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明
(大連大學 美術學院,遼寧 大連 116622)
遼代金銀器在草原絲綢之路中的作用
張景明
(大連大學 美術學院,遼寧 大連 116622)
遼代金銀器是北方草原地區(qū)民族文物的一支奇葩。早在距今3500年前這一地區(qū)就已出現(xiàn)金器,經過歷代各民族的發(fā)展、創(chuàng)新,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并融入了中原文化和西方文化因素而自成一體的發(fā)展序列。這種獨特的文化傳統(tǒng)被不同的民族一代又一代地繼承下來。遼代時期,金銀器已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成就,其中外來文化因素起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遼代早、中期受唐文化、西方文化影響極深,金銀器中表現(xiàn)出濃郁的唐代與西方風格。到遼代中期時,金銀器開始出現(xiàn)宋文化的因素,晚期卻完全宋化或從宋地輸入,從而表現(xiàn)出在草原絲綢之路文化交流中的作用。
遼代;金銀器;草原絲綢之路;文化交流
遼代金銀器是北方草原地區(qū)民族文物的一支奇葩。有遼一代,北方草原地區(qū)的金銀器制作工藝已達到鼎盛時期。早在距今3500百年前這一地區(qū)就已出現(xiàn)金器,經過歷代各民族的發(fā)展、創(chuàng)新,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并融入了中原文化和西方文化因素而自成一體的發(fā)展序列。這種獨特的文化傳統(tǒng)被不同的民族一代又一代地繼承下來。遼代時期,金銀器已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成就,其中外來文化因素起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遼代早、中期受唐文化、西方文化影響極深,金銀器中表現(xiàn)出濃郁的唐代與西方風格。到遼代中期時,金銀器開始出現(xiàn)宋文化的因素,晚期卻完全宋化或從宋地輸入,從而表現(xiàn)出在草原絲綢之路文化交流中的作用。
唐代是我國古代金銀器發(fā)展的極盛時期。器形種類繁多,造型變化大,紋飾布局嚴謹規(guī)范,工藝精湛,對后代金銀器的發(fā)展影響深遠。契丹族建國后,統(tǒng)治者對外來文化實行了兼容并蓄的政策,使本民族文化在外來文化的滋養(yǎng)下獲得了空前的繁榮發(fā)展。遼代早、中期金銀器不論是器物種類、形制,還是裝飾、工藝,都無不打上唐代金銀器藝術風格的深刻烙印。尤其是一、二期金銀器,在很大程度上是直接吸收唐代金銀器藝術風格的產物。
遼代金銀器的器形,在器口變化上呈多樣化,有圓形、花瓣形、盤狀、曲式、海棠形等;這種器形的變化多端是始自唐代的,與唐代金銀器的圓形、葵式、橢方、海棠、花瓣、菱弧形口有著明顯的共性,二者顯然有著直接的淵源關系。從器口形式看,唐代金銀器第一、二期以圓形為主,第三、四期則以多瓣形為主,這與遼代金銀器第一期第一階段的風格十分相似,特別是唐代金銀器第三、四期的花瓣形器口,在遼代被完全吸收并得到了充分的發(fā)展,僅在花瓣瓣數(shù)上略有差異。如內蒙古阿魯科爾沁旗遼耶律羽之墓[1]出土的五瓣花口金杯,與江蘇省丹徒縣丁卯橋唐代窖藏[2]出土的五瓣銀碗接近。