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西河
在我有限的人生中,耳聞目睹的土豪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
甲乃我有生以來見到的第一位土豪,印象尤深。1980年中期,我剛大學畢業(yè),在一家縣城中學任教,單身宿舍的隔壁是家包子鋪,掌柜是對老年夫婦。老兩口起早貪黑,賺的錢是我們工資的N倍,但那是辛苦錢。厲害的是他們的兒子,當年不過20歲出頭,承包了縣飲食服務總公司,壟斷一方餐飲,口袋日漸鼓脹起來。
甲的口頭禪是“看這個”。比如,指指脖子上小手指粗的金項鏈,問:“值多少錢?”看我們張口結(jié)舌的傻呆樣,他哈哈大笑:“打死你們,也猜不出來!”又指著手腕上的那塊表:“純正的瑞士貨!你們上10年班也買不來這玩意!”有一天晚上,他在我們單身宿舍喝醉了酒,和我的同事瘦猴打賭:“瘦猴,你要是有種把這杯白酒干了,我就把這塊表給砸了!”本來滴酒不沾的瘦猴真的干了酒,而他真的操起墻角的一塊啞鈴,將那塊表給砸得稀巴爛??蓱z的瘦猴不知是被嚇的還是酒精催的,嗚嗚嗚地哭了很久。
土豪乙是我10年后遇到的一個礦主,一個學生的家長。在他的上百平方米的辦公室里,三面墻上滿是張大千、齊白石、劉海粟等人的畫作,老板椅背后那面墻則是一溜裝幀極為考究的書籍。看我的目光四處摩挲,他哈哈大笑:“老弟,不瞞你說,這些書我一本都沒看,都是裝點門面的哈?!?/p>
土豪乙的愛女大婚那天,28輛奧迪從他的豪宅啟程,浩浩蕩蕩,繞城一周,而后直奔皇家酒店。一位有玉女之稱的歌星傾情獻唱。高潮是獎品大派送,有一位來賓抽中的頭彩竟然是88888元的紅包,被金蛋砸中的男人面色潮紅,雙唇顫抖,差點暈死過去。
土豪丙是位女土豪,先是在城里的一家酒店當服務員,后被市委大佬相中,很快開起了自己的公司,拿下了市中心的一塊地,三年后成了身家過億的富姐。富姐大概受某高人指點,或是天性使然,低調(diào)得有些不可理喻——對任何客戶,她都面帶微笑;遇到報紙上報道的老弱病殘,她都解囊相助;她自己的座駕自始至終都是桑塔納2000。不過,她背著市委大佬和初戀情人在澳門豪賭時,被一位熟人暗中窺見?!皫装偃f的籌碼被吞,她眼睛都沒眨一下!”熟人事后描述道。
三位土豪都沒得善終。土豪甲在1990年代初因為擴散黃色光盤被勞教三年;土豪乙因為瞞報事故的死亡數(shù)字,被關(guān)進大牢;女土豪則因市委大佬東窗事發(fā),自殺身亡。至于我接觸過的其他土豪,則或移民他國,或搖身一變,投身文化產(chǎn)業(yè),成為名震一方的專家甚至大學客座教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