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豆腐

簡介：如意原本只是江南小鎮(zhèn)上一個窮困潦倒的孤女，卻意外得到將軍鐘肅的指點，用鯉魚蠱攏住了微服出巡的皇帝宋辰的心。朝中局勢不穩(wěn)，宋辰四面楚歌，如意卻在愛上他后，陷入對使用鯉魚蠱的無盡悔恨中。她被逼宮的鐘肅挾持著上了城樓，卻得知鯉魚蠱從一開始就是鐘肅玩弄他們的一個騙局。鐘肅逼宮失敗，她失去了聲音，卻終于能和宋辰和好如初。

第一章

“皇——上——駕——”

通傳的小太監(jiān)還來不及把那個“到”字說完，宋辰已經(jīng)一陣風一般沖進了如意宮。小宮女看到是他，甚至顧不上請安慌張地上前想要攔，又被他一把狠狠地推開。

“皇上，您不能進去??！”

內(nèi)殿的產(chǎn)婆聽到動靜，滿頭大汗地跑出來跪下，宋辰皺著眉，滿臉煞氣。

“人怎么樣了？”

“回……回皇上……”產(chǎn)婆不敢抬起頭直視他的目光，只是心虛地盯著地面目光亂飄，“娘娘沒事，但是，但是孩子……恐怕……”

“哐當”。

產(chǎn)婆的結(jié)論還沒下完，內(nèi)殿先傳出了一陣尖銳的瓷器破碎的聲音，跟著就是一個尖厲至極的女聲歇斯底里地叫喊著。

“宋辰——我恨你——”

宋辰的目光暗了暗，動作卻沒有絲毫猶豫地從產(chǎn)婆身邊跨了過去，直奔內(nèi)殿。

內(nèi)殿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宮人們都已經(jīng)忙成了一片，一盆盆的清水端進來，再端出去的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一盆盆的血水?？吭诖采系呐祟^發(fā)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凌亂地披散在額頭上，一只手扶在腹部整個人痛得蜷成一團，卻還是在宋辰出現(xiàn)在她視線里的那一刻，迸發(fā)出強烈的恨意。

“如意……”宋辰走到床邊，小心地將她冰涼卻滿是汗的手抓在自己手心里。

如意想一把狠狠地甩開他的手，下腹的刺痛卻在用力的時候變得更加劇烈起來，她疼得慘叫出聲來。

“如意，如意……”宋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卻幫不上任何的忙，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地喊著如意的名字，對方卻連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如意，你不要這樣……”宋辰有些難過，“我們還會有孩子……”

“啪！”

進進出出的宮人們都愣在了原地，一時不知道到底是上前勸住自家娘娘好還是假裝沒看到?jīng)]聽到的好。如意憋著一口氣忍住痛把手從宋辰的手中抽出來，揚起來對著當今圣上就是狠狠一個耳光。

“如意……”

大概是打人用光了最后的力氣，如意的整張臉越發(fā)沒有血色，停頓在空中的手無力地垂下，就連眼神都開始渙散起來。一直站在一邊的產(chǎn)婆看到情況不妙連忙上前，弓著身子請求宋辰先行離開。

“皇上，這屋里血氣太重，您是九五之尊沾不得這些?！笨吹剿纬竭€想反駁，連忙又加上一句，“而且皇上在這里只會讓娘娘情緒更加激動，時候也不早了，還是請皇上先行回寢宮休息吧！”

宋辰看了產(chǎn)婆一會兒，突然伸出雙手扶住她，用近乎是懇求的語氣說：“田嬤嬤，朕從小到大沒有求過人，但今天朕求求你，一定要保住如意的孩子?！?/p>

產(chǎn)婆低著頭，看不出感動：“奴婢自當竭盡全力?！?/p>

宋辰又不放心地看了已經(jīng)陷入昏迷狀態(tài)的如意好幾眼才轉(zhuǎn)身離開，留下忙成一片的宮人們和靜靜地待在原地的產(chǎn)婆，她等宋辰已經(jīng)完全走遠了才緩緩地抬起頭來，目光中卻都是不帶悲憫的冰冷。

