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樹山
多年以前,一位年輕朋友送我一套《博爾赫斯文集》。不久之后,這位年輕朋友在一次車禍中喪生。如果說,博爾赫斯營造的迷宮的文學意象可以簡化為對人生的隱喻,那么,這位朋友是永遠地消失在人生的迷宮中了。但事情似乎并不這么簡單,迷宮只是博爾赫斯所營造的諸多文學意象中的一種,他迷戀并苦苦糾纏的文學意象還有時間、空間、鏡子、老虎、夢、好勇斗狠的街頭混混兒手中的匕首、有某種古怪信仰和儀式的秘密社團、永遠無法窮盡的百科全書、完全用精神和意念無中生有創(chuàng)造出來的神秘星球等等。這些意象如此的繁復、深邃、不可思議而又難以詮釋,這使得博爾赫斯全部的文學世界都化作了一座迷宮。迷宮不是某個人的命運,它是整個人類的處境。我的朋友的確是在一次慘烈的車禍中死去了,可是如果博爾赫斯還活著并繼續(xù)寫作,我就會在他的書中,在某個神秘的時空之弦上和他重逢。不僅在遙遠的國度操著我們陌生語言的博爾赫斯有這種信念,就是我們在竹簡上刻字、在絹帛上書寫的祖先也對此堅信不疑。不必乞靈于那個文雅卻失明的阿根廷老人,李聃、莊周、屈原、吳承恩、蒲松齡……很多曾活在精神世界里的先輩都會給我們這樣的指引。無論沿著老子青牛的深深足印,還是循著莊子蝴蝶的優(yōu)美弧線,我們都會抵達那個神秘的時空之弦上,在那里見到我們死去的親人和朋友。
但是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這種幸運,科學和理性主義告訴我們:世界不過是物質(zhì)的堆積。月亮上既無玉兔也無美艷如花的孤寂美人,它只有冰冷荒瘠的環(huán)形山和攝氏零下一百五十度的漫漫長夜。地球?qū)⒃谌舾蓛|年后毀滅。每個人不過是細胞和水的合成物。幾個先知通過科學推理論證了人類抵達天堂之路。這條路確定無誤而又不可更變,無論你愿不愿意,人類必得沿著這條路走進他們設定的天堂。在這樣的世界里,一切皆可量化為阿拉伯數(shù)字,清晰可見而又索然無味?;孟腼@得多余和可笑,博爾赫斯更像一個夢游的怪人。
博爾赫斯是一個文學家,他不是思想家,沒有建立成體系的哲學理論。他服膺尼采尤其是叔本華的哲學思想。他說,如果讓他選擇一位哲學家的話,他就會選擇叔本華,如果宇宙之謎能用語言來表達,這樣的語言一定在叔本華的著作之中。他從叔本華那里受到的啟示是:所謂自然不過是意志的偽裝,而要逃避瘋狂,就有必要使意志升華,并將它轉(zhuǎn)化成表象。藝術是達到意義的唯一方式,與科學一樣,它在逐漸崩潰的社會秩序下創(chuàng)造出一個有意義的宇宙。所以,使藝術具有道德宗旨和意識形態(tài)的教化作用和藝術的本質(zhì)不相干,藝術本身就是目的。博爾赫斯的文學世界建立在神秘主義和不可知論等玄學思想之上,現(xiàn)實是短暫、變化,不可靠的,人類生活在迷宮之中,在鏡子中不斷復制世界的表象,命運無常,世事難料,一個人在夢境中遨游,他本人也是別人的夢,“我們是我們自己的記憶,我們是形式多變、虛幻的博物館,是一堆破碎的鏡子”。無論我們?nèi)绾蔚志苓@種觀念,相比于人類對世界全知全能的狂妄,神秘主義和不可知論似乎更能體現(xiàn)人在自然和宇宙面前的謙卑。