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愛國
黑娃子跌跌撞撞一頭栽倒在煤堆上時,打著手電筒、手牽大狼狗的護礦隊正走過來?!巴敉簟敝矣诼毷氐拇罄枪钒l(fā)出邀功警報,擰頭欲掙脫繩子撲向黑娃子,手電筒光柱白花花地照在黑娃子頭上,黑娃子蓬松的如同蒿草般的亂發(fā)下,呆滯的眼睛費力抬了一下,表明生命的存在。
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廣袤草原的晨光來得比內(nèi)地早,也更為刺眼。黑娃子從板床上驚醒時,發(fā)現(xiàn)有十幾雙眼睛盯著他,工棚的地上,是黑娃子破得快成布條的褂子、褲子。
“從哪來?叫什么?”
“山東來的。”
顯然,“絡(luò)腮胡子”對黑娃子的回答不滿意,舉起手就是一巴掌。
“叫黑娃子,大名叫石黑……”黑娃子雙手抱頭喊道,“我在家犯事了,跑了出來?!庇制蚯蟮溃骸按蟾?,給口飯吃就行,我什么都能干……”
看到“絡(luò)腮胡子”沒再噴唾沫星子,黑娃子說:“求求你大哥,我待幾天就走,決不連累大伙兒……”
黑壓壓一團背影出門時,一身舊衣服扔到了黑娃子身上。黑娃子抬頭看到一雙陰冷的瞇眼睛伴著一張冰霜的臉。
黑娃子走出工棚,面前是一片片山似的煤堆,一群群螞蟻般的工人在煤堆間蠕動,一輛輛甲殼蟲似的卡車正吐著黑煙在附近的露天煤礦往來穿梭。
黑娃子被分到“瞇眼睛”一組?!按蟾?,咋稱呼?”黑娃子巴結(jié)地向“瞇眼睛”搭話。問了三遍,“瞇眼睛”頭也未抬,黑娃子知趣地閉上了嘴。
臨近收工時,累得腰都直不起來的黑娃子忽然看到從煤場旁邊公路上駛來一輛警車,黑娃子轉(zhuǎn)身拔腿就跑,“瞇眼睛”一伸手揪住了黑娃子。
“警察!”滿臉煤灰的黑娃子哆嗦著。
“瞇眼睛”蹦出幾個字:“怕什么?他們又不認得你。”
警車在煤廠停留片刻,開走了。
晚上,別人呼嚕打得震天響時,黑娃子在被窩里哭泣。被吵醒的“絡(luò)腮胡子”跳下床來對黑娃子跺了幾腳。
黑娃子還傷心,“瞇眼睛”把黑娃子拉了出去。
“哭啥?”“瞇眼睛”惜字如金。
“想家,想爹媽?!焙谕拮訂柩柿?。
“瞇眼睛”連抽了兩根煙,對黑娃子說:“睡吧?!?/p>
黑娃子說:“睡不著。對了大哥,聽口音你是河南的?咱們是半個老鄉(xiāng)呢?!?/p>
“不是,”“瞇眼睛”很生氣,“我是山西的!”
五天后,黑娃子洗了一次澡,簡易棚搭成的澡堂每周開一次。黑娃子緊跟在“瞇眼睛”身后,隨著“瞇眼睛”去搶那幾個水龍頭。終于搶到一個后,黑娃子拿著毛巾討好地問:“大哥,我給你搓背吧?”“中!”“瞇眼睛”沒拒絕。
黑娃子笑了,搓得很仔細。
周末,當喝了一夜青稞酒喧囂了一夜的工棚剛沉寂下來時,還是那輛警車,開到了工棚門口。
驚醒了的十幾雙惺忪眼睛瞪大看著幾名大蓋帽帶走了黑娃子,又揉了揉眼睛,張大嘴巴看著又帶走了“瞇眼睛”。
警車上,警察給黑娃子松了手銬。
黑娃子像變了個人,繃著臉對“瞇眼睛”說:“你叫劉山,綽號兔子,河南洛陽人?!?/p>
“瞇眼睛”直直看著黑娃子,半晌,搖搖頭說:“你弄錯了,我兜里有身份證,我是山西人?!?/p>
黑娃子說:“你五年前幫人打架,致人重傷……”
“重傷?不是說死了嗎?”“瞇眼睛”努力瞪大眼睛,滿臉疑惑和驚愕!又似乎馬上有了幾多慶幸。
“對!當時受傷者是無生命跡象了,但到醫(yī)院搶救了兩天,性命保住了。你以為人死了,當即潛逃。你的案子是我從警校畢業(yè)分到刑警隊辦的第一個案子,我追了你五年?!?/p>
“瞇眼睛”臉抽搐了一下:“咋找到我的?”
“年初你寄過錢回家。”
“瞇眼睛”手在抖。
“這里遍地都是打工的,咋知道我就在這個礦?”
“你不到一年換個地方,我這些年去過新疆、甘肅、四川,都撲了個空。這次我已在這兒轉(zhuǎn)兩個月了?!?/p>
“我身份證都換了,咋確定是我?”
“你的音色沒法變。我給你搓澡,又驗證了你腋下的刀疤?!?/p>
“瞇眼睛”無可奈何地嘆口氣:“我認了,不過還要感謝你,我一直認為挨打的人死了……”
黑娃子從一名民警手里要過電話,撥了號,只說了一句:“局長,我終于完成任務了……”
沉靜片刻后,黑娃子撥通了妻子的電話,沒等妻子開口,搶先說:“我想聽聽寶寶的聲音……”
妻子哽咽著說:“剛喂完奶,才睡著?!?/p>
黑娃子再次看看“瞇眼睛”說,“你良心未泯,到了新地方好好改造吧?!?/p>
選自《鹿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