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抵海心嶼

語笑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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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看過這個故事之后，你會嘀咕一句，我以為最后他們會在一起的，明明可以在一起的啊，矯情?？珊芏鄷r候，你以為的“以為”，也只是你以為而已。

每個人其實都是一只圓規(guī)，一輩子只專注畫自己的那個圓，也只有那一個中心。

有的圓，永遠(yuǎn)不會相交；有的圓，你以為他們有交集，但也恰恰只能相切，僅此而已。

有些人和有些人的流年，就是到不了一個世外桃源。

【一】蠢貨

顧驍?shù)难凵窀嬖V我，他似乎很想把我扔進(jìn)海里喂魚來泄憤。

他指著鼻子罵我說：“海心嶼，你到底進(jìn)了個什么網(wǎng)站，惹了些什么病毒??？左瑩被你害慘了你知道嗎？”

他說的左瑩是跟我同寢室的環(huán)境工程系的女生，而顧驍作為我的同班同學(xué)，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左瑩的男朋友。

左瑩早就已經(jīng)哭得風(fēng)中凌亂了，靠在顧驍?shù)膽牙锩?，四十五度角斜視著我，眼神里面都是刀子?/p>

我一臉愕然地望著顧驍：“到底怎么了？”

顧驍說：“怎么了？你的電腦被黑客入侵了，你知道嗎？攝像頭遠(yuǎn)程啟動，偷拍到了左瑩換衣服的情景，你知道嗎？現(xiàn)在對方還找到左瑩了，要她付錢買回那段視頻，你又知道嗎？”

?。课疑盗搜鄣乜粗欜?。我跟左瑩的關(guān)系很差，大概是最初搬來寢室的時候，我們?yōu)榱藫屪詈玫拇参欢t過臉，在那之后她幾乎就當(dāng)我透明了，十天半個月互不說一句話也是常有的事。

顧驍看了看左瑩，兇我說：“現(xiàn)在的問題是，對方要價五千！五千??！這個錢你必須負(fù)責(zé)！”

“我憑什么？我根本就不知情，我也是受害者你知道嗎？難怪我的電腦里現(xiàn)在全都是病毒了。如果拍到的是我，我找誰賠錢找誰哭去？哼，要怪就怪她自己倒霉。她都沒身材，怕什么??？”

有些話我沒有當(dāng)著左瑩的面說，私底下跟顧驍一對一，我眼睛一瞪雙手叉腰，立刻就沒顧忌了。

說到左瑩沒身材，顧驍鼻子里一哼哼：“我了個蠢貨！就你這平板，你還好意思說人家沒身材？我看啊，人家那些黑客分明就是拍到你了，但是還以為拍的是個男人，所以沒興趣勒索你?！彼粥止?，“都不知道是不是去那些色情網(wǎng)站，只有那種網(wǎng)站上才有那些個變態(tài)的病毒。”

我白眼顧驍：“也只有去過那些網(wǎng)站的人才連人家有什么病毒都那么清楚了！”

顧驍問我：“你到底賠不賠？”我說：“不賠！”

顧驍忽然賴皮地笑了起來：“嘿，就算不賠，也假裝賠吧，OK？”

我就知道顧驍這個沒出息的是在演戲給左瑩看。他存了五千塊到我的戶頭，要我拿給左瑩，就當(dāng)是我給的賠償。因為左瑩鬧著說這件事情必須由我負(fù)責(zé)，所以非要顧驍出面找我算賬。

我嚷著說：“五千唉，可不是小數(shù)目喲，顧驍，你干嗎這么吃虧，對我這么好啊？”他回我：“呸，誰說我是對你好了？我是對左瑩好。身為男朋友，在背后為我的女朋友做點事難道不應(yīng)該？海心嶼，就你這種摳腳女漢子的類型，我認(rèn)識你三年，忍了三年沒打過你，那都是我本事?！?/p>

我跟顧驍幾乎是從大一入學(xué)的那天起就開始吵個不停了。有的時候是玩笑拌嘴，也有的時候是真的紅了臉。我記得我還曾經(jīng)打過顧驍兩拳，還扇過他一個耳光。

我還問過他：“你說憑咱倆這么不和諧的關(guān)系，能算朋友嗎？”他說：“絕對不算。嗯，最多可以算個奇怪的朋友。”

