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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模糊的車廂

      2013-04-29 19:01:06黃嘯
      青年作家 2013年7期
      關(guān)鍵詞:獅子眼睛身體

      黃嘯

      五點四十,他終于讓一輛班車帶走自己。他不知道它開往哪兒,也不需要知道它開往哪兒。終點的不確定性,會讓旅途染上淡淡的感傷的紫色,那可愛的小指頭(我有這樣的經(jīng)驗),將撫摸他的每一寸肌膚,最后會準確地撫摸到他的耳廓,它柔軟、富有彈性。當他沉醉并感激于那小小的感傷時,指頭將被允許一步步探進他的身體,撫摸那些突然莫名悲傷的內(nèi)臟。

      一個乘客歪著頭,睜開快要牽出蛛絲來的眼睛,斜了他一眼,旋即閉上,掩上車門,像是某種責怪。仿佛他的加入破壞了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平衡,現(xiàn)在,要花更大的力氣才能把攪動了的空氣重新安定下來。看樣子是長途客車,應(yīng)該是,車廂的某個角落響起的輕微鼾聲正被左邊角落的粗濁的鼾聲呼應(yīng)。這是冬天,窗外漸漸黑下來,田野和樹木飛跑著追趕遠處落日的鐘聲,它們的背影越來越暗淡。風緊貼車窗,手爪抓扯著玻璃,仿佛已經(jīng)抓出了十道深深的凹槽。寒氣從凹槽滲進來,他抱緊自己。

      下午的陽光真好。睡眠的傳染病,從同座昏睡的身體里爬出來,悄悄爬上他的眼皮,在汽車反復的搖擺和顛簸中,他終于像睡著了。也許還頑強地醒著,但閉上眼睛是如此放松并且享受,世界一下子在身邊睡著了消失了,再也不需要分一只手照看它們。他久久閉著只屬于自己的兩只眼睛,全身心地感念著下午的陽光,仿佛專注力和不屈不撓的意志能將它們召回來一樣。那些陽光果然響應(yīng)了他,慢慢從藏身的地方跑出來。伴隨他驚人的專注力,它們越跑越快,那一刻他想起了讀小學五年級時參加的一次跑步比賽,那些在掌聲里不斷燃燒的小學生總會跑到終點。陽光也終于沿著他修筑在神經(jīng)上的跑道跑到了終點,在他懷里,一團團陽光像一群溫順的貓,有柔軟光滑的皮毛,有微微的喘息,還有熱氣騰騰的汗水。

      此刻,陽光照耀著他,是兩份陽光照耀著他。在冬天,這顯得奢侈,每個角落、每個器官都灑滿了金色的光。香味,應(yīng)該有一點,至少應(yīng)該有一點。他記不清了,好像米酒或者干燥的稻草的氣息。有點暈,也有點眩,他仍閉著眼睛,把那些柔軟的小貓摟在懷里,徹底讓自己暈眩起來。他感到身體里的另一個身體,陀螺一樣不停地旋轉(zhuǎn)。

      就在陀螺快要倒下的瞬間,他聽見一片融雪的聲音,在很遠的地方。他差點睜開眼睛,但馬上回過神來,自己在車廂里,而且川西多年不下雪了。凝神細聽,確是融雪的聲音,細細地貼著骨頭,一節(jié)一節(jié)地送進耳朵里。那聲音卷裹著被解放了的歡樂,潮水般擴展開去,奔向大海的另一個海岸。陣陣溫暖的潮濕的浪花潑濺了他一身,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細胞和每一個毛孔。當眼睛也被潑濺得潮濕起來的時候,他的手指告訴他,他哭了。

      我不知道這脆弱而羞恥的融雪事件,他從沒對我說起,即使在酒醉之后。畢竟,一個四十歲的男人,雪化成水從眼睛里流出來,那被稱為“眼淚”的東西,太可恥了。二十歲多好,哪怕三十歲呢,至少有最低度的真實性。四十歲就太不一樣了,何況有了白發(fā),可惡的還禿頂。

      但是,我知道這件事。他一流淚,我的眼睛就潮濕了,我竭力忍住,但那被稱為“眼淚”的水還是止不住地流了出來。如果不是有人敲門,我也許真的就哭出聲來了。

      他的辦公室緊挨我的辦公室,玻璃糊了兩層報紙,光線減弱,空間就縮小,他不開燈,他喜歡呆在昏暗的屋子里。我?guī)缀踔浪惺虑?。他只講事情的輪廓,三言兩語,斷斷續(xù)續(xù),塞入了許多省略號。但是,我清楚被他省略的細節(jié),他的眼睛和耳朵會告訴我。我閉上眼睛和耳朵,它們就被某種神秘的電波直接傳入我的大腦,令我苦不堪言,在我享受他的快樂和幸福的同時也必須享受他所有的痛苦。睡著了,或者剛從午睡中醒來,我會覺得我和他是同一個人,他是我的影子,也許相反。我也在那輛車上嗎?