鎏金“高士圖”銀把杯,呈七棱形,與此相似的八棱形金器在陜西也曾出土,如西安市何家村唐代窖藏[3]出土的人物八棱金杯、樂伎八棱金杯,二者顯然是同種器形的變異,這與西方文化的交流密切相關。內蒙古豐鎮(zhèn)市永善莊遼墓[4]出土的鎏金鴛鴦團花紋銀碗,在丁卯橋唐代窖藏也發(fā)現(xiàn)了同種器形。此外,遼耶律羽之墓出土的鎏金對雁團花紋銀渣斗,與浙江省臨安縣唐代水邱氏墓[5]出土的銀渣斗相似。遼代的高足杯則與唐代高足杯幾近相同,只是足略矮。內蒙古赤峰市大營子遼駙馬墓[6]出土的成組馬具,從形狀和各部位名稱看,與唐代馬具如出一轍。并且在鞍馬文化發(fā)達的契丹民族的創(chuàng)造下有了更進一步的發(fā)展,如絡頭飾、鑣、攀胸、杏葉、鞍橋、鞦飾、障泥、鐙等,均與唐代馬具相似。尤其是前鞍橋,呈頜弓形,兩邊斜向外侈,明顯可見與唐代同類器物的前后承繼關系。
從遼代金銀器第一期第二階段的器形看,與唐代金銀器有諸多相似之處。圓形口器在唐代金銀器第一、二期占主要地位,在第三、四期中也僅次于多瓣形口器。這樣,遼代金銀器第一期第二階段與唐代金銀器在器口變化上仍保持一致,沒有走出唐代金銀器的模式。如內蒙古奈曼旗遼陳國公主墓[7]出土的鎏金纏枝蓮花紋銀缽,形制與丁卯橋唐代窖藏出土的銀盆很接近;鎏金團龍戲珠紋銀奩同于丁卯橋唐代窖藏出土的鸚鵡紋銀盒;銀蓋罐與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銀藥壺如出一轍。此外,遼代的銀箸、銀匙、渣斗、盞托,在造型上都與唐代同類器物有共同點。馬具的特征與第一階段無大差別,仍具有濃厚的唐代藝術韻味。從這一階段金銀器的特征看,對唐代金銀器的模仿是全面的,不僅限于晚唐,而且模仿唐前期風格。
遼代金銀器第二期仍以花瓣口為主,特別是海棠口器在此期出現(xiàn),是唐文化對遼代的影響繼續(xù)走向深化的表現(xiàn);海棠花口在唐代金銀器第三、四期常見。在這一時期的遼代金銀器中,唐文化因素仍是各種外來文化因素的主流。如內蒙古翁牛特旗解放營子遼墓[8]出土的海棠形銀盤,在丁卯橋唐代窖藏中也有同類器物出土?;ò晷螆F龍紋銀碟、花瓣口銀碟,在陜西扶風縣唐代法門寺塔地宮[9]中也可找到其原形范本。此外,佛教用具中的法輪、供奉器等都是受唐文化直接影響的產物,造型藝術十分接近。
遼代金銀器的紋飾題材、布局幾乎是唐代金銀器裝飾藝術的翻版,尤其是第一、二期,紋飾布局講求對稱,構圖繁縟而層次分明。紋飾有分區(qū)裝飾、單點裝飾和滿地裝等,在器物內底或器頂飾以主體花紋,其他部位以輔助性花紋修飾。遼代金銀器第一期第一階段,紋飾題材包括動物紋、植物紋和人物故事。動物紋有龍、鳳、摩羯、獅、鹿、羊、鴛鴦、鴻雁、鳥、魚、昆蟲等;植物紋有牡丹、蓮花、蓮瓣、卷草、寶相花、折枝花、盤帶花;人物故事有孝子圖、高士圖、對弈圖等。其中,動物紋以龍、鳳、摩羯、鴛鴦最為常見;植物紋中以蓮瓣、牡丹、卷草居多,常以纏枝的形式出現(xiàn),團花裝飾為主要特征。在唐代金銀器中,動物紋和植物紋更是主要裝飾的題材,種類比遼代更為豐富。二者的承繼關系十分明顯。如遼代金銀器中龍的體形纖細,胸脯細小,與丁卯橋唐代窖藏出土的龍紋殘盒類似;鳳的造型為尖喙、長頸,呈展翅飛翔的姿態(tài),十分酷似唐晚期的鳳紋;摩羯是印度神話中的一種長鼻利齒、魚身魚尾的動物,遼耶律羽之墓出土的金耳墜、鎏金銀碗等多用此種題材。摩羯長鼻上卷,魚身彎曲、擺尾,頗似唐晚期風格。蓮瓣、牡丹、折枝花、團花是唐代金銀器中最普遍的紋飾題材;團花的分區(qū)或單點裝飾,對遼代第一期金銀器有直接的影響。