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麗
詞這種文體自隋唐時期隨著燕樂的盛行產(chǎn)生后,在晚唐、五代確立起艷科范型。北宋中期以來,詞體沿著花間傳統(tǒng)回旋發(fā)展。雖然蘇軾指出“向上一路”,但客觀來看,《念奴嬌》(大江東去)、《江神子》(老夫聊發(fā)少年狂)一類的作品在東坡詞中所占比例很少,遠不及其贈妓、詠妓以及寫景抒情之作眾多。到了崇、宣年間,在徽宗皇帝倡導下,以周邦彥為代表的詞人把花間詞風推向了新高度。假如詞體沿著北宋末年的軌跡發(fā)展下去,很可能會在婉約、香艷的傳統(tǒng)格調(diào)中浸淫許久,然而靖康之變的爆發(fā),不僅把宋代歷史、政治分割成南、北兩段,而且改變、激化了詞體的發(fā)展進程。
文學亦人學,各種文學作品在保持其獨有文體特色的同時,通常對人的心靈及社會生活有敏感反映。即便是詞這種歌宴集會場合中的娛樂文學,也會因創(chuàng)作環(huán)境的改變以及詞人心態(tài)的不同而呈現(xiàn)出明顯的時代特征。如果說北宋詞壇雖有蘇軾等富于個性之作,但基本上仍以類型化、女性化、纖柔化的花間格調(diào)為主流,那么南渡后,詞壇面貌則大為改觀,富有個性的、男性的、陽剛的、開闊的作品比比皆是,“標志著唐宋詞史已由女性化、陰盛陽衰走向健全的男子漢氣概和陽剛陰柔的結(jié)合”[1](P103)。南宋詞壇的突變,主要由以下兩個因素導致。
作為一種音樂文學,詞與音樂之間的關(guān)系極為密切。徽宗時期,大晟樂府的設(shè)置,促進了詞體繁榮昌盛。北宋末年,汴京城中酒樓遍布,妓館林立,有“濃妝妓女數(shù)百,聚于主廊面上,以待酒客呼喚,望之宛若神仙”[2](P174),“又有下等妓女,不呼自來筵前歌唱,臨時以些小錢物贈之而去,謂之‘客’,亦謂之‘打酒坐’”[2](P188)。在這種浮靡環(huán)境中,詞的創(chuàng)作、消費十分紅火。然而,“靖康二年,金人取汴,凡大樂軒架、樂舞圖、舜文二琴、教坊樂器、樂書、樂章、明堂布政閏月體式、景陽鐘并簴,九鼎,皆亡矣”[3](P3027)。北宋音樂文化遭到覆滅式的打擊,詞體所依賴的創(chuàng)作與傳播環(huán)境,如花間樽前、歌樓酒肆、勾欄瓦市等,在金人南侵中已很難存在。紹興二年(1132),“時初駐會稽,而渡江舊樂復皆毀散”[3](P3029)。
戰(zhàn)亂帶來的音樂流失是南渡后詞作沉寂的客觀原因,此外,國破家亡、受命于危難的高宗皇帝在主觀上對徽宗朝的浮靡奢侈極為排斥。與徽宗設(shè)置大晟府相反,高宗則施行樂禁,罷省教坊。這些措施,進一步禁錮了詞體興盛所依賴的娛樂環(huán)境。親身經(jīng)歷了政、宣繁華的文人們,不僅在金兵侵犯下突然失去了往日的歌舞升平,即便偏安江南之后,在朝廷樂禁中,依然無法隨意享受聲色,詞的主要功能從供歌妓演唱迅速轉(zhuǎn)向文人唱和、應酬,正如周濟所指出的由“應歌”轉(zhuǎn)向了“應社”。如果說金人入侵,使得北宋末期詞壇的繁榮昌盛突然產(chǎn)生了斷裂,那么,高宗的文化政策,持續(xù)、加大了這種斷裂。就現(xiàn)存作品來看,自南渡到恢復教坊音樂這16年間,詞壇創(chuàng)作十分寂寥,與宣和及紹興中葉以后相比,明顯跌入了低谷。