      那些雪一直藏在我的身體里。

      兒時,那時候還下雪,每一年都下,每一年都會吞一把雪藏在身體里,我喜歡那冰冷的感覺。夏天,沒人的時候就把它們偷偷拿出來,捏成雪團,捏個小雪人,然后再輕輕放回去。每一場雪都堆在那兒,今年的雪壓著去年的雪,我像是被雪喂大的。后來,不下雪了,很多年很多年不下雪了,它們知道我玩厭了。童年的積木遺忘在黑暗的積滿蛛絲的屋子里,像一堆孤兒,我不再去看望它們,任它們一年年骯臟、發(fā)霉。

      也許,也下過兩次雪,但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如果真下過,那時我在哪兒呢?

      他說他也玩過雪,守著每年的最后一場雪,直到最后一片雪融化在天空中。每一年春天的第二個月他就開始低燒,夏天燒到四十度,燒成一雙紅寶石兔子眼。立秋的第一場秋雨后才開始慢慢消退,眼睛漸漸呈現(xiàn)溫和的藍色。頭兩年還看醫(yī)生,吃了一抽屜的藥,沒用;服了許多偏方,找了十個巫婆,燒了比他還高的紙錢,喝了神水,沒用。母親流著淚守著他死去,但沒有死。他說冬天就好了。冬天果然就好了。那時,沒有朋友,自己和自己玩,雪是唯一的玩具,他說,兒時的記憶中只有雪。

      他向我講訴他的童年和雪的時候,我以為在講我的童年和雪。從那一刻開始,我知道我再也瞞不住我的任何事情了;而他,也甭想瞞過我。所以,他的手指告訴他,他哭了的時候,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手指,從他眼睛里流出的是不是我的被融化的雪水。但是,那一刻他真的在車上嗎?我感覺他就坐在我隔壁的辦公室,靜靜的,一團虛無的空氣?;蛘?,是他代替我登上了那輛班車。

      天已經(jīng)全黑了,黑得車廂里只剩他一個人。一輛只有一個乘客的班車,沒有司機,沒有終點。這輛載滿幽靈的班車在每一個站臺停下,車門打開,陰冷的風撲住他的腿,像一群饑餓的乞丐。一些幽靈到站了,另一些幽靈鉆上來。車門關(guān)上了啞巴的嘴。

      下午的陽光已經(jīng)從懷里消失,冷裹挾著那些座椅空出的苦澀,從總是漏風的領(lǐng)口和敞開的鼻孔灌進去。雪化成的水倒灌著,從嘴唇倒回臉頰,倒回眼眶,被眼睛一點一點吞下去,在那間隱秘的黑暗的屋子里重新成為雪,黑色的雪。

      我確信,他褲包里的手機沒有振動。一上車他就咬牙關(guān)機了,懷著對自己的仇恨,像我一樣不希望自己被打聽,雖然多么想知道自己是否被打聽。手揣在褲包里,好像摸著手機指尖就能觸摸到黑匣子里不存在的微弱的電波。我看見我坐在他的旁邊,太黑了,看不清他悲傷的嘴角。為了我們曾經(jīng)共同擁有的雪,為了某種關(guān)乎自己的同情心,我關(guān)掉手機,黑色外殼的手機。

      他趁自己意志脆弱的時候,開機,隨即關(guān)上,并且反復開關(guān)。這一點,我并不清楚。我會這樣做,很多人也會這樣做??赡芪姨行∪酥沽耍y道他就沒有一顆被絕望折磨得勇敢的心?關(guān)掉手機,像個孤獨悲壯的勇士,一種由紫色變成深灰色的悲哀,如手機的黑色外殼,光滑、順手。他的指尖水紋一樣波動著被千分一安電流擊中的一絲微麻。

      車窗外的風終于累了,世界安靜下來,縮回到原點。只有他的心在跳動的聲音,血液低緩像一頭被痛苦和孤獨捕獲的獅子。他從來不是獅子,我也不是。我和他的身體里佇滿了雪,隨時會化成水的雪。

      那頭獅子,被允許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盡情悲傷,它還能被低垂的星空輕輕拍打。但是,他在車廂里,唯一的車燈已經(jīng)熄滅。他感到自己是一只停電的燈泡。我需要安慰他一個電話,響了,熟悉的鈴聲。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一長串盲音,深海吐出的一串氣泡。我是另一只停電的燈泡。

      對不起,我們才了解他一點,就已跟著他走了兩百里。但是我必須忠實于他的內(nèi)向和沉默,這樣我才忠誠了自己的木訥。得等著機會,比如現(xiàn)在,汽車的門窗關(guān)得死死的,我們小聲點,他可能聽不見。不過,還要再觀察一會兒。