面對浩淼無垠的宇宙、時空和死亡、我們自身的靈與肉,還有很多未知的東西。沒有人從死亡的神秘國度歸來,我們并沒有窮盡真理?!拔也恢牢覀儠粫诘诙窝h(huán)中回來,就像循環(huán)小數(shù)那樣重新反復;可我知道一個畢達哥拉斯的黑暗輪回,一夜一夜地把我留在世界的一個什么地方”。上帝關上了死亡之門,會不會有另一扇門為你打開?因為生命短暫,我們對時間和空間的理解是有限的。在宇宙中,會有另一個星球負載我們的靈魂嗎?我們無法企及無法抵達,可是那里說不定有我們死去的親人和朋友。多么荒謬的想法!可是,有誰能證明,自以為無所不知的人類對世界的膚淺解釋不是荒謬的?人不能用自己制定的法則評判自身,人類對宇宙法則的詮釋說不定就是夏蟲語冰的蠡測,上帝在笑,我們卻沒有聽到他的笑聲。
幻想是無罪的,這是藝術賦予我們的權利。博爾赫斯沒有放棄這種神圣的權利,他創(chuàng)造了我們略感陌生的文學世界。迷宮成了博爾赫斯最具個人特色的象征,代表著生活的荒唐與人類不解的窘境,這是一種神話和幻想的空間,是夢魘的溫床。他的小說《死亡與羅盤》、《不朽者》、《阿萊夫》、《圓形廢墟》等等,都創(chuàng)造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迷宮意象。這些“不朽者之城”是一個夢魘的世界,它只能是人類在睡夢和恐懼中建成的,而死亡和忘卻則是迷宮的唯一出路。
太陽的熱力把我逼進一個巖洞;洞后是一個凹坑,坑內(nèi)有一段階梯,通向黑暗的深淵。我往下走去;穿過幾條錯雜骯臟的通道,我來到了一個極為寬敞的圓形房間,幾乎什么也看不見。地下室里有九扇門,其中八扇通往一個迷宮,最后還是回到了地下室;第九扇(雖也通向迷宮)卻連接著與第一間完全相同的圓形房間。我不知道共有多少這樣的房間;在不幸與焦急中,房間的數(shù)量似乎成倍地增加。四周寂靜無聲,充滿敵意;深深的巖石網(wǎng)絡中絕無半點聲響,我只感到一陣陰風吹過,但找不到風源;渾濁的小溪無聲無息地隱入巖縫之間。驚恐之余,我開始習慣于這個令人疑惑不解的世界;我發(fā)現(xiàn)這簡直難以置信:這里竟會只有九扇門的地下室,而且這些地下室又不斷擴展連接更多的地下室;我不知道我已在地下室走了多長時間;我知道我曾以同樣的懷舊心情在建筑的迷津里混淆了野蠻人的萬惡村落和我的故鄉(xiāng)。(《死亡與羅盤》)
這個詭譎沉寂的所在帶給讀者無聲的恐懼,它是博爾赫斯?jié)撘庾R里魔念的投影。迷宮是什么?它有多少隱喻?那是文學評論家的事情,博爾赫斯或許只想把讀者帶進這樣一個神秘之境。有人認為九扇門暗指九月懷胎,迷宮暗喻母親的子宮?!拔姨鹄Щ蟮碾p眼,在令人眩暈的極高處,我看到一圈天空,藍得似乎發(fā)紫了”。而這則是嬰兒來到世間的出口。而我愿意把九扇門理解成九種人生抉擇,每一扇門無一例外通向迷宮,人無所不在迷宮之中。那一圈藍得發(fā)紫的天空通向出離人世的死亡。這個名為“悲傷的羅伊”的別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四起謀殺案,而小說主人公正是最后一個謀殺對象。告別這個世界的方式除了死亡和遺忘還有什么?