太后娘娘說不能留的，就一定不能留。

等到明天天亮的時候，整個后宮的人都會知道最受皇上寵愛的如意娘娘流產(chǎn)了。在她服下太后娘娘親自調(diào)制的安胎藥之后，流產(chǎn)了。

第二章

御花園的花都開了，假山和亭臺之間一片姹紫嫣紅。如意隨意找了一處石凳坐下，無心去聽宮女在耳邊不斷碎碎念的聲音。

“娘娘，皇上都已經(jīng)三個月不曾來看過您了，最近奴婢去領月俸的時候，管事的太監(jiān)都是斜著眼看奴婢的?！?/p>

“……”

“最近鐘茗宮的那位主子正得寵，鐘茗宮的門檻都快要被人踏破了。已經(jīng)好久沒人來看過娘娘您了?！?/p>

“……”

“娘娘，您就不要再和皇上慪氣了。皇上以前對您多好啊，只要您肯說句軟話，皇上一定會重新寵回您的！”

如意盯著花看了一會兒，突然轉(zhuǎn)過頭來對著那個一直絮絮叨叨的宮女問：“小白，你跟著我多久了？”

宮女被問得有些發(fā)怔：“回娘娘，有一年了?！?/p>

“你覺得皇上對我，是真愛嗎？”

必須是真愛啊，叫小白的宮女在心中默默地想，打了皇上一耳光還平平安安地活到現(xiàn)在的，娘娘您是第一個?。?/p>

“回娘娘，皇上對娘娘的真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證，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

“所以娘娘就不要再跟皇上鬧別扭了吧？”

“算了?！比缫庥职杨^扭轉(zhuǎn)回去，重新對著那一片花海，“你不會明白的。”

如意突然有些想念江南的家了。入宮的時候，全鄉(xiāng)的人都來圍觀了，她透過八抬大轎的小窗口看到那些人臉上艷羨的表情，覺得活了這么久，總算是揚眉吐氣了。

如今她卻覺得她做錯了。如果一開始對微服私訪的宋辰是真的好，在她偷聽了隨從的對話知道他們真實的身份之后，這一切都已經(jīng)變味了。她如愿以償?shù)馗纬交亓嘶蕦m，卻不曾想過如今的朝堂上早就是外戚專權(quán)，所有的權(quán)力統(tǒng)統(tǒng)掌握在太后一人手中，宋辰只不過是一個被架空了的空殼皇帝。甚至連他們的孩子都保不住。

可她煩惱的也不是這些。

因為就連這些，原本都不該是屬于她的。

第三章

“娘娘?！?/p>

已經(jīng)飄到天外的思路被人重新拉回來，如意轉(zhuǎn)過頭，是一個宮裝打扮的少女站在一個一身鎧甲的男人身邊，正笑吟吟地看著她。那個男人只是和她對視了一眼便飛快地移開了視線，單膝跪在地上。

“娘娘?！?/p>

如意對著兩人點點頭：“鐘將軍，飛絮?！?/p>

鐘肅是太后娘家的人，年紀輕輕就被提拔為將軍手握兵權(quán)。當初宋辰微服私訪的隨從里也有他，甚至不能不說如意最后能順利嫁到宮中來，他的功勞最大。

鐘肅不能待太久，只是簡單地問了安就先退下了。柳飛絮親昵地挽起如意的手，拉著她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

“你和鐘肅的婚期要到了吧？”

“嗯?！碧岬叫纳先?，柳飛絮的臉上迅速飛起兩朵紅云，“就在下個月初五?！?/p>

如意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你給他吃鯉魚了嗎？”

“還沒呢?！绷w絮壓低聲音，“我總想再等等看他會不會先愛上我，如果還是不行的話——”她有些抑制不住地失落：“大婚的那天晚上再給他吃吧。”

“如果能愛上是最好的，如果不能……”如意眼神暗了下去，“還是順其自然吧。”

“……娘娘？”

“就算他最后真的因為那個方子愛上你了，你也不會覺得幸福的。你就當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那個方子吧?！?/p>

民間偏方有一種姻緣蠱可以籠絡男人的心，原本是來自青樓里。青樓女子們?yōu)榱怂┳《骺偷男?，用自己的血飼養(yǎng)鯉魚，等到鯉魚長到一定程度之后做好給恩客吃下去，就會讓恩客不由自主地愛上自己。

