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
摘要:在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和文化發(fā)展“走出去”戰(zhàn)略的時代語境下,人文社科期刊“走出去”已成為歷史的必然。但也面臨諸多困難,學術倫理的喪失,西方的中國偏見,意識形態(tài)的差異,西化與東化的糾結,國際化與本土化的沖突,這些主要的制約因素,均為人文社科期刊“走出去”需要努力克服的困難。
關鍵詞:
人文社科期刊 走出去 西化與東化 國際化與本土化
改革開放以來,經(jīng)濟發(fā)展“引進來”與“走出去”戰(zhàn)略,使中國創(chuàng)造了世界經(jīng)濟發(fā)展的奇跡,2010年GDP已超越日本成為全球第二經(jīng)濟大國。新世紀以來,中國開始實施文化“走出去”戰(zhàn)略,在先后頒布的多種政策文件中反復強調(diào)文化“走出去”的方針、目標與重要意義。中華文化獨特的思想價值與精神取向在于:強調(diào)以“天人合一”的整體觀來認識事物,用“辯證思維”的方法來處理問題,以期實現(xiàn)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和諧”的終極目標??梢哉f,中華文化的核心價值有益于21世紀世界和平與人類進步。在這樣的時代語境下,學術期刊如何“走出去”,近年也漸成業(yè)內(nèi)的熱議話題。但還須清醒地意識到,人文社科期刊若要“走出去”,實現(xiàn)學術期刊的國際化目標,困難不少,難度很大,必須克服以下幾個主要的制約因素。
一、學術風氣不正,學術倫理喪失
高品位學術期刊的質(zhì)量來自于高質(zhì)量的論文,而高質(zhì)量的論文則來自作者嚴謹務實的學風。因此,端正學風,重建傳統(tǒng)學術倫理,是提高論文質(zhì)量和期刊質(zhì)量的關鍵。無庸諱言,就人文社科期刊來說,當代中國真正大師級的學者很少,真正原創(chuàng)性的學術成果不多,真正具有國際水平的學術期刊稀缺。這與消費時代的經(jīng)濟邏輯和學術共同體的自律有關,更與中國學界的不正“學風”有關。中國學術“探求真理”的傳統(tǒng)精神已經(jīng)或正在大面積流失,主要表現(xiàn)為抄襲剽竊、捏造數(shù)據(jù)、一稿多投等“學術不端”以及權學交易、錢學交易、學色交易等“學術腐敗”。媒體中曝出的著名學者抄襲、院士造假、校長剽竊等不良行為,已使中國學術公信力大大降低。
學風不正的原因固然很多,但究其根本,則與學術的評價機構和機制密切相關。受世界著名學術評價機構如美國科學情報研究所(ISI)建立的SCI、SSCI和AHCI三大引文數(shù)據(jù)庫影響,國內(nèi)也出現(xiàn)了類似的引文數(shù)據(jù)庫。學術評價機構照搬了國外SCI、SSCI和AHCI各種“影響因子”的操作方法,并將其定為“國際標準”。評價機構以大量客觀“科學”的數(shù)據(jù)和“定量評價”以及由此制作的學術期刊排名榜和大學排行榜,一方面影響制約著學術期刊、期刊主編和學者等學術共同體;另一方面又為政府管理部門的學術政策提供依據(jù)并以此參與了國家學術資源的分配。有學者認為學術不端的深層原因之一是“學術評價過度癥”,[1]“學術風氣堪憂,須花大力氣解決”。[2]“以排行榜和排名表為特征的量化評價引發(fā)了學術造假的風氣,而因造假失去了數(shù)據(jù)的可靠性又反過來使量化評價陷入了泥潭”。[3]
端正學風,重建公平正義的學術倫理,是中國人文社科學術期刊“走出去”的第一步。只有學風端正了,論文的質(zhì)量才能提升,學術期刊的質(zhì)量才能提高。中國具備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大國形象的同時,還須具有文化大國的精神氣象。努力打造英國《自然》、美國《科學》那樣的世界級期刊“旗艦”,方能立于世界學術之林。
二、西方世界對中國學術的偏見
冷戰(zhàn)以來,西方世界就一直對中國存有偏見,對中國進行全方位“妖魔化”。在軍事上鼓吹“中國威脅論”,在經(jīng)濟上散布“中國崩潰論”,在知識文化的生產(chǎn)創(chuàng)新上更是藐視中國。撒切爾夫人近年的一段話值得每一個中國文化人深思,她認為中國不會成為世界超級大國,因為“今日中國出口的是電視機而不是思想觀念”“中國的知識體系不能參與世界知識體系的建構,不能成為知識生產(chǎn)的大國。中國在巨大的經(jīng)濟崛起中充其量也只能成為一個物質(zhì)生產(chǎn)大國,在精神文化生產(chǎn)和創(chuàng)新乃至輸出上仍然是個無需重視的小國”。[4]
