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連年
一、百年難解
夜幕低垂,幽靜的樹林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得林中夜棲之鳥紛紛飛離枝頭。
凝霜慌慌張張地疾步奔來,扶上一棵枯樹大口地喘息。
她手中緊緊攥著一個琉璃瓶,里面微微透出藍色熒光,幾分暖意蕩漾在心頭,那樣微弱的光亮卻在這樣一個絕望的夜晚給了她莫大的鼓舞。
突然,藍紫色的光隔著郁郁蔥蔥的樹木投射過來,不消片刻便照亮了她那張驚恐萬分的臉。
一名紫衣女子正悠閑地坐在一棵古樹下,不經(jīng)意地撥動著手中的琴弦,而琴弦每被撥動一次,總會有一簇藍色焰火從弦上逸出,跳躍著縈繞在女子四周,妖嬈萬分。
“你以為偷走那人的寄命之火,他便能活過來嗎?”女子的聲音不帶絲毫情感,冷得像千年寒冰一般,“從你踏入樹林,我便已經(jīng)知曉,之所以留你的命到現(xiàn)在,是想引出你背后的那個人,但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沒有那個耐性了!”
女子的雙眼突然看向凝霜,仿佛一瞬間有千萬把寒光閃閃的劍刺向她的心口,她驚恐地后退三步,禁不住哀求道:“求求你……放過我們!”
“要想活命也可以……”女子撥弄琴弦,弦聲空靈,又有幾簇火焰飛到半空,“那你告訴我,指點你來到此地盜得寄命之火的那個人……現(xiàn)在何處?”
凝霜囁嚅道:“當(dāng)初恩公指點我來到此處時,我并未多問,只知他的名字叫偃師,其他的我真的不知……”
女子嘴角微微翹起:“看來你是真的不想活命了!”話音剛落,一根琴弦被高高挑起,一道焰火直逼凝霜。
藍色的火焰一沾染衣物,立即蔓延起來,灼熱的刺痛在肌膚一寸寸蔓延,凝霜瘋狂地撲打身上的火焰,但火勢不減反增,越燃越烈。
忽然,一道清冷的白光從不遠處飛出,罩在凝霜周身,火勢漸消。
男子握著一支琉璃般的玉簫立在半空,周身籠罩淡淡月華,翩然若仙。
凝霜望著他,滿目驚喜:“恩公……”
偃師雙手緩緩搭上玉簫,音符在指尖流淌,淡淡的月華縈繞在凝霜四周,她身上的痛楚漸消,破損的衣物也漸漸復(fù)原。
女子怔怔地看向偃師,良久,才憤恨地別過頭,隱忍著不言語。
偃師輕盈地落在地上:“我已經(jīng)來了,現(xiàn)在可以放她離開了嗎?”
女子緩緩地看向偃師,她的聲音依舊冷冽但卻有幾分嗚咽:“師兄……”
偃師不看她,雙目炯炯地盯著凝霜手中的琉璃瓶。
寄命之術(shù),將人鎖在一簇焰火中,生生焚盡他的命數(shù),待火焰熄滅,那人也就隨之灰飛煙滅了。
當(dāng)年師父傳授他們寄命之術(shù)是為了對付妖魔,可沒想到她竟會用到凡人身上。
他眸中流光一閃,淡淡的白光蕩起,琉璃瓶緩緩飛到半空中。
偃師向琉璃瓶施了幾道法術(shù),琉璃瓶中焰火大盛,沖破琉璃瓶的禁制,化作一名男子虛弱地倒在地上。
凝霜忙疾步上前扶起男子。
偃師指了指前方一條隱蔽的小徑:“你們沿著這條路一直向前行,出口就在不遠處?!?/p>
“多謝恩公!”凝霜怯生生地望著他。
偃師向她揮了揮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快些離開吧……”
兩人向他微微頷首,急匆匆地轉(zhuǎn)身離開。
偃師怔怔地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曾回首。
“既然不舍得她,又何必要裝得那樣大義?”女子生冷的話語令他最后僅存的思緒散在風(fēng)中,支離破碎。
偃師緩緩轉(zhuǎn)過身,聲音仿佛隔著千山萬水傳過來:“寧素……”
女子的身軀顫了顫,眼中氤氳著淡淡的霧氣。
寧素?