柳飛絮是當朝國師的幺女，也是如意進宮后結(jié)識的唯一一個朋友。當初柳飛絮迷戀鐘肅到不可自拔的時候，如意告訴過她這樣一個偏方。只是如意沒有告訴柳飛絮，她也正是用這樣一個方法留住了宋辰的心。讓宋辰不可自拔地愛上她，然后帶她回到皇宮里。

如意后悔了，她一點都不開心。

第四章

還沒走到如意宮就看到門口的兩名小宮女都是一臉興奮的表情，如意很快就猜到了什么。果然小宮女們遠遠看到她就飛快地跑來報信：“娘娘，皇上來了好久了，正在宮里等您呢！”

宋辰坐在玉石的桌邊，托著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聽到如意進來的動靜慌忙站起身來。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卻又一時半會兒都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如意有點感慨，在江南的時候，每次見到宋辰，心里邊滿滿歡喜的感覺都要溢出來，到了現(xiàn)在再看到宋辰，心里邊居然只剩下沉重了。

“如意，你最近……還好吧？”

屏退了左右宮女，終究還是宋辰先開了口。

“難得皇上居然還記掛著這個?！?/p>

宋辰輕輕嘆了一口氣：“朕一直都很想來看你，但是最近太后盯得緊，朕……怕你再出什么事?！?/p>

“哪里，皇上日理萬機，忽略了臣妾也是應該的?！?/p>

“如意.”宋辰輕輕皺眉，“我們之間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如意垂著眼臉沒回答，宋辰起身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朕知道你還在為了孩子的事情恨朕，這件事的確是朕無能?！?/p>

“……”

“你能不能，再給朕一些時間？”

如意的眼睫顫了顫，宋辰便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這些年來朕一直想從太后手里奪回政權(quán)，但是當時年幼根本沒有辦法和她抗衡。如今朕培植的勢力也差不多成熟了，朕向你承諾，等到朕拿回實權(quán)的那一天，你無論想要多少個孩子都可以，好不好？”

“皇上不必向臣妾承諾什么，皇上從來都不是臣妾的?！?/p>

宋辰?jīng)]能聽懂如意的話，只當她還是在為孩子的事情生氣，終于還是有些失落地松開了她的手。

“最近朝中局勢緊張，朕不能在你這里待得太久，你自己保重身體。”

如意一直不看他，也沒像往常說出恭送的話。宋辰等了一會兒還是轉(zhuǎn)身離開了，如意聽到他吩咐太監(jiān)起駕鐘茗宮的聲音，垂在身側(cè)的手還是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其實她也很想心平氣和地和宋辰說話，也想和那些美好的過去一樣溫柔地告訴宋辰，她已經(jīng)不生氣了，她明白宋辰在這中間也有自己的苦衷。可是只要一想到面前這個人對她好，只是因為受了她種在他身體里的蠱術(shù)操縱而已，她的心情就無法抑制地低落起來，就連語氣都不受控制地變得尖酸和刻薄。

可是如果沒有蠱術(shù)的操縱，又有哪個皇帝，會這樣容忍一個無理取鬧的女人呢？

第五章

“娘娘?！?/p>

一道意外的男聲把如意從回憶里邊驚醒過來，外臣不應該單獨出現(xiàn)在御花園里，尤其還是單獨與一個妃子攀談。可是此刻鐘肅卻面色如常地站在她的面前，連個禮都不曾有，而周圍的宮女太監(jiān)們紛紛看不到這一幕一般。

“不用看了，他們都是我的人?！辩娒C看到如意有點驚慌的神色，似笑非笑，“不過看了這么多天你的愁眉苦臉，總算能在你臉上看到一點其他的表情了?！?/p>

“大膽！”如意疾言厲色。

“叫你一聲娘娘，也不要真的把自己當成千金之軀了?！辩娒C冷笑一聲，那日和柳飛絮一起出現(xiàn)在御花園時的恭敬全然不見，“你別以為那個傀儡皇帝還真能一蹦比天高，他要是繼續(xù)這樣和太后娘娘作對下去，只有死路一條?！?/p>

鐘肅語氣中的不屑和輕佻讓如意瞬間警惕起來：“你們要做什么？”