中國學者在SSCI、AHCI源刊發(fā)表學術論文之難,中國人文社科期刊成為SSCI、AHCI源刊之難,都顯示出撒切爾夫人的上述表達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態(tài)度,也代表了整個西方對中國的偏見?!督洗髮W人文社科論文收錄與決策分析平臺》課題組發(fā)布的《2012年SSCI全球收錄3017份期刊》數(shù)據(jù)顯示,中國內(nèi)地只有武漢的《經(jīng)濟金融年刊》一種入選,遠遠少于中國香港的4種。其實,這些表象的背后,隱藏的則是西方的主體意識、話語霸權和“文化冷戰(zhàn)”思維?!皫缀跞渴怯芍饕⒄Z國家的學者編輯的英文科學和學術期刊,說明期刊編輯、編委會成員以及大部分讀者的研究范式和學術興趣主導了這些期刊,且在很大程度上統(tǒng)治了許多學科的研究日程和方法。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學者若是想在這些有聲望的期刊上發(fā)表作品,就必須與它們的興趣點相一致”。[5]《中國科學》總主編朱作言院士曾坦言:“國外期刊特別是頂級期刊,對待來自中國的論文是特別‘謹慎的,不少國內(nèi)優(yōu)秀科學家都有體會?!盵6]科技論文尚且如此,人文社科論文就更加困難。那么,中國學者唯一能做的就是臥薪嘗膽,寫出高水平的論文;中國人文社科期刊唯一能做的是奮發(fā)圖強,編出高質(zhì)量的學刊。
三、東西方意識形態(tài)的差異性
中國的自然科學期刊已部分“走出去”,有了一定的國際顯示度和影響力,這是因為科學、技術沒有國界;而人文社會科學則具有鮮明的意識形態(tài)性質(zhì),因此,在“中國”與“世界”、東方與西方之間,橫亙著語言、文化、政治、道德、倫理以及人生觀、價值觀等諸多差異性障礙,以及不同的國情和文化傳統(tǒng)的制約,由此導致東西方文化、思想和精神的不同。21世紀,國與國之間的沖突表面上是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的沖突,實質(zhì)上更是“文化戰(zhàn)爭”。這里便存在一個“國家文化安全”的極其重要的問題。
歷史對現(xiàn)實具有參照意義。冷戰(zhàn)以來,美國在全世界建立了許多“軍事基地”,同時還建有許多“文化基地”,譬如“文化自由美國委員會”和“文化自由大會”在30多個國家設有分支機構。這些組織背后的操控者是美國“中央情報局”,并通過這些機構向全球輸出所謂的美國式民主、自由、人權思想及其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擴展美國的文化霸權主義和文化殖民空間。如20世紀50年代在香港設立的“亞洲基金會”,就暗中從事反共反華的“綠背文化”活動。最為典型的案例是美國前國務卿杜勒斯意欲“和平演變”社會主義中國的《十條誡令》,企圖以多種文化方式、手段以及享樂主義、自由主義和極端個人主義思想影響和改變中國青年的人生觀、道德觀和價值觀。杜勒斯看到的正是文化具有潛移默化影響人們思想意識的功能。還有,“美國之音”“自由亞洲電臺”以不同語種進行大量的對華廣播。這些電臺得到美國國會巨額撥款并要求他們對“中國聽眾準確地報道美國及其政策的新聞,以及客觀權威地報道中國國內(nèi)及周邊地區(qū)所發(fā)生的事件”。[7]然而,60多年來,中國沒有被美國的文化擴張和滲透所“和平演變”,實現(xiàn)了國家安全和文化安全。
在學術研究領域,美國亦是如此。從1996年開始,美國中情局加緊對第三世界學術界進行滲透,使第三世界學術文化承受巨大壓力。他們一如既往地進行學術文化輸出,無孔不入。對此,中情局毫不諱言:“所有的知識領域,我們都有興趣,從人類學到藝術創(chuàng)作,從社會學到科學方法論,無一例外?!盵8]為滲透這些領域,中情局往往采取學術的方式,諸如舉辦講座和研討會,創(chuàng)辦學術刊物,開設圖書館,資助學者互訪,捐助講座教授,開展對外文化教育交流項目等。可以說,意識形態(tài)的差異性甚至對立性,是負載著中國文化、思想和精神的人文社科期刊“走出去”的最大難題,也是其他第三世界國家文化輸出的最大難題。
四、西化與東化的糾結
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國家戰(zhàn)略包括人文社科學術期刊的“走出去”,目的是在政治大國、經(jīng)濟大國、軍事大國的基礎上全方位塑造“文化大國”的“國家形象”,讓東方的“三和文明”(家庭和睦、社會和諧、人類和平)與西方的“三爭文明”(個體競爭、集體斗爭、國家戰(zhàn)爭)互動,[9]共同推動21世紀世界的和平、進步與發(fā)展。
這里首先遇到的問題就是“西化”和“東化”,即“西學東漸”和“東學西漸”?!拔鲗W東漸”是人們熟悉的一個概念,是指1840年鴉片戰(zhàn)爭以后,隨著中華帝國的衰落而被迫接受西方文化思想影響的“西化”過程,但時間僅是100多年;而“東學西漸”即中國文化思想對歐洲和美國影響的“東化”進程則有1000多年的歷史,對世界文化發(fā)展和文明進步產(chǎn)生深遠影響。在秦漢、唐宋和元至明初幾個“東學西漸”的高潮期,中國曾輸出了器物文明、科技文明以及思想精神文明如科舉制度、文學藝術、哲學思想、軍事思想、法律思想等,給歐洲思想界以巨大影響?!皾h學”在18世紀的歐洲幾成顯學,幾乎每一個文化領域都受到了中國文化的沖擊。當時的歐洲視中國為文化楷模,法國作家格里姆這樣評價中國:“它的政體是最悠久而最可能完善的;它的道德是世界上最高尚而完美的;它的法律、政治,它的藝術事業(yè),都同樣可以作為世界各國的模范?!盵10]
