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喜悅
昨晚,我看了一部名叫《信號》的電影。男主角和我一樣,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百無聊賴。
直到有一天,他憑窗望見對面寫字樓內的一個女人,蕭瑟的日子才冒出一些悠然的綠意。兩人將言語寫在紙上進行交流,玩笑與寒喧中,情愫油然而生。
只有12分鐘的愛情短片,很浪漫、很清新,我很喜歡。這天在公司,空閑之余,我想起那部電影,啜飲著燙舌的咖啡踱至窗邊,放眼望向對面的寫字樓。
11樓有人在發(fā)呆、有人在忙碌;10樓有人在拍桌子訓話、有人在打印機旁打情罵俏。
9樓,哦,9樓,一個女人站在窗邊,和我一樣捧著咖啡杯,四處張望。女人長發(fā)、花裙,很年輕,挺漂亮。我直勾勾地看著她,然后,她的眼神也飄向我。
視線交織了半瞬,女人忽然莞爾一笑,轉過身,走向辦公桌再回到窗邊,手中舉著一張A4紙,上面寫著,看什么看?我沒回應。女人又寫了一張,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笑了,心微微地被觸動,心跳加快,仿佛湍急河流中顛簸前進的小船。難道她也看過那部電影?這也太巧合了吧!我頓時來了興致,返回辦公桌找了張紙,拿起筆疏疏落落地寫了一句,看你,你好看。
舉著紙站在窗前,女人撲哧笑了,回了我兩個字,極曖昧極嬌滴極意味深長,討厭!
女人叫阮漁。然后,就像電影中一樣,我和她開始了紙上交流,或者說調情更準確。每天只要有空閑,我們就隔著十米開外的距離,你來我往不亦樂乎。
她寫我朋友生啦,好羨慕;我寫你想生,我愿意幫忙;她寫TMD,公司把女人當男人用;我寫女人當全職太太才靠譜,PS:不要講粗口;她寫沒靠譜的男人;我寫可以毛遂自薦嗎?
兩周后,我和阮漁見面了,是她主動。那晚公司又加班,八點多才正式收工,去泊位取車時忽然有人從背后捅了捅我?;剡^頭,看見一張溫柔淺笑的容顏。
因為你不約會我,所以我只能來約會你了。她調皮地說,臉上的笑意宛如湖中漣漪,一絲一絲蕩漾過來,好似有人拿羽毛輕撩我的身子,令我渾身癢酥酥的。
我請阮漁吃飯,又送她回家。她說我早就注意你了,你養(yǎng)了兩盆綠蘿,午餐總在必勝客吃海鮮意面。
她看著我,黑眼睛水汪汪。那種看法,我明白,叫凝視,是因為喜歡才會發(fā)生的注目。
我傻笑,有點不知所措。我不帥,很悶,外表看上去比實際年紀大。我不知阮漁何以會喜歡我,她年輕,美麗,熱情,是我夢想中的女孩。而這女孩現(xiàn)在在問我,不去我家喝點東西嗎?
真是個誘人的提議。
可我很裝13地拒絕了。
我有女人,不是女友,只是情人。
她叫費雨,已婚,年長我十多歲。半年前我們開始交往,她出錢背著丈夫在華廈買了一棟公寓,作為我們幽會的樂園。
每周固定見一次,直接去公寓,云雨、沐浴,然后各回各的家。我和費雨從來沒有在公共場所成雙成對地出現(xiàn)過,通話號碼也是專用的,在街頭小販那里買的普通號碼,無需任何的身份登記信息。
我們的關系,除了我們,沒有任何人知道。
說白了,我就是費雨的秘密情人,一個幻影,抑或一縷空氣,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她隨時都可以全身而退,且不會留下任何的蹤跡和把柄。
費雨四十多歲,生過兩個孩子,屬于體態(tài)豐滿的類型。不美,腰部有明顯贅肉,乳房也失去了彈性,松軟而沉甸地下垂著。但作為性伴侶她無可挑剔,每周一次,在一起度過三四個小時?;蚣毸L流,或翻天覆地地做愛,最好能多來兩次。
畢竟年長,經(jīng)驗豐富,她很清楚自己的需求,也懂我。她總會高度評價我的能力,表揚我,鼓勵我。我也的確能喂飽她,這太重要了。她找我,正是因為在丈夫那里欲求不滿。尺寸不夠,甚至從來沒有過高潮,她的原話。
常常云雨過后,費雨需要小睡一會兒。我不睡,睜大眼睛看著她,思慮著此刻如果用雙手扼住她的脖子,或拿枕頭蒙住她的口鼻,她掙扎多久才會一命嗚呼呢?
