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貴
(河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黃河文明研究中心,河南 開封 475001)
明清時期,中原的采礦活動日趨活躍,深深地影響著這一地區(qū)。據(jù)筆者目力所及,迄今學界除對這一時期中原的采煤和采銀活動有初步研究外,鮮有綜合考察其采礦活動者,深入探討采礦活躍原因的專論則尚付闕如。因此,本文嘗試探討此問題,期以通過考察明清時期中原采礦的概況,探討其日漸活躍之原因,以就教于方家。至于此期中原采礦的特點及影響,囿于篇幅,筆者將另撰文探究。
明初,政府嚴禁采礦,尤其是金銀等貴重礦產(chǎn),更是“禁不得采”[1]卷2,這使中原的采礦活動大受影響。后來,隨著礦禁松動,中原的采礦活動逐漸增多。宣德六年(1431)九月,河南官府開始在嵩縣采銀[2]559。成化時,河南盧氏、嵩縣、永寧、內(nèi)鄉(xiāng)、淅川和鎮(zhèn)平等縣的山區(qū),“流民以竊礦聚,巡礦官吏莫敢誰何,至交通以分利”[3]卷46,二者大有協(xié)作采礦之勢。更有人“嗜利玩法”,糾集礦徒或二三百人,或七八百人,強采銀礦,甚至拒敵官軍。弘治初年,河南府永寧、盧氏等縣封閉的礦洞,“往往各處人民聚眾盜取”[4]514-515??梢?,成化、弘治年間,中原百姓采礦日漸活躍,趨于規(guī)?;⒈┝?。
正德以降,中原的采礦活動猛增。正德、嘉靖時,彰德府安陽縣龍山產(chǎn)石炭,“入穴取之無窮”[5]卷8,百姓大量開采。嘉靖年間,人們在魯山縣青條嶺東南山中采鐵冶煉,“立爐百十余座”[6]卷8,規(guī)模很大。嘉靖后期,明政府也派官員在河南府和南陽府采礦[7]267。一些地方官為百姓生活計,也倡導采礦。嘉靖四十二年(1563),南陽府鄧州知州潘庭楠,即率百姓在該州洞兒山和內(nèi)鄉(xiāng)縣花墓山采煤[8]卷2。隆慶年間,河南府伊陽縣的山中,礦洞很多,“游食云集”[9]卷5,人們趨之若鶩。此種事例,不可殫舉。
萬歷中后期,中原采礦更加活躍。萬歷二十四年(1596)巡按河南監(jiān)察御史姚思仁在巡行時,看到中原“礦盜哨聚”,“民皆開礦”,“礦洞遍開”。次年5月,撫治鄖陽右僉都御史馬鳴鑾,目睹南陽府“但稱有礦去處,掘穵無遺”[10]卷29。禮部右侍郎孫繼皋則指出,河南府和南陽府多有礦洞,礦徒四集,不下數(shù)萬[11]221,開礦規(guī)模很大。時人汪士性也說,南陽府內(nèi)鄉(xiāng)、南召和河南府盧氏諸縣間,“多有礦徒,長槍大矢,裹足纏頭,專以鑿山為業(yè)”,他們千百為群,開采于人跡罕至的深山大谷。而官府采礦“咸近市井道路處”[12]卷3。萬歷四十八年(1620)神宗去世,明廷才下令停止采礦。至此,官府在中原的采礦活動基本停止,惟民間采礦仍暗中進行。崇禎九年(1636)十月,內(nèi)外交困的明廷又下令開采銅、鐵、鉛、銀等礦,“以儲國用”[13]296-297。但不久形勢惡化,此事遂無果而終。
