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璽
壹
青衣是個渡娘。
渡娘渡娘,顧名思義,就是渡河搖櫓的姑娘。
可青衣跟別的渡娘不同,別的渡娘工作環(huán)境優(yōu)美,工作條件一流,時不時唱一首《越人歌》就可以跟著王公貴族錦衣公子回家做娘娘??墒乔嘁碌墓ぷ鳝h(huán)境卻惡劣得令人發(fā)指,除了起早貪黑的渡船,還要在船上安慰那些剛進地府鬼哭狼嚎拼死拼活爭相鬧著要回岸上去的新人。
一切皆因青衣擺渡的河。
她擺的是世間僅此一條的河流,名叫忘川。
青衣在這條河上不知劃了多少年的船,其間除了偶爾讓她看不順眼,被她認為實在會危害鬼界的鬼渣一竿子推進忘川水中,讓他們蝕得連渣渣都不剩外,其實靑衣還是挺安分守己的。
所以青衣甚是匪夷所思,自己到底是得罪了哪方神明,才會遇到那個該千刀萬剮的離疏星君。
事情還得從兩天前說起,兩天前天庭派了些神仙下來視察,其中有一位臉擺得比臭雞蛋還臭的離疏星君。這離疏星君好好的路不走,偏偏要去坐青衣的船。坐青衣的船也罷,從上船開始,他就對著青衣各種不順眼,一時冷眼橫視,一時冷笑瘆人,好似青衣的一舉一動在他的眼睛里都有礙觀瞻。
兩個相互見不慣的人坐在一條船上,若是談不攏,便是非死即傷。
果不其然,船還沒劃到河心,兩人便大打出手。
在青衣的船上這位離疏星君又怎會是她的對手,青衣一個高抬腿,一個橫桿腋下掃,離疏星君便不費吹灰之力,被她一竿子捅進了忘川河中。
事后青衣申辯,悲劇的罪魁禍首完全不是因為自己,這全是那個看似道貌岸然的星君大人對她毛手毛腳,她為保名節(jié)才出此下策。
但是顯然,圍觀的鬼沒一個相信她的鬼話。
就連青衣的表叔秦廣王聽后也痛心疾首:“你這渾丫頭,要你承認你得罪了星君大人有這么難嗎,偏要一嘴的謊話,你這么說出來誰信,到時到了大堂之上連同情牌老爺子都沒法幫你打?!?/p>
青衣滿腹委屈:“他真的是……”
“還、還、還說,”秦廣王一著急就結巴,“好、好了,我不管你,你跟星君大人之間有什、什么矛盾、盾,反、反正,你把人家捅下忘川就是你的不對?!?/p>
青衣也知道自己是啞巴吃黃連,干脆就閉了嘴,心想著現在那星君大人也變白癡了,我是罪魁禍首怎么逃不了責任,要燒要砍要進油鍋,我都沒得選了,還是悉聽尊便吧。
青衣就此認命,她表叔卻不會把侄女放任不管,其實他早已為青衣擇好了一條安全之路,只要屆時將星君大人完整送回,保證能瞞得天衣無縫。
原來那忘川河水對不潔的東西會凈化得干干凈凈,卻對神仙不起作用。但這忘川河原本就是孟婆湯的取材原湯,所以離疏星君沒有生命之虞,卻因著這忘川的凈化之力,將腦子清洗得干干凈凈。
現在說得好聽,離疏星君是失去了記憶,說得直白,他就是一個白癡神仙。
秦廣王知道要讓星君恢復神智,不外乎以毒攻毒,所謂以毒攻毒嘛,就是把他送去輪回,通過輪回使他的記憶復蘇。
于是秦廣王對青衣說:“其實星君大人也不是沒得救,但是這次拯救行動怕是耗時長久,為保星君大人安全,你得一起去。”
“去哪兒?”青衣云里霧里。
秦廣王眼睛瞇成一條細縫,難得他的嘴巴竟然利索得連一個標點都沒打錯。
“去哪兒?去輪回唄!”