遼耶律羽之墓出土的鎏金對雁團花紋渣斗、永善莊遼墓出土的鎏金鴛鴦團花紋銀碗、內蒙古克什克騰旗二八地一號遼墓[10]出土的鎏金雙鳳團花紋銀碗,與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小簇花銀蓋碗、內蒙古喀喇沁旗錦山鎮(zhèn)河東村唐代窖藏[11]出土的鎏金摩羯團花紋銀盤、鎏金臥鹿團花紋銀盤、鎏金雄獅團花紋銀盤、西安北郊坑底寨[12]出土的唐代“裴肅進”雙鳳紋銀盤、陜西省藍田縣楊家溝[13]出土的唐代鸚鵡團花紋銀盤、折枝團花紋銀碗蓋等,都屬于團花的分區(qū)裝飾,從題材到布局都保持一致。紋飾布局采用環(huán)帶夾單點式裝飾和滿地裝。前者用于碗、盤、杯、渣斗等器物,往往在器內沿上鏨刻花紋,杯、碗的口沿、腹部、底部飾聯(lián)珠紋,比唐代的聯(lián)珠紋飽滿。滿地裝的布局常見施于盒的頂、腹部。這兩種構圖方法在唐代金銀器中十分流行,單點裝飾見于第一、二期,散點裝飾在第二至四期占主要地位,滿地裝則從第一至四期一直沿用不衰。遼耶律羽之墓出土的鎏金摩羯紋銀碗,與西安市南郊曲江池村[14]出土的唐代折枝團花紋六曲三足銀盤、團花紋三足銀盤,同屬環(huán)帶夾單點式布局;鎏金鏨花銀盒、金花銀粉盒與楊家溝出土的唐代鳳銜綬帶紋五曲銀盒、鸚鵡葡萄紋云頭形銀盒,同屬滿地裝的構圖。
遼代金銀器第一期第二階段,紋飾題材除了動物紋、植物紋和人物故事外,又增加了佛教造像。動物紋主要有龍、鳳、鴛鴦、獅、兔、鶴等;植物紋有忍冬、牡丹、蓮花、海棠等;人物故事有仙人、伎樂天;佛教造像有釋迦牟尼、菩薩、弟子等。魚子紋作為地紋特別流行。還常見在器物上鏨刻年號、被供奉者名字、貢臣結銜署名等。龍體形粗大,胸脯高挺,與唐代早期相近;鳳為勾喙,尾巴長曳,多為飛鳳造型,綜合了唐代早、晚期鳳的特征。忍冬、牡丹、蓮花始終是唐代金銀器的主體紋飾,對遼代這一時期的金銀器影響重大。紋飾布局仍采用環(huán)帶夾單點式裝飾和滿地裝。碗、杯多用前者,并在內沿、底心、內壁鏨刻紋樣,聯(lián)珠紋更加飽滿;滿地裝極其盛行,用于盒、函、奩、荷包等器,在布局上又分為適合紋樣、連綴紋樣、格律式紋樣、單獨紋樣、平視紋樣和裝飾畫式紋樣,這與唐代的滿地裝完全相同。如遼陳國公主墓出土的鎏金團龍戲珠紋銀奩,與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鴛鴦蓮瓣紋金碗、蔓草鴛鴦紋銀羽觴,都屬適合紋樣及連綴紋樣;流傳到國外文物市場[15]上的盤龍紋盝頂式金方盒,與丁卯橋唐代窖藏出土的鳳紋菱弧形銀盒,同屬格律式紋樣;遼陳國公主墓出土的鎏金雙鳳紋銀靴,與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孔雀紋盝頂方箱、陜西省耀縣柳林背陰村[16]出土的唐代春秋人物三足壺,是自由構圖的典型,屬于平視式紋樣;流傳到國外文物市場上的鎏金仙人騎鳳紋盝頂寶函,與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樂伎紋八棱金杯、人物紋八棱金杯,同屬裝飾畫式紋樣,寫實作風強烈。在器底鏨刻年號、被供奉者名字、貢臣結銜署名等,在喀喇沁旗錦山鎮(zhèn)河東村唐代窖藏出土的鎏金臥鹿團花紋銀盤、西安北郊坑底寨出土的唐代雙鳳紋銀盤、楊家溝唐代窖藏出土的鳳銜綬帶紋五曲銀盒上均可看到類似現(xiàn)象,這也是唐文化傳播的遺留。