進入清代,中原的采礦活動經(jīng)歷了一個日漸活躍的過程。清初,中原的采礦活動時斷時續(xù),乾隆以降才漸趨活躍。乾隆前期,河南府、南陽府及陜州、汝州的近山之地,“多有煤窯,現(xiàn)在開采”[14]乾隆九年十月二十八日河南布政使趙誠奏。河南 府鞏縣、宜陽、登封、新安、澠池和孟津等縣,產(chǎn)煤區(qū)均系民業(yè),“現(xiàn)俱開采”。陜州及所屬靈寶縣各有煤窯10座,汝州有 煤 窯 8 座, 銀、 鉛 等 礦 6處[14]乾隆十年正月二十八日河南巡撫碩色奏。乾 隆 中 后 期,寶 豐縣“煤出如山,西南更廣”[15]291。嘉慶年間,汝州魯山縣梁洼一帶煤窯眾多,監(jiān)生胡敏也在段店嶺采石煤[16]卷10。道光年間,豫北懷慶府、彰德府沿太行山麓的安陽縣、林縣、鶴壁鎮(zhèn)、修武縣、焦作、沁陽縣、濟源縣,開封府密縣,以及河南府鞏縣、登封、澠池、洛陽和汝州魯山等縣,煤窯眾多。如道光六年(1826)冬,懷慶府修武縣廟河村在老君廟北,村民“創(chuàng)打煤桶十數(shù)只”[15]314。道光八年(1828)四月,董秉禮等在澠池縣董村租地60畝,“自窯底橫穿取煤”[17]卷4。同治以前,葉縣平頂山的煤炭亦得到大量開采[18]卷1。此類事例,俯拾皆是。
光緒以降,中原的采煤活動更活躍,豫北地區(qū)尤甚。光緒五年(1879),在衛(wèi)輝府淇縣譚溝村西北,村民王老海挖3眼煤井。光緒十二年(1886),在彰德府鶴壁鎮(zhèn)石碑頭村附近,人們開建33座煤窯。光緒二十一年(1895),在該鎮(zhèn)西寺灣,馬吉森以3萬銀元本金創(chuàng)辦“時利和煤礦”。宣統(tǒng)二年(1910),在鶴壁鎮(zhèn)崔村溝東南牌坊處,馬強甫設(shè)“寶善煤礦公司”,礦區(qū)占地520畝[19]66-69。光緒年間,懷慶府也出現(xiàn)采煤高潮,“老流河左右,煤窯鱗次,小民自行開采,藉煤營生”。其中河內(nèi)、修武兩縣的土煤窯尤多,“小民業(yè)此為生”。至宣統(tǒng)元年(1909),該府以采煤為生的窯戶礦工多達10余萬人[20]1662、1730-1732。據(jù)統(tǒng)計,清代焦作一帶有100余家開小煤窯,挖有800多眼小煤井,且多建于清末[21]163。此地出現(xiàn)“九峪十八溝,窯洞如星斗;大小千條路,條條車馬稠”的景觀[22],處處采煤,路路運煤。
晚清,列強瘋狂掠奪中原的煤炭。光緒二十四年(1898),英國福公司假借1000萬兩白銀給中國豫豐公司,騙取了懷慶府一帶的采煤權(quán)。其礦區(qū)遼闊,“計東、南、北各三十華里,西六華里,實計面積六十方里零五千六百六十八方丈”,且用機器采煤,規(guī)模大,技術(shù)先進。這既使中原的采煤業(yè)發(fā)展到一個新階段,又使本地的小煤窯面臨巨大的生存壓力[20]1730-1732。
清代,除煤炭外,中原的其它礦產(chǎn)也得到開采。如河南汝州所屬宜陽、魯山和寶豐三縣的鐵礦,至道光二十年(1840)已開采殆盡[23]卷4。“每當秋冬之暇”,鞏縣百姓則開采老廟山孤堆坡等處的鐵礦[24]416。光緒二十八年(1902)十一月,魯山縣廩生李茂業(yè)等集資在銀洞溝采銀。光緒三十一年(1905)八九月間,福公司礦路總工程師利德故意曲解采煤合同,欲在懷慶府采鐵[20]1619、1712-1719。此種事例,不勝枚舉。
由上可見,明清時期,中原的采礦活動雖時斷時續(xù),但總體上趨于活躍,規(guī)模日漸擴大。晚清,這一帶已開始用機器采礦,向礦業(yè)近代化邁進。