“這就不是你們女人家該管的事情了?！辩娒C得意地勾起嘴角，“不過聰明的女人知道怎么為自己的將來考慮，你這么好看的美人兒香銷玉殞了也怪可惜的?！彼恢皇帜笾缫獾南掳停┫律砣娖人鎸γ尜N近自己的臉，“反正你想要的也只是錦衣玉食而已，不如跟了我，肯定比給狗皇帝陪葬來得好?！?/p>

兩個人貼得如此近，如意都能從鐘肅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憤恨的表情，她的手才揚到半空中，還來不及對著鐘肅扇下去就飛快地被鐘肅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扣住。鐘肅直起身體，不怒反笑：

“你也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不要忘了他當初是為什么才帶你進宮的。”

感覺到如意的力氣因為這句話被抽空得差不多了，他才放開她的手。

“你猜，如果他知道自己會對你這么魂牽夢縈的原因居然只是一條鯉魚，他還會不會繼續(xù)寵著你呢？”

“……”

“你只有三天的時間考慮?！?/p>

如意怔怔的看著鐘肅滿意離開的背影，再轉(zhuǎn)頭去看周遭的宮人們，他們竟然也都心虛一般躲避著她的目光。鐘肅雖然是太后一系的人，一直以來卻都是隱忍不發(fā)的，如今已經(jīng)可以揚長出入御花園甚至不避下人對她動手動腳了，甚至連安插在御花園里邊的侍衛(wèi)都被全部換成他的。宋辰告訴過她最近朝中的局勢很緊張，可是究竟緊張到了一種什么程度，她并不知道。

如意開始感覺到不安。

第六章

“皇上，夜深了，您還是早些歇著吧?！?/p>

宋辰已經(jīng)連著兩個晚上沒有合過眼了，一旁管事的太監(jiān)看著他又大有挑燈夜戰(zhàn)的趨勢，終于還是忍不住上前勸說。

“江山固然重要，可要是皇上的龍體累垮了，又怎么打理這江山呢？”

宋辰揉了揉太陽穴剛想回絕，門外的小太監(jiān)就匆匆地跑進來通傳：“啟稟皇上，如意娘娘求見。”

如意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主動找過他了，宋辰有些驚喜，忙揮揮手示意放人進來，自己則從案邊站起身向外走去迎接她。

“這么晚來找朕，有什么事嗎？”

如意看了一眼他身后案上攤開的一卷卷書，眼眶有些抑制不住地發(fā)酸。宋辰看出她有什么話想說，屏退了殿內(nèi)其他的人。

“皇上的事準備得怎么樣了？”

如意問的是奪權(quán)的事情，宋辰意外她這樣問，卻還是耐心回答道：“太后的勢力在宮中扎根了那么多年，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拔除的?！?/p>

“皇上會有危險嗎？”

“……如意?！彼纬蕉⒅缫獾哪樋戳艘粫?，突然有些欣喜地拉起她的手，“你在關心朕對不對？”

“……”

“如意，你在關心朕！”宋辰這次用的是肯定的語氣，“朕今天真的很高興，從江南回來以后你一直郁郁寡歡的，朕原本以為你再也不想多看朕一眼了！”

“……”

“如意……”宋辰突然有些慌，一顆顆豆大的淚珠突然從如意的眼中掉下來，狠狠地砸在他腳邊的地板上。他還來不及問為什么，如意卻突然上前死死地抱住他。

“宋辰，我們回江南好不好？”

宋辰以為她是在撒嬌，卻依然因為她叫自己名字的舉動無比歡喜，用手輕輕順著如意的背小聲安撫她。

“好，等朕忙完了這一陣，天下安定了，一定再陪你回一次江南好不好？”

大概是已經(jīng)勞累了很多天，宋辰的語音中帶著濃濃的倦意。如意沒再說下去，可她卻覺得以太后現(xiàn)在的勢力來說，可能是不會有再回江南的那一天了。

如意害怕很多事。

害怕宋辰知道一開始她攀附上宋辰是因為知道了他是皇帝，想要富貴榮華；害怕宋辰知道他會愛上她是因為吃了她下了蠱血的鯉魚；害怕宋辰不知道，她的感情一開始雖是假的，到了如今卻已經(jīng)全部都是真的。