      我還想講講那頭獅子,在他睡著之前。其實,是他講給我聽的。有二十個晚上,他都夢見它,不吃不喝,一天天消瘦,鋒利的骨頭幾乎戳穿它破敗的皮毛。他對獅子說,捕獵吧,哪怕捕一只最小的老鼠。獅子悲哀的眼神回答,我要你的雪。那是他很小時候做的夢,他哭著醒來。他說,獅子怎么知道我藏著雪呢。第二十一個晚上,他帶著他的雪躺下,閉著的眼睛卻始終醒著,直到太陽穿破窗戶撥開他的眼皮。從此,他再也沒有夢見那頭被雪折磨得精疲力竭的獅子。

      我沒有做過相同的夢,聽他講的那個夜晚,我想幫他把夢做下去。天快亮的時候,才在緊張期待的困倦中睡去。真快,那頭獅子閉眼就來了,仿佛一直守在枕邊;不是從草原的那頭跑過來,是從布滿星星的天空降下來的,我臉上的毛孔感受到一股熱呼呼的野蠻得近乎純潔的氣息。我驚恐地閉緊眼睛;睜開時,看見天花板被雨水浸漬的隨時可變的神奇圖案。

      對此,我抱著強烈的懷疑:是六歲時我做過這個夢呢,還是由于一種友情般的意愿成全了這樣的虛構(gòu)?說實話,我并不清楚這頭獅子意味著什么,就像直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雪意味著什么一樣?!吨芄鈮簟泛透ヂ逡赖碌摹秹舻慕馕觥肺叶甲x過,既沒有獅子,也沒有雪。也許,要把它們嚴絲合縫地焊接在一起才能配成一把鑰匙。一把可變的鑰匙?

      好了,他終于睡著了,頭歪向一邊。輕微的鼾聲在說,你說吧,聽見了我當沒有聽見。但不能說得太多,我的耳朵隨時會醒。

      他寫詩,獅子和雪就有了一把合理的鑰匙。似乎可以這樣開始,但問題在于,我根本不會講故事,雖然小說在我的閱讀中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比例。而且每讀一本好小說,我都會想入非非,來一部小說如何?數(shù)不清的片段開始涌進來,在大腦里折騰,只需把它們連接連接,一部偉大的小說就會誕生。但要不了三五天,凌云壯志就會煙消云散,洶涌的片段沮喪地退出去,像潰敗的雜牌軍退回到一個本不存在的地方。我知道,就算把我所有的廢話臟話粗話統(tǒng)統(tǒng)寫進去,也寫不了那么長。故事真的要命。

      他的故事在哪兒呢?

      童年,蔚藍的根須……但它過于隱秘,像一個人的傷口,不希望愈合也不希望被人挖掘?;蛘呦駱渎袢氲叵碌母诤诎抵兴蔽莾河形浵?、蚯蚓、死去的蜻蜓和蝴蝶,有他玩過的細沙,捏塑的小泥人早已散開,重新成為泥土混合在眾多的泥土里。這僅僅是他童年的碎片,很小的部分,我們都這樣玩過。難道它們暗算了他的未來,甚至具體到了某一天,細節(jié)到了這個夜晚的旅途?你看他在汽車的抖動中睡得多不安穩(wěn)。

      怕蛇,被袖口的毛毛蟲嚇哭,誰不是這樣呢?打過水漂,玩過陀螺,差點在村邊的小河里淹死,吃過筍子蟲……這是我們童年的共同秘密。或許,找到他的專利,事情就好辦了。那是一條線,從蜘蛛的肚子里無窮無盡地抽出來,他牽著這條線,一直往前走,走到今天,走進這輛不知所終的長途客車。現(xiàn)在,線頭握在他睡著的手心里。

      我必須沿著線頭往回走,但不驚動他。

      他坐在曬場上,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的臉。我偷偷繞到前面,那是一張精致的小臉,身邊擺放著幾塊從河里撿來的石頭,青色、圓潤、光滑,被手掌摸上一層油。眼睛直盯著前方,像在等那兒走出一頭溫順的小獸。

      這是夏天,屁股下的混凝土已經(jīng)著了火,他是一塊烤肉,全身正滋滋地冒油。他一動不動,從上午坐到下午,六個小時,什么肉都烤熟了,有一點煳味朝我的鼻孔散過來。我捂住鼻子,把噴嚏吞下去。否則,他會被驚醒。

      我驚訝于他一臉的堅毅,那樣子有苦行僧幾十年才有的道行。但他哭了,哭了五次,哭得現(xiàn)在都難以想象地專注。五個大人走過他身邊時都打趣他,想媽了。他們一說,他又哭了。