明代以前,中原不乏采礦之舉,但多偶爾為之,規(guī)模也不大。明清時期,中原的采礦活動不僅日漸頻繁,而且規(guī)模不斷擴大。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中原的礦產(chǎn)資源豐富,除金礦、礪石和煤炭外,“濟源之銅,羅山之銀,嵩縣、鄧州之鉛,盧氏、靈寶、裕州之錫,新安、宜陽、登封、鞏縣、嵩縣、南陽、內(nèi)鄉(xiāng)、泌陽、鎮(zhèn)平、禹州及彰德各屬之鐵、硝石,全省皆產(chǎn)”[25]。其礦產(chǎn)不僅種類多,而且分布廣,貯量大,品位高。以金銀礦而言,許多地方都有分布。如嵩縣、盧氏、靈寶、信陽和桐柏等縣,都產(chǎn)金砂,俗稱礦石[26]卷11。汝州西南山中也產(chǎn)金銀[1]卷2。汝寧府新蔡縣和河南府鞏縣產(chǎn)金,“皆平地掘深井,取細沙淘煉成”。中原的金銀礦多礦質(zhì)優(yōu)良,宜陽縣趙保山、永寧縣秋樹坡、盧氏縣高嘴兒和嵩縣馬曹山的銀礦,更是“皆稱美礦”[27]卷下。魯山縣約30里長的銀礦溝所產(chǎn)銀礦石,百斤除去渣滓,“約可得凈銀一成六七分不等,鉛有六成,實為上等銀礦”[20]1619。陜州等地也分布著優(yōu)質(zhì)銀礦。中原的錫、銅、鉛和鐵礦也很豐富。宜陽縣城西70里的篩子朵山產(chǎn)錫,眾多礦洞似篩子眼[28]卷2。靈寶縣與華山相連各山,皆有礦洞,產(chǎn)銅、鐵、鉛和錫等[29]卷3。南陽府南陽、南召、內(nèi)鄉(xiāng)、唐縣,河南府鞏縣、登封、嵩縣、宜陽、新安,懷慶府河內(nèi)、濟源,衛(wèi)輝府汲縣,汝州魯山,及彰德府涉縣、武安等縣,都盛產(chǎn)鐵礦石[30]卷3-11。洪武年間,全國有11個省獲準采鐵,年總鐵課量18475026斤,其中河南的鐵課年額為718336斤,約占全國鐵課總量的4%,位居第6位[31]543。由此可見中原的鐵礦資源之富饒。
中原的礦產(chǎn)以煤炭為主,“中州足以為賴者,惟煤為最”[15]314。它貯量大,煤質(zhì)佳,主要分布于南部、北部、西部和中部。如南部南陽府鄧州連綿數(shù)十里的洞兒山,“山下多煤”,永青山、內(nèi)鄉(xiāng)縣的峰子山和花墓山亦然[8]卷8。北部彰德府安陽縣龍山則產(chǎn)石炭,“入穴取之無窮”[32]卷8,懷慶府藏煤更豐。西部河南府各州縣俱產(chǎn)煤,其中宜陽、新安和鞏縣三縣尤為豐夥[33]卷4。中部汝州所屬魯山、寶豐二縣,“惟煤為最廣”[23]卷4。開封府禹縣則富產(chǎn)煤炭和礪石[34]卷3。
中原的礦產(chǎn)不僅豐富,而且多藏于童山禿嶺,易于辨識。如中原重要的產(chǎn)銀地宜陽縣趙保山、永寧縣秋樹坡、盧氏縣高觜和嵩縣馬槽山,凡有礦處,“山童,望氣知之,有深淺耳”[35]897。有些礦區(qū)土層較薄,甚至礦產(chǎn)裸露于外,易辨易采。以汝州魯山縣的銀洞溝而言,其“銀、鉛暴露于外,寶光騰耀,不待探穴鑿井”[20]1619。密縣超化西岡所產(chǎn)顏料“超化粉”,則可“掘井丈余得之。盡,以土實之,不數(shù)年仍化粉土”[36]卷11。它貯藏淺,開采易,可再生。
由上可見,中原的礦產(chǎn)資源不僅富饒,而且大多貯藏條件優(yōu)越,易于勘探、開采。這吸引許多當?shù)匕傩崭傁鄰闹袑ふ乙率持Y和致富之途,掀起一波波采礦浪潮。