博爾赫斯不同意幻想文學是對現(xiàn)實的逃避這一普遍觀點,他認為幻想文學有助于我們更深刻、更復雜地理解現(xiàn)實,這種文學是用隱喻來表達現(xiàn)實。他筆下的巴比倫的彩票和巴比倫圖書館是迷宮般命運的隱喻,這種命運支配著人類,規(guī)定了人類謎一般的生存方式。真實世界滲透在博爾赫斯的幻想小說里,分不清哪是現(xiàn)實,哪是幻想。這使博爾赫斯構(gòu)筑的文學世界也成了一座迷宮。一位文學評論家列舉了常見的幻想小說的文本形式:鬼怪、時間旅行、地獄、夢幻、變形以及不朽等。當人類還處在野蠻和蒙昧狀態(tài)時,出于對自然的恐懼,篝火旁的故事大多是幻想的,充滿著對超自然力量的想象。所以,博爾赫斯在一次演講中指出,幻想文學比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歷史更加悠久。他指出幻想文學的四種手法,即作品中的作品(一部作品包孕或衍生出另一部作品,如莎士比亞悲劇《哈姆雷特》中的戲中戲);現(xiàn)實與夢幻的混淆;時間旅行以及雙重人格。比照博爾赫斯的小說文本,我們可以在這些光怪陸離的情節(jié)中發(fā)現(xiàn)他如何拐過玫瑰色的街角,走過交叉小徑的花園,進入他的迷宮深處。
今天我們讀博爾赫斯究竟有何意義呢?難道我們僅僅在他的作品中讀出一種哲學觀念嗎?或者用一句話概括他的主題:人生是迷宮?如果這樣,文學或哲學上的博爾赫斯將毫無意義。文學創(chuàng)作者對茫茫宇宙、大千世界以及人類的心靈應該有無窮的幻想,一切靈異之思皆可在神界、魔界、人界自由翱翔。中國文學的幻想傳統(tǒng)有它的源流,可是什么時候它枯窘了呢?那是在將儒家學說定為一尊之后。儒家學說講人事倫理、講禮儀秩序,講溫良敦厚,講文以載道,講思無邪……因為“子不語怪力亂神”,所以“后世拘墟之士,雙瞳如豆,一葉迷山,目所不見,率以仲尼不語為辭”(《聊齋》紫霞道人序)?!熬行嬷俊敝徽勅耸?,不懂文學,所以,一部說狐談鬼的《聊齋志異》,卻被人說成是蒲松齡反抗?jié)M清王朝的“載道”之書。不錯,蒲松齡的確有“孤憤”之語,其言曰:“獨是子夜熒熒,燈昏欲蕊;蕭宅瑟瑟,案冷凝冰,集腋為裘,妄續(xù)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嗟乎!驚霜寒雀,抱樹無溫;吊月秋蟲,偎欄自熱。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間乎!”這里表達的不過是古往今來所有寫作者寂寞孤獨的心境。作家隱微的心思寄托在作品中的人物身上,他愛他的人物,無論是狐是鬼,幽明難分,靈犀相通,青林黑塞間才有他的知音。他筆下的情境離奇幽渺,人物悲喜愛欲,都有他心靈的投射,創(chuàng)作的快感。這段話寫得如此美妙,他是把寫作中的幻想和現(xiàn)實交織融合在一起了,說是現(xiàn)實處境,莫若說亦真亦幻的心境,有快樂、有感嘆,月下徊惶,自憐自愛,蒲氏言悲說憤,豈真悲真憤乎!硬要把一部志異之作說成是載道之書,是有意遮蔽它的文學光芒,因為在“拘墟之士”的眼里,沒有了“道”,只給人以心靈感受的文學是沒有價值的。在我早年的讀書經(jīng)歷中,沒有比蒲松齡筆下荒野廢屋中,月明之夜,一個白發(fā)如帚的矮小老太婆繞院疾走,口中吹氣,噗噗有聲,人觸氣皆死,更令人恐怖的了;沒有那些美麗溫柔的狐鬼幻化的美女更令我心馳神往的了;沒有《封神演義》中那個土遁后能在地底行走的土行孫更令我感到奇妙的了……《聊齋志異》尚有它的文學地位,而《封神演義》這部小說雖因它奇崛詭異的想象令讀者喜愛,卻被排擯在正統(tǒng)文學之外,蓋因所謂“怪力亂神”是我們所輕視的。