遼代金銀器第二期紋飾比第一期簡單,單點裝飾和滿地裝的布局仍被采用,但已變得簡練明朗,沒有分區(qū)裝飾,構圖也不講究,缺少規(guī)劃整齊的格局。在長期的模仿唐代過程中,遼代金銀器已不自覺地走向簡化、渙散和潦草。即便是這種變化傾向,仍可在唐代金銀器中尋覓到根源。遼寧朝陽北塔[17]出土的花瓣形團龍紋銀碟,與內蒙古敖漢旗李家營子唐代墓葬[18]出土的鎏金猞猁紋銀盤、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龜紋銀桃形器,就同是這一簡約化風格的產物,顯然不是遼代金銀器的獨創(chuàng)。當然,這一期金銀器的藝術風格已夾雜了宋文化的因素,直至第三期完全宋化。
遼代金銀器第一、二期,在一般中小型墓葬中難得見到隨葬金銀器,偶有出土也多是壺、杯、碗、勺等小型明器或步搖、耳環(huán)、簪、戒指等裝飾品,多素面無雕飾。這一方面是遼代統(tǒng)治者對金銀器皿嚴格控制、屢下禁令的結果,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契丹本土金銀器制作的傳統(tǒng)工藝狀況。但在諸王貴族墓葬、窖藏及佛寺塔藏中,情況卻完全不同,大批精致、華美的金銀器出土于此。外來復雜、先進的工藝技術在貴族階層追求奢侈品風氣的推動下,被充分地吸收、引進和發(fā)揚。在第一、二期金銀器中,制作工藝已采用了鑄、鉚、焊、切、錘鍱、拋光、模沖、編綴、鎏金等技術;裝飾工藝也采用了線雕、鏤雕、立雕、鏨刻等手法,浮雕限于局部花紋。一些金銀器的制作和裝飾工藝可與唐代精品相媲美。如遼耶律羽之墓、陳國公主墓出土成批的金銀器,不僅數(shù)量可觀,而且極盡華貴,明顯具有唐代遺風。在遼寧法庫葉茂臺七號遼墓[19]中出土的鎏金嵌琥珀寶塔龍鳳紋銀捍腰,使用多層鏨刻技藝,具有強烈的立體效果,更是稀見的藝術珍品,其工藝來自唐代。
在遼代金銀器的器形上,宋文化的因素十分明顯。中期以后的宋代金銀器的一個顯著特點是仿生多變的造型,用鈑金的方法制作如花朵、荷葉形狀的碗、盤等。結合這種造型,原來適宜于唐代金銀器上的四、五、六等分區(qū)法隨即失去了意義,宋人在器形和紋飾統(tǒng)一下,曲口分瓣非常隨意,瓣數(shù)增多,出現(xiàn)了二十多瓣的器物。如內蒙古巴林右旗白音漢遼代窖藏[20]出土的柳斗形銀杯、荷葉形銀杯、復瓣仰蓮紋銀杯、二十五瓣蓮花口銀杯、海棠形鏨花銀盤,遼寧省建昌龜山一號遼墓[21]出土的花瓣式口銀杯、銀盤。其中,柳斗形銀杯的制作工藝和器形,與江蘇省吳縣藏書鄉(xiāng)[22]出土的宋代荷葉蓋柳斗形銀罐接近;二十五瓣蓮花口銀杯,與江蘇省溧陽市平橋宋代銀器窖藏[23]出土的鎏金十二曲六角梔子花銀盞、復瓣蓮花銀盞和四川省德陽市宋代窖藏[24]銀器中的I式、III式、IV式銀杯相類似;海棠形鏨花銀盤,與溧陽市平橋宋代銀器窖藏出土的鎏金海棠形獅子繡球紋銀盤的形制相近。八棱體金銀器是宋人的器物,《宣和已巳奉使金國行程錄箋證》記錄宋使許亢宗等充奉使賀金吳乞買登位,所帶賀禮中有“涂金半鈒八角飲酒斛二支,蓋勺全;涂金半鈒八角銀瓶十支。涂金大渾角銀香獅三支,座金等?!比绨滓魸h遼代窖藏出土的八棱鏨花銀執(zhí)壺、八棱鏨花銀溫碗,與福建省邵武故縣[25]出土的鎏金夾層銀八角杯同屬八棱體器物,在河北省固安縣于沿村金代寶嚴寺塔基地宮[26]出土的折枝牡丹紋八棱銀熏爐,造型與紋飾更接近于白音漢窖藏的八棱體器,說明宋代的八棱體器不但影響了遼代金銀器,也對金代金銀器有一定的文化沖擊。遼代的金銀舍利塔分圓體和多邊體兩種,多邊體又以六邊體為主,與宋塔的形狀相似,不同的是宋代舍利塔以多層取勝,遼塔最多3層,以一層多見。如浙江省寧波市宋代天封塔地宮[27]出土的6面7層銀塔、瑞安縣宋代慧光塔地宮[28]出土的4面7層銀塔,都為7層塔;而內蒙古巴林右旗遼代慶州白塔[29]出土的鎏金鳳銜珠銀舍利塔、朝陽市遼代北塔出土的金舍利塔、鎏金銀塔,都為3層塔。可見,遼代舍利塔與宋代之間的相同和相異之處。