她竟有些不記得他上一次喚自己的名字是在什么時候?
好像是五百多年前吧,她真的有些忘記了……
二、伏蘅神山
五百多年前,伏蘅神山之上,偃師、流霜和寧素都還是希來神座下的弟子。
神山四周常年翻涌著熾熱的巖漿,山上寸草不生,環(huán)境極其惡劣,但卻是最富盛名的修煉之地。
希來神門下弟子眾多,但只他們?nèi)说男逓樽罡?,也最被希來神所看重?/p>
希來神特地將山上珍藏的三件神器,分別傳予他們?nèi)恕?/p>
他將凌月蕭傳給偃師,伏焰琴傳給寧素,最后,傳給流霜的則是流霜劍。
流霜劍原本是要傳給偃師的,但他念及那把劍正好和流霜同名,甚為有緣,所以便傳給了流霜。
流霜擁有流霜劍之后,法術(shù)突飛猛進,未過多久便隱隱有趕超師兄偃師之象,而且,她一有機會還會去和偃師切磋,而偃師也總會溫和地含笑相待,從未推拒。
寧素雖然愛慕偃師,但見二人情投意合,就決定將自己的感情深藏在心底,不再提起。
他們的婚訊傳出的那日,她偷偷來到伏蘅神山的禁地祈愿洞中,用兩百年的陽壽為代價,本想看到偃師和流霜幸福的結(jié)局,好讓自己徹底死心。
但她卻從未想到,祈愿洞中的祈愿石上竟會出現(xiàn)那樣駭人的一幕!
她看到了她最不愿看到的結(jié)局!最后失魂落魄地離開祈愿洞,顫巍巍地來到流霜居所,隨意找了一個借口將她騙到山巔之上。
伏蘅神山的四周,入目之景皆是翻滾不息的火紅巖漿,灼熱的空氣從山下慢慢地蒸騰上升,炎熱非常。
流霜還未來得及問她為何帶她來到這里,她便已經(jīng)在流霜背后偷偷施出法術(shù),封印了她全部法力,然后將她狠狠地推了下去……
偃師在得知流霜死訊后,日日在房中枯坐。
寧素去見他的那日,低沉的簫聲從房中傳出,化作風(fēng)刀霜劍,將她生生阻在房門之外。
寧素不肯離去,一步一步艱難地踏入房中,身上的衣物被劃得破爛不堪,傷處隨著簫聲凜冽,再次綻開,鮮血直流。
偃師漸漸斂去簫聲,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積聚已久的憤恨:“為何要殺她?”
“因為……”祈愿石雖然可以看到任何想要看到的東西,但卻始終有一項禁忌,那就是不能告訴任何人在祈愿洞中看到的事物,否則就會受到詛咒,失去自己最珍視的東西!
她一旦說出口,即便已經(jīng)殺了流霜,那日在祈愿洞中所見的情景也會因為詛咒而最終成真,無論她再做什么都無法補救!
她突然憤恨地咬牙道:“我討厭她,所以……她便該死!”
她話音剛落,一道白光便陡然從偃師手中的簫中傳出,劈向她的左臂,鮮血噴涌而出,轟隆的坍塌聲在耳邊響起。
只是因為她踏入他的房中,污了這清凈的地方,所以他便決意毀了自己居住百年的房屋!
