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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名字叫紅》的復(fù)調(diào)性對話

      2013-04-11 11:27:32郭建飛
      關(guān)鍵詞:帕慕克巴赫金兇手

      郭建飛

      (吉首大學(xué) 國際交流與公共外語教育學(xué)院,湖南 吉首 416000)

      奧爾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出版于1998 年,之后被翻譯成漢語于2003 年傳播到中國,但并未引起重視。2006 年,帕慕克憑借《伊斯坦布爾》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至此,國內(nèi)掀起了一場帕慕克研究熱?!段业拿纸屑t》(本文中以下將稱其為《紅》)也因其獨特的敘事技巧而被眾多學(xué)者反復(fù)研究。本文旨在從巴赫金的復(fù)調(diào)小說理論出發(fā)來研究《紅》的對話性。巴赫金,作為偉大的詩學(xué)理論家之一,提出了復(fù)調(diào)小說理論以及狂歡化理論,基于對上述兩種理論的凝練及升華,巴赫金又提出了對話理論。對話理論是巴赫金哲學(xué)思想前后兩個時期的重要主旨,是其文學(xué)理論的核心。就巴赫金而言:“對話的本質(zhì)在于一切都是手段,對話才是目的。單一的聲音什么也結(jié)束不了,什么也解決不了。兩個聲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條件,生存的最低條件?!保?]

      一、真正的作者“我”和人物敘述者“我”

      《紅》中不存在主人公。雖然在小說中,人物黑的敘述有9 個章節(jié),但他只是文中10 多個敘述者的其中之一。在此必須首先分清什么是真正的作者,什么是敘述者,什么是“隱者”作者。眾所周知,《紅》的作者是帕慕克,那么,毫無疑義,帕慕克就是小說真正的作者。關(guān)于敘述者,毋庸置疑的是讀者印象中的“講故事的人”。但米克-巴爾認為敘述者除了小說中的“講故事的人”外,敘述者還作為一種功能在小說中出現(xiàn)。他說“敘述者,或講述人(narrator)指的是語言的主題,一種功能,而不是構(gòu)成文本語言中表達其自身的人。幾乎毋庸指明,這一敘述者并不是敘述作品的(傳記性的)作者”,“我說的也不是隱者作者”,是“所有創(chuàng)造小說的工作的代理人”“沒有敘述者的小說是不存在的”。[2]從米克-巴爾的定義中可以看出,敘述者是作為一種功能存在的,而不是作為身份意義上的人物而存在,他是一種抽象體,他的功能是“講故事”。而“隱者”作者,是一種身份意義上的存在,是一種人物個體。并且,敘述者有可能存在很多,但“隱者”作者只有一個。

      翻開《紅》的目錄可以發(fā)現(xiàn),每個章節(jié)的敘述者都不同于上一個或者下一個,翻開這部長篇巨著如同翻開一本短篇小說集,各個章節(jié)間毫無聯(lián)系,直至讀完才發(fā)現(xiàn)原來小說講述的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整個故事就像是各種樂器聯(lián)合在一起演奏的交響樂,“這種多角度第一人稱的敘述給人煥然一新的感覺”。[3]

      《紅》的敘述者有“死人”、“謝庫瑞”、“奧爾罕”、“兇手”、“姨夫”、“橄欖”、“鸛鳥”、“蝴蝶”、“奧斯曼大師”等。敘述者不僅是這些有生命的人物,還有一些動物以及無生命的抽象物,如“馬”、“紅”、“硬幣”、“樹”,等等。這些有生命的人和物,與無生命的抽象物一起在這個大舞臺上可謂是熱鬧非凡,將戲演的有聲有色。有時他們步調(diào)一致,有時他們各抒己見,相互碰撞。正是這種獨特的講話方式吸引著讀者繼續(xù)向前繼續(xù)向下,總想著弄清楚事情的原委,陰謀的真相。但是,情況往往不能如人所愿?!都t》的開頭便向我們展示了一場謀殺案:高雅先生被三位細密畫家的其中一位謀殺死于枯井中。作為小說的主要線索,尋找殺人犯成了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引導(dǎo)讀者繼續(xù)下去的一種巨大引力。大家都在分析、猜測、怒罵甚至詛咒這名殺人兇手。處于道德的劣勢,殺人兇手本該隱而不語,盡量避免拋頭露面,而《紅》中的殺人兇手卻堂而皇之地作為一名敘述者存在于小說中,述說自己殺人的動機,為自己辯解,甚至總結(jié)出是由于高雅先生自己愚蠢害了自己,并列析殺死高雅先生所能帶來的種種的好處。