但如意最害怕的還是，有一天，宋辰重振朝綱失敗，不再活在這個世界上。

第七章

風景秀美如同山水畫的江南小鎮(zhèn)新來了一群游人，恰好就住在如意姑姑家開的客棧里。如意原本沒太在意這件事，反倒是如意一向心比天高的姑姑，不知道是哪里著了魔，每天叫自己尚未出閣的閨女在那群人面前晃來晃去。

左鄰右舍的姑婆們都在議論這件事。

那天如意在河邊浣衣服，遠遠就聽到了一群人的談笑聲，正是入住在客棧里的那一群人。為首的年輕公子穿著一身淺藍色的長袍，正微微側(cè)過身和一個老者笑著說些什么。這一行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雖然衣服顏色都樸素無比，從材料質(zhì)地上看卻絕非一般價錢能買得到的。如意身邊的兩個浣衣女就交頭接耳起來。

“這就是最近大家都在說的那群人吧？”

“是啊，看看他們的衣服，聽我娘說非富即貴?。　?/p>

“嗯，反正肯定是有錢人家的錯不了。”

晚上如意蹲在廚房洗碗洗到一半的時候，身邊卻突然多出一個影子來，她嚇了一大跳?；剡^頭去，正是白天看到的那個藍衣公子。藍衣公子看著她浸在油污中的兩只手直搖頭：“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么被派來做這種粗活呢？”

如意眼睛暗了暗，她從小父母雙亡，寄人籬下住在開客棧的姑姑家。雖然表面上是親戚間的收養(yǎng)關系，實際上她的待遇卻連最下等的丫鬟都不如。姑姑自己的兩個親生女兒都長得難看至極，偏偏如意又是江南小鎮(zhèn)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女，于是如意就常常遭到姑姑和她兩個女兒的嫉恨，派她去做累活臟活重活不說，還每餐克扣她的糧食，嫌棄她好吃懶做。

那個藍衣公子看她半天沒有反應，卻饒有興致地撩起袍子蹲到了她的身邊。

“你是這家主人的丫鬟嗎？我把你買了去好不好？”

如意終于肯看他一眼，想起來他好像是那一行人中最年輕的一個，自然而然地把他當成了隨行的侍從。

“你不是也是個侍從嗎？侍從還可以買丫鬟的嗎？”

藍衣公子愣了片刻，然后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自顧自地笑起來，笑了好一陣才拍著自己的肚子對如意說：“是啊，我也是個侍從。”說完又意猶未盡地補上一句，“我家主人也每天虐待我，我也好可憐的?。　?/p>

如意多看了他兩眼，雖然他從頭到腳沒有一點受虐待的樣子，卻還是本著“同病相憐”的人道主義精神起身，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從蒸籠里邊拿了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給他。

“……”藍衣公子又愣住了。

“給你吃?！?/p>

藍衣公子從她手里接過包子，拈在手上反復看了又看，一臉不敢相信：“你給了我，不怕你主人罵你嗎？”

“她不是我的主人，她是我的姑姑?！比缫庵匦露紫聛硐赐耄鞍邮俏彝低挡仄饋淼?，她不知道，你放心吃吧。”

藍衣公子一行人有小住一段時間的意思，姑姑把給他們做飯的事交給如意打理，卻不讓如意見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生怕如意被看上了一般。如意按照姑姑的吩咐每日在他們出游回來之前就把所有的菜肴上桌擺好。有一日去得稍稍晚了些，房間里居然已經(jīng)有人在了。她正在躊躇到底要不要敲門，就聽到里邊隱隱傳出來的說話聲。

“皇上臨時起意要在這里小住一段，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了，你回去稟報太后讓她萬事放心?！?/p>

“喳?！?/p>

如意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驚動了屋內(nèi)的人，一把劍刺透了糊著白紙的門幾乎是貼著她的臉飛了出去。一個年輕男人隨后打開門追了出來，滿臉的殺氣在看到端著盤子嚇得面色發(fā)白的如意時總算消散了一點。

“誰派你來的？”聲音聽起來也很可怕。

“我……我是……是來送飯的……”如意兩條腿都在發(fā)抖，連帶著手中的盤子也跟著搖晃起來，那個人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突然又冷笑了一聲。

“你都聽到了？”