許多學者認為,明清時期的采礦政策是多變的①王開璽:《清前期礦務(wù)政策述評》,《安徽史學》1992年第2期;劉利平:《略論明代的金銀礦業(yè)政策》,《肇慶學院學報》2005年第3期;常建華:《康熙朝開礦問題新探》,《史學月刊》2012年第6期等。。筆者也有同感,同時認為,雖然它多變,但仍然有章可循??傮w而言,此期的礦禁是逐漸松弛的。
明初,政府為穩(wěn)定社會秩序,防止百姓“竊爭而釀亂”,嚴禁采礦[27]卷下。洪武十五年(1382)四月,官吏王允道請開河南彰德府磁州的鐵冶取利,明太祖痛斥此舉于國無益,嚴重擾民,將其杖責后流放嶺南。又有官員欲開采河南陜州的銀礦,也被他斥為害民而拒絕[37]39-40、1970。
盡管明太祖嚴禁采礦,可是礦產(chǎn)乃社會發(fā)展所必需,尤其是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須臾不可或缺,這使得厲行礦禁不可能長久。洪武中后期,社會漸趨穩(wěn)定,為滿足需要,礦禁有所松動。福建尤溪縣銀屏山銀場局的“爐冶四十二座”,即始建于洪武十九年(1386)[37]1970。洪武二十八年(1395)十一月二日,他又命中都留守司的士卒在洛河山采煤,給軍士造器械,以省民力[38]2527。永樂年間,明成祖繼續(xù)放松礦禁,開采陜西商縣鳳皇山銀坑8所,福建浦城縣馬鞍等礦坑3所,派官員往湖廣和貴州采辦金銀。洪熙至宣德初期,明政府又嚴礦禁,填廣東番禺的礦坑礦洞,停采河南嵩縣白泥溝的銀礦[37]1970。后來,礦禁復弛。宣德六年(1431)九月,應(yīng)河南官員所請,明廷準許開采嵩縣的銀礦[2]559。宣德十年(1435)二月,初登皇位的明英宗下令,原系民業(yè)的山場、坑冶,為官府采取并厲禁者,以后準民采?。?9]47,礦禁大為松弛。這非常有利于礦業(yè)的發(fā)展,推動民間采礦趨于活躍。
成化年間,明廷為解決荊襄流民問題,又厲行礦禁。但迫于生計,中原仍不時出現(xiàn)盜采之事,西南部尤甚。弘治元年(1488)十月二十日,明政府遂重申禁令:
偷采銀礦囚犯,初犯,枷號三個月,滿日哨瞭擺站;再犯,免其枷號,不問軍民舍余,系河南籍貫者,發(fā)遼東邊衛(wèi)……充軍,家小隨住。[4]514
雖然明政府用嚴刑峻法懲治盜礦者,但隨著形勢變化,這種高壓政策并不能持久。明代中后期,商品經(jīng)濟活動日趨活躍,明政府遂弛用銀之禁,“朝野率皆用銀,其小者乃用錢”[37]1964,白銀逐漸貨幣化,需求量日增。加之嘉靖中期以降,明王朝的國事日非,北虜南倭交作,步入多事之秋,財政很緊張,亟需廣辟財源。因此,嘉靖二十五年(1546)七月,明世宗開始放松礦禁。嘉靖三十五年(1556)八月,他進一步放松礦禁,“以軍需匱乏,諭閣部議廣開采”[40]卷61。戶部遂要求山東、河南等省的采銀官員盡力開采,未開之處,“仍令行各撫按官,嚴督所屬一一搜訪”[41]7526。后來,在位僅6年的明穆宗又厲行礦禁,但為時短暫,影響不大。萬歷二十四年(1596),為聚斂財富,明神宗“詔開各處礦冶”,準許“開河南等處礦”。次年二月,他又讓開采“河南、彰徳等處礦洞三十二所”。礦禁形同虛設(shè),中原出現(xiàn)開礦高潮。但礦監(jiān)為非作歹,中飽私囊,礦利歸公者十不及一,民怨沸騰。萬歷三十年(1602)二月,病重的明神宗以為自己行將就木,遂命停止采礦,但次日病愈即反悔[37]575。萬歷三十三年(1605)十二月二日,他又下令停止開礦,卻很快食言[42]7814。直到萬歷四十八年(1620)他去世,官府才停止大規(guī)模采礦,復嚴礦禁。如前所言,崇禎九年(1636)十月,因財政緊張,明廷又令開采銅、鐵、鉛、銀等礦,解除礦禁。
