麻煩,又不是去約會?!泵籽﹥阂呀?jīng)把門推開了。盡管她的眼睛仍然濕潤著,但笑容倒是蠻甜蜜的。
在阿秋看來,這就是約會。這是他來美國這么多年第一次和女人約會。
阿秋開車,米雪兒坐在他身邊剝了一個荔枝塞進他嘴里。
“去哪兒?”米雪兒歪著脖子問。
“去……圣塔莫妮卡……看海?!卑⑶锶鋭又骂€,鼓著腮幫子說。這是阿秋蓄謀已久的,他做夢都想把心儀的女人帶到海邊。在海邊,做什么事情都是浪漫的。
“遠嗎?”
“十幾分鐘的車程?!?/p>
“為什么來美國這么久了,還住在家庭旅店?”
“一個人,好對付。”
“那……要是……兩個人呢?”
“那個人,是……誰?”
“去圣塔莫妮卡還要上高速公路嗎?”
“10號高速公路,向西?!?/p>
“為什么不找個情人、老婆什么的?”
“沒……錢。”
“在美國,沒錢就不能有女人?”
“聽說,你老公找的那個女人就很,很,很……有錢?!?/p>
“還要多久,才能到……海邊?”
“到了!”阿秋把車三拐兩拐地繞進了一條僻靜的、被濃濃的樹蔭覆蓋著的小街邊停下來關(guān)掉了汽車的發(fā)動機。他側(cè)過臉面對著米雪兒,身子也漸漸地向她那邊傾斜著:“知道,我現(xiàn)在最想……最想做什么嗎?”阿秋覺得他的臉已經(jīng)觸碰到了米雪兒柔軟的發(fā)絲。
“知道。”米雪兒泰然自若:“雖然快了一些。但,這是在美國。”
“那……可以嗎?”
米雪兒把椅背向后搬了搬讓身子斜躺在上面,然后仰著頭攤開兩手閉上了眼睛?!皼]錢,還想找……女人?!彼f話的時候,阿秋的嘴唇已經(jīng)封住了她的嘴唇,手也伸進了她的被解開衣扣的鼓鼓囊囊的胸上……
過了很久,當(dāng)米雪兒直起身,一邊系好被阿秋揪開的衣扣,理著蓬亂的頭發(fā),一邊好像突然醒悟般地大叫起來:“你還沒帶我去看海?!?/p>
“看到了?!卑⑶镎f,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
從外面照進車?yán)锏年柟?,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睛。
從那以后,阿秋就再也沒有去看海的閑情逸致了。沒有女人閑得要死,有了女人忙得要死。阿秋租了一個一室一廳的公寓,他和米雪兒住到了一起。米雪兒說,這是對他的報答,在美國這叫“搭伙”。阿秋想,這一段時間也沒白忙活。
后來,阿秋把米雪兒介紹到了他打工的公司。從米雪兒走進公司的那一刻起,阿秋就感覺到了卡洛斯的那一雙隱藏在淡茶色鏡片后面的眼睛似乎別有一番深意。
同事龔大偉提醒他:“小心點兒,老外鬼雖然身邊佳麗無數(shù),但他卻對中國女人情有獨鐘,是他自己說的?!?/p>
“你看,米雪兒像那種膚淺的女人嗎?”阿秋也不知從哪兒來的那么一股自信。
“現(xiàn)在的女人……誰說得準(zhǔn)?”
三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從厚重的窗簾的縫隙里透露進來的一絲慘淡的夜光和里面還夾雜著的從遠處傳來的火車輪子壓著鐵軌發(fā)出的轟隆隆的響聲。阿秋探下身摸索著撈起掉在地毯上的被子,給睡在身邊的米雪兒輕輕地蓋上。他看不清發(fā)出輕微喘息聲的米雪兒赤條條的身體,卻能聞到從她那里飄溢過來的淡淡的酒的味道。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回來的,或許她躺到床上的時候他正沉浸在美麗的夢境之中。這段時間她總是回來很晚,并且總是吱吱唔唔地編造一些就連她自己都不會相信的亂七八糟的理由。
“怎么了?還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不成?”她的笑瞇瞇的、卻很有些理直氣壯的眼睛分明是在這樣說。即使是在他壓在她的身上拼命顛簸的時候,她都顯得漫不經(jīng)心、應(yīng)付差事似地睜著一雙空洞洞的眼睛直挺挺地仰在那里,失去了往日那沉醉般、癲狂般、忘乎所以般的生動姿態(tài),就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充氣娃娃。這似乎正在進一步證明著他的猜測:她外面……也許真的是有人了?