在裝飾方法上,遼代晚期金銀器的曲瓣花形器類,紋飾和造型完全和諧統(tǒng)一,工巧而富有立體感,有一種很強的雕塑性,多取材于植物類造型,如荷花、蓮葉和柳斗。這是宋代金銀器慣用的表現(xiàn)手法。在紋樣上,宋代金銀器的紋樣沒有大量的出現(xiàn)在遼代金銀器上,只是一些局部而零散的繼承。龍、鳳、卷草、云紋、折枝紋等,在遼代中期以后的變化趨勢上能識別出宋的因素,如折枝花由圖案性團花格局走向寫實的宋風格。但是,宋代金銀器具有代表性的仿古作風、亭臺樓閣、雙層結構、題詩賦文等作法,未曾在遼代金銀器中發(fā)現(xiàn)。遼代金銀器第三期,宋代風格的金銀器大量滲透。在紋飾布局上,打破了遼代金銀器第一期以來的團花格式,采用了因器施畫的多種布局形式,以取得裝飾與造型的和諧統(tǒng)一。浮雕凸花工藝是宋代金銀器普遍應用、最具特色的裝飾技法,在遼代金銀器第三期中得到發(fā)展,出現(xiàn)了立體裝飾手法。白音漢遼代窖藏、龜山一號遼墓出土的銀器,都具備宋代金銀器的特征,或為宋地工匠所造,或為從宋地直接輸入。
在工藝上,宋代金銀器的一個顯著特征就是凸花工藝,這種工藝源于波斯薩珊銀器,唐初被中國接受,到唐晚期又以新的面目出現(xiàn),并在宋代金銀器中發(fā)揚光大。初唐的凸花是一種淺浮雕式,以單點裝為主要表現(xiàn)形式,飾于碗、盤類器皿的底部中心。由于錘鍱工藝的進步,宋代的凸花工藝以高浮雕滿地裝的形式出現(xiàn),還可形成多層面的效果,立體感極強,盤心的凸花紋飾有時會高出盤面。遼代金銀器很早就接受了初唐和晚唐的凸化技法,立體感更強的宋代工藝出現(xiàn)在遼代中期,如遼寧省朝陽市前窗戶村遼墓[30]出土的鎏金戲童紋銀帶飾,并與陜西省扶風縣柳家村出土的宋代戲嬰紋大銙上的紋樣十分類同,人物均作高浮雕處理。以鏤刻方法裝飾器皿,用于頂蓋、盒、金飾上,是宋代金銀器的一種創(chuàng)新的風格,在遼代金銀器中也有表現(xiàn),如遼代中期的函、盒疊澀部位的鏤空忍冬如意結。但更多使用鏤空技法是各類金屬冠上,如遼陳國公主墓出土的鎏金高翅銀冠、鎏金螺疊式銀冠等。此外,宋代的剔地工藝在遼代金銀器上出現(xiàn),如白音漢遼代窖藏出土的銀器上卷草紋邊飾就是采用了這種工藝,而且使用的非常有限。
遼代與宋代在金銀器文化中的關系表現(xiàn)在遼代中期以后,此時遼代金銀器的鼎盛繁榮期已經過去。所以,遼代金銀器吸收宋文化的因素沒有像吸收唐文化那樣淋漓盡致,宋的紋飾和器形只是局部地滲透進來。宋代與遼代金銀器,都是從晚唐金銀器文化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宋沿著晚唐新興的某些作風繼續(xù)創(chuàng)新,從而形成了與唐風迥異的宋代意趣,并對遼代中期以后的金銀器有一定的影響。
草原絲綢之路橫貫歐亞大陸,加強了處于這條線上許多國家和地區(qū)的聯(lián)系。在亞洲大陸中部有大片的沙漠,其上的綠洲從河西走廊延伸到地中海之濱。雖然綠洲是沙漠地區(qū)文明的搖籃,但其自己的產品卻不能達到自給自足的地步,需要與他國進行交換才能使人們更好地生存。亞洲內陸生活在綠洲上的居民自古就形成經商的習慣,在歷史的發(fā)展進程中一直扮演著溝通東西方和南北方經濟、文化交流的角色。以草原為腹地的遼王朝,在契丹、漢等民族的共同經營下取得開發(fā)草原的累累碩果,但畢竟地力有限,客觀上促使他們有對外貿易的要求,并帶動了遼朝與西方國家和中國中原王朝以及周邊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往來。