      此刻,他睡著了,夢見了自己的童年嗎?那幾顆青色的石頭呢?但愿沒有夢見我偷窺的眼睛。今天我才想到,他的整個童年也許都是坐在著火的曬場上度過的,前方也許真的走出了一頭溫順的小獸。

      這是他的專利?能構(gòu)成獅子和雪的鑰匙嗎?它的雛形,還未煉出銅的礦石?敏感、細膩,堅毅而脆弱,輕微可愛的神經(jīng)質(zhì),藍寶石一樣鑲嵌在他身體里,連同那些一年年藏起來的雪,在夜晚發(fā)出藍幽幽的光。

      汽車繼續(xù)行駛,在我窺探他童年的時候又走了五十里,把一座小鎮(zhèn)甩在身后。這次,它沒有停,怕明亮的燈火驚醒他而快步跑進了深深的黑暗中。那黑暗,蕩漾著母親子宮般的安寧和溫暖。

      我踩著細細的蛛絲了嗎?我得停下來歇歇,把胸口久久憋住的氣吐出去。他在車廂里看不見的星星在我頭頂閃爍,遠遠地向著天邊低垂。那兒有他的草原,有從他的幻想中走出來的高山,有他涂抹在紙上的大海。這一切像快要活過來的童話,那頭獅子正從群星中緩緩降落。

      他的手指在褲包里震動了一下,電流從指尖滑走了,就一毫米的距離。他的頭側(cè)向右邊,嘴唇疲倦地展開,在嘴角收攏,被身體里的另一張嘴咬住。我在請求自己為他分擔。一株幼苗長成一棵大樹;一個人的童年成長為它的壯年;那巨型燈泡,太陽一樣懸掛在空中,它的光無論他走多遠都會罩住他。

      我直起身,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這次,我準備沿著細線走得稍遠一些。

      那年,他十一歲,讀小學四年級,毫無緣由地喜歡上了順口溜,并給班上每個同學編了一小段,而且無師自通就押準了方言的韻。這詩歌的遠親,是否暗自開啟了他的命運之門?教語文的是個年輕漂亮的女老師,一笑就漾出兩個酒窩,燦爛如教室外灑在月季花上的陽光。當老師第二次在作文課上,用糖水浸過的聲音念他的作文時,他的臉被二十三個男同學的四十六只眼睛燒得紅紅的。

      后來他想,就是在那堂作文課愛上漂亮的語文老師的。他把這當做自己的初戀,成為做夢也在琢磨一個詞語一個標點符號的動力。他像一匹剛配上馬鞍的小馬駒。把作文寫到滿分,渴望把小腦袋脹得滿滿的。那紅紅的三位數(shù),一個一,兩了零,一條鼓滿風的帆船,幸福地駛向他的小心臟戰(zhàn)栗不已的大海。那許許多多的滿分不正是老師兌現(xiàn)給他的愛嗎?每周共享的秘密。到五年級放寒假的時候,他每晚要把作文本翻上一百次并放在枕頭下才能安心入睡。

      他多么想變成一只小蟲子飛進老師的酒窩里。當老師的目光全灑在他身上時,強烈的感情在年幼的身體里激蕩洶涌。他甚至產(chǎn)生了長大娶她做妻子的石頭般堅定的念頭。即使她老了,有了白發(fā)和皺紋,跟母親一樣,我還是要娶她。

      來不及表白,來不及登上鼓滿風的帆船,他就失戀了。在一個星期六下午,當她坐在自行車后座上攬住帥氣的數(shù)學老師的腰時,他就失戀了。那個下午灰蒙蒙的,而帆船載著他一個人沉沒在遠處的大海。兩個星期后,便狠心要成為一個作家,把失敗的初戀寫成厚厚的小說,讓她好好后悔,好好傷心。

      他開始讀小說,很長的小說,繁體字,邊猜邊跳讀了幾十本。戰(zhàn)爭的、歷史的、演義的,都讀。那時還沒有言情的。

      還沒有等著難堪的婚禮,還沒有等著小說開頭,小學就畢業(yè)了。漫長的直冒汗的暑假把語文老師的影子抹得越來越模糊,漂亮的酒窩被村邊小河上游沖來的泥沙填得越來越淺,最后消失了。

      我在這兒已經(jīng)呆得太久,察看別人的隱私讓我臉紅。也許他會甜蜜地夢見童年,但這段羞怯的小溪一樣清澈的初戀,還是令他遠遠地繞開了,好像一不小心踩響一塊石頭,老師就會轉(zhuǎn)過臉來,何況她還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攬著數(shù)學老師的腰。