青衣愣了一愣,嘴角忍不住抽動了兩下。
側過頭去,看了一眼已經被忘川河水凈化成呆呆獸的離疏星君,青衣接連嘆了三口氣。
輪回和殺仙未遂哪個懲罰更嚴重呢?當然是殺仙未遂了!青衣不是笨蛋,懂得如何獨善其身。
她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口氣陡然變得輕松:“那親愛的表叔,小侄何時出發(fā)呢?轉投到哪戶哪家你總得給我說說吧。還有,我轉世以后除了找到呆呆獸離疏星君并照顧他以外,我還要不要做什么特別的康復運動,幫他早日重回仙班???”
“按理說不用,只要星君大人壽終正寢,你將他引回地府,他的記憶便會恢復一成,以此類推,他回來的次數越多,恢復的記憶越多?!鼻貜V王撅著胡子細細思量,似乎并未察覺到自己話中的不妥。
而背對他的青衣臉上露出陰惻惻的笑:“意思是死的次數越多,我解脫的日子來得越快嗎?”
當天晚上,青衣便帶著離疏星君去投胎了。
跳輪回井時,看著排在青衣身后的鬼一個接一個地往井里跳,落下去了,連一個聲響也沒有,一滴水花也沒濺,青衣卻打起了退堂鼓。
“姑奶奶我不想轉世!”
青衣隱忍多時的怒火最終化成悲哀的號叫,但是她的號叫還沒來得及飆上第二個高八度,一直跟在她身后打乖乖牌的離疏星君,嘴角突然一挑,反手扣住了青衣的五指,將之往井前一帶,強拉著她一起與自己跳進井里。
貳
十八年后,顧青青終于找到了那個當初把自己拽進輪回井的離疏星君。
站在山腳下,顧青青迎風而立,英姿颯颯,衣袂飄飄。
刷的一聲抽出一把明亮鋒利的鋼刀,犀利的目光注視著刀身,她語氣陰狠。
“姑奶奶找了你十八年,今年終于讓我逮到你了,如今我是官兵你是賊,看我不把你千刀萬剮報當日跳井之仇!”
前來報消息的間諜望著派來帶領他們剿匪的顧青青,不由得出了一把虛汗。此時他心中飛快地做著一筆交易,自己是繼續(xù)帶著顧青青上山剿匪呢,還是將他們帶上山后直接叛變呢?雖然這位顧大人是大理寺卿的掌上明珠,但怎么看都不靠譜啊,萬一剿匪失敗,以當家的個性……哎,想來都是慘不忍睹啊,我張三正值壯年,上有老下有小,而且寨子里的兄弟們待我都還挺不錯呢……
間諜正在做著強烈的思想斗爭,顧青青將刀插進土里,又叉著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那批下了蒙汗藥的酒,山上那群悍匪可都喝了?”
間諜看著顧青青那一連串十分突顯二缺氣質的動作,心中更是一寒,心中那根正義的紅旗終于倒戈了。
“喝了喝了,今日當家的娶妻,那批酒還夠不上他們喝上半天的呢?!?/p>
“那可真是太好了,等天快黑的時候咱們就沖上去,殺他們個措手不及?!?/p>
顧青青激動的心情難以言喻,不僅因為十八年沒有見到離疏星君,更因為新仇舊恨加在一起累疊成了比城墻磚還厚的積怨。她的腦海里已經不斷重復著這樣一副絕美而凄清的畫面,那就是她將離疏星君五花大綁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踩著他那張俊俏的臉。
總的來說,想象和現實總是都會有點出入的。
因為最后被五花大綁摔在地上的不是離疏星君,而是顧青青。
山里的悍匪將所有的官兵悉數拿下后,回稟那個坐在老虎皮上,穿著輕爽白衣,喝酒喝得跟喝茶一樣文雅的男子說:“稟當家的,此次共伏擊官兵一百七十三人,全部生擒,無一死亡,寨子中的兄弟們全部毫發(fā)無損?,F在人都在這里了,請當家的發(fā)落?!?/p>
顧青青掙扎著抬頭望著座上那人,瞬間眼睛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她破口大罵:“離疏你這個賤人,你使詐,你拐跑了我的線人,我跟你沒完……嗚——”
顧青青的話罵了一半,一只臭襪子斜飛而進,塞住了她的嘴巴。
這只臭襪子自然出自老虎皮上那人之手,而襪子飛進青青嘴里,扎得嚴嚴實實,抵得她舌頭發(fā)酸。顧青青立刻明白眼前這人不容小覷,因為此人看上去文質彬彬,儒雅謙和,但內力十分深厚。
座上的人光著腳走了下來,蹲到顧青青的身邊,瞇起狹長的眼睛打量了她一番。
他看她第一眼時,先是怔了怔,再看她時,臉上的冰融化了一大半。
他問她:“剛才你是罵我嗎?可惜我不叫離疏,我叫宋一夫,姑娘你連要抓的對象是誰都沒搞清楚,就這么堂而皇之地上山了?”