即如《山海經(jīng)》這部被稱為“瓌偉瑰奇之最者”的古代典籍,司馬遷嘆為“至《禹紀》、《山海經(jīng)》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司馬遷是史家。寫歷史不言“怪物”是對的,但中國的神話傳統(tǒng)應該為文學開辟更廣闊的幻想空間,而千百年來,我們這種文化傳統(tǒng)一直被儒家議者所輕,許多瑰麗靈異的想象未及長成就已死在“道”上。博爾赫斯稱贊過《紅樓夢》、《聊齋志異》等中國古典小說,但他的文學世界和我們的文化傳統(tǒng)沒有血緣關系。他的文本給我們一種有益的啟示,文學是沒有邊界的。它不是為什么服務的工具,也不完全承載勸善懲惡的使命,作家可以憑借語言和想象創(chuàng)造自足的精神世界,就像博爾赫斯筆下一代代才智之士為一個本不存在的星球編撰一部百科全書一樣。若干年之后,一個人收到了來自那個星球的郵包,打開之后,是從未見過的古老銀器。這種奇異的想象令我們震驚,它是幻想,也是現(xiàn)實,是我們僅憑知覺難以抵達的現(xiàn)實,這就是文學。
構(gòu)造如此文學世界的博爾赫斯必然具有超凡的想象力,這當然來自他心靈的自由。他的祖母是英國人,受祖母和父親的影響,自小用英文閱讀了大量的英國文學,他的母親和外祖父是操西班牙語的地道的阿根廷人,他最后選擇了用西班牙語作為自己的文學語言。在旅居歐洲期間,他在日內(nèi)瓦上中學時,學習了法語、德語和拉丁語。這樣一位諳熟多種歐洲語言的人,又以閱讀作為他日常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受歐洲文化浸淫之深斷非常人所能及。博爾赫斯在談到阿根廷文學傳統(tǒng)時,批駁了加西亞·馬爾克斯“拉丁美洲孤獨”的觀點,他說,按照這種看法,我們仿佛處于混沌初開的時期。事實上,歐洲發(fā)生的一切,無論是戰(zhàn)爭的風云變幻,還是各種政治和文學思潮,都在拉美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博爾赫斯指出,所謂“拉丁美洲孤獨”的觀點所以被很多人接受,是“因為宣告我們的孤獨、失落和原始狀態(tài),和存在主義一樣有其悲愴的魅力……是因為一旦接受之后,自己就覺得孤獨、落寞,能博得別人關心”。他強調(diào)歐洲對拉丁美洲的深遠影響,斷言:“整個西方文化就是我們的傳統(tǒng)?!爆F(xiàn)代派文學大師博爾赫斯是西方文化土壤上長成的大樹,古希臘源遠流長的民主政治傳統(tǒng),現(xiàn)代啟蒙運動昭示的人的自主精神,西方社會思想和文學運動勃發(fā)的天馬行空般的幻想和熱情幾乎是他與生俱來的精神養(yǎng)料。在西方,從愷撒、亞歷山大到拿破侖,帝王可以征服土地和城池,但從來沒有把自己的思想定為一尊;現(xiàn)代啟蒙運動以后,中世紀的宗教迫害已經(jīng)成為罪惡被人們聲討和唾棄;政治立場和思想信仰的不同不會成為給人定罪的標準(也有極少數(shù)的例外,如德國納粹時期和臭名昭著的美國麥卡錫主義時期,但都很短暫,雖然一時猖獗,但并沒有割裂西方自由主義傳統(tǒng))。可以想見,如果沒有這種傳統(tǒng),博爾赫斯不可能有如此汪洋恣肆的幻想和標新立異的文學成果。