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積三

進了六月，哥倫比亞河那彌漫著草味的熏風(fēng)，將櫻桃園吹得滿樹綴紅，人們循著廣告的指引，驅(qū)車去嘗鮮。

冰櫻桃，是里奇蘭鼎鼎大名的瓊漿之果，享有“水果鉆石”之譽。那一顆顆碩大的果實，宛若晶瑩的紅瑪瑙，皮薄，汁濃，甜如甘飴。

果園里，主人早就在樹下擺好梯子和筐籃。你可以登梯，邊摘邊吃；也可以采下，坐在樹蔭里，慢慢品嘗。無論你怎么吃，吃多少，都是主人慷慨的款待。

來嘗鮮的人，大約與果園的主人并不相識，主人是身著背帶褲的老先生，還是拖著長裙的夫人，抑或嗓音朗朗的小伙，還是含笑不語的姑娘，不得而知。因為，在果園里，你根本瞧不見他（她）的身影。然而，當(dāng)你置身于田園野趣里，享受冰櫻桃的美味時，卻可以在無聲中體味到主人的好客與豪爽之情。

實際上，來嘗鮮的，沒有吃罷就溜之大吉的茍且者，都會買上幾磅，甚至十幾磅帶回家。

主人想得很周到，在樹蔭下，擺了一張桌子，上面放著電子秤；一方小紙牌上，寫清了每磅的價格。

桌旁，沒人照看。

只有細(xì)碎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柔柔地灑在桌子上。

客人吃罷，心滿意足后，再優(yōu)哉游哉地將采摘的櫻桃放到秤上，多少，你自己說了算；付多少錢，悉聽尊便。當(dāng)你把想付的錢，放到秤旁那敞開的木匣子里，便可以打道回府了。

我想，每一位客人，在付錢的那一刻，都會體味到一種美好，那是人與人之間彼此的尊重和信任，讓你怦然心動。此時，油然而生的那種愉悅和神圣之感，通向靈魂深處。

櫻桃園，是一個迷人的真實童話。

也許是出于對冰櫻桃特有的癡情，里奇蘭人都愛在自家的花園里栽植一兩株櫻桃樹?；ㄩ_時節(jié)，滿樹的櫻桃花，婀娜多姿，像雪似霧，香氣繚繞，引得蜜蜂“嗡嗡”地唱……果子熟時，滿樹彤霞，別有一番情趣。

其實，吃在其次，人們更多的是為了觀賞。冰櫻桃愈熟愈紅，熟透之后，紅里蘊紫，晶瑩透亮，煞是好看。盡管人們舍不得吃，可那饞嘴的鳥兒們卻爭先恐后地飛來了。它們專挑枝頭熟透的果兒啄，倘若任其啄下去，沒有幾天工夫，一樹的風(fēng)景，便要殘破。可鳥兒們也是人們的寵物，打不得，轟不去，如何是好？

就在這讓人糾結(jié)的當(dāng)兒，晨起去散步，眼前一驚，只見芳鄰培瑞太太家的櫻桃樹上，盤著兩條斑斕大蟒。屏著呼吸走近細(xì)瞧，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原來，那是仿真的家伙，是培瑞太太用來嚇唬鳥兒的膠質(zhì)模型。她的這一招兒還真靈，鳥兒們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那“蟒”，就驚叫著，振翅飛去，嚇得不敢近前了。

里奇蘭人的奇思妙想、別出心裁，叫人驚嘆。有天傍晚，暮色四合，我散步后歸家，見蒙賽爾先生家的車庫外面，停著一輛紅色寶馬。匆匆地經(jīng)過車旁，不經(jīng)意間，眼光觸碰到那車窗，頓時怔住了：司機位置上，怎會坐著一具骷髏？

次日清晨，再次經(jīng)過那輛寶馬旁，仔細(xì)一瞧，那車?yán)?，果然是一具仿真的人體骨骼。

這在國人看來，大半是不可思議的事。骷髏總會讓人聯(lián)想到鬼魅、末日、厄運、晦氣什么的，誰愿將它放在自己心愛的車上呢？可里奇蘭人不僅把玩它，還將它變成了“嚇你一跳”的黑色幽默。這化腐朽為神奇的做法，難道不蘊含著一種對生活的詩情？

小鎮(zhèn)里奇蘭，位于華盛頓州西南角，哥倫比亞河流經(jīng)這里，取道俄勒岡，由波特蘭奔向大海。人們說，正是因為有了這條母親河，才有了里奇蘭。河邊那一株株枝葉葳蕤的參天古樹，見證著滄桑歲月。

“嚶嚶”的水鳥，游弋的魚兒，綠草花地……哥倫比亞河為小鎮(zhèn)平添了風(fēng)光，也為這里的人們增添了無限的愜意。

那天，我遇見一位身材姣好的中年女郎，赤著腿，站在河邊的淺水處，牽著飛在藍(lán)天上的風(fēng)箏。她戴著一副很酷的太陽鏡，微笑著仰望天穹……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將風(fēng)箏升到半空去的，更不曉得她此時作何想，但她就連休閑娛樂，也追求與眾不同的心勁兒，足見其生活的優(yōu)雅和情調(diào)。

崇尚新奇的小鎮(zhèn)人，喜歡披著晨曦，沿著河邊的綠徑散步健身，而人們的手上，常常離不開一杯咖啡。他們追逐著健康和快樂，一刻也不離對生活的品味。

沿著河邊的路，很長很長。

在那長長的路上，安放著許多可供休憩的座椅。這是里奇蘭獨特的風(fēng)景。

那些座椅，材質(zhì)林林總總，款式不盡相同，工藝各有千秋。有的是木材所制，有的由金屬澆鑄；或翹翹然像搖籃，或悠悠然似秋千。其上，有的雕鏤著精美的花紋，有的鑲嵌著古樸的圖案。它們都是生于斯、長于斯、長眠于斯的小鎮(zhèn)人生前之捐贈。捐贈者，并非什么顯赫名流，皆為普普通通的百姓。在那每一張座椅的下面，都有一方牌子，上面鐫刻著捐贈者的姓名和生卒年月。這些捐贈的座椅，有的隨著歲月的遠(yuǎn)去，已愈發(fā)地顯得古樸，有的則十分光鮮。顯然，這捐贈，直到今天仍在繼續(xù)著。

在享受生活的快樂時，不忘蔭澤后人；當(dāng)自己的生命不再，卻希望來者活得更加美好。

里奇蘭這別樣的風(fēng)情，使得哥倫比亞河畔顯得那般的溫馨而清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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