在美國混日子不容易,在美國能討到一個像米雪兒一樣的女人也是不容易。這不僅僅是因為阿秋的蒼白,沒有能力讓米雪兒過上好日子。更主要的是因為現(xiàn)在的女人都變得更加現(xiàn)實了,虛幻的東西一文不值。
在他和她之間,或許是有什么事情將要發(fā)生。但無論如何他也不敢面對米雪兒即將離他而去的殘酷現(xiàn)實。不會的。他想,她絕對不會是那種膚淺的女人?!坝谷俗詳_”,他突然想起了這個詞,而且很快地就把自己確定為那種“庸人自擾”的人了。
床頭桌上的小鬧表滴滴答答地響著,他甚至看不清小鬧表里發(fā)著暗綠色微光的指針正落在什么地方。身邊的米雪兒哼哼唧唧地翻了個身把胳膊啪地一下砸在他的腿上嘴里還嘰嘰咕咕地說著什么。好像剛才的夢就是被她砸過來的胳膊或者是腿給弄醒的。他又禁不住俯下身去細細地品味著從米雪兒的呼吸里散發(fā)出來的酒的味道,心里不知不覺地又漫過一絲悲哀或者還有一絲恐懼。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重新坐起身子,眼睛啪嗒啪嗒地在黑暗中眨動著回放剛才那個令人心馳神往的夢境。如果他的領(lǐng)悟能力、反映能力不會有太大偏差的話;如果他對夢的研究、解讀與認知不會出現(xiàn)大的差錯的話,過不了多久,他的生活就將會發(fā)生巨大的改變。確切地說,如果夢想成真、夢境變成真實,也就是在大后天星期五MEGA開獎的時候,那六組數(shù)字和夢里顯現(xiàn)的相吻合,那么……他自己都沒有再繼續(xù)想下去的勇氣了。阿秋在黑暗中笑著,那種沉迷的、癡醉的、傻傻的笑。沒過多久,從米雪兒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酒味所給他帶來的那種悲哀和恐懼感便被剛才夢里所展現(xiàn)出來的奇幻景象沖得無影無蹤,仿佛風(fēng)雨過后,眼前一片云淡風(fēng)輕。莫非,米雪兒也在做著一個和我類似的夢?如果此刻她的嘴角依然含著她那一如既往的笑容的話。他這樣想著,甚至想扭亮床邊的臺燈看一看睡夢里米雪兒臉上的表情。
在美國,米雪兒似乎是他(過去)唯一可以信賴的人。并不是因為她能夠舍身和他同床共枕,更重要的是,米雪兒從未像他前妻那樣抱怨過他窮困潦倒、一事無成。這個女人總能令他心滿意足地沉浸在一種對于未來的想入非非之中。男人的生活里如果沒有嘮叨和埋怨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正是因為他和他前妻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總是充斥著如此瑣碎而俗陋的噪雜和喧囂,他才義無反顧地和她離了婚(更確切地說是他前妻義無反顧地和他離了婚),然后又義無反顧地來到aj085KwuJ0j95qQii2chyw==了美國開始了他人生的又一段豐滿卻充滿著迷思的夢幻。盡管若干年后他依然在美國無精打采地生活著,并且依然窮困潦倒、一事無成。但畢竟,他擁有了像米雪兒這樣一個令他稱心如意,也可以說是如醉如癡、愿意為她付出一切的女人。
有時,在阿秋和米雪兒糾纏著的身體燃燒得灼烈的時候,他就會如夢似幻地趴在米雪兒的耳邊帶著些許浪漫的腔調(diào)說:“你,就是我的夢。”
米雪兒扭過頭去躲開從他嘴里噴出的熱乎乎的、有些潮濕的喘息說:“我不想是夢,太……虛?!彼秒p臂使勁地纏他的腰說:“夢不好,說沒就沒有了?!?/p>
什么意思?他困惑地看著深埋在粉紅色枕頭下面的這雙閃爍流離的眼睛,一種得寵思辱、居安思危的情緒使他本來光鮮亮麗的想象突然變得一片灰暗。
“反正,反正我是不會變的。”他說,氣餒地從昂揚的亢奮里跌落到一種憂心忡忡的沮喪之中。
“窮則思變。如果窮不思變就會更窮,最后一無所有。光有夢想,什么問題也解決不了?!泵籽﹥嘿┵┒?,但目光仍然躲避著他,在他周圍的空間漫無邊際地漂移著。不過,她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又來了,這個“變”字幾乎讓阿秋忍無可忍。他覺得像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也有吃有喝,并且擁有一個像米雪兒這樣的女人更是件求之不得的美事。只是,不知是否能夠維持下去。