“……沒、沒有……”這種時候到底是說有還是沒有好啊！

“今天我暫且不殺你，但是如果皇上停留在此地的消息有半點走漏，你就提頭來見吧?！?/p>

如意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回跑，跑了一段想起什么又突然停下來。轉(zhuǎn)過身看到那個人還站在原地抱著手臂看她，如意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又重新跑回了那個人面前。

“求大……大人……帶我進宮！”

如意并不是沒有心，一直以來被姑姑一家連欺帶辱地生活，她是真的不想再過了。她想過得好，至少比姑姑家好。如果跟著這些人一同進了宮里，生活一定可以得到改善，即使只是做個小宮女也好，至少可以遠離現(xiàn)在的水深火熱。

那人冷笑一聲：“我為什么要帶你進宮？”

“我……我愿意為大人做牛做馬！”如意使勁往地面磕著頭，“求求大人帶我進宮，我實在是不想再過這里的生活了！”

那人走上前，如意只覺得頭頂一片陰影籠罩下來，接著她的下巴就被抬了起來。那個人對著她的臉端詳了好一陣，然后看不出情緒地松開了手，點點頭。

“既然做，不如就做最好的。民間有一種偏方，用自己的血飼養(yǎng)鯉魚數(shù)日，最后將做熟的鯉魚喂給心儀的對象吃，就能一輩子牢牢地籠絡住對方的心。”

那個人只淡淡扔下這一番話，便轉(zhuǎn)身抬腳就要進屋。

“皇上還要在此處住上兩三個月，其余的，你自己看著辦吧?！?/p>

如意又從滿是舊事的夢里邊醒來。她還記得宋辰宣布要帶她走時，姑姑和表妹被憤怒和驚愕扭曲的臉。那時她只有終于從水深火熱中解脫的暢快，哪里還想得到更加煎熬的以后。

如意宮外下起了傾盆大雨，夜里冷冷的風透過窗欞吹進空蕩蕩的大殿里，她覺得有點冷。

如果能夠再選擇一次，她寧愿這一切從未發(fā)生過。即便那意味著她對于宋辰來說，會成為完全陌生的路人。

第八章

到了鐘肅口中的第三天，如意是夜里被宮外的奔跑和喊叫聲驚醒的。她剛剛張口喚了一聲，宮女小白就慌慌張張地跑到內(nèi)殿來。

“娘娘，不好了！皇上被刺客刺殺，生命危急，鐘將軍領著皇城所有禁衛(wèi)軍封城啦！”

如意一個激靈，瞬間從頭頂一直涼到心里，她只簡單地穿了一件外袍就往外跑，一出殿門就狠狠地撞在一身堅硬無比的鎧甲上。

鐘肅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情緒像是愉悅的又像不是：“我也估摸著你差不多該出來了?！?/p>

“皇上呢？”

“要你考慮的事情考慮好了嗎？”

“我問你皇上呢？”

鐘肅看了如意一會兒，瞇起眼睛緩緩地吐出“死了”兩個字。

“我不信?！比缫鈴娮枣?zhèn)定，指甲卻已經(jīng)因為用力狠狠嵌入了肉里，“一定是你們想借著刺客的借口把所有禁衛(wèi)軍全部召集到皇城里來……”她說著說著突然遍體生寒，“你們要……逼宮？！”

鐘肅笑得歡暢：“我早就說過，好好的傀儡皇帝不當去和太后作對，他根本就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人呢？！”如意撲上前狠狠揪住鐘肅胸前的鎧甲，一旁的士兵見狀舉著長矛上前阻攔，被鐘肅揮揮手趕開。他任由如意瘋魔一般揪著自己使勁搖晃，卻始終殘忍重復著“他死了”三個字。

“好了好了，我的事情還有很多，也沒什么時間和你繼續(xù)耗著?！贝蟾攀强慈缫庖搽x徹底崩潰不遠了，鐘肅又擺擺手吩咐一邊的士兵上前把如意綁起來。

“皇上遇害，這宮里人人都有嫌疑。這段時間，就委屈一下娘娘先住在天牢里了?！?/p>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如意還是回到了以前在姑姑家時的生活。住的是陰暗潮濕的天牢，吃的是發(fā)霉變質(zhì)的食物。不過至少這一次，她不用忍著餓去干活了。