我的這位奇怪的朋友在幫左瑩支付了高額的賠償以后，午餐很明顯地從兩葷一素變成了全素菜。

有一天我故意多打了一份葷菜，坐到他對面唉聲嘆氣說：“怎么這么肥?。磕俏淮笫迨羌啥饰疑聿暮?，想整我吧？喂，顧驍，你幫我吃掉它——”我夾了大一塊肉到他碗里，“哪哪，我還沒動過，沒有口水的?！?/p>

顧驍翻著白眼說：“這是燒白啊姐姐，燒白能不肥嗎？就你這智商當(dāng)初是怎么考上大學(xué)的？蠢貨！”蠢貨兩個字是顧驍?shù)目陬^禪，聽習(xí)慣了，就覺得他說蠢貨就像在喊一個人的名字一樣自然。

我吼他說：“那你吃不吃??？不吃拉倒！蠢貨！”

顧驍立刻咧著兩排大白牙：“吃，我不吃怎么能夠保持我性感的身材呢？”

基本上前兩天我還需要繃著，假裝是不經(jīng)意買了不喜歡的菜，所以分給顧驍。但是后來就不用了，第三天中午他在食堂一看見我，直接就指著一盆紅燒豬蹄說：“海心嶼，我就要那個?！?/p>

【二】因為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

寢室里的女生曾經(jīng)問過我：“海心嶼，其實你跟顧驍蠻好的，怎么你們倆都沒有喜歡上對方呢？”當(dāng)然，要問出這種問題，也只能趁左瑩不在的時候了。有一天她們又再重提舊話的時候，左瑩忽然從外面回來了，眼神又再利得跟刀子似的，把我跟其余兩個女生狠狠地掃視了一遍。

但是那一天，我終于理直氣壯地告訴她們：“因為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p>

那天是2010年的4月1日，愚人節(jié)，但我沒有開玩笑，我的床頭還掛著那個人借給我的雨傘。

他叫杭天。

他原本是我的一位客戶。

我是學(xué)動畫設(shè)計的。利用專業(yè)和特長，我開了一家淘寶店，可以為客人修照片，以及做一些標(biāo)語、海報等之類的視覺產(chǎn)品。杭天想找人為他做一些合成的照片。因為他奶奶上個月去世了，爺爺又有帕金森癥，現(xiàn)在整天說想見奶奶。家里人知道他承受不住，就騙他說奶奶去旅游了。然后他們需要一些所謂的奶奶從旅游景點寄回來的照片，拿給爺爺看，維持這個謊言。

我就是想預(yù)先在網(wǎng)上搜索一些合用的圖片，所以點到了一個垃圾網(wǎng)站，才會被盜控了攝像頭的。

杭天奶奶的照片沒有電子版，雖然交易的細(xì)則我們早幾天就談好了，但是，直到愚人節(jié)前夕，他才有時間和我見面，把他奶奶的單人照給我。見面的時候，他坐在咖啡館的落地窗邊，一窗晶瑩剔透的雨珠子，柔軟了外面的五光十色。他對著我微微一笑，我就想，原來一見鐘情這種事是真的可以存在的。

我早就知道我那臺狀況頻出的電腦遲早有一天會罷工，卻沒有想到它偏偏壞在我給杭天做照片的時候。

我只好向顧驍求救。

“統(tǒng)觀全班，我覺得就你的做圖水平是可以跟我相媲美的。哪，時間緊迫，你就暫時先幫我做五張吧？”我比了個五說，“就五張而已，別讓我失信于客人好不好？”

他說：“我看你是不想失信于帥哥吧？我聽說你一看到人家都流口水了啊？”

通常遇到有拿我開涮的機會，顧驍都是不會放過的。但是，我也知道，通常他都改不了他嘴硬心軟的毛病，最后必然會松口。

“唉好了好了，啰唆！不就是做幾張圖嗎，看在你的豬蹄的份上，我?guī)湍恪！蔽乙荒樣戀p地把老奶奶的照片塞給他：“是是是，我的豬蹄，我的豬蹄?！?/p>

顧驍接過照片一看：“咦，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她？”他把照片一張張地看過去，越來越肯定了，“我真的見過她！”

顧驍說，他遇見照片里的老人家，是去年夏天的事情。當(dāng)時他高考失利，害怕回家面對父母，就在外面流浪了好幾天。有一次在碼頭避雨，就碰到了照片里的老人。老太太在等船去下游的漁村，看顧驍渾身濕透了，她還好心借了手帕給他。