“從此以后,你我恩斷義絕,不死不見!”偃師的身影伴隨著琉璃磚瓦碎片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房屋坍塌殆盡后,她才掙扎著從廢墟中爬了出來,全身上下鮮血淋漓,倘若不是她用幾分法力護持,恐怕早就丟掉性命。
三、嗔戒
伏蘅神山下的巖漿每五百年會凝結(jié)一次,那時便會出現(xiàn)下山的路,但是下山之路每次出現(xiàn)總會通往不同的地方,可能是妖界也可能是神界、仙界。
只要有人能沿著那條路經(jīng)歷種種考驗走到盡頭,便會尋到自己永恒的歸宿,要么成妖、成人,要么成為神仙,但這一切全看自己的選擇和造化。
在山上五百年,只有一次下山的機會,一旦巖漿再次流動,就會融掉往昔的路,待下一個輪轉(zhuǎn)來至,那條路卻又不知曉會通向何處何方。
希來神以流霜劍為引召回了流霜的幾縷魂魄,偃師在山下巖漿凝結(jié)那日,帶著流霜劍和她的魂魄離開了伏蘅神山。
那日,伏蘅神山的路直通神界,偃師將流霜的魂魄帶到神界輪回轉(zhuǎn)世之所,因為只有到凡間轉(zhuǎn)世輪回,方能保住她的性命。
只不過再見時,一個是神,一個卻只能是忘卻前塵的凡人。
希來神為了凝聚流霜魂魄幾乎耗盡了法力,根本無暇懲戒寧素。
待偃師離開后,寧素便被囚在冰池池底,在那個杜蘅神山上最寒冷的地方,等待她的是五百年黑暗的歲月。
在那漫長的冰冷時日里,她苦練法術(shù),勉力用琴弦挑撥出一簇簇火焰取暖。
她日日都在心中盤算著下一次五百年輪轉(zhuǎn)之期幾時來到,那時伏蘅神山的下山之路再現(xiàn),她就有機會離開這里……
直到下山之路顯現(xiàn)的那一日,她用琴弦燃起的火焰越聚越多……火焰的溫度終于融化松動了冰池的千年陳冰……
她一躍而起沖出了冰池池底!
五百年的輪轉(zhuǎn),這次下山的路通向妖界,可她卻奮不顧身地沿著那條不歸路,沖了下去!
等到希來神發(fā)覺冰池陣法被破,她早已離開伏蘅神山,淪入妖道。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偃師的話,將寧素從深沉的回憶中拉回現(xiàn)實。
“還記得你當(dāng)初說過的話嗎?”寧素目光瀲滟地看向他,“恩斷義絕,不死不見!你今日來除了要幫流霜,是不是……還要取我性命?”
自她離開伏蘅神山,墮入妖道,便開始尋他,彼時的他成為天神,她自然無法尋到。
后來她便去了凡間,找到了流霜轉(zhuǎn)世的女子凝霜,竟無意中發(fā)現(xiàn)他的蹤跡,原來他竟一直在暗中保護凝霜,但卻仍是不愿現(xiàn)身見她。
只不過,他守護了流霜五百年,卻只能世世看她和別人白頭偕老,這無疑是最大的諷刺!
他被神帝封為這片土地的守護神,所以她刻意將無數(shù)人的魂魄化作簇火鎖在琴弦之中引他前來尋她,他竟無動于衷。
后來,她試了幾次發(fā)現(xiàn)無法對凝霜下手,就索性將她的未婚夫寄命于焰火之中,化作一簇焰火收在琉璃瓶中。
自從那名男子失蹤之后,凝霜便擔(dān)心牽念,憂心如焚,一日一日憔悴下去。
他最后終于忍無可忍,現(xiàn)身將她帶到樹林的入口,護著她取得寄命之火。
“寧素,我今日來還要解救被你鎖在伏焰琴中的無數(shù)魂魄!”他望著她,眼中的神色令人難以捉摸。
“你……”寧素直直地盯著他,“休想!”
“寧素……”他握了握手中的玉簫,聲音和著細碎的風(fēng)傳來,“對不住了……”
數(shù)道清冷月光從簫孔飛出直直地襲向?qū)幩兀瑢幩仉p手急速撫琴,淡藍的火焰再次一簇一簇燃起,跳躍著飛向兩人中間。
幾番交手后,寧素雖處于下風(fēng),但因為偃師處處手下留情,兩人纏斗不休,難分勝負。
兩人之間跳躍不息的簇火越聚越多,偃師心知這樣下去絕非良策,目光陡然一凜,尋一個間隙,閃身欺近,將手中的玉簫指向?qū)幩氐难屎怼?/p>
兩人周身火光閃動,映得四周景物一片慘白。
“這里的每一簇火焰,都是一個人的生命,我隨意一抬手便可以讓它們熄滅!不過隨火焰一同消失的還有上萬條的人命,師兄,你說可惜不可惜?”寄命之術(shù),她百年來從未荒廢過,就連偃師也無法趕超。
“要怎樣你才肯放了他們?”