靖康之變打破了北宋末期的歌舞娛樂環(huán)境,然而就詞曲樂章而言,并不會因此而徹底消亡。大批民間樂工、歌妓依然存在,由南入北的文人依然保持著填詞傳統(tǒng)。任何一個敏感多思的文人,面對國破家亡、流離失所,不可能無動于衷,因此許多詞人南渡前后的創(chuàng)作明顯不同。著名女詞人李清照便是代表,其前期詞作大多集中描寫自然風光、離別相思,國破家亡后則主要抒發(fā)傷時念舊、懷鄉(xiāng)悼亡的低沉情緒以及自己孤獨生活的濃重哀愁。向子諲的詞集以南渡為界分為“江南新詞”與“江北舊詞”,內(nèi)容由歌舞佳人、詩酒浪漫,轉(zhuǎn)而變?yōu)槌曩浭鰬?、感傷故國,作品格調(diào)變得開闊起來,傳統(tǒng)綺靡婉約的艷情色彩在江南新詞中幾乎不復存在。
從南渡到紹興十二年消除樂禁、恢復教坊這十余年間,雖然相對于北宋末期的歌舞榮華,詞壇顯得很沉寂,但并不是死寂,許多避難江左的文人時時即興賦詞,比如高宗皇帝趙構(gòu)便于建炎之初親自填寫了15首《漁父詞》。此外,還有一些詞明確紀年為南渡之初,例如趙鼎的《滿江紅》、張元幹的《石州慢·己酉秋吳興舟中作》(雨急云飛)、向子諲《點絳唇》等詞完全摒棄了花間格調(diào),明顯帶有南渡后的悲憤、感傷。
靖康之變的陰影極為濃厚,直到半個世紀后,姜夔于淳熙三年(1176)路過揚州時寫下《揚州慢》,其中仍帶有“廢池喬木,猶厭言兵”的戰(zhàn)亂痕跡。孝宗年間,抗金復國意愿在辛棄疾、陳亮等人詞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從整體上看,經(jīng)歷了南渡之初的沉寂,詞在紹興中葉樂禁消除后再度復蘇起來,但是其功能與風貌卻發(fā)生很大改變。與北宋相比,詞不僅是花間樽前的娛樂工具,同時也像詩歌一樣,成為文人志士抒發(fā)情懷、表達心志的重要手段。
任何一種文體自身通常都具有其內(nèi)在的發(fā)展規(guī)律。就詞體發(fā)展看,除了內(nèi)容不斷開拓外,形式上逐漸由簡(小令)到繁(中調(diào)、長調(diào)),風格上由俗趨雅,地位上也經(jīng)歷了由卑到尊的過程。南渡后,在詞壇創(chuàng)作風貌轉(zhuǎn)變同時,人們對詞的態(tài)度也悄然改變。就整個詞史看,南宋前中期正處在詞體從小道、余事向詩靠攏的重要階段,以詩為詞的傾向十分明顯。
盡管詩、詞都與音樂密切相關(guān),但不同的功用目的,注定了二者的本質(zhì)區(qū)別:漢代學者認為,早在周朝時便有采詩制度,“天子命史采詩謠,以觀民風”,詩不僅是人們吟詠抒懷的唱本,還具有“正得失”、“美教化”的政教功用。到了唐代,詩歌成為科舉考試的重要內(nèi)容,宋代也時斷時續(xù)被納入科考中,因此,作詩成為文人必備的基本功;對于詞而言,其多用于“綺筵公子”、“繡幌佳人”歡宴之時,主要功能是歌唱助興。因此詞一直屬于娛賓遣興之小道,游戲成分更足一些,正如胡寅所言:“文章豪放之士,鮮有不寄意于此者,隨亦自掃其跡,曰謔浪游戲而已也?!盵4](P168)