他們聊了一會兒，顧驍太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了，就把自己的煩惱都告訴了老太太。

她便開解他，其實說的也都是他能想象出來的道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那番話從一個陌生而慈祥的長者嘴里說出來，似乎就格外受聽。

也是因為那番談話，顧驍決定不再逃避，要面對現(xiàn)實。

到他們告別的時候，顧驍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錢包已經(jīng)空了，于是老太太就給了他一個硬幣搭公車。可是，到了公車站臺顧驍才看清楚，原來老太太錯把一枚紀(jì)念幣當(dāng)成一元的硬幣給他了。

他說：“那枚紀(jì)念幣我到現(xiàn)在還留著，希望有一天可以再遇到那位老人家，把紀(jì)念幣還給她。唉，可惜她竟然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海心嶼，回頭我把紀(jì)念幣給你，你幫我還給你那位帥哥?！?/p>

他又說：“那是上世紀(jì)四十年代出的一款紀(jì)念滄粟廣場建成的銀幣，不但有收藏價值，可能對老太太或者她的家人也有某些紀(jì)念意義。怎么樣，我算是幫了你吧，給你機會到帥哥面前邀功了？”

【三】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是啊，我也覺得我可以邀功了，所以我還迫不及待地向杭天做了劇透。

杭天說謝謝我，還說請我吃飯，我放了電話就在衣柜前面站了半小時，思考我到底要穿什么才能令自己顯得楚楚動人。

我試衣服的時候，左瑩回來了。

當(dāng)時正是上課時間，左瑩一看見我，吃了一驚：“你們不是都應(yīng)該在上課嗎？”我顯然是逃課了，我看她提著一大盒燕窩，還有兩瓶包裝華麗的紅酒，問她說：“你買這些東西干嗎？”

她迅速地就把東西塞進(jìn)了衣柜：“跟你沒關(guān)系。”

接著那個星期我聽說環(huán)工系有位主任收賄，有個學(xué)生想得到去市里最好的環(huán)科院當(dāng)實習(xí)生的機會，就給主任送了燕窩和紅酒，里面還夾了一筆現(xiàn)金。再接著就有消息爆出，行賄的學(xué)生就是左瑩。

左瑩說，知道她買了燕窩和紅酒的，除了她的男朋友顧驍，就只有當(dāng)天無意中撞見的我了。消息被爆出來的那天，她端著一杯咖啡經(jīng)過我面前，兜臉朝我潑過來，潑完了還燦爛地一笑說：“哦，對不起?！蔽乙舱酒鹕?，把她往旁邊狠狠地推撞：“對不起，讓一讓，我去洗把臉！”

我們倆都?xì)獾妙^頂冒煙，要不是大家攔著，非得壯烈地打一架不可。

就因為那樣，左瑩從顧驍那里扣起了我的紀(jì)念幣。我對顧驍大發(fā)雷霆：“人家老太太對你那么好，東西還不了人家，你不覺得慚愧嗎？左瑩左瑩，什么都是左瑩，你就不能有點出息？”

破天荒地，顧驍沒有像以前那樣跟我吵，他把做好的幾張照片給我，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我才發(fā)現(xiàn)他不但有黑眼圈，連胡楂也生出來了。他說：“我走了，紀(jì)念幣我會拿回來的?！?/p>

那天晚上，我想來想去，覺得我有一個問題沒有問顧驍，心里總是不舒服。我便給他發(fā)短信：白天你怎么沒問我，到底是不是我把左瑩爆出去的？很久他回我：是你嗎？我回：不是。

他回：那就行了。

我繼續(xù)問：我說你就信了？他問我：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樣？隔了一會兒，他又發(fā)過來一條：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我忽然想到白天我罵了他以后，他獨自離開的那個背影，一種無法形容的羞愧感油然而生。

我回了他一條：顧驍，對不起。

臨睡之前他才遲遲地回過來，只有兩個字：蠢貨。我抱著手機笑了。

我無法向杭天邀功，還只能不停尷尬地解釋：“嗯，真的對不起，紀(jì)念幣我一時拿不回來了。但是，我會盡力的，也許，下次！真的、真的對不起?。　焙继煳⑽⒁恍φf：“沒關(guān)系了?！?/p>