在契丹耶律阿保機建國的前一段時期,西域地區(qū)有三大較強的割據(jù)勢力。一為以高昌為中心的西州回鶻,勢力范圍包括吐魯番、天山南北,西至龜茲一帶,也稱高昌回鶻。一為以于闐為中心的于闐王國。一為以八拉沙袞和喀什噶爾為兩大中心的黑汗王朝,是由突厥舊部和一支西遷的回鶻聯(lián)合組成,其控制范圍包括中亞和新疆西部地區(qū)。遼天贊三年(924年),遼王朝勢力已經擴張到今新疆境內。此后,高昌回鶻及其鄰近的烏孫、黠戛斯等部,開始向契丹稱臣納貢,并在商業(yè)上互相往來。《契丹國志》卷二十一《外國貢進禮物》記載:“高昌國、龜茲國、于闐國、大食國、小食國、甘州、沙州、涼州,已上諸國三年一次遣使,約四百余人,至契丹貢獻。玉、珠、犀、乳香、琥珀、瑪瑙器、賓鐵兵器、斜合黑皮、褐黑絲、門得絲、怕里呵、碙砂、褐里絲,已上皆細毛織成,以二丈為匹。契丹回賜,至少亦不下四十萬貫?!边@里雖然沒有記載金銀器的情況,但從遼代遺跡出土的金銀器看,有些器物造型和裝飾風格帶有明顯地西方文化特征。
遼代金銀器的多瓣形器的原形淵源于粟特地區(qū)的銀器,它直接或通過唐代金銀器作為媒介間接地影響了遼代金銀器。遼代金銀器中大量出現(xiàn)的摩羯形圖案,則是通過唐代間接吸收印度佛教文化藝術的因素。遼代金銀器不僅融入大量唐代金銀器的文化特征,還吸取西方文化的因素,并且在遼代金銀器的第一、二期中明顯的表現(xiàn)出來。摩羯紋或摩羯造型,是印度神話傳說中的一種長鼻利齒、魚身魚尾的動物,隨佛教文化藝術傳入我國,在唐代金銀器的紋飾裝飾中廣為流行。隨后,佛教文化藝術又不斷地傳入北方草原地區(qū),摩羯紋或摩羯造型在遼代金銀器中盛行,器類有摩羯形金耳墜、鎏金摩羯形銀壺、鎏金摩羯紋銀碗、鎏金摩羯紋銀飾板,摩羯呈游動式,昂首擺尾,有的戲火焰寶珠,造型已處于成熟化。隨之與佛教有關的器物和紋飾大量出現(xiàn),在順義縣凈光舍利塔、農安縣萬金塔、阜新市新營子遼塔、朝陽市北塔、巴林右旗慶州白塔及國外文物市場,都發(fā)現(xiàn)了遼代金銀制作的佛塔、佛教造像及供奉器,雖然器物本身融合了中國的特征,但其根源卻來自于印度。
在遼代金銀器中,仍可找到波斯和粟特金銀器的遺風。內蒙古科爾沁左翼后旗吐爾基山遼墓[31]出土的八棱單耳金杯、遼耶律羽之墓出土的鎏金“高士圖”銀把杯,造型多呈多棱式,圈足,有把和指環(huán),在邊棱飾聯(lián)珠紋??耸部蓑v旗二八地一號遼墓出土的五星紋銀把杯,直口,深腹,平底,口側附把和指環(huán)。吐爾基山遼墓出土的鎏金鏨花銀壺,帶蓋,束頸,折肩、瘦長弧腹,圈足,肩部附花瓣形鋬耳,耳下有圓形指環(huán),環(huán)下飾一乳突,腹部、頸部鏨刻牡丹紋。內蒙古阿魯科爾沁旗博物館收藏的扎斯臺遼墓出土的鎏金鴻雁焦葉五曲鋬耳銀杯,五曲花瓣狀,敞口,弧腹,圈足,一側附鋬耳,下有圓形指環(huán),環(huán)下飾一乳突,腹部鏨刻鴻雁紋,下腹鏨焦葉紋,圈足以魚子紋為地鏨刻花葉紋。鎏金鴻雁紋銀耳杯,敞口,弧腹,圈足,一側口部附鋬耳,下有圓形指環(huán),環(huán)下側飾一乳突,內底鏨鴻雁紋,腹部分五區(qū)鏨刻草葉紋。這種器物造型,在粟特金銀器中流行,但紋飾帶有中國化,當為仿粟特產品。遼耶律羽之墓出土的鎏金“孝子圖”銀壺、二八地一號遼墓出土的“大郎君”銀壺,敞口,束頸,折肩,圓腹,圈足,與俄羅斯米努辛斯克盆地西部、瀕臨葉尼塞河上游的科比內二號突厥墓出土的折肩金杯非常相似,紋飾和鏨文為中國式,應為仿突厥的造型。聯(lián)珠紋裝飾又是波斯薩珊王朝銀器的做法,飽滿圓潤,技法高超。