“你,不會……飛走吧?”他仰面朝天地看著天棚角上的一只從一端緩緩地爬向另一端的深褐色的蟑螂。
“飛?……往哪兒飛?已經(jīng)從中國飛到了美國,又從那個臭男人的身邊飛到了你的被窩兒里……”她把頭轉(zhuǎn)向他,這回她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臉上。
“外鬼那兒……”他把說出一半的話趕緊收住,用眼角瞟了一下仍然扭著脖子沖著他愣神兒的米雪兒。
“你是說卡洛斯嗎?”米雪兒活躍起來,甜滋滋地笑著。見阿秋一臉?biāo)嵯?,便轉(zhuǎn)過臉去把頭擺正面向著天棚自言自語地說:“你不覺得卡洛斯活得很現(xiàn)實嗎?”米雪兒把“現(xiàn)實”兩個字說得很重:“畢竟,這是在美國。不現(xiàn)實就會碰壁?!?/p>
“最近,卡洛斯先生接觸你的次數(shù)倒是蠻頻繁的?!卑⑶锕室獍选翱逅埂比齻€字的后面加上了“先生”兩個字,那種酸醋的味道更加濃重了?!爸皇钦劰ぷ鲉??那么大的頭兒,和你一個普通員工又有什么好談的呢?”他想起了昨天老頭子還把米雪兒單獨地叫到他陰暗的辦公室里密談了一個小時零七分鐘?!八瑳]占你便宜吧?”
“你是指哪一方面?”
“比如,動手動腳什么的。”
“那倒沒有,他還是蠻紳士的?!泵籽﹥赫f:“怪不得那么多的女人都追捧他?!?/p>
“你也想加入那些人的行列嗎?”
“我現(xiàn)在不是還在你的……行列里嗎?”
“那么,明天呢?后天呢?……”
“明天、后天……你還總會是這樣子嗎?”
“這樣子……怎么了?”
“挺好的。”米雪兒把嘴角向上咧了咧,揚起臉注視著他頭頂上面的某一個角落。
“昨天找你……說些什么?”他問,故意裝出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米雪兒燦爛地笑著:“他說要娶我呢,你相信嗎?”
阿秋噌地一下坐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又平靜地仰面倒下?!安恍?,他都可以當(dāng)你爸爸了?!彼卣f,嘴角漾起一絲輕蔑:“其實,也沒什么。外鬼只不過也就比你年長二十來歲?!彼崃锪锏卣f:“為了錢,來美國的中國女人無條件地以身相許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兒。”
“什么樣的女人不是靠錢滋養(yǎng)?就像花草一樣,沒有水份就會早早地蔫吧死掉?!泵籽﹥盒τ乜粗磉呥@個充滿著美麗夢幻的不幸的男人從眼里流露出來的那一絲喪魂落魄的悲哀,不無悲天憫人地把嘴湊近他有些干澀的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又附在他的耳邊柔聲細語地說:“你也會要什么有什么的,只是遲早的事兒?!泵籽﹥河萌忄洁降纳碜泳o緊地貼著他并把頭埋在他的懷里,柔軟的發(fā)絲在他的身上和臉上溫柔地摩挲著,癢癢的。每當(dāng)這樣的時候,那種得寵思辱、居安思危的念頭便會悄無聲息地侵襲而來,使他總會處于一種悵然若失的忐忑之中。
不能失去她,絕不能!他想。
“在美國除你之外,我?guī)缀跻粺o所有。”阿秋說,他自己都為這種帶有懇求的語氣而羞愧,眼睛也變得越發(fā)晦澀黯淡起來。
“不是還有夢嗎?”她的頭仍然溫柔地在他的胸前摩挲著。
阿秋看到天棚上的那只深褐色的蟑螂已經(jīng)爬到了墻的對角,就好像到了終點站似的慵懶地停留在那里。
四
“你會離開我嗎?”他問,他記不清這個問題已經(jīng)問過米雪兒多少次了。
“你說呢?”每一次她都這樣反問他。
他把目光落到了桌子上那一大堆已經(jīng)變成廢紙的橘黃色的彩票上,然后堅定地說:“會的。你,一定會?!彼o緊地擁抱著她說,悲哀得幾乎流出淚來。
原因或許只是因為他沒有錢,窮!
