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樺
在網(wǎng)師園
不知為什么,在網(wǎng)師園,我會想到煤山
……
樓上的語文課已結束,臨窗望:
糕點屬于建筑藝術
美屬于輕的枕頭
意志倒很虛無,那沙沙聲……
總不會是京城矗立的白楊吧。
夏日青春里只有一點精確:
在竹林中(沒有二個夢)
那不停彎腰的日本游客
———右臂上的鯉魚文身在流汗
當胸的菩薩也在流汗
某人在下樓,正說起
他腰間掛了一篇詩
以及毛巾,但忘了握粉筆
去,回家努力加餐飯
……
任那冒險史就是那勃起史
任那回憶無私,在網(wǎng)師園。
再憶重慶山洞
無事可做、舊地重游;
在宿酒后的一個黎明
古老而干凈的小郵局,
知青女神正迎面撞來
刷牙!芝加哥屠宰場
黑幕有何好寫!夏末
一臉餓相,十五歲的我
狼吞了初中的敖德薩
我認識一位嚴肅作家
我認識一位嚴肅作家,一年僅寫二十八個字;然后,
就在一株一九七五年的李子樹下喝酒、冥思……
想什么呢?不死的人,哦,作家。你說:
難道只有拉普人(Lapps)才生活在精神世界里?
難道死亡這道數(shù)學題,非得留給母親們?nèi)ソ獯穑?/p>
中國廚房
中國廚房是黑暗的,灶臺是黑暗的,鐵鍋也是黑暗的;
才四月,太陽下的舊紙就有了一股捂過的豆腐味。
日子理當這樣過下去,五月、六月、七月、八月……
那黑暗的洗碗帕一年四季終歸是濕漉漉的、油膩膩的。
一九六八年,一個夏日,晚餐前
幼時,光陰無用,我十二歲,常想到襪子、襯衫、表呢;
一封信,不停地抄寫,“悲哀是懶惰的一種”。
夏日,他不注意錯覺,他在虛度……
無量石、無量匙、無量柿……
我該選擇哪一個呢?
你,早已曇花一現(xiàn),在上清寺。
對照記
她說,“丈夫是房中一件便利的家具?!?/p>
你說,危險。切莫走進別人的房間。
“西班牙語是一種兇猛渴血的語言。”
那插了花兒的中國馬靜立于雕窗畔。
年輕幻覺里,所有的鼻子朝向西方?
正午,那魚在覓食,你用蛆去釣它。
大他者(the big other)
當心,向樂山佛求拜時,千萬要溫和
切莫當面提著個敲敲打打的錘子
切莫跳可怕的土人的瘋舞
即便那暴躁的父親不易相處
即便牛不在休耕地上漫步
高大的樹下,風吹黃昏、葡萄流淚
(一頓飯,有辣椒和米,足夠了)
但天還不黑,怎么辦?遙望群山?
不?!拔蚁胛业呢i對我最好,
所以我朝豬圈走去。”
但,忽有羅馬滅亡星出現(xiàn)在報上。(卞之琳)
但,忽有死神欲抓住那大他者。
怒風下
是紫風嗎?想得美。是怒風
狗胖起叫,雙耳遭風割,
它想吃你肚子里那個櫥柜。
正好我就吐了那體內(nèi)的集體
右邊厚嘴上夾緊二寸熱煙
靠著妻背閱讀,舒舒服服地。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唄……
誰說的?(童話)安徒生?
偏偏那手風琴又怪喝了起來。
叫囂乎東西
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白發(fā)集體三千
異國的拇指姑娘嗎?她嚷著要給風洗澡
風真好!因它有一個豐腴/苗條的飛
有(紅)領巾的飛,(烈士)血的飛
風中,馬達喝下酒,你吃了汽油;風中
杏子有害發(fā)燒般冷分枝般甜
她左眼皮停了一只昨夜書房內(nèi)的花蚊子
他搖動蒲扇為其潮濕悶熱的陰囊降溫防燒
卡車司機睡完一個風中新覺,臀部向后移九秒
所有輕聲的子彈都叫核桃,她嫁了寫詩的紙商
瘋狂的石榴樹
三十年前,我們那一代詩人傾心于《瘋狂的石榴樹》
“瘋狂的石榴樹”引我們接頭。暗號:喂,
“告訴我,是那瘋狂的石榴樹老遠地歡迎我們,
拋擲著煤火一樣多葉的手帕,”……
如今,我真看到了一棵石榴樹,每天!它生長在
成都市九里堤,西南交通大學水電中心院內(nèi)。
那石榴樹美極了。它沒有瘋,安靜而茂盛,
像一個高大風雅身披綠氅的古蜀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