      毫無疑問,那部厚厚的小說還沒出生就被槍斃了。他像我一樣寫詩,拙于故事。但我肯定,它們已化整為零,揉進了難以尋覓真相的分行文字。

      這是從礦石中煉出的初銅,那把還未打出齒來的鑰匙?我本想看看他放在枕頭下的作文,那條鼓滿風的帆船,但怕被他貼上“偷窺癖”的標簽。何況他警告過我不能說得太多,他隨時會醒?,F(xiàn)在是午夜,時間不多了。

      汽車終于駛向碎石路。我隨著他的身子晃動了一下,靠緊他,以免他被搖醒。我可以陪他睡一會兒,使勁想著獅子和雪,以便把禮物送進他的大腦里。

      是不是該放棄呢?我覺得自己像個小偷,乘客睡著了,我卻從他們的包里掏出錢夾、存折和鑰匙。但他們團結(jié)一致的鼾聲鼓舞著我,讓我上癮,忍不住把手伸進了他們的“口袋”。

      那條線呢,我當然記得,丟了我就永遠回不來了。

      我差點忘了,他曾寫過一篇小說,寫了十分之一,兩千字的樣子,丟在抽屜里生銹,蟲子也許早把它們吞進了肚子里。我看過,雖然用的第三人稱,但有很強的自傳性,我隱約記得其中的一些情節(jié)。但說實話,幾乎不能算小說,倒更像一篇童話、一則寓言。

      他離過婚。即便在小說中魔幻和變形,也只是換了一件從不穿的衣服而已,把自己變成了一條魚或者一頭獅子。正如卡夫卡把自己變成了甲殼蟲,在另一部小說中又變成了土地測量員。

      這樣我會輕松些,讓他來講我不擅長的故事,雖然他也不擅長。我只需集中精力,在回憶中把那篇半途而廢的小說還原。需不需要改換人稱使之更具真實性,還是給予作品充分的尊重?算了,還是為難“我”自己吧,因為未經(jīng)允許我就把他不打算發(fā)表的小說公開發(fā)表了。

      我知道有這一天,一開始就知道。

      初二下期突然就感到孤獨,孤獨不停地從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像氣泡一樣冒出來,煙霧般彌漫。天空每天都昏沉沉的,出太陽也昏沉沉的。周日就整天呆在屋子里,關(guān)上門窗,獨自一人才能稍稍喘息。現(xiàn)在才知道,那是青春期荷爾蒙制造的孤獨。

      那會兒,老夢見一個很大很大的水缸,大到?jīng)]有邊際。只有一條魚在水缸里游,從一個夜晚游到下一個夜晚。中午爬在課桌上午覺,它也從遠處游過來。是一條眼睛比身子還大的魚,它始終朝著我,我看不見它的身子,只知道它會有一個像身子一樣的東西。每一次,都在快游到身邊時,我就醒了。

      她恰好掉過頭來,眼睛看著我。那一刻,她的眼睛大大的,就像那條魚的眼睛。當晚,那條魚就和她不停地爭奪眼睛,它們爭吵、擠兌、談判,凌晨六點終于達成協(xié)議。它們必須相互妥協(xié),再過一刻鐘,我就要起床上學了。

      第二天,她一直躲著我,我走到前面也躲著,頭垂得低低的。放學離開教室時,我才逮著她的眼睛,一半是她的,一半是魚的。

      她們每晚撕毀協(xié)議,重新爭吵、談判,再簽署新協(xié)議。她眼中的魚眼一天比一天少。第七天早上,剛進校門我就看見那雙已完全屬于她的眼睛。

      這是他流產(chǎn)小說的第一部分,我說得沒錯,一篇童話或者寓言,不過寫得還行。第一部分的結(jié)尾是這樣寫的:從此,我的身體變成水缸,塞滿了她的一千只眼睛。

      我本以為他還會寫些什么什么的,像一部真正的小說那樣展開。但是沒有,剛鳴笛啟動的火車,猛然停了下來。他肯定在這長長的間歇抽了整整一包煙,滿屋子繚繞的煙霧,也繚繞在他久久閉著眼睛的身體里,嗆得我嗓子發(fā)癢,如果不趕快離開,我會嗆出眼淚來。

      不會講故事,就只能學習跳躍。但步子跳得太大,比一匹馬跳得還大。

      那一年,我二十一歲,在我讀中學的那所學校教書,一座寺廟改成的學校。偏僻的地方,更加偏僻的夜晚,老師都不住學校,除了門衛(wèi)??偟谜尹c事情吧,寫小說是萬不可能的了,年輕漂亮的小學語文老師我已經(jīng)忘了,碰見時我差點沒認出來。她已經(jīng)發(fā)胖,早不是原來的樣子,酒窩在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臉上顯得怪怪的??此切腋D樱姨潧]讓她好好后悔、好好傷心。