那是他第二次對我笑。

那樣的笑容，就像是在夏季的夜里忽然吹來了一陣有清淡花香的涼風(fēng)，黑絲絨般的天幕也忽然多了璀璨的星子，是一種輕柔而怡神的優(yōu)雅。他問我：“我記得交易資料里面，你的名字是海心嶼？”

“嗯？”我奇怪地看著他。他說：“很特別的名字呢。其實我是有一個想法，想問你的意見?！?/p>

“問我？”

“嗯。因為我們公司正在建一個海上度假村，大概明年初就竣工了。但是，原來起的度假村的名字，老總始終不太滿意，一直想換掉。我倒覺得你的名字很合適，如果就叫海心嶼度假村，你覺得怎么樣？”

我眨著眼睛，愣了好一會兒就回了他一個字：“啊？”

來說說高富帥杭天吧。名牌大學(xué)建筑系畢業(yè)，家里一直都是有權(quán)也有錢的，所以工作方面早就為他鋪好了路，令他的起點比同齡人略高，再加上他自身的勤奮和能力，三十歲不到就已經(jīng)升做副總監(jiān)，深得老板的器重。度假村項目他是總負(fù)責(zé)人，他說，他有信心老總一定會喜歡海心嶼的，到時候，我就是度假村的鉆石級會員，他還可以安排我免費入住酒店頂層帶露天泳池的豪華套房。

有一個瞬間，我被杭天迷住了眼睛。

不是因為那些豪華的報酬，只是因為他笑嘻嘻地對我伸出手說：“海心嶼，以后就做個朋友吧？”

當(dāng)時，我覺得我有點像個走運的灰姑娘。

我謹(jǐn)小慎微地跟杭天交談著，恨不得每一句話都能展示出一個完美的我，過了很久我才想起我來找他的初衷。

“嗯，對了，照片做好了，你看看。蘇州、烏鎮(zhèn)、宏村，還有油菜花的婺源。現(xiàn)在油菜花剛開過，這張趕緊拿給你爺爺，時間正好。關(guān)于照片的季節(jié)性，我以后會提醒你的?！?/p>

我剛說完，突然聽到背后有人用棍子敲地的聲音。

“你們在說什么呢？”

【四】蠢貨！在這兒等我。

那天下午的鴻德療養(yǎng)院，便出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事故。

杭天的計劃夭折了，爺爺知道了照片的真實來歷，也知道原來奶奶已經(jīng)去世了。他一時情緒激動，追著用拐杖打杭天，杭天不小心撞了我一下，就把我從三米高的堡坎上面撞了下去。

我在食堂遇到顧驍?shù)臅r候，立刻被他嘲笑了。

“海心嶼，有沒有人告訴你，你戴著頸箍的樣子很像外星人??？”當(dāng)時，左瑩就在顧驍?shù)呐赃?，聽他這么一說，她立刻幸災(zāi)樂禍地笑了兩聲。

我看見左瑩那模樣心里就討厭，所以我故意在顧驍面前撒嬌：“脖子痛得好難受啊，不能再排了嘛，顧驍，你幫我打飯吧？”左瑩臉上果然就掛不住了，但我不管，我還是一個勁地纏著顧驍，非纏得顧驍心軟了：“唉好了好了，我這是同情弱小，尊重殘疾人！打吧，你吃什么？”

我沖左瑩笑了笑，說：“我要紅燒肉，還有咖喱土豆。哦對了，再加一杯奶茶?！闭f完我還刻意補充，“嘻嘻，顧驍，就知道你嘴硬心軟。其實你有紳士風(fēng)度的樣子，真的是蠻可愛的喲！”

于是，扮演殘疾人的那幾天，我老是使喚顧驍，大多都是趁著左瑩在寢室的時候，就找顧驍幫我買東西然后送過來。左瑩的臉色總不會太好看，有一次還忍不住擠兌我：“我說海心嶼，你脖子還沒好啊？不會好不了了吧？”我白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問顧驍說：“我周末打算去買新電腦，你看我這樣子，自己肯定沒法動手搬的。唉，再麻煩你一次，就一次了，好不好？”