遼代早期高足杯的形狀在唐代金銀器中不見,杯身寬淺,呈敞口盤形,圈足矮小,如內蒙古赤峰市大營子遼駙馬墓出土的鎏金團龍戲珠紋銀高足杯。這種類型的高足杯,與中亞(今烏茲別克斯坦南部鐵爾梅茲市)巴拉雷克發(fā)現(xiàn)的公元5至6世紀嚈噠壁畫中人物手中的高足杯相近。流傳到國外文物市場的遼太平年間的雙鳳紋金高足杯,口緣有一周聯(lián)珠紋,杯身比早期稍有增高,圈足矮,但有增大的趨勢,其器形明顯具有波斯的風格。粟特銀器中的杯、碗,器體多分曲或作花瓣形,這種匠意深深地影響了唐代早期金銀器的造型。粟特風格的分曲線多呈較寬的凹槽,有的彼此貫通,分瓣數(shù)目很多,變化豐富,器表凸凹起伏,立體感很強。唐代后期的分曲線只打出一條直線淺折,一般彼此并不相連,有的甚至很短,樸素大方,分曲瓣數(shù)以四、五、六曲為主。遼代花瓣形或多曲式金銀器主要繼承了唐代后期的風格,但有的金銀器卻明顯是粟特銀器的做法,如遼寧省喀左縣北嶺遼墓[32]出土的六曲銀碗和凌源市博物館收藏的八里鋪村下喇嘛溝遼墓出土的摩羯紋五曲銀碗。
中國與中亞、西亞的許多國家和地區(qū),隨著草原絲綢之路的開通與繁榮,帶來了中西文化的相互滲透,在這一過程中,分布于阿姆河和錫爾河流域的粟特地區(qū)及粟特人作用是極為突出的。它是東西方交通的樞紐,也是南北往返的中繼站,是與中國直接聯(lián)系最多、關系最密切的地區(qū)和民族。綜合史料的零散記載,從公元4世紀開始,大量的粟特人陸續(xù)移居中國,并逐漸向東發(fā)展。直到公元8世紀,吐魯番以東,不僅絲綢之路的東段之中路沿河西走廊到西安、洛陽,而且在絲綢之路的北段自河西走廊北上到寧夏、大同,再奔朝陽,都有粟特人的移民聚落。所以,盡管唐代金銀器中有諸多的粟特文化因素在初唐以后不斷弱化,但粟特銀器的器形、裝飾和制作工藝通過草原絲綢之路傳入遼朝境內,在遼代金銀器中持續(xù)的更加久遠,一直沖擊到草原地區(qū)元代的金銀器中。
總之,遼代金銀器的空前繁榮和發(fā)展,可以說是融合了多種文化因素,尤其是唐文化因素的結果。而追尋唐代金銀器的發(fā)展去向之一,便是遼代早、中期的金銀器。唐代金銀器是我國中原地區(qū)金銀器發(fā)展的鼎盛時期,以類別繁多、裝飾規(guī)整而著稱,與宋代金銀器的風格差異很大,而五代時期的金銀器發(fā)現(xiàn)的數(shù)量有限,不能與唐代金銀器作一個完整的對比。經過對遼代金銀器的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了唐代金銀器的遺風,特別是在遼代金銀器的第一、第二期(即遼代早、中期)中更為明顯。因此,可以斷定發(fā)達多變的唐代金銀器,在遼代實行文化開放的政策之下,其文化內涵、造型藝術被全面地吸收,特別是遼代早、中期的金銀器。此外,還直接、間接地受到印度、中亞及本地先民文化因素的影響,而且在遼文化中占有一定地位。遼在全盛時期向西北邊境擴張,保證了通往西域的交通暢通無阻,高昌、于闐等國成為遼與中亞波斯、大食等國聯(lián)系的橋梁,客觀上促進了西方文化的傳入。到遼代中后期,在金銀器上開始出現(xiàn)宋代金銀器的裝飾風格,晚期則全面宋化,這與“澶淵之盟”后遼、宋之間經濟、文化頻繁交往有著直接關系,致使遼代金銀器直接模仿宋代,或從宋地輸入,或為宋代工匠所制。因此,遼代金銀器的造型、工藝及文化內涵融多種文化因素為一體,反映了草原絲綢之路中西文化、南北文化的交流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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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Role of Gold and Silver Wares in the Grassland Silk Road in Liao Dynasty