      在這場戲中,各個角色都以均等的身份存在著,沒有主人公,亦無配角。正是這種真實的存在使得小說成為一支復(fù)調(diào)小曲,各種音調(diào)此漲彼落,此興彼伏,然卻相互彌補、相得益彰。即使是應(yīng)該受到道德譴責(zé)的殺人兇手也有為自己申辯的機會和空間,試圖讓受述人相信自己不得已而為之的行為,讓讀者無形中受到影響,在該殺與不該殺中徘徊。正是這種復(fù)調(diào)聲音的存在,使得每一個人都以一種獨特的聲音證明了自己存在的姿態(tài)與意義。正如巴赫金所說,我們每一個人的存在是一種在獨特的時間與空間范疇內(nèi)的與眾不同,自我的實現(xiàn)是在世界中與他人通過話語交流的過程中得以實現(xiàn)。[4]

      二、非人的敘述者“我”

      《紅》不僅存在眾多的人物敘述者,非人敘述者在小說中也混雜存在。異于傳統(tǒng)小說僅將人物作為敘述者的做法,《紅》中非人敘述者的存在是其復(fù)調(diào)性對話的又一特征。根據(jù)人物敘述者的定義:人物敘述者不僅承擔(dān)著敘述的任務(wù),同時也是所講述的情境與事件中的一個人物,既以一個人物的身份活動,也與故事中其他人物形成交流。[5]這一對非人物敘述者的定義表明:它雖然是敘述者,但是非人物的,并且不能參與到故事中來。然而,在《紅》中,“狗”、“樹”雖然是有生命的,但它們是非人物敘述者,“馬”(一幅畫)、“硬幣”是無生命的,它們也是非人物敘述者,但它們卻同時又都是故事的直接參與者,與小說中的人物一起構(gòu)成了一個有機整體,并且與其他人物敘述者進行有效的互動。作為旁觀者,他們的敘述更加客觀,可信度更高。

      比如說“馬”,作為一幅畫,雖然是無生命的,但是作為非人敘述者,它卻起著重要的作用——是殺人兇手留下的一個證據(jù)(鼻孔有缺口的畫法)。此章節(jié)中,通過“馬”的敘述,讀者了解到了在畫哪怕是一種馬的不同技巧,筆的起始不同點以及不同的視角。“硬幣”,作為一個抽象物,在小說中搖身變作一個敘述者,一個有生命、會言語、可思維的存在體。講述人們持著為何開始制造假幣,不法商人如何用一枚假幣欺騙手持真幣的農(nóng)夫,人們?yōu)楹卧絹碓蕉嗟闹圃旒賻哦皇褂谜鎺诺鹊壬鐣嬖诘默F(xiàn)實問題,正是讀者對這既被命名又被回避的真相感興趣,話語狡黠地藉恰似以制造含混,因為含混指明真相,然又平鋪直敘地將真相淡化為跡象而已。[6]

      巴赫金的對話理論是在其長期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基礎(chǔ)上提出來的重要詩學(xué)理論,“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長篇小說中,一切都莫不歸結(jié)于對話,歸結(jié)于對話式的對立,這是一切的中心。一切都是手段,對話才是目的。單一的聲音,什么也結(jié)束不了,兩個聲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條件,生存的最低條件”[7]《紅》甚至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的對話性更加突出。其敘述規(guī)模遠遠超過了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作品中的敘事規(guī)模,開創(chuàng)了一種更加靈活多變的、思想更加豐富的對話性模式?!都t》從頭至尾都在講故事,但故事從未受到任何情節(jié)或者人物的影響,作者為了達到更好地敘述的目的,采用不斷切換敘事視角的手段,發(fā)出眾多敘事聲音,完全擺脫了直至19 世紀(jì)末的那種作者的全能視角模式,剝奪作者的一切支配權(quán)和干預(yù)權(quán),使得沒一個有生命的甚至無生命的抽象物都成為有思想的存在體。所有的敘述者都可以說任何自己想說的話,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享有絕對的自由而不受任何事物的支配或約束。作者也從不評判誰是誰非,各個敘述者也不妄加評價他人,而僅僅是表述自己內(nèi)心所思所想。

      眾多敘述者站在同一個舞臺,無主角,無配角,每個存在體都是自己的上帝,并同時與其他的敘述者或者是讀者形成一種對話關(guān)系。在這個熱鬧非凡的舞臺上,讀者從文字中看到的聽到的每個敘述者的聲音都是真誠的,都是無辜的(包括殺人兇手在內(nèi)),無法判斷究竟哪個敘述者是可信的。