政教與娛樂的不同目的,注定了人們對詩詞的不同態(tài)度,白居易在《寄唐生》一詩中提出作詩“非求宮律高,不務文字奇;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5](P15),把寫詩作為人生政治使命;就詞而言,歌妓侑歡助興乃其當行本色,辛棄疾的“陶寫之具”、陳亮的“經(jīng)濟之懷”是別調(diào)、另類。極少有人在填詞時懷有明確的政教目的及強烈的政治使命,在當權(quán)者心目中,填詞與政治甚至是互相矛盾的。《苕溪漁隱叢話》、《能改齋漫錄》等不少宋人筆記中載有柳永故事:柳永詞名大盛,卻被仁宗皇帝排斥,一句“且去填詞”,注定了其政途坎坷。以通常眼光看,一個“薄于操行”、在煙花巷陌中填詞為生的浪子,的確與封建士大夫的標準形象距離甚遠。填詞需要才情,政治要靠德能,二者并不等同,《邵氏聞見后錄》中關(guān)于晏幾道的故事就說明了這一點。晏幾道以詞聞名,韓維也頗好小詞,張耒《明道雜志》稱韓“每酒后好謳柳三變一曲”,并有作品存世。然而韓維并不贊賞小山之詞才,反而希望他多些政德。韓維與晏殊有交,自稱“門下老吏”,足見其勸誡是肺腑之言。韓維的言行,可以說代表了北宋文人士大夫?qū)υ~的普遍態(tài)度:一方面十分喜愛,親自創(chuàng)作;另一方面卻絕不把詞視為“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6](P616),也不認為填詞能“救濟人病,裨補時闕”[5](P959)。與文章、詩歌這些晉身仕途的考量工具相比,詞的地位要低下得多。
然而,隨著北宋幾代文人的創(chuàng)作推動,尤其是北宋末期徽宗皇帝的倡導,詞體地位逐漸提升。從李清照《詞論》對詞人、詞作的審視檢討,到王灼《碧雞漫志》對詞體源流、特色的梳理,以及曾慥、鲖陽居士等一批詞學家對“復雅”的高度提倡,可以看出南渡前后,詞體地位已越來越重要。如果說仁宗皇帝對柳永、韓維對晏幾道的態(tài)度說明北宋社會普遍把詞視為小道,那么在南宋士大夫觀念中,詞已基本獲得了與詩相提并論的地位。例如陳?!稇压配洝分刑岬搅诵翖壖苍缒暝诒狈綍r,常以詩詞去請教身陷虜中的蔡光。蔡光認為他作詩屬于末流,日后定會以詞聞名。后來辛棄疾南歸,果然詞筆高妙,晚年尤其如此。該資料中所提到的蔡光,在現(xiàn)有宋人資料中已無從考證,他慧眼認定辛幼安將來以詞名家,可見在他看來,詞可以像詩一樣成為揚名、立身的資本。陳模稱稼軒晚年“詞筆尤高”,足見其對詞體的肯定。《懷古錄》中所體現(xiàn)出的詞體態(tài)度,顯然要高于北宋。
南宋詞體地位的提升,還表現(xiàn)在詞集整理與刊刻上。南渡之初,朝廷的圖書文化資源幾乎散失殆盡,高宗曾多次向民間征、購書籍,還制定獻書推賞之格。孝宗亦非常重視文化建設(shè),淳熙四年(1177)陳骙編撰《中興館閣書目》,記錄了秘書省所藏圖書44486卷,比北宋《崇文總目》多13817卷。這部書目,不僅總結(jié)了南宋朝廷的藏書狀況,而且是當時學術(shù)文化繁榮的重要表現(xiàn)。
在這種背景下,南宋刻書業(yè)十分發(fā)達,許多別集得到整理與刊刻,其中便有不少詞集?!痘ㄩg集》作為詞體當行本色的范本,在宋代廣為流傳,現(xiàn)存三種宋本中就有淳熙末刻本。另外,對后世影響極大、流布極廣的《草堂詩余》,乃坊間編訂的歌詞選本,亦為孝宗末期產(chǎn)物。此外,大量前代及當朝詞集在乾、淳年間被整理、刊刻。
施蟄存先生《詞學名詞釋義》曾對“詩余”進行辨析,指出:“以‘詩余’標名者,皆在乾道、淳熙年間,可知‘詩余’是當時流行的一個新名詞?!盵7](P22)“詩余”在明清后通常被視為詞之別稱,甚至帶有貶義,然而南宋時并非如此,其作用僅在于編集時的分類。換句話說,南宋乾、淳時期刊刻文人別集時,詞集往往附于詩集之后,因而稱為“詩余”。