“除非……”寧素仰首望著他,目光灼灼,“你心甘情愿地留下來……以身侍我!”
面對一個天神,一個妖女竟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話甫一出口,寧素便開始有些后悔,她不該如此辱他。
偃師看向她,靜默良久,神色如常地緩緩?fù)鲁鲆粋€字:“好……”
寧素神色一震,看向他,眼中滿是不敢置信。
“我天命將盡,本也活不了多少時日,用一個將死之神換千萬人的安寧,很是值得!”
“你……”寧素聲音沙啞,顫抖得厲害,“你為何要這樣說?什么天命將盡?你說清楚!”
偃師望著她:“從此以后,你要什么我便給什么,但你也要答應(yīng)我不再傷害流霜和其他任何人。”
是警告!是威脅!她留住他的唯一方法難道真的只剩下怨恨嗎?
凝霜和男子離開樹林之后,便急匆匆向村莊的方向疾奔而去,就在他們快接近村莊之時,忽然傳來一陣怪聲,緊接著便是一群黑壓壓的鳥類沖撞著從他們身旁疾飛而過,兩人驚恐之余被帶得跌倒在地。
突然,一陣呵斥聲傳來,兩人周身的鳥類四散飛離。
兩人緩緩睜開雙眼,不遠處立著一名黑衣人,他的一雙紅色雙眸,在濃稠的夜色中,妖異非常……
寧素釋放了所有用寄命之術(shù)鎖在伏焰琴中的人,看著漫天的簇火紛紛變回人的模樣,淚水不知不覺從臉頰滑落。
無論她如何相詢,偃師始終不愿意告訴她,他天命之時。
她所做的一切只不過奢望他能多看她一眼罷了!
只是沒想到這卻只能是她的奢望。
夜色凄迷,他的手緩緩撫上她的肩。
心中所想的人近在咫尺,可為什么感覺那么遙遠?
她突然揮開他的手,身軀向后飄去。
隱隱有火光伴隨著巨獸的低吼聲傳來。
片刻之后,她立在巨獸的后頸之上,巨獸全身上下散發(fā)著灼人的熱氣,四周的樹葉被炙烤得紛紛干枯墜落。
偃師望著她,神色凝重:“寧素,你竟豢養(yǎng)閻火獸?”
閻火獸,性惡,極難馴服,唯有血咒方能降伏。
但血咒之血,必需取自降伏施咒之人。
“因為有閻火獸相助,我才能讓你守護的這片土地,從此以后生靈絕跡!”
偃師神色陡然一震,下一刻,他便已經(jīng)飛身將她帶離閻火獸后頸,掙扎間,兩人一同倒在地上,偃師突然翻身將她壓下,灼灼的目光看向她,悠遠的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你真的認為你想要的我給不了嗎?”
寧素別過頭,不看他。
他的吻緩緩落在她的唇畔,溫柔純粹,帶著純凈,無限美好,但卻好似沒有摻雜一絲雜念。
他的指尖緩緩觸上她的衣帶,寧素突然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一字一頓道:“我想要的是你的心,你給得起嗎?”
他的動作陡然僵在那里,夜風(fēng)襲來,他的一雙眸子盡染夜色。
他真的……給得起嗎?
他也不住地在反問自己。
四、宿怨糾葛
連綿不絕的雨水從天際澆落,在這綿綿無盡期的雨季,凝霜心中更多的是無以言表的甜蜜,婚期將近,她現(xiàn)在唯一要做的事便是等著那一日做那人的新娘。
一陣清風(fēng)襲來,夾雜著清新的泥土花香,沁人心脾。
突兀的敲門聲響起,凝霜打開房門,卻見偃師正站在連天雨幕中。
凝霜看到他有些意外,忙將他請進房內(nèi)。
是該對他們二人的過往有一個交代了!