ZHANG Jing-ming
(College of Fine Arts,Dalian University,Dalian 116622,China)
Gold and silver wares in Liao Dynasty were wonderful ethnic cultural heritage of the northern prairie area.Gold wares appeared in the area early in 3,500 years ago.With the national development and innovation for generations,they have developed into unique ethnic and local characteristics,and obtained a self-contained development sequence by being integrated with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factors.This unique cultural tradition has been inherited from generation to generation.In Liao Dynasty,gold and silver wares developed with unprecedented achievements,of which foreign cultural factor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In early and middle Liao Dynasty,in particular,they were deeply infuenced by Tang culture and Western culture,showing rich styles of Tang Dynasty and the West.By the mid-Liao Dynasty,the Song Dynasty cultural elements began to be infltrated into the gold and silver wares;while in late-Liao Dynasty,they were totally the style of or input from the Song Dynasty,showing how important role they played in the cultural exchanges on the Grassland Silk Road.
Liao Dynasty;Gold and silver wares;The Grassland Silk Road;Cultural exchanges
K87
:A
:1008-2395(2013)05-0081-06
2013-05-08
張景明(1966-),男,大連大學美術學院副院長,教授,民族學博士,碩士研究生導師,藝術學學科帶頭人,主要從事專題考古學、藝術人類學、民族文化學等研究。
基金課題:2011年國家文物局文物保護科學與技術研究課題(2011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