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寶
前言:梁穆生,我數(shù)到三,你不敢承認你喜歡我,你就不是個男人?!?/p>
重逢
沈清如遠遠的就望見了梁穆生,他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身上穿著正式的西裝,鼻梁上架著一副通圓的學(xué)者眼鏡,身影挺拔又俊朗,舉手投足之間的氣質(zhì),依舊可以輕松迷倒一片名媛淑女。
“好久不見。”她主動上前打招呼。
梁穆生回頭,看見是她,錯愕了半晌,隨后也客氣地回道:“好久不見?!?/p>
彼時的她,穿著高領(lǐng)圈蔥白色的長衫,頭發(fā)梳成云鬢,耳垂與脖頸上都掛著晶瑩剔透的翡翠墜子,素凈中透著高貴,只是比記憶中的她更顯得珠圓玉潤了些。
“梁先生如今可是搶手的香饃饃,介不介意跟我這個過氣影星喝一杯?”沈清如笑得嫵媚,說話的間隙已經(jīng)將面前的兩只空杯子倒上了紅酒,一杯遞給他,一杯留給自己。
“潘太太說笑了,梁某愿意奉陪?!绷耗律粍勇暽亟舆^杯子,正打算喝,揚起的手卻被沈清如拍下:“換個地方,我們?nèi)リ柵_?!?/p>
說著,她走在前,他跟在后。大廳內(nèi)滿是中外的海歸學(xué)者與成功商人,偶爾還流竄著幾朵嬌艷的交際花,聲音太過嘈雜,所以梁穆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聽見沈清如嘆息了一句:“梁穆生,我跟你之間,竟生分至此了嗎?”
陽臺上的風(fēng)很大,不過遠離喧囂,十分安靜。
沈清如倚靠在欄桿邊,高高舉著酒杯,迎著風(fēng),酒杯里的紅色液體不斷晃動,像是倒映出了另一番光景。
“梁穆生你知道嗎?我常聽旁人說,喝茶是敘舊,你猜猜喝酒是干嗎?”
“梁某不知?!绷耗律慌烧?jīng)。
“是調(diào)情,梁穆生你真是塊朽木,在美國讀書讀傻了么?”沈清如笑得放肆。
梁穆生不語,只是平靜地注視著她。
沈清如突然仰起脖子,將杯中的酒一仰而盡。
由于酒喝得太猛,她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那撕心裂肺的樣子已經(jīng)破壞了她原本的優(yōu)雅。梁穆生想拍拍她的背,可是手停在半空中,覺得不妥又收回。
“我懷孕了?!鄙蚯迦缯f。
“懷孕還喝酒?” 梁穆生慍怒,這個女人總是這么不愛惜自己。
“你喜歡過我嗎?”沈清如膽怯到連“愛”都不敢說,只是一味地問“喜不喜歡”。
“你以后別再喝了,對胎兒不好?!?梁穆生關(guān)切道。
“我問你,有沒有喜歡過我?”沈清如逼近他,不管不顧地要一個答案。
梁穆生并不躲避她執(zhí)著的眼神,回答了一個字:“有?!彼穆曇舻统羺s篤定。
“我很高興,你安慰我我也高興,最起碼我那幾年的努力不是個笑話?!鄙蚯迦邕呅呁笸耍敝镣藷o可退。
欄桿很低,沈清如未曾注意到背后境況,高跟鞋一滑,身體便向后倒去。
梁穆生眼疾手快,上前幾步,拉住沈清如的手,沈清如驚慌之下也奮力拽住他,就像拽住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二人都松了一口氣時,梁穆生只聽到耳邊一聲槍響,他條件反射似地松手,然后便看到沈清如的身體筆直地朝后倒去,墜向大地。
人群中響起高分貝的尖叫,沈清如眉間的彈孔,像極了血染的美人痣。
她躺在血泊之中,眼睛睜得滾圓,似乎想要在臨死前將梁穆生看清楚。
梁穆生怎么都料想不到,多年后的重逢,居然是永別的前兆。
(二)感恩
傍晚的時候,夕陽照向大海,海面上仿若鋪了一層閃閃發(fā)亮的碎銀,輪渡緩緩在海面上行駛著,“嗚嗚”的鳴笛聲驚起一片海鷗。
沈清如半臥在椅上,手捧一卷書,口中念著:“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p>
一旁的蘇素邊替沈清如整理床鋪邊埋怨說:“小姐沒事兒干嗎念這么傷感的詞?”