      寫詩,上中學我不是胡亂寫過嗎?那就寫詩,在屋子的黑暗里寫,醒了睡不著又寫,不寫的時候就躺在床上聽它們在黑暗的抽屜里朗誦,有時也聽雨在玻璃窗上朗誦。

      收到她的信是在一個星期六上午。門衛(wèi)說,你的信,我立即就知道是她寫來的。雖然,好幾年不聯(lián)系了。信果然是她寫的,她說她畢業(yè)了,她說她還記得華嚴寺古曲的樣子,還記得校門口那棵五個人也抱不過來的老黃桷樹。

      古曲,她用“古曲”這個詞,我打了個激靈,一下想起她的眼睛,那曾在我身體里繁殖了一千只眼睛的眼睛。它們?nèi)蓟钸^來了。

      “古曲”,這個幽僻的詞讓我愛上了她。莫非,我一直在等這個詞從深黑的地方爬出來?古典、浪漫、憂傷,散發(fā)著絲綢一樣的光澤。放進身體里,會與你的內(nèi)臟、你的雪、你的獅子和平相處。

      那天夜里,想寫一首很長很長的詩,但一句也寫不出來。我整夜聽見一群溫暖的小獸簇擁在窗外的夜色中。

      因為一個詞語和一千只不存在的眼睛而愛上一個女人,并和她結(jié)婚,我永遠無法想象這樣的事情,比一千零一夜還多了一夜。這是孤獨熬制的瘋狂,雖然在一次喝醉酒后痛苦地直覺到它被中斷的命運,但仍義無反顧地迎接了未來失敗的婚姻。直到調(diào)到另一所學校,才在梧桐翻飛的落葉中把悲傷消化為感傷。

      他再次騎上那匹快馬,遠遠地跳開了,我差點追不上他的影子。

      我知道有這一天,一開始就知道。

      我能接受這些粗暴的禮物……(整整一頁的省略號)

      拿到離婚證的瞬間,突然就想起了那次醉酒后寫在筆記本上的話,字跡潦草像酒后的風,一字一頁。

      那時,我們才剛剛開始。

      原是一個提綱,故事的影子也沒有。那些故事呢,是不是切成了碎片,插入了他轉(zhuǎn)了三趟車的詩句里?

      小說就這樣完了?沒錯,完了。這和融雪事件有什么關(guān)系呢,一點也沒有,何況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十六年。趁他睡覺,繞一大圈,偷窺他的童年,戀母般羞恥的初戀,流產(chǎn)的小說,離婚證,我感到越來越沮喪,一次完全失敗的跟蹤調(diào)查,而且脫不了非法的嫌疑。

      好在他醒了。在碎石路上,最好的司機也免不了向睡覺的乘客道歉。我必須趁他還沒有完全清醒鉆進他的身體,藏起來,該我睡覺了。也許我睡不著。

      果然睡不著。他身體里,四周擠滿硬塊,擠滿冰冷的石頭。青色的,黑色的,青黑色的,都有,足夠裝滿五卡車。它們刺得我渾身酸痛。

      我閉眼養(yǎng)神。但獅子、魚眼、溫順的小獸、女教師、小說和離婚證,齊齊向我飛來,雜亂的翅膀拍得我暈乎乎的。我試圖用一根線把它們拴起來,讓它們安靜。我感到它們是一張臉的易容術(shù),一把鑰匙的不同部分。拴住了獅子,魚眼又從手中掙脫,飛到空中。當我終于像拴螞蚱一樣把它們拴成串時,我實在累壞了。

      我猛然發(fā)現(xiàn)我手中握著的不是一串螞蚱,是一把鑰匙。使勁揉揉眼睛,千真萬確:一把鑰匙。不是銅的,是一塊藍色的薄薄的冰。不能碰,一碰就碎,就會重新變成亂跳的螞蚱。也許,我能用它打開他寓言般的過去,并洞見他晦明的未來。

      冰鑰匙突然在我手中掙扎,它察覺了我的陰謀。他在發(fā)抖,每一塊肉每一塊骨頭都在打顫。他已經(jīng)完全醒了,在車廂的黑暗中只能找到另一些黑暗,和無人分擔的寒冷。

      我的手指快要被冰的寒冷燒爆,但最后一秒鐘挺住了。冰似乎累了,在我手中漸漸安靜下來,一匹被馴服的野馬,溫順地發(fā)出柔和的藍光。一個奇跡,我怎么剛才沒發(fā)現(xiàn)身邊的石頭刻滿文字,詩,一組還未被他寫出來的詩。我真想把它們偷出來。

