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喜:“禪宗有南北二宗,唐時始分。畫之南北二宗,亦唐時分也。”雖然董其昌第一次從風格上將山水畫分為南北二宗,但西部的繪畫并不在董其昌所說的北宗的范疇??梢哉f,長期以來,西部題材在中國畫的歷史上幾乎是空白的。敦煌藏經洞的發(fā)現(xiàn),使這一現(xiàn)象發(fā)生了重大的轉變,藝術家像發(fā)現(xiàn)金礦般擁向大西北,以至于新中國成立后出現(xiàn)了西北熱。比如黃胄、葉淺予、吳作人、方增先、杜滋齡等人都曾在此學習觀摩。目前,除了西安的幾位本土畫家外,在表現(xiàn)大西北題材的畫家中,您可能是最有影響力的。您能講一下其中的原因嗎?
胡正偉: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的美術事業(yè)發(fā)展比較快,但相對南方和北京,咱們西北的發(fā)展是比較慢的。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主要是地域條件限制和宣傳不足。西安以劉文西為首的“黃土畫派”也是這幾年才有影響的,前些年幾乎聽不到。
西安往西的畫家都是各自為政,散兵游勇似的,沒有統(tǒng)一的團體和組織。比如蘭州,實際上蘭州有不少畫家的水平還是不錯的,畫西部人物的李寶峰、畫山水的郭文濤,還有甘肅畫院的李偉和毛志成等都不錯,但都沒有形成一種勢力。寧夏就更不用說了。除了以前的紅色老畫家曾慶飛之外,目前也就是以我為代表的這股力量了,但也沒形成勢力。
實際上,西北除了以劉文西為首的“黃土畫派”之外,還有“邊塞畫派”。我和李寶峰、龔建新的水準還是不錯的,也都是畫西部的,但就是沒有形成一種勢力。最初我建議把新疆、寧夏、甘肅、內蒙古、青海的這些力量凝聚起來,把西部的“邊塞畫派”搞起來,最后因為沒有帶頭人,這事也就耽擱了。如果“邊塞畫派”弄起來的話,水準還是不亞于北京和南部的一些畫派的。
這幾年,西部題材的繪畫在全國的影響還是比較大的。雖然北京等地也有一些畫西部題材的畫家,但我總覺得他們沒有把西部的根、西部的性格、西部的魂抓住,所以,他們筆下表現(xiàn)的東西比較弱。為什么呢?因為他們沒有生長在這里。我覺得只有我們西部人才能把西部個性的東西表現(xiàn)出來,對吧?
李書喜:對。表現(xiàn)西部的題材是中國美術重要的組成部分,致力于此的藝術家的探索之路尤為艱辛,同時也令人欽佩??梢哉f,這個領地是當代美術界的制高點。誰在這一領域占有了優(yōu)勢,誰就更容易在畫史上留名。作為一名生長在西部的藝術家,您有沒有感到幸運?有沒有一種壓力、責任以及使命?
胡正偉:我生在西部,長在西部,也一直畫西部,已經畫了50多年了。我熱愛這塊土地。我愿意表現(xiàn)西部的風土人情和山山水水。50多年來,我無數(shù)次跋涉新疆、西藏、甘肅等地采風,西部的大地山川都留有我的足跡。上世紀80年代,駱駝是阿拉善人的交通工具,當時阿拉善的駱駝很多,約有幾十萬峰。我覺得駱駝最能代表西部人強悍、吃苦耐勞的精神。因此,在我看來,表現(xiàn)駱駝就是表現(xiàn)西部人的精神。
我是以駱駝為載體來表現(xiàn)西部人的這種個性的。通過十幾年的摸索、努力,我已經抓住了核心的東西,也得到了全國同行和藏家的廣泛認可。這更堅定了我繼續(xù)表現(xiàn)西部題材的信心—把西部的風情發(fā)揚光大,把西部人的精神發(fā)揚光大,把駱駝吃苦耐勞的精神發(fā)揚光大。
實際上,一個畫家無論在哪里都得有生活體驗,都得深入生活。只有這樣,才能發(fā)現(xiàn)題材、發(fā)現(xiàn)新的內容。要畫西部,到西部跑一跑很重要,不能走馬觀花地看一看回來就畫,這樣畫出來的東西肯定沒有深度,也抓不住西部的魂。而沒有深度的東西,是不能打動人的。因此,我相信,只要我們抓住題材好好地下功夫深入下去,就一定會出現(xiàn)更多優(yōu)秀的藝術家。
李書喜:西部的美可以概括為力量的美、張揚的美,而傳統(tǒng)的國畫對筆墨的要求是提煉靜的美、柔的美。你對此是怎樣認知的?在創(chuàng)作中又是如何把握平衡的?