如意沒想到她還能再次見到柳飛絮。柳飛絮已經(jīng)是鐘肅明媒正娶的將軍夫人，被兩名侍女伺候著，雍容華貴地站在牢門之外淡淡地看著她。

“飛絮，救我出去！”

她著急得已經(jīng)無法顧及柳飛絮身邊還有別人，卻沒注意到柳飛絮臉上明顯的冷漠。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和如意一墻之隔的地面上，看向她的眼神中翻涌著摸不清的情緒。

“我喂他吃了鯉魚?！?/p>

她朱唇微啟，淡淡吐出的話卻將如意狠狠地釘在原地。

“你騙我，他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p>

柳飛絮轉(zhuǎn)身離開，如意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她也不明白為什么柳飛絮沒有成功，想要問清楚，卻連出聲問清楚的勇氣都已經(jīng)沒有。她和宋辰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也只有那份因鯉魚蠱而生的情愫而已，如果連鯉魚蠱都是假的，他們之間又剩下什么？不……一定是柳飛絮弄錯了。

天牢里沒有光，如意不知道自己到底被關了多久，她的神智開始渾渾噩噩，到了最后幾乎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求生的意識。

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停在了她的牢房之前，牢門被人打開了，有人快步走進來。然后如意就被人憑空拎起來，臉上狠狠地挨了兩個耳光。她懶懶地張開眼睛，對上鐘肅憤怒到極點的臉龐。

“沒想到狗皇帝還有點本事，領著十萬兵馬達到皇城門外了?！?/p>

如意的目光瞬間亮了起來，大概是看到她眼中的轉(zhuǎn)變，鐘肅又不屑地笑了一聲：“你也別得意得太早，不過是運氣好，封城那天被他逃掉了而已，反正早死晚死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p>

如意沒有力氣開口說話，鐘肅親自一路將她拎上了皇城門。城門上的風很大，夾雜著硝煙味，如意在天牢里待得久了，被突然出現(xiàn)的陽光刺傷了眼睛。鐘肅從一邊的士兵腰間抽出一把刀抵在如意的脖子上，冰涼堅硬的觸感。

“放開她！”

城門下遠遠傳來熟悉的聲音，如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宋辰是真的沒有死，真好。她很想睜開眼睛看看宋辰現(xiàn)在的樣子，他是不是也穿著銀色的鎧甲，騎在馬上，英姿勃發(fā)？可是強烈的陽光像一把鎖鎖住她的眼簾，她痛得睜不開。喉嚨也因為長久以來的缺水灼燒著，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只能無能為力地聽著鐘肅對著遠處喊道：不想她死，你就立刻退兵！”

“鐘肅——你不要欺人太甚！”另外一個渾厚的聲音，如意猜想是隨行的將領。

“鐘肅，你不要再白費力氣了?！笔撬纬降穆曇簦笆乱阎链?，你根本沒有任何勝算。如果你肯放她安全，朕可以保證饒你不死?！?/p>

“饒我不死？哈哈哈——”鐘肅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笑得前仰后合，“成王敗寇，你也說事已至此，我繼續(xù)活下去還有什么意義？！可是……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好過！”

如意感覺到什么開始不安地掙扎，于是鐘肅笑得更加開心。

“對了，你大概還不知道一件事吧？”

……不，不要說……如意掙扎得更加劇烈起來。

“你不是很寶貝這個女人嗎？你知道你為什么會這么愛她嗎？因為你中了她下的蠱，哈哈哈！當初我親口教她下的蠱，哈哈哈！你在江南吃了她用血飼養(yǎng)的鯉魚才會愛上她，哈哈哈！她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出人頭地而已，她一直都在騙你，哈哈哈！”

城門上下一片寂靜，只剩下鐘肅瘋魔一般的笑聲。如意拼命地想睜開眼睛看一眼宋辰此刻的表情，可是她的眼睛太痛，眼皮太重，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睜開。一股絕望從心底洶涌上來。