顧青青掙扎著支支吾吾,憑你那張冰塊臉,你化成灰姑奶奶都不會認錯,管你是宋一夫宋二夫,姑奶奶上來了就是跟你同歸于盡的,趕快給我松松綁,咱們一起下黃泉。
當然宋一夫沒有聽到顧青青內心深處的呼喚,他靜靜地打量著顧青青,一直望進她眼睛里。只是這一瞬,宋一夫怔了怔,然后,笑了起來,笑得喜逐顏開。
“我說是誰,原來是你?!?/p>
這下換顧青青發(fā)怔了,難道他這么快就恢復記憶了?蒼天啊,你對我真是太仁慈了,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但是顧青青又想錯了。
因為宋一夫轉身就對身后的兄弟說:“我不是說今天我要辦喜事嗎?現在人來了,你們快準備一下,還有找個丫頭給你們嫂子梳洗梳洗,就這么讓她躺著她會受寒的。”
宋一夫的弟兄們儼然也是一愣,呆若木雞。
隔了好一會兒,一個手持兩把大斧的漢子余光瞟了一眼顧青青,不確定地問:“大哥,您跟這位姑娘,舊相識?”
“不認識,從來沒見過?!彼我环蛱袅颂裘?,“反正我年紀這么大了也該有個家了,這不正好有個現成的嘛,湊合一下把喜事給辦了吧。”
說完,他扭過頭來看了一眼顧青青,眼神有些發(fā)蒙:“對了,姑娘你叫什么?你還沒告訴我名字呢,是因為害羞嗎?”
宋一夫的手下兄弟們很快接受了宋一夫的那一套,開始進入狀態(tài),其中一個十分青澀的小男孩將顧青青扶起,笑著回應宋一夫。
“大哥你又犯傻了,姑娘嘴里還塞著你的襪子呢,你想讓她怎么說話?好了嫂子別擔心,我馬上就幫你把襪子拿出來,來張嘴,跟我說,啊——”
顧青青已經徹底被他打敗了,不不,不僅僅是宋一夫,還有瑯琊山上這群奇葩,她被他們全部打敗了,現在她只想以頭撞地,自我了結。
叁
然后顧青青就被洗得干干凈凈,送進了宋一夫的房間。
過了好一會兒,喝得渾身酒氣的宋一夫也進了房間,他歪歪斜斜地往凳子上一坐,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光線昏暗,月色撩人,映著那人月白色的衣裳竟然成了天空般的青藍,淡淡的銀輝光芒倒映在他的臉上,更顯得他傾倒眾生。
“哎,夫人,趁著天還沒亮,咱們趕緊把好事兒給辦了吧?!?/p>
宋一夫說完摟了顧青青就要往床上倒,顧青青趕緊扭過頭去咬宋一夫的耳朵,咬得宋一夫哇哇大叫。
宋一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顧青青虎口逃脫,然后站得離她一丈遠,一臉懵懂地問道:“嗯?”