在政治觀念(不是立場和主張)上,博爾赫斯秉持無政府主義,認為政府對人的自由干預得越少越好,尤其不能容忍對人的思想和精神的干預,正因如此,他成為專制主義和獨裁者不共戴天的敵人。1946年2月,阿根廷的法西斯主義者和民族主義分子庇隆上臺,民主政治受到了威脅,已經(jīng)具有國際聲譽的作家博爾赫斯立即發(fā)表聲明,聲討庇隆的獨裁統(tǒng)治,指出“阿根廷的政治形勢極為嚴重,嚴重到了大批阿根廷人成了納粹分子尚不自知的程度”。明確地表示了對獨裁者的反對立場,他告誡說:“這是一樁可怕的事情,很像法西斯主義和納粹主義在歐洲抬頭時的情形。然而我必須加上一句,阿根廷知識分子反對它,同它進行斗爭……對于阿根廷政府能否較快地回到民主秩序上去,我抱悲觀的態(tài)度?!边@種對當權者公然的反對和抨擊,理所當然地遭到了獨裁者的迫害。半年后,市政廳正式告知博爾赫斯,決定將他調(diào)離他的工作單位米格爾·卡內(nèi)圖書館,而升任他為科爾多瓦街國營市場的家禽及家兔稽查員?!半u兔稽查員”隱含著一個雙關語,同英語里一樣,西班牙語里的雞和兔都是怯懦的同義詞。這種調(diào)動意在對博爾赫斯給以人格上的羞辱。盡管在我們看來,這種“迫害”是如此的溫和,但博爾赫斯不能容忍,他辭去了圖書館的職位,并立即發(fā)表聲明,對獨裁者進行了更嚴厲地抨擊:“讓我歸納一下:獨裁導致壓迫,獨裁導致卑躬屈膝,獨裁導致殘酷;最可惡的是獨裁導致愚蠢。刻著標語的徽章、領袖的頭像、指定呼喊的“萬歲”與“打倒”聲、用人名裝飾的墻壁、統(tǒng)一的儀式,只不過是紀律代替了清醒……同這種可悲的千篇一律作斗爭是作家諸多職責之一?!?/p>
博爾赫斯不是單槍匹馬和獨裁者作戰(zhàn),他的身后站著阿根廷廣大的知識分子。不同信仰的知識分子聲援博爾赫斯,他們?yōu)樗男≌f集在市獎評比中受到的不公正的對待表示抗議,以《南方》雜志的名義舉行了“博爾赫斯的補償”的活動。在集會上宣讀了博爾赫斯以上的聲明,阿根廷作家協(xié)會主席發(fā)表了講話,他稱頌博爾赫斯勇敢地堅持自己的信念,拒不向獨裁統(tǒng)治低頭的反抗精神,他說,在這樣“壯麗而可怕的日子里”,每一個阿根廷的知識分子都應當表現(xiàn)出這種精神。博爾赫斯的聲明和作家協(xié)會主席的講話同時登在《南方》雜志上。博爾赫斯,這個優(yōu)雅而不關心政治的作家,陡然變成了阿根廷此后十年里反對極權主義的象征。
博爾赫斯靦腆而文雅,他一生以文學為業(yè),用手中的筆緬懷他祖先的戰(zhàn)績武功;他盤桓在圖書館幽暗的過道中,如同盤桓在人生的迷宮里;他因遺傳晚年失明,奇思異想在黑暗和孤寂中粲然綻放,熠熠生輝;他本不是一個戰(zhàn)士,可是在極權主義面前,為了自由卻奮然而起,像他那些消失在歷史煙塵中的祖先,留給世人一個反抗強權,永不屈服的背影。他的文學意象詭異而神秘,無論我如何閱讀他的作品,我仍然要說,博爾赫斯是令我感到陌生的作家。但是,我仍然把他的一句詩題寫在我的長篇小說《一片蔚藍》的扉頁上:“還是這里,秘密的飛鳥,在歷史的轟鳴之上,歌唱一個傍晚和它的記憶。”我從這句詩中讀出了某種神秘感。按照博爾赫斯在隨筆《濟慈的夜鶯》中的理解,每一只夜鶯都是一切夜鶯,那位英國詩人所見到的為他歌唱的鳥正是為國王、小丑和所有人歌唱過的鳥。它在黃昏中歌唱,它在暗夜里歌唱,它在晨曦中歌唱。
既然如此,我們都會聽到它神秘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