偃師緩緩踱步,右手一揮,桌上便多了一把寶劍,他望著她:“今日來,是想來送上一份賀禮……”
劍身隱隱有波光流動,一眼看去便知絕非凡塵之物,凝霜堅持不受。
偃師沉吟良久,方道:“我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p>
“恩公說的話,我不太懂……”
偃師緩緩背轉(zhuǎn)過身,望向門外的雨景,微微含笑:“祝你們白頭偕老!”話音剛落,他便陡然消失不見。
凝霜一時怔在原地,望著空蕩蕩的門口。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悠遠的嘆息從身后傳來:“妹妹,你難道真的忘了曾經(jīng)所求之物?”
她霍然轉(zhuǎn)首,驚見一雙血色眸子直直地盯著她。
正是逃出樹林那晚,遇到的那名男子!
“這五百年來,我沒有來打擾過你,原本是想等你自己覺醒,好回去承擔(dān)自己的責(zé)任,可是你卻身陷紅塵無法自拔。這一世是你最后的機會,倘若你真的嫁給那個凡間男子,為他生兒育女,你就再也沒有辦法離開了!”男子欺近她,“我不相信你真的心甘情愿,以后的生生世世就只做一個平庸的凡人?”
凝霜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襲來,眼中一道妖冶的紅光閃過,她望著他緩緩?fù)鲁鰞蓚€字:“哥哥……”
連綿的雨勢漸漸止歇,偃師緩步行在青石路上,一身衣物仍干凈整潔一如往昔,他緩緩頓住腳步:“準備跟到何時?”
寧素這才撐著傘在他身后現(xiàn)出身形。
他緩緩轉(zhuǎn)過頭:“回去吧,我說過的話,定會遵守。但也有些事,我不得不為!”
寧素雙眉蹙了蹙,他不得不為的事,難道就是在凝霜成親前來與她見最后一面?
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天際仍是陰沉沉的。
偃師突然抬首望向天空,神色微變,隱隱帶著些許不安:“事情解決之后,我便回去找你,兌現(xiàn)我說過的話?!?/p>
寧素收了傘也仰首望了望,天際只有一片烏云,緩緩移動。
寧素冷聲道:“倘若事情沒有解決,你就不會再來見我了嗎?”
他眼中滿是堅定:“一定會解決的!”
陰雨天氣,為了掩人耳目,烏云之上則是成千上萬的血鴉,此刻正朝東南方向移動。
寧素離開后,偃師便向東南方向匆匆行進。
一千年前,凝霜還是冥夜族的公主,冥夜族的結(jié)界出現(xiàn)缺口,無法修補,全賴她兄妹二人以自身法力護住缺口,才使它不再繼續(xù)擴大。
但這種做法卻始終不是長久之計,唯有召喚出流霜劍內(nèi)的劍靈方能修補缺口。
后來她在兄長的勸說下決定前去伏蘅神山設(shè)法取劍。
她的兄長刻意耗費千年的法力將她身上的妖氣洗盡,化成一名女嬰,然后從半空將她投入伏蘅神山下翻滾的巖漿中。
任何外物在接近伏蘅神山時,希來神總會發(fā)覺,這次也不例外,他果然出手救下了這女嬰。
他將女嬰帶回神山,發(fā)現(xiàn)她手腕上系著一塊晶瑩剔透的小石,刻有“流霜”二字,他便依此石為她取名流霜,收為座下弟子。
多年后,希來神將流霜劍傳予流霜,但她苦心孤詣悟劍百年之久,卻始終不得要領(lǐng),無法召喚出流霜劍的劍靈。
后來她無意中才知曉希來神沒有將流霜劍傳給偃師的真正緣由。
偃師是神族之后,而流霜劍的劍靈只有神族的心血方能喚醒,喚醒劍靈雖然能增強流霜劍的威力,但劍靈本身卻桀驁難馴,容易讓人誤入邪道,權(quán)衡利弊之后,希來神最終將劍傳予流霜,決定永久封存劍中的劍靈。
流霜本就與偃師比較親厚,自從得知流霜劍真相后,更是刻意和他接近。
希來神看到兩人如此投緣,更是默許了兩人的婚事。
數(shù)不盡的血鴉從出口跌跌撞撞地飛出,在半空盤旋一陣,飛向遠方。
偃師的簫聲響起,再無空靈如水的旋律,有的只是排山倒海般的壓迫之勢,將無數(shù)法術(shù)殺招融進曲調(diào)之中,不留一線生機。
“師兄……”一聲輕喚好似從悠遠的過往傳來。
偃師緩緩轉(zhuǎn)過身,數(shù)道流霜劍光瞬間穿透了他的身體,劍光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紛紛從各個要穴沖出,帶著溫?zé)岬孽r血,將他的一身白衣染得鮮血淋漓,嬌艷欲滴。
偃師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凝霜握著流霜劍立在那里,她臉上濺滿了他的鮮血。
就因為她曾經(jīng)想要殺他,他便要如此報復(fù)她嗎?