由于雙方實力懸殊過大,顧青青還處于雙手雙腳被困狀態(tài),顧青青知道硬拼自己是不會占到任何好處的,靈機一動:“夫君啊,在我家鄉(xiāng)成親可是有規(guī)矩的,新郎要和新娘比賽吃饅頭,只有新郎贏過新娘才能上新娘的床,不然這婚就不做數的?!?/p>
“竟然有這種規(guī)矩?”
“當然有!”
宋一夫摸了摸下巴,笑得好看極了。
“那好啊,就依你?!闭f完,他拍了拍手,進來兩個伺候的人,他在他們耳邊說了幾句話,顧青青看到兩個伺候的人嘴角一僵,然后黑著臉走出去了。
宋一夫再次坐回凳子上,然后望著顧青青:“他們馬上把饅頭端上來,你可準備好了?”
顧青青豪爽道:“那是當然了?!?/p>
我最喜歡吃的就是饅頭,而且我從早上開始就沒吃飯,賤人宋,你就等著輸給我吧。
秦廣王坐于窗旁,桌上放了幾盤精美的小點心,卻動都沒動。
他皺著眉頭,一臉難以置信:“判官跟我說你是吃饅頭撐死的,我還不相信,沒想到是真的?!?/p>
青衣臉羞得通紅:“雖然死得委實不體面,但我還是完成了任務?!?/p>
秦廣王胡子一吹:“你還好意思說你完成了任務,我明明叫你好好看著離疏星君,你卻比他先死了。要不是你死后沒多久離疏星君也趕著下來報到了,我鐵定跟你沒完?!?/p>
青衣虎軀一震:“他也是被饅頭給噎死了?”
“不是。”
青衣心中掠過一絲遺憾:“那是怎么?”
“游湖時酒喝多了要去撈水里的月亮,結果掉進水里淹死了?!?/p>
青衣眨了眨眼睛:“那也死得夠浪漫的,不過離疏星君這遭是犯水神吧,不然怎么老是跟水過不去?”
“怎么說話呢?!鼻貜V王瞪了青衣一眼,“好了好了,本官可沒這么多時間跟你閑聊,你趕快去輪回井那里準備下一世輪回吧,星君大人已經在那里等著了。”
秦廣王不耐煩地揮揮衣袖,趕著青衣走,青衣只有硬著頭皮又回了輪回井。
再次來到輪回井,青衣大老遠的就在鬼群中看到等待已久的離疏星君。
本來想著上輩子好歹兩人還做過一場“夫妻”,這前仇舊恨該一筆勾銷了吧,青衣大大方方地走到離疏星君面前和他打招呼:“仙君大人,別來無恙啊?”
但是沒想到這離疏星君一點兒都不大度,看到青衣的臉時,眼中充滿了輕蔑,然后提起青衣鉤在自己肩上的爪子,直接摳住了脈門,用力一按。
青衣疼得哇哇大叫:“仙君大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他仰起頭,露出漂亮的下巴:“下次還敢比我先死試試!”