清代,鑒于“前代礦稅之害與礦徒之擾”,對建言采礦,“中旨常慎重其事”[43]卷3,不輕易批準,其采礦政策演變很曲折。清初,政府放任開礦,“若有礙禁山風水、民田、廬墓,及聚眾擾民,或歲歉谷踴”,才封禁。后來,康熙帝認為開礦無益,不時禁止。雍正帝對各省所請開礦事宜,則均不批準。乾隆以降,經(jīng)濟日漸繁榮,貨幣需求量猛增。為鑄銅錢銀兩,清政府一面從國外大量進口銅、銀,一面放松礦禁,加大采礦的力度。乾隆二年(1737),清廷準許采銅礦,但“悉行封閉”金銀礦。乾隆五年(1740),乾隆帝允許采煤,云南、貴州各處銀礦也相繼開采[44]3664-3665。乾隆八年(1743),清廷同意各省之礦除金銀礦外,百姓可以憑照開采[45]乾隆八年七月二日大學士張廷玉奏。乾隆九年(1744),清廷準許中原百姓自由采煤[14]乾隆九年十月二十八日河南布政使趙誠奏。其后雖有反復,但并未逆轉(zhuǎn)礦禁漸開之勢。
在鎮(zhèn)壓了有大量礦徒參加的白蓮教起義后,心有余悸的嘉慶帝認為,采礦者實屬不安本分,對采礦的態(tài)度很消極。道光初年,清廷仍限制開礦。后來,因財政緊張,為辟財源,礦禁才漸趨松弛。道光二十四年(1844),清廷同意云南、貴州、四川、廣東等省除已采之礦外,欲開采其他礦者,準照現(xiàn)開各礦辦理。道光二十八年(1848),它命各省督撫留心訪查,酌量采礦,不準托詞觀望,“朝廷不為遙制”,礦禁大為松弛。咸豐以降,清王朝內(nèi)外交困,軍需孔亟,為籌措錢財,礦禁愈弛。咸豐三年(1853),咸豐帝下令:
開采礦產(chǎn),以天地自然之利還之于天地,較之一切權(quán)宜弊政,無傷國體,有裨民生。當此軍需浩繁,左藏支絀,各督撫務(wù)當權(quán)衡緩急,于礦苗豐旺之區(qū),奏明試辦。[44]3667
之后,迫于國庫空虛,清廷愈加務(wù)實,大幅度調(diào)整采礦政策。同治十三年(1874),清廷令云貴總督岑毓英開采云南的礦產(chǎn),又采納直隸總督李鴻章等人的建議,采煤、鐵以濟軍需。光緒九年(1883),清廷督促各省招商集股舉辦煤礦。光緒二十二年(1896),又明令各省開辦金銀礦廠[44]3665-3671。光緒二十八年(1902)正月三十日,清廷重申此令,“凡有金銀礦地,準聽民間開采”,并強調(diào)優(yōu)先開采金銀礦[20]1619。長期以來,金銀礦是民間采礦的禁區(qū),而此時清廷卻鼓勵百姓優(yōu)先開采,這標志著封建官府長期奉行的礦禁政策徹底取消了。
一言以蔽之,明清時期,官府的采礦政策演變漫長而曲折,其間雖有反復,但總趨勢是礦禁漸弛,最終完全解禁。這無疑會促進中原的采礦活動日趨活躍。