顧驍最終還是被我說動了，陪我去買了電腦。那天我的電腦都已經(jīng)買好了，我才發(fā)現(xiàn)我忘了帶鑰匙。

因為是周末，寢室里的女生都各有各的去處，而且我們寢室的后備鑰匙前天才被一個女生從宿管那里借走未還。我想了想，問顧驍說：“有個最便捷的辦法，據(jù)說左瑩就住在電腦城附近，你能不能，啊？”

顧驍皮笑肉不笑說：“嘿嘿，能不能，啊？我懂，找她拿鑰匙嘛？”他敲了我一下，“蠢貨！在這兒等我。”

我等了顧驍一個多小時，問他什么時候回來，他說左瑩家里爆水管了，他要幫她處理一下。再過了一個小時，他的手機竟然就關(guān)了。我等到商城關(guān)門，被保安從大廳里趕到了馬路邊，天都黑了，他還是沒有回來。

那時，我忽然想到了杭天，我不確定他是否會覺得我唐突，但我還是鼓起勇氣給他打了電話。直到他真的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才相信，電話里他對我溫柔而禮貌的回復(fù)并不是我的幻覺。

我第三次看到了他的笑容。

微微的，就像那晚恰到好處的月光。

杭天把我送到寢室樓下，安全帶一解他就問我：“大學(xué)的女生寢室是不準(zhǔn)男士隨便入內(nèi)的吧，你找?guī)讉€你的同學(xué)下來，幫你把電腦搬上去，我在車?yán)锏饶??！蔽冶緛硐胝f我們這里的規(guī)矩也不是太嚴(yán)格，跟宿管阿姨打個商量，她會同意你進(jìn)去的，結(jié)果話都到了嘴邊卻被他抵了回去。

及至我找了幾個周末留校的同學(xué)下樓來幫我，電腦依舊在汽車的后備箱里。杭天就坐在車?yán)锩?，低著頭認(rèn)真地擦他衣服上面的一個污點。那是他幫我搬電腦上車的時候，從紙箱上面沾到的。

他的眉頭一皺，我的心也跟著擰了一下。

就在那時，顧驍跟左瑩也回來了。我聽左瑩的口氣，她是故意拖著顧驍，不準(zhǔn)他回來找我的。顧驍正尷尬，旁邊有個女生大大咧咧地說了聲：“顧驍，你來得正好，心嶼的事情向來都是你負(fù)責(zé)的，你搬！”

于是，我、顧驍、左瑩，還有杭天，都有了一瞬間的沉默。

因為那一瞬間，夜色忽然就微妙了起來。

【五】我還缺一個舞伴，你來嗎？

那次以后，我跟杭天的聯(lián)系就頻密起來了。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我主動找他，手機就仿佛充滿了魔力似的，我總?cè)滩蛔∠胗脕斫?jīng)營跟他有關(guān)的一切。發(fā)短信，打電話，刷新他的微博和朋友圈，以及QQ長期隱身在線，看到他的頭像亮起，就會跳出去跟他打招呼。杭天有時回我，有時也不回。

但無論他的態(tài)度怎樣，我都覺得是理所當(dāng)然的。

因為我喜歡他。

后來有一天，杭天告訴我，原來當(dāng)年滄粟廣場建成，他的爺爺因為買紀(jì)念幣而認(rèn)識了他奶奶，所以那枚紀(jì)念幣是他們之間感情的見證。奶奶后來一直都不知道紀(jì)念幣到底是怎么弄丟的，雖然她人已經(jīng)不在了，但爺爺聽說紀(jì)念幣還在，就又發(fā)了脾氣，說一定要把紀(jì)念幣拿回來。

我把杭天的這番話轉(zhuǎn)給了顧驍以后，大概過了一個星期，他總算把一枚滄粟廣場的紀(jì)念幣拿到了我面前。

“是一模一樣的紀(jì)念幣，但是，我得坦白告訴你，這不是杭天奶奶給我的那一枚?！?/p>

顧驍說，左瑩早就已經(jīng)把那枚紀(jì)念幣弄丟了?，F(xiàn)在這一枚，是白天他們?nèi)ビ螛穲鐾妫吹接腥藦腻X包里掉了出來，他費盡唇舌，從那人手里買過來的。

他問我：“怎么樣，海心嶼，我對你不錯吧？不如感激一下我，陪我出去吃個消夜，喝點小酒怎么樣？”

我說：“吃消夜喝酒？你想得美。都不是我要的那枚，還不知道能不能過關(guān)呢。再說現(xiàn)在都十點半了，一會兒寢室關(guān)門回不來，我還要跟你露宿街頭?。俊?/p>