然后他松開了青衣,掏出衣袖里的一張白絹,擦了擦手,擦完手后,直接將白絹扔到了地上。
青衣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暗自嘟噥,宋一夫又不是我害死的,你莫名其妙,如今想想還是宋一夫可愛,好吧,既然仙君大人都開口了,下次我一定不比你先死,一定把你先弄死了,我再死。
肆
兩人過了奈何橋,再一次跳下了輪回井。但是這次下去,情況突然就變得復雜了些。
原來青衣這個糊涂鬼,上奈何橋時一直不停地扭過頭跟離疏星君嘮嗑,她的本意是好的,不外乎是和離疏星君通通氣,商量好下去以后怎么死,這樣大家就可以省省時間早點回來了。
青衣只顧著和離疏星君說話,沒注意到前面有心的鬼伸出一條腿來,絆了她一下。
于是乎,青衣華麗麗地直接滾進了畜生道。
等到青衣緩過神來時,發(fā)現自己已經轉生成一條小青蛇,還是一條劇毒無比的白唇竹葉青。
青衣那個怨啊,直怪自己不爭氣,原本是條太后命,也硬給自己攪和成了畜生命。
當青衣接受了眼前這個不爭的事實后,她開始四下尋找離疏星君,找了大半天才一拍腦袋:“唉喲,我這腦袋可是摔傻了,要是沒出意外,離疏星君現在應該在皇宮啊。”
原來這輩子的離疏投生成了一個短命太子,他們一開始的計劃就是青衣色誘老皇帝,飛上枝頭變皇后,最后鴆殺了不是自己親生兒子的太子。
青衣游到蛇山最高的一塊大石上,瞭望著一望無垠的大地,瞭望著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宮,悲從中來。
沒下來之前,青衣還盼著離疏星君叫自己一聲“娘”啊,看來這個心愿青衣是實現不了了。不僅是實現不了,她臨陣逃脫以下犯上,恐怕到時青衣叫他十萬聲“父皇”都不能消他的怒氣。
此時青衣腦海中滑過離疏星君那張陰晴不定的臉,一個激靈,渾身冒冷汗。
找不到離疏星君的青衣自己安慰自己,想來要找到那位仙君大人是十分為難的,不如等到壽終正寢,下一世投個丫鬟命再去好好伺候他老人家吧。
她安慰了自己一番,就將離疏星君拋到了九霄云外,縮著身子回頭去找蛇媽蛇兄,跟他們一道外出偷鳥蛋。
那天原本是個好日子,天朗氣清,萬里晴空一絲云都沒有。
除了三只將翅膀拍得虎虎生威的赤鳶。
此時此刻的青衣真憎恨自己天生長了張烏鴉嘴啊,剛才還說自己壽終正寢,扭個頭,連鳥蛋還沒吃到,就真的要壽終正寢了。
不不,那根本不叫壽終正寢,那叫死于非命好嗎?
青衣也沒多余的時間去抱怨老天對自己不公正了,見勢不妙扭頭就跑,經過一番激烈的打斗,蛇媽和蛇兄都慘遭毒口,而青衣也在生死一線之間。
一只赤鳶瞄準了青衣對她俯沖下來,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另外一只赤鳶橫沖過來,將差點取了青衣性命的赤鳶重重地撞到樹上。
而靜觀其變的第三只赤鳶見前兩只赤鳶大打出手,以為自己撿了個便宜,趕緊朝青衣飛了過來。它還沒有碰到青衣,就被剛才那只橫沖出來的赤鳶一陣猛啄。
青衣對眼前的一切傻了眼,心想剛才救了自己的赤鳶兄莫不是中風了,竟然為了她攻擊了它的同類?
但是青衣很快搖了搖頭,顯然人家那是因為爭奪獵物才陡然間由全面一致對外變?yōu)楦C里斗。三只赤鳶正打得不可開交,根本無暇顧及青衣,三十六計逃為上計的道理青衣懂,所以她夾著屁股就開溜。
青衣一扭一縮地跑啊跑,但是沒跑多遠,一只赤鳶緊跟著追了上來。
眼見著危險就在眼前,青衣想也沒想,脖子一伸,咬了赤鳶一口,而被她一口咬中的赤鳶在空中撲騰了兩下,體力不支,重重地摔在地上。
青衣正想得意地說,哈哈,你也有今天。
沒想到赤鳶墜落地面的一瞬間,青衣聽到它說了一句話。
“笨蛋,是我?!?/p>
青衣徹底傻了。
這個熟悉的腔調,這個對她極其無語的口氣……
青衣抖了抖嘴角:“難不成…….是仙君大人!”
“除了我會救你這笨蛋,你還以為是誰?”
青衣趕緊游過去查看赤鳶的傷口,然后哭喪著臉對離疏星君道歉:“仙君大人啊,不關我的事啊,我以為你要吃我呢,我不是故意要殺你的,就算我要殺你,我也不會用這么沒有技術含量的方法?!?/p>
青衣看到離疏星君的臉黑了黑。
青衣繼續(xù)哭喊:“這下怎么辦,要不我給你吸毒療傷吧?!?/p>
“吸毒……你可是白唇竹葉青,再咬我一口我會死得更快吧?”離疏星君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想不出萬全之策的青衣只得閉了口,安靜地守在離疏星君身邊。
過了一會兒她又疑惑道:“仙君大人也被搶了空,被擠下了畜生道?”