      一點一點地死去,你的腳趾、踝骨、膝蓋、大腿,你的指尖、腕骨、肘和胳膊。一點一點地死去,你的眼睛、耳朵、鼻孔,你的嘴和舌頭。一點一點地死去,你的陰莖、睪丸,你的胃,你的肺,你的腎。一點一點地死去,你的神經(jīng),你大腦的灰質(zhì)、溝槽;你身體的鐵和銅,你的每一塊骨頭。就這樣,一個個部分的死,終于集合為一個整體的死。我手表的指針也死了。——然后——這需要多久,仿佛天空給了你所有悲憫——在一個雨不再敲打玻璃窗的夜晚,在一個墨水涂抹掉所有筆記本的夜晚,在一個地名變成另一個地名的夜晚,在你的臉不再呼喚我的臉的夜晚,我夢見他一點一點地活過來,從腳趾到死了仍在變灰的頭發(fā)。一點一點地活過來,一點一點挪出那黑暗之穴,眼睛轉(zhuǎn)動,它打量鏡中的另一雙眼睛。沒有人守著你,沒有人驚呼這奇跡,他看著自己,并開始對自己說話。

      像風一樣奔跑,像閃電一樣奔跑,讓大腿的血跑起來,讓心臟的血跑起來,讓血管里的血都跑起來。跑過你的手指,跑過你的舌尖,跑過你顫栗的火和冷漠的嘴角,跑過你的性。一刻不停地奔跑,讓這條路也跟著跑起來。像風一樣奔跑,像閃電一樣奔跑,把一座熟悉的城市跑成一座陌生的城市,把一張嵌入大腦的臉跑進遺忘。像風一樣奔跑,像閃電一樣奔跑,把自己跑出自己的身體,直到把記憶跑成另一個人的記憶。有一天,當你停下來,那追趕你一生的暴徒,將你痛打成一個巨大的線團。

      像一件鈍器,終點撞來。我是下不了車的乘客,流失的光陰消耗著它的未來,而另一個終點已開始在身體里低鳴。我的火車載滿雪正駛向南方。那些羽毛簇擁的夜晚,那些還在霧中的清晨,汽車轉(zhuǎn)彎,駛向一個用舊的站臺。你把手探出窗外,風握緊你的手,你從未想到這就是世界的全部。今夜,請允許我成為你口水中的野狗,為了你的同情心,請把石頭緊緊地攥在手中。為失眠向自己的身體道歉吧,為沒有好胃口向精美的食物道歉吧,為走神向罵粗話的司機道歉吧,我的火車載滿雪正駛向南方。

      雪涌上五樓的窗臺,你去過的地方都被覆蓋。這時間之雪,現(xiàn)在是干凈的,來不及躥上骯臟的腳印。它圍起火爐,堵住了所有去路。你嵌在屋子里,空間一天天被壓縮,你只能撤退,一步步,從眼睛和耳朵里撤退——從手撤退到肘撤退到肩撤退到胸,從皮膚撤到肉,從骨頭撤到骨髓,撤到堅硬的核。也許,已經(jīng)沒有春天,必須剝出來,剝出肉和骨刺,雪就停止生長,帶著羞愧低下窗臺。你的指尖,一條河開始流淌。

      我埋下時間之果,在另一個女人的身體,卻十倍地彈回。我已洗不掉身體的昏暗。這是夜晚,是十月就開始的冬天。對不起,我沒有準備更多的火;對不起,他有陳年的關(guān)節(jié)炎。蜷曲,緊一點,再緊一點,膝蓋抵著胸口,像一頭刺猬,仿佛這樣就縮回了母親的子宮。卷簾門卷起又一個夜晚,你得打開,用冰冷的水清理眼睛。換一身干凈衣服吧,并打上領(lǐng)帶。紅燈,你不能跟著汽車闖過去,你必須是個文明人,讓失眠的雙腿站穩(wěn)。給母親打個電話,說正在趕車回家。

      來不及分行,來不及標點,來不及偷走最后一行,字已從石頭上隱去。藍光消失,我不知道冰什么時候融化的,手指殘留著它的最后一滴水。我再次置身于濃稠的黑暗中。

      我無法相信,這絕不可能是他的詩。前兩首,暴雨夾雜著冰雹,快得我追不上它的嗓音。以前,他會命令詞語把冰雹吞下去。以前,他寫得多么低音,每個詞都在轉(zhuǎn)車,把情感的旅行包,全留在車上。后面三首,往常的低音才找到他,從空中壓向一片痛苦的開闊地。

      他,終于背叛了自己和自己的詩。

      如果是批評家,詩歌的偵探,我會像剝堅果一樣,剝出果核,釋放那些詞語的能量。一定有一個難以言及的故事,被它們深深地囚禁了。一定有的,盡管只是故事的尾聲,但只要找準詞語最初的線頭,就能像推理小說一樣查清案件的真相。但累了大半夜,我實在困了,上下眼皮稍一使勁兒我就被推進了早有準備的鼾聲中。