      三、兩條線索下的另外一種聲音

      《紅》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功,一方面由于其豐富的故事情節(jié),另一方面由于其獨特的情節(jié)結(jié)構(gòu)安排,與此同時,使之如此成功還在于隱藏于兩條線索(謀殺與愛情)之下的第三種聲音的存在。讀者在閱讀小說的時候,最初的期冀是找出殺人兇手,將之繩之以法,但在探尋的過程中,作者并未讓讀者如愿以償,而是將這種找到答案的快感加以延伸——愛情故事穿插其中。破解謀殺案、將愛情進行到底成為了引導(dǎo)讀者繼續(xù)閱讀下去的動力所在,也是整個故事情節(jié)的兩條線索。這種閱讀過程亦如中國套娃,大娃娃之內(nèi)還有小娃娃,小娃娃之中還有更小的,更小的內(nèi)部還有再小的,以此類推,給讀者帶來無盡的喜悅與驚嘆。

      作品在向讀者展示愛情與謀殺這兩個主題的同時,展現(xiàn)在讀者眼前的是隱藏在這兩條明線之下的文化內(nèi)涵——第三種聲音?!都t》并未交待小說寫作的時代背景,從各個敘述者的話語中,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就繪畫領(lǐng)域而言,文中的土耳其傳統(tǒng)繪畫正受到外來文化的沖擊與碰撞。而對于這一沖擊與碰撞,不同的人持有不同的態(tài)度:有人固守傳統(tǒng),排斥異己;有人崇尚外來物,全盤接受;有人在新與舊之間搖擺不定,無所適從。第一類固守傳統(tǒng)的人物代表是奧斯曼大師和高雅先生。奧斯曼大師對于蘇丹王讓其用透視法作畫是對自己的侮辱,而且,為了避免受到現(xiàn)代作畫法的影響,他寧可刺瞎自己的雙眼;高雅先生,作為一名鍍金大師,服務(wù)于姨夫大人,由于工作的特殊性,他有幸看到了姨夫大人讓大家所作繪畫的全景,也因此而遭致殺身之禍。姨夫大人可以被視作第二類對于新文化態(tài)度的代表人。第三類代表人物是黑,可以說他對外來文化的侵入持中立態(tài)度,亦可說其在外來文化的沖入之際搖擺不定無所適從。

      對于多元文化社會,“比較理想的模式是多元文化之間的對話交流,求同異存,相互學(xué)習(xí)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各自發(fā)展與共同發(fā)展?!保?]對話本身意味著差異的存在,對話的目的是盡量使不同見解和觀點能融洽共在,合法并存,體現(xiàn)相互平等、相互尊重的學(xué)術(shù)思想和態(tài)度,是對文化專制與文化帝國主義的抗?fàn)?,對理想的文化融合的憧憬。讀者也就是這樣跟著帕慕克的文字,任由“聲音”自己言說,邊聽邊做出自己的判斷。

      帕慕克通過《紅》向我們展示了一部交響曲,各種聲音均等地參與其中的對話,沒有主從之分,亦無優(yōu)劣之別。帕慕克游蕩在新舊文化、古今文化的沖突中,試圖在他虛擬的小說世界中,向讀者展示落后衰敗的傳統(tǒng)文化、興起的現(xiàn)代文明,并向讀者展示了在這場變新與革命中不同人的不同聲音。在虛構(gòu)的謀殺故事的背后,作者向讀者講述了一種文明被割裂的真實痛楚,“帕慕克在這部書中,借一個關(guān)于細密畫的故事,動手解剖這個古老民族的靈魂,并代表土耳其人述說著文明被割裂和架空的痛楚”[9]。

      [1]巴赫金. 巴赫金全集[M]. 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88.

      [2]米克·巴爾著,譚君強譯.敘述學(xué):敘述理論導(dǎo)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5:141.

      [3]陳福蘭.〈我的名字叫紅〉不可靠敘事者研究[D].湘潭:湘潭大學(xué),2011.

      [4]黃梅. 也說巴赫金. 外國文學(xué)評論[J]. 1989,( 1) : 10-14.

      [5]譚君強. 敘事學(xué)導(dǎo)論[M].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60.

      [6]羅蘭·巴特,屠友祥譯. S/Z[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252-253,253.

      [7]巴赫金著,白春仁,顧亞玲譯.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xué)問題[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8:344.

      [8]王蒙. 關(guān)于文化間的對話[J]. 中外文化交流,2002,(1) :4-5.

      [9]Associate Press: Turkey’s Pamuk w ins Nobel literature prize[EB/OL]. Oct.13,2006. Http: //www. msnbc. msn.com /id /152327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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