一瞬間,青衣似乎看到離疏星君那張萬臉不變的冰塊臉上浮出一絲費力的好笑,他只簡短地回了她一句:“愚不可及?!?/p>
青衣又被罵了,只得垂著頭,低聲說:“是的,我就是個笨蛋,其實剛才仙君是想救我吧,可是我竟然不知好歹地咬了仙君一口,我又害死了仙君?!?/p>
“算了,你不過是不知?!彪x疏星君凝視著她的眼睛,“反正都是要死的?!?/p>
是啊,本來他們就是準備要死的,雖然死法有點奇怪,但這就是所謂的過程不同結局一致吧。
青衣想了想,又覺得不對,于是小心翼翼地問離疏星君:“其實我覺得仙君這么聰明,又這么冷靜,看上去根本不像失憶了呀?!?/p>
“是啊,其實我已經恢復了?!边@一次離疏星君回答得很爽快,但是青衣石化了。
“那那那,那你還不斷地輪回來折騰自己?”其實她心里想說的是,那你還不斷地輪回來折磨我?
對于青衣這個問題離疏星君沒有給出答復,他只是閉上眼睛,調息養(yǎng)神。
過了一會兒,離疏星君呼吸急促,氣喘吁吁,他猛地睜開眼睛,目無焦距地看著遠方還在激烈爭斗的兩只赤鳶。
“你趕快逃吧,我護不了你了。”他用盡最后一口力氣說,“你趕快逃,趁它們還沒跟上來,一會兒我會幫你擋著,你有多遠逃多遠吧?!?/p>
青衣內心掙扎了一小下,還是選擇了放棄。
她頹然地趴在地上:“算了,你都要死了我逃走又怎么樣,不如死在一塊兒。”
青衣的回答讓離疏星君眼前一亮:“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這個問題問得青衣一頭霧水:“沒有啊,我一點都沒有喜歡你,反而更討厭你了?!?/p>
離疏星君的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眼珠子都快從眼眶里掉出來了。
“那你還要陪我一起死?真是的,害我白高興一場?!?/p>
“我喜不喜歡你跟你高興不高興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關系,因為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我就不高興,這不就成了?!闭f完后,他氣憤地閉上眼睛,開始認真地等死。
兩個人之間的氣流很快恢復到平靜無波,但也只是表面上的波瀾不驚,因為剛才仙君的一襲話,已在青衣心中掀起萬丈驚濤。
伍
青衣死后回到地府,第一件事就是哭著找秦廣王要罷工。
“表叔,我不干啦,那個混賬離疏說他喜歡我,怎么辦怎么辦,我不要落個勾引神仙的罪名然后被罰下十八層地獄?!?/p>
秦廣王聽后直搖頭:“怎么可能呢?離疏星君才不會動凡心,就算他動凡心了,也不該是對你啊。”
“表叔你為什么要這樣說?!鼻嘁掠X得自己被踐踏得一無是處。
秦廣王咳嗽兩聲,岔開話題:“好啦,快去準備最后一世輪回吧,我看這次輪回結束以后仙君大人的記憶也該恢復得差不多啦,這次任務結束以后你就再也不用看他那張討厭的臉啦,表侄女,你開不開心呀?”
“開,開心?!鼻嘁履灸镜攸c頭,但是卻回答得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青衣回到輪回井處,離疏星君已經等候多時,青衣見到他就忍不住問他:“為什么要說喜歡我?”
離疏星君愣了一下,良久后緩緩道:“我什么時候說我喜歡你了?”
“就、就、就剛才?!?/p>
“你是還沒睡醒吧,剛才我在閻羅王那里小坐,你在秦廣王那里敘舊,我們兩個可沒在一塊兒,你哪只耳朵聽到我說喜歡你了?”