      看樣子碎石路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汽車非常平穩(wěn),滿盆的水一滴也不會潑濺出來。他打開手機,臉映得藍瑩瑩的,染著幽靈的氣息。一條遲到的短信,天氣預(yù)報,陰天。他把手機貼在臉上,仿佛要將臉埋進去。

      到站了,他久久未動,幽靈得到應(yīng)有的尊重。最后一個幽靈在車門口停下,轉(zhuǎn)身鞠躬,回表感謝。下車吧,司機的聲音像在求饒。

      路燈半睜著眼,疲憊而昏沉。一條街的鼾聲迅速被另一條街壓下去,在空中糾纏著、扭打著,把所有還游蕩在街頭的人變成了幽靈。除了自己,他什么也沒帶。他不知道我躲在他身體里,還有那些石頭、雪和早已忘掉的魚眼。如果算上石頭上的詞語,行李說不上少。

      加入幽靈的隊伍,還是湊合著找個旅館?他停在路口,摸出一支煙,接上。和我一起睡吧,但他聽不見我的喊聲。他一下車,我就醒了,他的腳一會兒停下,一會兒摔打出腳步聲。里面太逼悶了,我想鉆出來透透氣,這座陌生城市的氣息讓我興奮,差點像小狗一樣吠出聲來。

      旅館還算挺干凈,重要的是床足夠睡下我們。剛坐下,房間里的電話就響了,先生,需要服務(wù)嗎?聲音很甜很軟很膩很黏,像兒時吃的棉花糖。他沒遇見過這事兒,但知道是什么。在聽筒快擱上機座時,耳朵重新湊了上去,好的。

      我?guī)缀醪幌嘈抛约旱亩?,這個老處男!我太清楚他了,思想的解放者,卻患特號的行為自閉癥——被他痛斥的潔癖。從今夜開始,他必須學習背叛自己的身體。只有背叛,砍掉枯死的老樹,新的生活才會到來——一份明早端在床頭的新鮮早點。我說不出話來,我無權(quán)阻止他。如果一具身體囤積了五百噸昏暗,那就只能切開一個口子,把它們流出來。而女人是一個可以擴展的巨大的容器。

      門鈴響了,顫抖著,在寂靜的走廊里警報一樣急促、嘹亮,盤旋在這座城市和另一座遙遠的城市的上空。他坐在床邊,埋著頭,感到自己像兒時的沉船一樣沉下去。要是手機鈴聲此刻響起,他會哭著逃離這座城市,回到他熟悉的城市的黑暗中。那溫暖的黑暗,有一雙閃動的眼睛。

      門鈴繼續(xù)在響,第三次了,狠狠捶打著他的內(nèi)臟。他走到門邊,閃開一條縫。是個年輕的女人,不丑,也不漂亮,但很飽滿,胸口剛好開到眼睛可以自由探進的尺度。一個上好的容器,足以裝下五卡車的石頭和五百噸的昏暗。

      對不起,話還沒說完,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另一扇門也“咔擦”一聲永遠關(guān)上了。那一刻,他突然被一千磅的拳頭擊中,心臟猛然收縮,像頃刻塌陷的地窖。那力量穿透他的肉和骨頭,重重傾瀉在我的腹部。老處男,我咬牙痛罵。

      他蜷縮在兩床被子下,一張拉斷的痛苦的弓,再也射不走身上的石頭。它們傾倒在五百噸的昏暗中,為一具五百五十噸的石棺瘋狂攪拌。

      哆嗦,害痢疾一樣哆嗦,全身的零件都驚了,拼命將自己抖松,把一個整體主義的機器拆散,然后驚叫著鳥兒一樣逃走。整個旅館都被傳染了,地板在每一層樓的每一間屋子里發(fā)抖、抽筋。電熱毯開了,空調(diào)開到了快要爆炸。冷,冒著汗水從床墊下鉆進去,鉆進毛孔,把能量的針劑注射在血液中,搜索他最深處的體溫。

      寒冷的火熊熊燃燒。

      我知道,他沒有病,內(nèi)部器官完好無損,胃安靜地消化著中午的最后一粒食物。把自己想象成生病的樣子,并在幻想的痢疾中高燒不止,只是為了不那么無恥地享受被另一個自己懲罰。很快就會不治而愈,很快就會在懸崖勒馬的驚險中奏響勝利的鼾聲。

      他睡著了,一頭飽食了五只羊的野獸。饜足的嘴唇微微開啟,一條灰色的河在身體里靜靜流淌。他從未舍得把那些昏暗和石頭傾倒出去,它們成為他的兒女,他需要更多的兒女。

      我終于從他松開的嘴鉆出來,像靈魂一樣上升。在空中,我看見寬大的床上擺放著一具不再被孤獨和悲哀煮沸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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