雖然在宋人觀念中,詞的確有詩、文余事之意,比如羅泌跋歐陽修《近體樂府》稱“公吟詠之余,溢為歌詞”,關(guān)注題《石林詞》言“右丞葉公,以經(jīng)術(shù)文章,為世宗儒。翰墨之余,作為歌詞,亦妙天下”,孫兢序《竹坡長短句》提到“竹坡先生至其嬉笑之余,溢為樂章,則清麗婉曲”,陸游跋《后山居上長短句》亦認為“陳無已詩妙天下,以其余作詞,宜其工矣”。然而南宋文人或書商刊刻別集時,把詞隨同詩、文一起付印,其行為本身就說明詞被納入到詩、文行列中,不再是卑體、小道。
在許多南宋文人作品中,詩、詞界限已不再分明,二者往往被交融一起,如趙彥端《看花回》寫道:“新詩惠我,開卷醒然欣再讀。嘆詞章、過人華麗,擲地勝如金玉?!币κ鰣颉赌钆珛伞ご蝿⒅芎岔崱分蟹Q“酒興云濃,詩腸雷隱,飲罷須臾設(shè)。醉歸凝佇,此懷還與誰說”,其《臨江仙》一闋中又提到“動容皆是舞,出語總成詩”。管鑒《鵲橋仙》也有“詩情未減,酒腸寬在,且趁尊前強健”。詞人填詞卻稱詩腸、詩情,或者說他們詩情大發(fā)時,卻是用詞來表達,足見在實際創(chuàng)作中,詞已上升到詩歌一樣的地位。
詞體在南渡之后的提升還可以通過書目得以證明。晁公武 (約1104—約1183)《郡齋讀書志》、尤袤(1127—1194年)《遂初堂書目》、陳振孫 (1179—1262)《直齋書錄解題》被譽為南宋三大藏書目錄。晁氏自序成書于紹興二十一年(1151),晚年有所增訂,除去重見者,有1492部,以唐、宋(北宋及南宋初)書籍最為完備,集部中有韋莊《浣花集》五卷、《李煜集》十卷、《李易安集》十二卷等,但卻沒有專門的詞集、樂章名錄。
尤袤《遂初堂書目》共計3200多種,楊萬里曾為之作序。據(jù)考辨,該序作于淳熙五年(1178)[8](P28-30),由此可知尤氏書目初編完成不遲于該年。《遂初堂書目》集部專門有“樂曲類”,列有唐《花間集》、馮延巳《陽春集》以及《黃魯直詞》、《秦淮海詞》、《晏叔原詞》、《晁次膺詞》、《東坡詞》、《王逐客詞》、《李后主詞》以及《楊元素本事曲》、《曲選》、《四英樂府》、《錦屏樂章》、《樂府雅詞》等詞別集、選集。
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成書于理宗朝,著錄豐富,體例完備,集部中列有“歌詞類”,收錄詞集120種。單就這三部書目中的詞集情況來看,從高宗紹興末到孝宗朝再到理宗時期,詞集在目錄學中經(jīng)歷了從無到有再到繁榮的過程。尤其是淳熙年間《遂初堂書目》中專門出現(xiàn)了詞集一類,足可見詞體觀念在該時期得到了顯著提高。另外通過《直齋書錄解題》可以看出,南宋前中期詞人別集編輯刊刻也十分突出。
南渡后的尊體思想在一些序跋中得到了更集中的體現(xiàn):朱熹《書張伯和詩詞后》(1180)把詩詞并列一起,盛贊張孝祥“其父子詩詞以見屬者,讀之使人奮然有禽滅仇虜、掃清中原之意”。此外,陳應行的《于湖先生雅詞序》、湯衡《張紫微雅詞序》(1171),強煥《題周美成詞》(1180),韓元吉《焦尾集序》(1182),陳鬚《燕喜詞序》、詹傚之《燕喜詞跨》(1187),楊冠卿《群公樂府序》(1187),范開《稼軒詞序》(1188),曾豐《知稼翁詞序》(1188),陸游《跋金奩集》(1189)等,皆從不同角度對詞作及詞人給予贊揚與肯定。