青衣見他分明是想抵賴,立刻也跟著翻臉:“既然你不認賬,我也不陪爺您輪回了,反正我看你正常得很呢,現在回上頭去完全沒問題?!?/p>
青衣說完,轉身就走。
誰知離疏星君一個箭步,又將她堵在身后。
他蠻橫地攔下她:“那可不行,這一世我的命可好著呢,是我特意去求了閻羅王才求來的好命。你既然不肯跟我走,就要給我一個理由,如果你給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的話,我只能猜測,你是喜歡上我了,不肯跟我走是因為害怕跟我在下面發(fā)生點什么,對吧?!?/p>
“我喜歡你個大頭鬼!”
青衣對他已經忍無可忍,一記拳頭朝他臉上揍去。
青衣這一拳沒有打到離疏星君的臉上去,反而被離疏星君反手擒住,青衣又出右拳,結果這右拳的下場跟左拳一樣,還是被離疏星君擒住。
她兩只手都在他手里,他雙手一拉,她便靠到他身上。
眼看他的臉也湊了過來,越來越近,青衣的心臟怦怦直跳,天哪,別告訴我他是要……不要,不要不要……她心里雖然在狂叫著不要,但是她卻閉上了眼睛。
離疏星君的嘴唇停留在她的鼻尖處后,便沒有再繼續(xù),他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蕩然無存,凝視著青衣的眼睛里,充滿了黯然。
“我說,你不是原本要打我的嗎,現在不打了?”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青衣頓悟,立刻睜開眼睛。
“當然要打?!?/p>
青衣立刻從離疏星君懷中掙扎出來,掄起拳頭就把他往死里打,此時她也不怕背上打上仙的罪名,新仇舊恨一并與他清算。
可這離疏星君可不會給她打自己的機會,青衣的拳頭還沒落得下去,離疏星君拍拍手,大聲說道:“你們這些看戲的全都出來吧,我認輸了,我放棄復仇了,我看這么下去她還是不會動心,我還是別費時間了?!?/p>
剛才還是寥無一鬼的空地上,陡然間就冒出幾個鬼官仙君來。
一位青衣從未見過的仙君與離疏勾肩搭背道:“剛才真是把我們給嚇得半死,離疏你也真是的,既然早就有心放過青衣,又何苦在爾等面前又做一番好戲?”
“我就是嫌先頭那兩出戲還不夠精彩,于是沒跟秦廣王打聲招呼,又自作主張地添了一出。”離疏淺笑,笑中帶著些歉意,“對不住了,秦廣王,希望您不要為這種事生氣?!?/p>
青衣望著眼前的仙君們,疑惑越發(fā)深了,正欲開口,鬼官中為首的秦廣王走到青衣面前,拉著青衣,向離疏深深地鞠了一躬。
“本官還有什么好氣的呢,本官還要多謝離疏星君高抬貴手,還以為青衣這次真是躲不了了,沒想到最后還是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她這一回。其實這孩子心眼不壞,作的孽這輩子也已經受到了懲罰,希望星君大人會依照承諾,不再追究青衣的責任?!?/p>
“關于這點秦廣王可以放心,我既然說過放棄報仇,便不會食言。”
秦廣王臉上終于浮出滿意的笑容,拽了拽青衣的手,拉著她和自己一起朝離疏星君再鞠一躬。
“等等,”疑慮已久的青衣,作為當事人的青衣,開口大聲問這些想息事寧人的高官大人們,“剛才你們說了這么多我卻一點都不懂,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陸
三百年前,青衣原是天庭的一個小仙姬,因告發(fā)南華清君和百鳥仙子偷偷相戀一事,導致二仙被貶下凡千年輪回。作為南華清君摯友的離疏星君對南華清君的事一直耿耿于懷,他總惦記著要為南華清君報這一箭之仇。