顧驍說：“那算了。”他這天從見到我就一直在笑，我說什么他都笑，不跟我吵嘴，話也變得很少。

我是直到左瑩回寢室，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的。原來，在游樂場的時候，顧驍提議坐摩天輪，左瑩說她害怕，因為以前坐的時候遇到過故障，在高空被困了一個晚上，從那以后她就不敢再坐摩天輪了。但顧驍說他會陪著她，有他陪著，她也許就能克服心理障礙了。于是左瑩就答應(yīng)了跟顧驍一起坐摩天輪，但是，顧驍上摩天輪之前，看到有人的錢包里掉了一枚紀(jì)念幣，他便拉著那個人，游說對方把紀(jì)念幣賣給他。他還把左瑩推進(jìn)座位艙里等他，可是摩天輪都開動了，他也沒有坐上去。左瑩一個人在艙里頓時嚇傻了，繞了一圈下來，她就已經(jīng)休克了。

那是她跟顧驍吵得最厲害的一次。

回來以后她把我曬的衣服全都抓到地上狠狠地踩，還扔了我剛買回來的一盆吊蘭。我由著她發(fā)泄，坐在床角一聲也沒有吭。

我把紀(jì)念幣交給了杭天。聽說杭爺爺沒有分辨出真假，捧著紀(jì)念幣就哭了，事情也算是告了一個段落。

杭天還說，他們公司將有一個宴會，是慶祝海心嶼第三期順利完工的。他問我：“我還缺一個舞伴，你來嗎？”我還跟那次一樣，一臉的受寵若驚愣了很久，最后也只回了他一個字：“?。俊?/p>

于是，就在宴會的前一天，我被杭天強行從學(xué)校里面接了出來。

受同學(xué)的指點議論不重要，逃課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須有一套光鮮的禮裙，可以襯在杭天的身邊，而不至于令他失禮。

【六】咱們都是不開心的人吧？

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參加所謂的宴會，高跟鞋和禮裙令我舉步維艱，耳環(huán)總是要鉤住我的頭發(fā)，以至于宴會進(jìn)行到一半，我?guī)缀醪幌攵嘧咭徊交蛘叨噢D(zhuǎn)一次頭了。然后，我收到了一條短信。

是左瑩發(fā)過來的：心嶼，不好了，原來那次惡意攻擊的黑客是真的拍到了你的，現(xiàn)在他們又把你換衣服的片段發(fā)到我這邊來了，要你再拿五千塊去贖片子呢。你看，我發(fā)幾張截圖給你。

我當(dāng)時腦子里面亂糟糟的，她說有截圖，我沒有注意周圍的環(huán)境，直接就點擊了。沒想到剛好有人從我背后經(jīng)過，看見我在翻閱一些不雅的照片，于是立刻一傳十、十傳百，幾乎全場的人都知道了。

甚至還有人說，那些照片是杭天給我拍的。宴會還沒有結(jié)束，我就被杭天帶離了會場。

杭天沒有送我回學(xué)校，出了會場他就把我塞進(jìn)了一輛出租車?yán)?。車門一關(guān)我就開始掉眼淚，司機問我去哪里，我說我不知道。司機嘮叨說：“我看你是失戀了吧？女孩子都是失戀才會哭成這樣子的。這個時候你需要去一個人多熱鬧的場合，我送你到滄粟廣場吧，今晚那里有表演。”

到滄粟廣場的時候，表演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沒有熱鬧，只有一種散場后的冷清。我那時才發(fā)現(xiàn)，我穿著一身昂貴的禮裙，身上卻沒有帶一分錢。我尷尬地向司機解釋，忽然看見顧驍從車頭前面走過。

顧驍說，他跟左瑩分手了。

他說，左瑩發(fā)給我那些圖，其實不是從黑客的視頻里面截取的。是有那么一段視頻，但也不是黑客入侵的時候錄的，是左瑩悄悄地偷拍了我，想用來嚇唬我。剛才他去她家里的時候，正好看見她在弄截圖，他們就吵了起來。分手是左瑩先提的，顧驍說：“她要分，那就分吧！”

我們坐在廣場的舞臺邊，前面放著音響和樂器，工作人員正在逐件逐件地把東西搬進(jìn)卡車?yán)?。顧驍因為生氣，一邊說一邊用腳踢他前面立著的鐵架子，架子上放著一面大鼓。