胡正偉:我不喜歡南方的柔情,我喜歡北方的憨厚與直白。我的畫是往野性方向發(fā)展的,因為西部人身上有一種野性,有一種張揚的力量。此外,我的畫追求動感,駱駝和人物都有一種在自然中飛舞的感覺。我要的就是張揚動感和野性的美。靜和動都是一種感受,而我更喜歡畫動的感受。對藝術家來說,表現(xiàn)的東西要有自己的特色,這樣才能一直走下去。
我善于思考,在50多年的從藝歷程中,我學過版畫、油畫。油畫的色彩構成對我的影響很大,我的畫色彩很豐富。最近發(fā)表的一幅《胡楊秋色》,就把油畫的色彩融進來,色彩的感覺比較強。水墨的東西要有,色彩的東西也要有,對新的東西要勇于嘗試。對于我來說,每一幅畫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一幅畫都有自己個性的釋放。并且,每個時期的作品不一樣,這就要求自己動腦子去創(chuàng)新。
李書喜:您的作品像渾厚的交響樂,又像蕩氣回腸的邊塞詩。從中能看到您的藝術積淀。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您又有著怎樣的心緒活動?
胡正偉:這主要來自體驗生活時的一種激情的迸發(fā)。在克孜爾石窟采風時,正是下午。陽光斜照在洞穴上,給人一種神圣的感覺。面對此情此景,我有一種用畫筆把它表現(xiàn)出來的沖動。
可以說,每幅作品都承載著畫家當時的感受。創(chuàng)作《天山》時的感受是冷峻威嚴的;表現(xiàn)秋日額濟納旗的胡楊,我就把人物、駱駝、胡楊糅為一體,這樣畫面就有了神秘感;而甘肅張掖的山水,有種另一個世界的感覺。因為感受不一樣,所以表現(xiàn)手法都不一樣。對藝術家來說,表達這種感受是不拘于某種形式和技法的。如果用老的一套去畫,就沒意思了。
李書喜:您的作品筆墨淋漓、蒼勁,具有強烈的時代氣息;您筆下的駱駝,神形相生、潑勾互濟、瀟灑自如、墨趣橫生,如有神靈附體的魅力。能談一下這種風格的形成過程嗎?
胡正偉:我的作品主要是表現(xiàn)西部的風情。西部人的精神驅使我用質樸的方法來表現(xiàn)它。同時,我把山水畫的技法融入人物畫中。中國歷代傳統(tǒng)的水墨畫,很少有表現(xiàn)西部的,所以也沒有過多的借鑒。50多年來,我通過自己的不斷探索,逐步形成、完善了目前的這種面貌。
李書喜:這也能看出您是一個很勤奮的畫家。
胡正偉:是的,我每天都畫。而且,每個題材畫完后,我就想著怎樣畫得再好一點、再充分一點、更有張力一點。一段時間以后,一旦有了新的感受,我就把這種感受融入畫里。藝術家要敢于否定自己,敢于否定過去,重新再走一條路,這樣才能突破自己。
李書喜:能告訴大家您的藝術理想是什么嗎?
胡正偉:我想通過最輕松的筆墨、最活的結構,表現(xiàn)出最大的張力、最強的動感。一句話,用松、活的筆墨畫出飄逸而有動感的強悍張力,是我一直追求的理想境界。
李書喜:在未來的一兩年或更長的時間,有沒有大的藝術創(chuàng)作計劃?
胡正偉:到目前為止,我在中國美術館一共舉辦過兩次展覽。最近的一次是2005年,這都快過去10年了,我想把最新的畫作拿出來讓大家檢驗一下。因此,我打算一兩年內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再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一次畫展。我的另一個計劃是靜下心來搞搞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