離疏星君在天上時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對青衣下手,直到青衣調離崗位來到地府,他也輾轉跟到了地府。當他跟到地府時,心中也有了一個成形的計劃,因為當初是她告發(fā)南華思凡,他也要讓她動這凡心,犯相思之罪,受輪回之苦。
但是離疏這計劃還沒付諸行動,就先被秦廣王知曉,秦廣王護幼,主動找到離疏商量,希望離疏可以高抬貴手。當然離疏沒有因為秦廣王三言兩句就放棄,他與秦廣王約法三章,用三世時間與青衣試情,若是青衣在三世之內對他動情,秦廣王便不能再插手這件事,如果青衣態(tài)度堅決,那么他就會放棄。
事情了結后,秦廣王邀約幾位仙君往聚賢閣喝個不醉不歸,其他鬼官也好,仙人也好,紛紛都跟著秦廣王去了。
離疏星君走得慢,跟青衣一起,走到了最后。
當青衣了解完事情的所有經過后,心情無比沉重,當初她雖然無心,但確是害了南華與百鳥二仙。
離疏似乎看出青衣心中所想,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你知道錯就好,不過那兩人現在已有悔過之心,相信天帝會重新考慮他們的量刑,你自然不必再多掛在心。”
青衣說:“多謝?!?/p>
“不用謝,我本來就是要來害你的,你犯不著謝我?!?/p>
“可是我還是要謝謝?!彼鲱^看著他的眼睛,無比認真道。此時她的背上汗涔涔的,分明就是冷汗,也許別人看不出,只以為他是因為看不到希望才放棄,但是她跟他都明白,事實的真相沒這么簡單。
在這一點上,她十分感激離疏星君在關鍵時刻打住了,不然她這下怕真是要滾油鍋上刀山,萬劫不復了。
離疏星君咀嚼了一下一個謝字,嘴角掛起一個含糊的笑。
“可是我當真不是為了你,我不過是怕連累了我自己。”
“嗯?”
她還沒來得及思考,不帶任何情欲的一個吻,就落在唇上,瞬間便離開了。
尾聲
離疏星君走了后,青衣找了一天空當,偷偷去孟婆那里要了一碗湯。
孟婆一邊給她舀湯,一邊抱怨道:“就因為我這湯是免費的,你們才一個二個來找我要,我覺得我可以開始要價了?!?/p>
青衣抱著海碗,不住地笑:“您早該要價了,不然早幾年你就成了咱們這里最有錢的富婆?!?/p>
說完,她端起碗大大地喝了一口,入口又酸又苦又澀,實在算不得美味,望著碗里那照得出影子的湯,那笑,也越笑越覺得沒味兒。
孟婆沒聽進青衣的話,嘟嘟囔囔說:“牛頭借了馬面五千兩銀子,想賴賬,跑來我這里要了一碗,白無常被一個女鬼纏上,結果也找我要了一碗,還有一位星君,也跑來找我要了一碗。”
青衣端著碗的手一滯:“星君?哪位星君,他又是為了什么找你?”
“喲,那位星君可神了,長得倒是豐神俊秀的,沒想到舉止那么古怪。”孟婆說起那位星君渾身都是勁兒,“他說他之前被一條小青蛇咬了,中了毒,每天晚上心口疼得睡不著覺,所以來找我要一碗湯止止疼。我就說爺啊,我這是忘情水不是止痛藥,但他還是一口喝了個干凈,還說都是一樣的。我見那星君滿臉惆悵的樣子,我猜那條小青蛇指不定是哪個幺蛾子女人,勾得這仙君動了凡心。”
“噗!”
“唉喲,你怎么了,怎么全給吐出來了,姑奶奶你真當這是水???”
青衣一邊擦拭自己下巴上的水漬,一邊急切地問孟婆:“那位仙君當真這么說?”
“是啊。”孟婆滿腹狐疑地看了青衣一眼,“對了,你又是怎么了,是有想忘記的人,還是有不想記得的事???”
“不是之前輪回的時候被饅頭給撐死了嗎,結果害我現在一看到饅頭就惡心,我得想辦法讓自己重新愛上饅頭?!?/p>
青衣匆忙大口喝完手中最后的湯,把碗一扔,急急忙忙地跑了。
“我回去渡船了,孟姨不用送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