他終于……還是知道了。

宋辰會不會恨她，被一個人欺騙和利用了這么久。如意知道這個時候再解釋也沒有用了，可她仍希望這時候自己的嗓子還沒有壞，能夠?qū)λ纬阶詈笳f一句，她對他是真心的。

只是大概宋辰也不會再相信了。

淚水抑制不住地從緊閉的眼中流出，如意用盡了全身力氣，向前狠狠地撞在鐘肅的刀鋒上。喉嚨處先是一涼，而后劇烈地疼痛起來，她卻反而松了一口氣。

過了這么久，終于可以解脫了。

身體越來越?jīng)觯缫饽芨杏X到渾身的力氣也隨著噴薄而出的血液飛快地流出身體。鐘肅大概是被她的舉動驚呆了，整個人愣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鉗制著她后頸的手也松開了，她便紙片一般緩緩地滑到了地上。

“哈哈哈——”

片刻的靜默之后，鐘肅竟然更加狂躁地大笑起來。

“你竟然真的為了他去死，哈哈哈——”

鐘肅的聲音里已經(jīng)聽不出是喜是悲，他一邊狂笑著一邊俯下身來，在如意的耳邊，用只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既然你要死了，我就讓你死得明白點吧。”

“根本沒有什么鯉魚的情蠱，我從一開始就是騙你的?！?/p>

“當初看你可憐巴巴地求我，本來只想耍一耍你，結(jié)果他竟然真的帶著你進了宮?！?/p>

“不過能看著你們兩個備受煎熬，真是大快人心啊！哈哈哈！”

“……”

耳邊的聲音都漸漸遠去，如意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瞬間，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最初在江南小鎮(zhèn)的廚房里，藍衣公子笑吟吟的臉。

這一切，總算是要結(jié)束了。

第九章

年末的逼宮，最終以鐘肅自刎于城門樓上謝幕了。太后作為這場動亂的幕后主謀，被下令永遠軟禁在寢宮之中。宋辰借此機會大肆清理朝堂，將多年來搜集到的太后一系貪污作亂的證據(jù)抖出，一眾官員紛紛落馬。他親手培植的一脈忠良紛紛上位，自此天下暫時太平。

宋辰下了朝，遠遠就看到宮女小白正在如意宮門口急得直轉(zhuǎn)圈，看到他了才松了一口氣，急急忙忙地迎上來行禮。

“皇上您可算來了，娘娘一大早就醒了，見不到您正在鬧騰呢！”

宋辰瞪了一眼越來越?jīng)]大沒小的小白，動作卻毫不遲疑地就向著殿中趕。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里邊尖利的瓷器碎裂的聲音，邁步進去的時候，如意剛好拿起另一只花瓶狠狠地摔到地上。

“胡鬧！”

沒多大威力的一聲輕斥，果然讓如意的舉動停了下來，卻只是站在原地瞪著宋辰，眼眶很快就紅起來。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彼纬奖凰谎鄣傻眯亩架浟?，走上前去把人摟在懷里，一只手輕輕撫上纏在她脖子上的紗布，“今天傷口還有沒有疼？”城門一仗如意一心求死，狠狠地撞上了鐘肅的刀，雖然最后性命被救了回來，卻因為傷口太深，短期之內(nèi)無法說話了。

“你還生不生我的氣？”

如意抓著他的一只手攤開，在他掌心輕輕寫字，宋辰被她畫得心里都癢癢的，一把把她的手握住。

“不是已經(jīng)和你說過很多次了嗎，我沒有生氣?！?/p>

“鐘肅是騙我的?！?/p>

“我知道。”

“我對你是真心的?！?/p>

“我也知道?！?/p>

“你是不是還是不相信我？”

“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肯相信我？”宋辰無奈地嘆氣，“我自己的心意自己明白，也很清楚我會愛上你，根本不會是因為什么中了蠱的原因。那天鐘肅說那些話的時候，我根本就沒有相信他?！?/p>

“……”

“只有你傻，竟然為了這個想要尋死。”

宋辰在如意額頭上親了一口，如意抓著他的手看了一會兒，突然又在上面寫下——我現(xiàn)在不能說話了，你會不會嫌棄我？

宋辰把她的頭扳到胸口最貼近心臟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把人抱緊。

“怎么會呢？我們能像現(xiàn)在這樣好好在一起，我連感激都來不及?！?/p>

即使不能再言語了又如何，不會再有謊言，不會再說出口不對心的話，而我知道你是愛著我的。

這樣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