在美國,阿秋從來不愿意承認自己是一個窮人,盡管以他目前的收入狀況和他所具有的能力,他似乎永遠也不會成為一個富人。這使他無論在什么時候都會表現(xiàn)出一種含冤受屈、憤憤不平的樣子,仿佛整個世界都欠著他似的。
“老子從來都不比別人付出得少,怎么越是賣力越是他媽的窮呢?”他對米雪兒抱怨著,然后把剛剛從公司里拿到的支票恭恭敬敬地遞到她的手上。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泵籽﹥何⑿χ萌彳浀氖謸崦舭宓?、充滿冤屈的臉,然后便從容地把支票夾在她總是隨身攜帶著的那個暗紅色的皮夾里,并隨手塞給他幾塊整的或者一把零碎的硬幣作為他平時的零花錢。自從米雪兒睡到他的床上不過兩個星期的時間,他便理所當(dāng)然地把他賺來的全部的錢都毫無保留、心甘情愿地上交給她,并且總是為支票上并不壯觀的數(shù)字而心懷歉意。
“這才是男人?!泵籽﹥翰[著笑眼溫情地說。盡管薪水微薄,但她還是對阿秋的行為大加贊賞。為了獎勵,她會貼在阿秋的身上讓他抱著,那種黏滋滋繾綣的柔情蜜意總是讓阿秋神魂顛倒。只要一把米雪兒抱在懷里,阿秋便會情不自禁地沉浸在一種以后會如何如何的美好想象之中。他和她一樣,最不能讓他們?nèi)萑痰?、最使他們感到厭倦或者說不屑的就是那周而復(fù)始、永遠也擺脫不掉的工作。他經(jīng)常對米雪兒說:如果有了錢,他會毫不遲疑地在第一時間里辭掉這份倒霉的工作,耽擱一分鐘都是對自己的殘忍。但不幸的是他們都沒有錢,所以也就不可能沒有工作了。
每當(dāng)上交支票的時候,米雪兒都會滿懷慈悲地塞給阿秋二三十元錢?!澳萌ベI樂透,等著你中大獎呢。”她柔柔地說。
口袋里揣著幾十塊錢,阿秋出門的時候就會覺得理直氣壯、神采飛揚。要是哪一天米雪兒突然心血來潮地甩給他五十、一百的,并豁達而通情達理地對他說:“男人口袋里要是拿不出幾個錢來,丟人?!彼蜁q紅著臉忸怩地把錢接過來,捋順、展平、折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揣進上衣口袋里并總是會在一種忐忑的憂慮中時不時地觸摸一下口袋凸起的地方,生怕那錢會不翼而飛。
阿秋似乎每天都在冥思苦想地籌劃著他的生財之道,甚至搶銀行、中樂透之類的事都會時不時地在他的腦子里閃現(xiàn)。有一次,他坐在車?yán)锏戎t一些下班的米雪兒。等著等著,他竟然瞇起眼睛在光天化日之下幻想出這樣一幅場景:在那條他每天上下班時都要開車經(jīng)過的大街上,被漫天的陰霾遮擋住的陽光從密匝匝厚重的云縫里拼命地鉆出一線強烈的光芒,像舞臺上的聚光燈一樣,那道光芒直射在路邊的一棵粗壯的棕櫚樹下,他看到一只超大的乳白色旅行箱靜靜地佇立在金色的光焰之中。他停下車奔過去打開鼓囔囔的箱子,里面全是錢,那種大額的、一捆捆的、嶄新的美元,他幾乎驚厥過去。他遲疑地、茫然地、驚慌失措地看著車來車往的公路,而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對他視而不見。他突然在箱子的夾層里看到一張字條,上面用大字寫著:“阿秋,這是屬于你的?!蹦┪埠孟襁€寫著一行小字:“收下吧,求你了!”啊,都求我了。于是,他便心安理得地扛著滿滿的一箱子錢回到家里,把箱子往米雪兒面前一放,趾高氣揚、理直氣壯地挺起胸、昂起頭,甚至把沾滿泥巴的破皮鞋踩在干凈的地毯上、踩在潔白的床單上而面不改色心不跳,并且狂呼亂叫著讓米雪兒快快地拿酒過來,老子要一醉方休……直到米雪兒頂著豆大的雨點急匆匆地從公司大門跑出來,使勁地敲擊著車窗,他方才從幻覺中驚醒。但臉上趾高氣揚、眉飛色舞的神情并沒有立時收斂,直教米雪兒大惑不解,惴惴不安地看著他,還以為這個平時小心翼翼、謹(jǐn)言慎行的小男人突然犯了什么大毛病。