中原百姓采礦的動機不一,但多數(shù)為生計所迫。如成化時,為生活所迫,中原流民紛紛涌入西南山中采礦,盧氏、嵩縣、永寧、內(nèi)鄉(xiāng)、淅川和鎮(zhèn)平等縣的山區(qū),“流民以竊礦聚”[3]卷46。隆慶年間,地處山區(qū)的河南府伊陽縣,民多窘迫外逃。幸虧“伊山多礦洞,游食云集”[9]卷5,百姓為謀生而采礦。乾隆以降,中原的人地關(guān)系日趨緊張,許多無地少地者為生活所迫也采礦。如密縣的無田山民,“每借開鑿糊口”[36]卷11。鞏縣的山地磽確,山民生活艱難,也藉采煤度日,“庶瘠黑者有所效力,亦山居生活之一助也”[24]卷7。而一些人采礦則是為謀取豐厚的礦利,這不乏其例。成化時,中原礦徒“嗜利玩法”,成群結(jié)隊,強采銀礦[4]515。嘉靖年間,礦徒在河南府登封縣東90里的山中采黑鉛,日均所得,“直銀數(shù)星,布直一疋”,較之種田植桑,獲利多而快,土著趨之若鶩[46]卷5下。道光六年(1826)冬天,修武縣廟河村百姓在附近山中挖煤井十余眼,村民大獲煤利[15]314。
礦產(chǎn)為日常生活所必需,用途廣,需求大,這既使人們采礦獲利成為可能,又是他們采礦的主要動力。如嘉靖年間,魯山縣青條嶺東南山中產(chǎn)鐵,人們開采鑄各種器皿,“民大利焉”[6]卷8。鞏縣百姓則在老廟山孤堆坡等處采鐵,鑄造犁舌、犁面以供農(nóng)民之需[24]卷7,既方便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又獲利不少。而較之木炭和柴草,煤炭的火力強而持久,是人們?nèi)粘H∨?、做飯和冶煉的理想燃料,特別是用于“煎礦煮石,殊為省力”[35]894,因而人們冶鐵時,爐中“煤炭居十七,木炭居十三”[27]卷中。再者,中原多有燒瓷制陶者。如嘉靖時,魯山縣東北桃花店以西,有陶窯數(shù)座,“燒石,冶甕、罌、瓶、缶等器”[6]卷8。乾隆時,彰德府林縣的龍頭山、木影山、風寧山,“其民稼穡兼陶窯”[47]卷5。鶴壁鎮(zhèn)西的百姓,以燒瓷為生者不啻數(shù)萬家[48]。中原的煤炭資源豐富,冶煉、制陶和燒瓷者無疑會以煤炭為燃料,從而推動中原的采煤活動更加活躍。
綜上可知,明清時期,迫于生計和為豐厚的礦利所誘,中原百姓對采礦趨之若鶩,這是中原采礦日趨頻繁的重要驅(qū)動力。
需要指出,這特指晚清而言。鴉片戰(zhàn)爭以降,列強不斷加深對中國的經(jīng)濟掠奪,對中原富饒的礦藏亦垂涎三尺。同治九年(1870),德國地質(zhì)學家費迪南·李希霍芬(Ferdinand Richthofen)曾到中原調(diào)查礦產(chǎn)和地質(zhì)[49]162,為德國掠奪其礦產(chǎn)做準備。光緒年間,對南陽府和汝州富饒的礦產(chǎn),“洋人不時周歷踏勘,覬覦尤切”。英國福公司則以卑鄙手段,攫取了懷慶府一帶的采煤權(quán),瘋狂采煤。并染指當?shù)氐蔫F礦,“擬在懷慶府境內(nèi)開辦鐵礦制鐵”,擅自在修武和河內(nèi)兩縣劃出廣闊的礦區(qū)。禹州豐富的煤炭,也素為列強垂涎。光緒二十八年(1902)三月,鐵路監(jiān)工、外國人錫樂土,即欲在禹州開煤礦[20]1620、1711-1715、1730-1732、1918。可 見,中 原 的 礦 產(chǎn) 資源面臨著一場浩劫。
列強在中原瘋狂掠奪礦產(chǎn)資源,嚴重影響當?shù)孛裆H缭趹褢c府老流河一帶,眾多百姓藉開煤窯謀生,福公司在此采礦后,不僅將土煤窯擠垮殆盡,令數(shù)十萬百姓無以為生,而且對許多祖墓“不無窒礙”,禍及枯骨[20]1662、1869-1871,傷害百姓對先人的感情,民憤極大。