古代中國曾非常強大,中國文化曾“東學西漸”并“東化”西方,只是近代以來開始衰落,于是便有了“西學東漸”的“西化”中國。文化泰斗季羨林認為“21世紀應該是‘東化的世紀”,[11]即中國文化與文明將對世界重新產(chǎn)生重大影響,我們應該有這樣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但問題是,在“東化”還沒有全面到來之前,我們的文化輸出必先“西化”。具體到人文社科學術期刊若要“走出去”,就須先納入西方的學術軌道,按照西方學界制訂的“學術規(guī)則”進行運作,認同西方的學術范式和言說方式。其實,近10多年來,國內(nèi)人文社科期刊已經(jīng)“西化”得相當嚴重,這顯示出規(guī)則“制訂者”和“執(zhí)法者”話語霸權的力量,這是中國欲要“東化”西方而必得先被西方“西化”所付出的代價。
五、國際化與本土化的吊詭
在認同西方學術規(guī)范而走向“國際化”的進程中,還得先部分放棄中國學術的“本土化”特色。中國的學術傳統(tǒng)、學術范式與學術言說方式,20世紀90年代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合法性危機。中國文化是感悟性文化,中國的學術言說方式也往往融匯了生命悟性與人生智慧,經(jīng)典著作如脂硯齋對《紅樓夢》的“批語”、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和錢鐘書的《管錐編》等,但這種感悟式、點評式的“本土化”研究方式現(xiàn)已基本失傳,代之以完全“國際化”的套路。
“本土化”方面犧牲最大的還是中國的語言。中國人文社科期刊“走出去”的方法之一是創(chuàng)辦一批高水平的英文版刊物,直接進入西方閱讀視野,傳播中華文化。但是,做中國學術研究不用母語而用英語,這顯然是一條不得已而為之的悲壯出路?!八叩恼Z言,在西方中心主義的文化視野中,充其量是一種不夠完善和精致的符號系統(tǒng),是不能思想的簡單交流工具”。[12]但一個民族的語言對于本民族的重要性不言自明,它是一個民族文化、宗教、文學、哲學、學術、精神和思想的重要載體。任何語言本身都隱含著一個民族本土特征的世界觀、價值觀和倫理準則,都代表著一種特定文化的表意符號和言說方式。語言不僅是歷史的、社會的,還是存在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海德格爾提出了20世紀一個經(jīng)典的哲學命題——“語言是存在的家園”。伽達默爾認為在語言中,特別是在自己的母語中,人有一種“在家里”的感受。這種感受就是語言成為我們存在的見證,它體現(xiàn)出一種永恒的親昵。[13]
在人文社科研究的某些方面,漢語一旦變成英語,漢字的美麗和漢語的美麗精神就會消失:唐詩宋詞研究若譯成英語,中國漢字所蘊涵的美麗、詩意和韻味就會喪失殆盡;如果用英語研究中國文字學、音韻學和方言,總有隔山打虎的感覺,有些問題甚至無法闡釋清楚。但如果不使用英語而采用本土母語思想和寫作,中國學術真正的“國際化”又會長路漫漫。這其中有太多的無奈、吊詭與糾結。一位美國學者的觀點也許具有某種啟示:“以本國語言發(fā)表的研究成果也需要支持。在國內(nèi)和國際的出版活動之間做到適度的結合,這將有助于形成一個活躍的研究團體。最根本的是,要對本國的科學和知識團體的重要性有正確的認識。創(chuàng)造一種國內(nèi)和國際的平衡狀態(tài)或許并非易事,然而,知識的獨立卻取決于此?!盵14]因此,如何協(xié)調(diào)好“國際化”與“本土化”的矛盾關系,是中國文化包括人文社科期刊“走出去”需克服的又一個困難。
毋庸諱言,中國人文社科期刊“走出去”確實面臨著很多困難,有些困難需要長時間和循序漸進的方式才能慢慢克服,因為文化輸出并非朝夕之事。因為文化輸出意味著大國文化的真正崛起,意味著文化多邊主義的對話取代了文化單邊主義的獨白,意味著中國文化的世界化,意味著在世界文化的交流融合中留下中華民族獨特的文化指紋和精神氣象,“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將一道成為人類未來的生態(tài)文化和精神拱門”。[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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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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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福建閩江學院學報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