五
放在地毯上的手提電腦底部的那幾點藍幽幽的光在黑暗中微微地顫動著。阿秋輕輕地把米雪兒的手從他的腿上移開,然后掀開被子下床抱起電腦躡手躡腳地來到散發(fā)著油腥味道的廚房,坐在已經(jīng)有些松散的椅子上打開電腦。他要把他剛剛做過的夢copy在周公解夢上,看一看周老先生是怎樣解說的。其實他知道這是多此一舉,因為他對自己所做的夢以及周老先生會怎樣說心知肚明、了如指掌。雖然對此類事情他不敢妄稱為專家,但也可以說上個一知半解。他之所以要這樣做,只是想重復(fù)一下夢境所帶給他的驚喜,和滿足他那依然意猶未盡的想象。
前些日子龔大偉也做過一個類似的夢,第二天那小子就去他家附近的一家墨西哥超市買了兩張10塊錢的刮刮樂。一刮就刮出五千塊錢,樂得龔大偉把自己的頭發(fā)揪掉了一大把。還有,那個住在家庭旅店,后來給人家當(dāng)保姆的老鄉(xiāng),在夢的預(yù)示下,揣著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走進賭場,在百家樂的賭桌前一坐,啪地一下把一百塊錢的籌碼押在了龍上,在她還沒有從旋轉(zhuǎn)著的思緒調(diào)整過來的時候,四千塊錢的籌碼便劈里啪啦地落在了她的面前。一個夢,就賺來四五千塊錢,而且是實實在在地印著富蘭克林頭像的百元美鈔,讓誰的心里不癢癢?其實,對于夢的體驗阿秋也有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那是在他和前妻離婚后不久,正為實現(xiàn)他的美國夢陷入屢受挫折的焦灼之中。在第三次簽證的前幾天,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他從來沒有真正看到過的一片藍汪汪的大海,海水清澈得幾乎能看到那里面游弋著的五顏六色的魚兒。他便花錢找了一個說夢的先生,那人說他將渡過重重難關(guān)到達彼岸。果不其然,從他走出美國領(lǐng)事館大門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便登上了飛往洛杉磯的航班,實現(xiàn)了來美國的夢想。然而在美國,沒有女人的日子并不比沒有錢的日子好過。單身的孤寂和煎熬使他夢寐以求都想得到一個即使不比他前妻優(yōu)越、只要能一心一意地睡在他的床上,哪怕是屬于邊角余料一類的女人都心甘情愿。只是,沒有錢即使是邊角余料也難以找到。那一天,他又做了一個夢,夢到漫山遍野盛開的桃花像雪花一樣撲面而來,一個妙齡女子飄然而至……那時他正和初到美國被丈夫拋棄了的米雪兒剛剛相識,乘人之危和抓住機遇沒什么兩樣。于是在夢的暗示下,他便加快了對她進攻的步伐。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便把羞答答的米雪兒擁到了他的那個像他目前正坐著的椅子一樣松散的、一活動便嘎吱嘎吱作響的床上。
他挪動了一下有些發(fā)胖、有些臃腫的身體,椅子發(fā)出響聲。他扳直身子膽怯地看了一眼緊閉著的臥室的門,生怕吵醒了睡夢中的米雪兒。