“恰好翻到這一頁,隨便念一句而已。”沈清如合上書,然后站到陽臺邊,對著夕陽輕輕伸了個懶腰。
沈清如的身姿很美,她的人生就跟她的身姿一樣完美。
父親經(jīng)商,母親曾是梨園的當(dāng)紅花旦,她是嫡出。沈清如從小就喜歡表演,父母為人也開明,并不反對她北上演戲。天生麗質(zhì)又極具表演天賦的沈清如大紅大紫,艷名甚至傳到了海外。美國百老匯請她遠渡重洋登臺演出,游輪上的唯一一間露臺海景房便歸沈清如所有。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一陣秩然有序的敲門聲。
“誰?”蘇素警惕地問。
“給沈小姐送晚餐的。”門外人應(yīng)道。
蘇素打開門,一個穿著侍者服裝的男人推著小車入內(nèi)。男人低著頭將餐盤一個個擺上桌,沈清如坐在椅子上,端詳著男人沉浸在陰影里的面部輪廓,覺得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你不是中午來給我送餐的梁先生?!鄙蚯迦缰皇钦f了這么一句,男人就猛地抬頭,然后伸手扼住沈清如的脖子,并將她挾持到角落里。
男人動作連貫迅速得讓沈清如與蘇素根本無從招架。
“你是誰?!”蘇素反應(yīng)過來,厲聲喝問。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沈清如耳邊響起:“我要三十萬銀元?!?/p>
沈清如一聽男人只是要錢,頓時松了一口氣,她望著對面的蘇素,掙扎著說:“給,給他錢,快?!?/p>
“可我們出來時沒帶那么多的錢吶?!碧K素急了。
“床底下有我的首飾箱,把里面的珠寶拿出來給他,再,再寫個借據(jù)。”沈清如的脖子已經(jīng)被男人勒出血痕。
“好,好。”蘇素微微錯愕了一下,然后便去床下翻沈清如說的首飾箱。
就在這時,一群人破門而入,為首的人沈清如認得,是梁穆生。
說時遲那時快,有人從空中扔出一把刀具,不偏不倚地扎到了挾持沈清如的男人的手臂上,男人吃痛,松開了沈清如。
沈清如被這樣的場面驚得癱軟在地,梁穆生連忙上去扶住。
“沈小姐,你沒事吧?”
沈清如回眸,梁穆生的臉離得她很近,那是一張清秀白凈且?guī)е鴷鷼獾哪槨?/p>
“謝謝?!鄙蚯迦缈蜌獾鼗貞?yīng)。
剛剛挾持沈清如的男人已經(jīng)被眾人逼到露臺上,男人一步一步后退,最后望了一眼沈清如的方向,一躍沉入大海。
沈清如徹底松了一口氣,她從打開的首飾箱里拿出一串珊瑚佛珠給梁穆生。
“這是做什么?”梁穆生向后退了一步,狀似很防備。
“作為你救我的報酬啊?!鄙蚯迦绺械胶眯?。
“不必了,我來送餐,看到沈小姐被歹人挾持,找人來救小姐,也算是我的分內(nèi)事?!绷耗律砬楹芙┯病?/p>
“你真是個木頭,多少人想見我們小姐一面都難,現(xiàn)在小姐賞賜你東西,你居然不要?!碧K素看不下去了,邁了幾步向前,一把奪過沈清如手中的佛珠:“你不要我要?!?/p>
梁穆生臉色由此更加難看了。
沈清如聳了聳肩,評道:“真是個怪人?!?/p>
發(fā)生了這樣的事后,船長調(diào)派了好幾名船員在沈清如的房門前輪流值班,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沈清如睡得極沉,可是半夜的時候卻被一聲奇怪的響聲驚醒。
她一邊摸索著墻壁一邊喊:“蘇素,蘇素。”
房內(nèi)無人應(yīng)她。
終于摸索著打開燈,蘇素果然不在房內(nèi),房外好像有什么細微的聲響,沈清如一把拉開門,原來是梁穆生倚在門前。
“這么晚了還不去睡?”
“我值夜班。”
沈清如本打算關(guān)門繼續(xù)睡,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問:“今天為什么要拒絕我的好意?”