他故意沒有完全解開她丈夫身上的寄命之術(shù)!
他故意讓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慘死在自己面前!
他故意在她成親的前幾日將流霜劍送給她,讓她想起過往的一切!
他故意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
他毀了她的一切!
五百多年前,在祈愿石上看到的景象,分毫不差地映入寧素的瞳孔。
新婚之夜,他們兩人身著紅衣,流霜立在偃師身后,流霜劍光帶著鮮血從偃師的全身各處噴涌而出……染紅了半片天空……
只是沒想到,他所穿的那身紅衣,竟是被自己的鮮血染成的!
伏焰琴從半空墜落,琴弦斷裂,木屑紛飛,冥夜之主的攻勢逼近,寧素視若無睹,只向偃師搖搖欲墜的身軀,聲嘶力竭地呼喊:“師兄……”
偃師緩緩?fù)蛩?,嘴角勉強扯起一絲笑意,但那笑容卻漸漸染上了幾分凄厲。
天命已定,終于此日,他還是要當(dāng)著她的面離去。
逃避了五百多年,沒想到始終還是逃不過!
五百年前,在離開伏蘅神山的前一日,他去了祈愿洞,知曉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同時也看到了自己無法逃脫的天命——他注定要當(dāng)著她的面離去!
下山后她之所以能發(fā)現(xiàn)他的蹤跡,是因為他一直在默默守護一個人,只不過他守護的那個人卻不是凝霜,而是她!
五百多年的時日,驀然回首他竟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不知何時已被她一點一點占據(jù)。
身為天神的他也會害怕,害怕當(dāng)著她的面離去,害怕讓她承受那種非人的痛苦,所以他只愿遠遠地看著她,如此而已。
只是他也無法坐視她為了他而造下殺孽,最后他只得現(xiàn)身出來見她。
只是沒想到這一見,卻再也不忍心離開……
寧素發(fā)瘋似的沖了過去,再也顧不得身后的冥夜之主如何發(fā)動攻擊。
偃師身上鮮血噴涌而出,四處飛濺,血鴉聞到帶著靈性的血腥之氣,蜂擁而上。
“師兄……”她凄厲地喚了一聲,望著面前黑壓壓的血鴉,奮不顧身地撲上去一把將他抱住。
要飲他的血,就也將她的血飲盡吧!
不能同生,她愿意陪他一同赴死!
寧素顫聲泣道:“為什么會這樣?”
偃師在她耳邊輕嘆:“寧素………對不起……始終還要辜負你……”
血鴉的嘶叫之聲湮沒了兩人的話語,他們緊緊擁在一起,身軀從高處墜落,峽谷中的那道裂縫,血鴉仍源源不斷地飛出,巨大的黑影將兩人的身軀徹底罩住,再也難覓形跡!
流霜劍的劍靈被召喚而出,冥夜族的結(jié)界修補完好。
血鴉的出口消失,從此以后血鴉在凡間絕跡。
馴服閻火獸的主人死后,閻火獸竟狂性大作,將冥夜之主活活吞噬。
至于凝霜的去向,只聽后來人時常述說,一名身穿紅衣的女子,整日瘋癲地握著一把木劍,見人就砍,但更多的時候卻是被他人掀翻在地。
后記
寧素未曾告訴過偃師,她曾對那名男子多施了一道隱秘法術(shù),在他出手為男子解開法術(shù)之時,他沒能看出,而她一直都在,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她恨流霜,恨她曾經(jīng)想要傷害他,恨她踐踏了他的心,她想要讓她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她想要讓她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是如何在她面前被折磨致死!
只是沒想到她自己也應(yīng)了這個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