列強瘋狂掠奪中原礦產(chǎn)激起當?shù)毓倜駪嵟?,他們除盡力抵制,甚至破壞其采礦設(shè)施外,還積極地開采中原的礦藏,維護礦權(quán),以免其落入侵略者之手。這不乏其例。光緒二十八年(1902)三月,河南候選知府吳炳南即擔心南陽府和汝州富饒的礦產(chǎn),“華人若不開辦,必為洋人占據(jù)”,遂發(fā)動當?shù)亍凹澑弧奔Y采礦。這些“紳富”保護礦權(quán)的熱情很高,“均恐權(quán)歸洋人,諸多不便。議經(jīng)百金為一份,以一百份為額,先集成本一萬兩,次第開辦”。因禹州“煤苗頗旺,素為外人垂涎”,此年四月,在集股試辦三峰山煤礦的基礎(chǔ)上,當?shù)丶澤桃布沙闪ⅰ霸ツ系V務(wù)公司分局”,開采禹州全境的礦產(chǎn)[20]1620、1718-1719、1915。光緒三十三年(1907),在懷慶府修武縣流傳的《特別廣告》也說明,為抵制列強掠奪礦產(chǎn),中原人民的開礦熱情很高:
今日我修有一件要事,能大家好好辦理則生,不能則死,吾邑父老子弟都知道么?這事是什么?就是礦務(wù)事,白作英人開煤礦。知道者說洋人奪我們煤利,不知者說咱不管他。豈知洋人得了煤礦,就要奪我們太行山了,金銀各礦待取凈了,我河北人都要死了。當下又不敢與洋人糊(“胡”——引者)鬧,大家想一個好法子。洋人開,總不能不教咱開,所以約定本月十六日,一同到東關(guān)教場商量這件事?!济靼琢诉@件事,然后再辦,好辦了。[20]1722
當?shù)匕傩涨逍颜J識到,侵略者貪得無厭,對各種礦藏都不會放過,這嚴重威脅自己的生計,與其任人宰割,不如自己開采,釜底抽薪,斷了其不良念頭。再者,一些官員也認為,列強在中原采礦,“必致有妨民業(yè),雖礦丁多用豫人,而計工授食,究不若自行開采足贍身家”[20]1622,對民間采礦也多予支持。中原官民維護礦權(quán)的行為,推動了當?shù)夭傻V活動高漲。
當然,除上述因素外,明清時期中原采礦活躍的原因還有很多,諸如明代中期以降白銀貨幣化,傳統(tǒng)的重農(nóng)輕工商觀念日趨淡化,采礦技術(shù)不斷進步,清代中原的人地關(guān)系日益緊張,以及近代金融、通訊、交通運輸發(fā)展等因素,也影響著中原的采礦活動。篇幅所限,茲不贅述。
明清時期,中原的采礦活動日趨頻繁是社會發(fā)展的必然??傮w而言,中原的采礦規(guī)模和范圍日漸擴大,水平不斷提高。拋卻統(tǒng)治者聚斂財富和列強掠奪資源的成分來看,這些采礦活動多數(shù)符合中原百姓的利益,這是采礦日趨高漲的重要原因。從中原采礦活躍的眾多原因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采礦給當?shù)厣鐣砹松钸h的影響,它推動了中原民生的改善和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到了晚清,對于喚醒中原官民的民族危亡意識,發(fā)揮著特殊的作用。此外,它亦引起社會治安、生態(tài)環(huán)境等方面的諸多問題,這些都是筆者需要進一步探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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