沈清如挺在意這個的,從小到大,父親對她十分寬容,也告訴她做人定要慷慨。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喜愛圍著她,她表達歡喜與謝意的方式便是賞賜東西給別人。這是她第一次遭遇了拒絕。
“我沒有沈小姐那么有錢,但是我有尊嚴,還不至于要接受別人的施舍?!绷耗律Z氣很生硬。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真的只是要謝謝——”沈清如急著要解釋,卻被梁穆生打斷。
“沈小姐趕緊睡吧,天快亮了,快到美國了?!绷耗律恼Z氣里聽不出任何情緒的波折,他邊說邊幫沈清如關(guān)好門。
沈清如從漸漸合上的門縫中隱約瞧見梁穆生的背脊挺拔,那道直線,讓沈清如看到了整個膨脹的世界。
(三)騷動
沈清如百老匯的演出十分成功,回到千城的那一天,她卻被父親找進書房談話談了將近一小時。
“爸,我還年輕——”
“就是因為年輕,才要利用好自己的本錢,嫁個如意夫婿?!鄙蜃有劭嗫谄判牡貏裾f自己的女兒。
“我現(xiàn)在只想好好表演?!鄙蚯迦缁亍?/p>
“傻孩子,花無千日紅——”沈子雄的話還未說完,門外就響起一陣猛烈的敲門聲,與其說是敲門,還不如說是砸門。
一開門,竟然是自己平日里溫婉賢淑的母親俞木琴。
沈清如從未見母親如此生氣過,她向母親問了聲好,俞木琴居然沒有理會她,而是紅著眼睛徑直走了進去。
沈清如剛替他們把門關(guān)好,就聽見屋內(nèi)傳來刻意壓低的爭吵聲。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自己的父母吵架。
下午的時候,家里來了客人。沈清如認得來者何人,潘任之,世交家的大公子,他的父親與沈清如的父親最近生意上的往來比較多,沈清如猜想這便是父親讓她嫁人的緣故了。
潘公子一表人才又能說會道,但沈清如并不喜歡他。原本打算在會客廳里坐一坐就上樓休息的,沈清如卻忽然眼前一亮。
“梁先生?!鄙蚯迦珞@喜地叫出聲。
跟在潘任之身后的梁穆生不得已出頭喚了一聲:“沈小姐好?!?/p>
潘任之對于沈清如跟梁穆生的相識感到莫名其妙,而沈清如卻覺得這是一種冥冥之中注定了的緣分。
喝完下午茶,沈清如指名道姓地讓梁穆生陪她去蕩秋千。
院子里的那秋千是沈子雄親手綁的,沈清如的童年便是在秋千上過的,每次她的裙擺飛起來,蕩到最高處時,她就是最快樂的。
梁穆生望著她,感覺這沈小姐還真和平日里聽到的不一樣,平日里靜之若素,今日一見,動如狡兔。
沈清如停下來時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閑聊,聊著聊著,沈清如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哎,你既然讀過書,肚子里有些墨水,怎么甘愿跟在潘任之后面做事的?”沈清如挺好奇,因為印象中的潘任之就是個紈绔子弟,沒理由梁穆生要跟著他。
“我想去美國留學(xué),可是家里窮,都說船廠老板家的潘公子很大方,所以我就跟著咯?!绷耗律蠈嵒卮稹?/p>
“原來你也會為了五斗米折腰啊。”沈清如笑起來,聲音似銀鈴一般。
梁穆生在這笑聲中感覺愈發(fā)的窘困。
“那在輪渡上時,你干嗎拒絕我的好意?”話題又繞到這件事上,沈清如從秋千上跳下來,不依不饒地問。
梁穆生被逼得沒辦法了,一直垂著的頭突然昂起來:“這世上有哪個男人會在女人面前低頭?”尤其還是這么一個漂亮得足以令所有男人心動的女人。
沈清如瞧見梁穆生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她微微錯愕了一下,往后退的時候不小心被磚塊絆倒,梁穆生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兩人的手碰到了一起,沈清如臉立刻紅得跟桑葚一樣。
天知道沈清如雖然見慣了各種大場面,也能應(yīng)付各類男人,可心里其實特純潔,從沒男人在現(xiàn)實中拉過她的手,也沒有男人敢這么做。
就在二人都尷尬不已時,潘任之從屋內(nèi)走了出來,后面還跟著蘇素。
四個人八目相對,四周的空氣都沉默下來,最終居然是蘇素先開的口:“小姐,老爺問你晚餐吃中式還是西式?”
“你問潘先生吧,他是客,主隨客便?!鄙蚯迦缧Φ煤軠赝瘛?/p>
可蘇素還沒來得及問潘任之,沈清如就回頭對梁穆生說:“我們家廚師做的西式糕點很不錯,連洋人都稱贊,你可以嘗嘗?!?/p>
周邊空氣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四)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