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衛(wèi)二

在電影界，翻拍致敬向來是吃力不討好的事。你拍得像，說你便宜占盡；你拍得不像，說你毀了記憶。拍續(xù)集電影，偶爾還能有優(yōu)于前作的，但翻拍致敬，迄今為止，從沒有過超越這一回事。最好的也只能說，環(huán)肥燕瘦，各有千秋。

正因如此，看到小津安二郎的擁躉痛批《東京家族》，可以理解?？蓡栴}在于，這本來就不是小津作品，非要照著小津的味道去看，那只能自作自受。這部山田洋次的《東京家族》和小津的名作《東京物語》，其情感基調(diào)完全不同。小津冷漠，諷刺意味重，寫了兒女無情，長者寂寞。但山田洋次的電影從來都是人情暖暖。單看《寅次郎的故事》系列就知道，百折千繞，他都相信人世間的情感美好。而《東京家族》中，聽父親評價小兒子的那番話，其實已經(jīng)道盡了區(qū)別。這是一部溫柔動人的作品，不會因為小津和《東京物語》的存在而失去光芒。

《東京家族》講了一個簡單的故事，年邁的老夫婦從老家到東京，看望幾個子女，順便吊唁一位老友。孩子們忙于自己的工作和家庭，都希望能趁短暫的相聚盡孝，但有時也疲于應付。在有歡笑也有遺憾的幾天之后，母親突然病逝。一家人措手不及。回到老家，辦了喪事，然后各自回到原本的生活中……

更簡潔地說，《東京家族》顯得更加通俗和煽情。與小津的《東京物語》相比，《東京家族》已經(jīng)往后六十年，戰(zhàn)爭陰云早已散去，日本社會風平浪靜。即便加入了幾年前大地震的元素，但影片所體現(xiàn)出的日本仍有著根基深厚的穩(wěn)定感。

有影迷看完后疑問：六十年前在東京沒地方住可以理解，但六十年后，老人家怎么仍在幾個子女的家之間徘徊，難以棲身？言下之意，覺得山田洋次對前作照搬得有些刻意。其實，這不是一個現(xiàn)實問題，而是家庭歸屬感的問題。《東京家族》想說的是“無以為家”。只有從心理歸屬感的角度看，你才會明白，為什么還沒成家的小兒子成了戲肉。

在山田看來，這個還沒組成的新家才是日本的希望，傳統(tǒng)三代人的大家庭再也回不去了。小兩口有擔當也有責任感，從而可能達成另外一種和解與平衡。這也是為什么大兒子和女兒的設定是在照搬《東京物語》，而小兒子的內(nèi)容卻是重新加入。

在山田自己的作品體系里，這部作品和《母親》《弟弟》組成了家庭三部曲。山田曾拍過一部杰作《兒子》，看過的都說神似《東京物語》。其中不僅致敬了小津，還順帶把溝口健二等人也致敬了一番。所以，與其說山田不懂小津，不如說，有些人實在是不懂山田。最不濟的，他完成得還兢兢業(yè)業(yè)，你總不能奢望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導演去勇攀高峰吧。

經(jīng)歷西方導演和評論家的推動，小津取代黑澤明成為了日本電影另一座高山，難以逾越。在松竹新浪潮時代，山田并非激進的變革者。他沒有像今村昌平一樣反感小津，也沒有像周防正行等后輩那樣，在學習小津的基礎(chǔ)上去顛覆小津。在這幾十年間，山田的姿態(tài)始終是謙遜、溫和，安安心心拍自己的電影，沒有太多的功利野心。然而，如果說山田沒有自己的電影世界觀，反而需要去偷師小津，這未免有些貽笑大方了。

真要我說，看這樣一部電影，既然都知道幕后制作的來龍去脈，那就少談點形式，多投入點感情。六十年前的東京故事，它一樣會在今天上演。時代不一樣，但人的想法與情感總是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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