在整個宋代詞體發(fā)展過程中,南渡后的詞學家們把詞體雅化及尊體意識推向了一個新階段,傳統(tǒng)詩尊詞卑觀念在該時期得到極大改變。曾慥、鲖陽居士、王灼等人在理論上多有闡述,張孝祥、辛棄疾、姜夔等則以實踐創(chuàng)作進行證明。值得一提的是,南渡后詞體的推尊歷程在陸游思想意識中表現(xiàn)得極為充分。放翁是位高壽且高產(chǎn)的作家,其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了高、孝、光、寧四個朝代。就詞而言,現(xiàn)存145首,另外還有6篇與詞相關(guān)的序跋:自題《長短句序》(1189),《跋金奩集》(1189),《跋后山居士長短句》(1191),《跋東坡七夕詞后》(1195)以及兩篇《花間集跋》,第一篇未題時間,第二篇為開禧元年(1205)。通過這些序跋,可以清楚感知到陸游詞體態(tài)度的變化。
淳熙末年 (1189),陸游自編詞集,作《長短句序》,稱:“予少時汩于世俗,頗有所為,晚而悔之。然漁歌菱唱,猶不能止。今絕筆已數(shù)年,念舊作終不可掩,因書其首,以志吾過。”65歲的陸游回顧自己詞創(chuàng)作時,呈現(xiàn)出一種矛盾心態(tài):一方面認為詞乃世俗小道,自悔少作;另一方面卻又非常喜歡,樂此不疲,最終用“以志吾過”來調(diào)和。然而作于同年的《跋金奩集》,則對溫庭筠《南鄉(xiāng)子》八首贊揚有加,認為“語意工妙”、“一時杰作”。兩年后,陸游為陳師道詞集作跋,認為唐宋詩卑,而詞體高古工妙,甚至與漢魏樂府相似,顯然對詞體以及陳無己的詞作給予全面肯定。陸游在《跋東坡七夕詞后》中,不僅大贊東坡七夕詞是“星漢上語”,甚至認為“學詩者當以是求之”,把詞作為寫詩要效仿的對象,徹底打破了詩尊詞卑的觀念。
陸游有兩篇《花間集跋》,第一篇署名“笠澤翁”,陸游名號頗多,隆興至乾道年間寫文時多署“笠澤漁隱”或“笠澤漁翁”,由此推測詞篇當作于孝宗初期,該跋稱:“方斯時,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士大夫乃流宕至此,可嘆也哉!或者出于無聊故邪?”可見,陸游站在士大夫正統(tǒng)立場,對花間詞持批判、否定態(tài)度;第二篇作于開禧元年(1205),態(tài)度大為改觀,認為唐末五代“詩愈卑而倚聲者輒簡古可愛”??v觀陸游6篇序跋中的詞體態(tài)度,從孝宗朝之初的批判,到淳熙末的矛盾、欣賞,再到紹熙、慶元、開禧年間的肯定,十分清晰地反映出陸游對詞體從矛盾到肯定的接受過程。
陸游的詞體觀念,同樣折射出南渡后詞體在人們心目中由卑向尊的演變。乾、淳以后,詞體徹底擺脫了卑體、小道的地位,辛棄疾門生范開在《稼軒詞序》中稱稼軒詞:“無他,意不在于作詞,而其氣之所充,蓄之所發(fā),詞自不能不爾也?!盵9](P172)他把稼軒詞視為意氣之作,而非娛樂游戲之工具。汪莘甚至在其作于寧宗嘉定元年(1208)的《方壺詩余自序》中公然聲稱“乃知作詞之樂,過于作詩”[9](P227),可見他對于填詞的情感要遠超過作詩。正是經(jīng)過南渡以及孝宗時期詞人、詞論家的推動,詞體在人們心目逐漸向詩歌靠攏,最終取得了與詩看齊的地位,從而形成了與北宋大相徑庭的詞壇風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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