“這么晚了不睡覺,在干什么?”臥室的門還是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道縫兒,廚房白花花的燈光照在米雪兒一絲不掛的白花花的身體上,使他怦然心動。他張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圓。把電腦放在滿是油污的爐臺上轉(zhuǎn)過身急不可捺地撲了上去,卻被米雪兒厲聲制止了。
“別!”她說:“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里說不能做這事兒。”
“夢和這事兒有什么關(guān)系?!彼廊粖^不顧身地向前沖著。
米雪兒縮緊了身子推搡著他:“別碰我,關(guān)系大著呢?!彼f著撲到床上用被子裹緊了身體。
一陣糾纏,一陣扭打,阿秋終于沒有得逞。他氣餒地跌坐到床邊,過了好一段時間他才悶聲悶氣地說:“什么夢?說來讓我給你分析分析。”
“……天機……不可泄露?!泵籽﹥喝匀痪o緊地裹著被子,目光顯得有些冰冷。
“什么他媽的天機。”他的語氣突然變得粗暴起來:“不就是現(xiàn)實嗎?不就是錢嗎?”他想到了他剛剛做過的夢,想到了或許、可能、即將、差不多就要轉(zhuǎn)變的命運,想到了米雪兒這一段時間的變化,甚至想到了那個他一見到就會渾身顫抖的老頭子卡洛斯,一股悲壯的豪情油然而生。當(dāng)米雪兒眼里的那一道冷漠的目光向他刺來,當(dāng)她的那張好像從來沒有失去過笑容的臉也變得和那目光一樣冷漠的時候,那種即將就會改變的令人怦然心動的想法突然變得濃重起來。
“你以后還會找到像我這樣一心一意愛你的男人嗎?”阿秋斜著眼睛問。
“不會?!泵籽﹥赫f:“不過,光有愛是養(yǎng)活不了女人的?!?/p>
“知道以后會是什么樣子嗎?”阿秋說:“記住,不許后悔,絕不許!”
米雪兒的目光突然變得迷蒙柔和起來,“那好吧,讓我……再后悔一次。”她說,呼地一下?lián)P開了被子把身體袒露出來,臉上卻現(xiàn)出一種無奈的憐憫:“來吧!”她說著,還象征性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就像要承受嚴(yán)刑拷打似的:“不過,這是……最后一次?!彼D難地說,微微地閉上了眼睛,把臉撇向一邊。
最后一次?攤牌嗎?“鼠目寸光的女人?!卑⑶飷汉莺莸刈哉Z著。他的腦子里還在旋轉(zhuǎn)著剛才做過的夢,里面還加進了棕櫚樹下的那個乳白色的箱子和漫山遍野像雪花一樣撲面而來的粉紅色的桃花……他覺得,從面前的這個女人白花花的身體上發(fā)出的白花花的光刺得他有些頭暈?zāi)垦?,他關(guān)掉了剛剛扭開的臺燈,牙縫里還潦潦草草地擠出一句話來:“去你媽的……吧!”
“哈哈……”米雪兒好像在笑:“你愛我、恨我,這些都改變不了我將離開你的現(xiàn)實。這樣,對于我來說或許還有救?!?/p>
“是……卡洛斯嗎?”阿秋艱難地問,他感覺到了米雪兒扭過頭去的聲音?!斑@次,我不會再救你了。”他說,很堅定的語氣。
“如果,能把你從永遠的夢想里……拯救出來……”
“不要?!卑⑶锎驍嗔怂骸澳恪牢易龅氖且粋€什么樣的夢嗎?”
“不想知道。”米雪兒的聲音變得激昂起來:“無非,也就是一個……夢?!?/p>
“那好吧。”阿秋深深地嘆了口氣:“是明天……搬走嗎?”
“你看?!泵籽﹥褐噶酥笍暮裰氐拇昂熀竺骐[隱地滲過來的一絲灰白色的天光,傷感地說:“應(yīng)該是,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