“喂，別踢了?！蔽艺f，“踢倒了摔壞東西?！蔽覄傉f完，就看那架子的一條橫杠掉了下來，接著整個就散了。方圓幾百米的人都聽見轟的一聲，我跟顧驍互看了一眼，他先反應(yīng)過來，拉起我就跑。

那是唯一的一次，顧驍牽我的手。他的掌心很厚，暖暖的，還有一點薄繭。我們?nèi)鐾扰茉谏钜沟拈L街上，后面有人追了我們一陣子，但后來還是放棄了。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停了下來：“跑不動了，不跑了?！?/p>

顧驍也擦著汗：“他們好像沒追了?！彼氖謸u了搖，“喂，可以放開了嗎？不是舍不得放了吧？”

我跳著腳丟開他，當(dāng)我意識到自己竟然臉紅了，急忙轉(zhuǎn)過身撓頭說：“嗯，這兒有車回學(xué)校嗎？”

他忽然咦了一聲，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原來不遠(yuǎn)處有一塊海心嶼度假村的廣告牌。

每一個不開心的人都應(yīng)該去海心嶼。

我把上面的廣告語念了兩遍。

顧驍問我：“這就是那個，你的度假村？”

“嗯。”記得我把杭天用我的名字命名度假村的事情告訴顧驍?shù)臅r候，我說過，以后海心嶼就是我的度假村了，誰能像我這么神氣，自己的名字成了一座度假村，被全城知道，被全國知道呢？

我問顧驍：“現(xiàn)在你失戀，我也失戀，咱們都是不開心的人吧？我聽說度假村明年夏天就會對外開放，如果到那個時候，你還是不開心，我也不開心，那咱們就一起去海心嶼，怎么樣？”

【七】每一個有夢的人都應(yīng)該去海心嶼

杭天的車停在我面前的時候，路旁有人正在更換站牌廣告。

也是海心嶼的廣告。

他們做了一個系列，都是以“每一個什么什么的人都應(yīng)該去海心嶼”為句式的。

杭天說：“你朋友顧驍找我解釋了，那天照片的事情，你是受害者，我不應(yīng)該那么沖動誤會了你?！?/p>

我盯著工人手里抬著的廣告牌。

“每一個有夢的人都應(yīng)該去海心嶼。”

我看了看杭天，聳肩說：“我的夢醒了。”

杭天原本就是一個夢。一個灰姑娘遇見王子的美夢。他成全了我太多的幻想。

我也以為那天晚上我一定會傷心難過宛如失戀，可是后來我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我一直在想，跟顧驍牽著手尖叫狂跑的感覺，其實也挺好；他的手沒有杭天的手那樣修長潔白，黑黑的，還有點粗糙，但卻有一種足可安定人心的踏實。我還在想，我們到底會不會真的一起去海心嶼呢？

那是一個懸念，一直纏著我。

第二年的夏天，我得到了答案。

因為顧驍告訴我，左瑩來找他復(fù)合了。

他說：“我知道你會說我蠢，其實最蠢的蠢貨就是我自己。但是沒辦法啦，誰讓我就是中了她的降頭，非要喜歡她，這種事情，有因果對錯嗎？……不過，她答應(yīng)我會改掉她的壞毛病，我想，我就姑且再等等她吧？”

我撇了撇嘴說：“蠢貨，隨便你啦，你要死我也攔不住你。反正你們哪天再分手，別忘了告訴我，我?guī)湍銘c祝?！?/p>

他敲了敲我的頭說：“蠢貨，嘴這么臭，難怪人家杭天不要你?！蔽艺f：“呸，明明是我不要他……”

我們倆又跟以前一樣吵起來了。我知道，顧驍終于不再是一個不開心的人，他也不會陪我去海心嶼了。

后來我一個人坐在海心嶼度假村的沙灘上，有個年輕的泰國人走過來問我，是否可以跟我做朋友。聊天的時候他用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問我：“海心嶼，那你喜歡什么樣的男孩子呢？”

我想了想，說：“就像顧驍那樣對我好的?！?/p>

說完，我始終還是忍不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其實，在等的人，何止他一個？

但有些人和有些人的流年，就是到不了一個世外桃源。

編輯/颯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