白天在公司,我和阮漁仍舊紙上傳情,又互加了MSN。她常常會發(fā)來諸如“手涼的女孩子上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下面的話,讀到哪句心痛了”等,顯得很傻很天真的網(wǎng)頁鏈接。
下班以后,如果不用和費雨幽會,我都會和阮漁在一起。吃飯泡吧看電影,打發(fā)無所逃遁的寂寞。
過馬路時牽牽手,上車時扶扶腰,喝酒時勾肩搭背,親昵情狀只限于此。每次送她回家,她都會邀請我上樓坐坐,但無一例外被我拒絕。
那晚阮漁打來電話,說了兩句話便掛斷,聽起來已有很深醉意。我駕車去找她,見她坐在公寓門口的臺階上耷拉著腦袋,全身瑟縮成小小的一團,像只小貓,惹人心疼。
我走過去伸手摸摸她的頭發(fā),她就勢撲進我懷里,呈噴涌狀大哭起來。
我把她帶回家,放到床上,她立刻睡得不省人事。天微亮,我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睡過去,恍惚走進夢里。
我看見費雨從21樓樓頂跳了下去,滑過風,滑過樹,高高地盤旋而下。我開心極了,拼命鼓掌,說摔死她。
有人摸我的臉,翕開一半眼睛,是阮漁羞答答的表情。這丫頭不知何時醒來,還脫光了自己。
她像支束手就擒任我采摘的玫瑰那樣望著我,背誦起電影《羅曼史》中的臺詞:一個男人如果不從肉體上愛我就是對我的侮辱,你不和我做愛就是剝奪了我當女人的權利。
她很單薄,皮膚潔凈白皙,像潑了牛奶一樣,腰真細,乳房小小的、鼓鼓的,一手就可以完全掌握。
我立刻就淪陷了,我還年輕,我很正常,根本無法抵御一個熾熱的身體和一顆熾熱的心。她像一枚軟糖偎向了我,親我的臉,脫我的衣服。
我體內的小宇宙轟地爆開了,身體里仿佛有只猛獸,被困許久,氣勢洶洶,必須沖出來跳舞,吃人。我將她翻卷到身下,虎虎生風地要她,給她海洋,讓她變成魚,撒了歡地暢游。
我說我不是玩玩。
她什么都沒說。
8月,費雨要我陪她去尼泊爾旅行。我跟老板請了假,又騙阮漁說公事出差。費雨乘飛機先去,我后去,入住同一家旅館,不同房間。
尼泊爾是個樸素溫柔的國度,咖啡二塊錢,比薩八塊。我和費雨白天四處亂逛,晚上泡在casino(賭場)瘋玩地輪盤賭和老虎機。又去了博卡拉,非常美麗的地方。
靜謐幽深的費瓦湖,連綿起伏的安娜普爾納雪山群,到處都是神出鬼沒的歐美白人。
在博卡拉的第一天,我在半夜敲開費雨的房門,帶了兩瓶威士忌。這個機會我已經(jīng)等了好久,口袋里有事先準備好的鞋套和手套,還有一包安眠藥。
費雨不勝酒力,我是知道的。我只要將她灌醉,再幫助她就著烈酒吞服進藥片,她就會必死無疑。
然后呢,我會擦拭干凈自己在房間里留下的足跡和指紋,悄無聲息地離開。等到費雨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時,人們只會想到一個死因,自殺。
一切我都設計好了,這一切都和我彌生無關,在費雨的婚外情故事里,我本來就只是一個幻影,隨時隨地可以消失得了無蹤跡。我也心甘情愿當一個幻影,包括來尼泊爾,我用的也是假身份證。
因為只有幻影,才可以不為人知地殺掉她。
阮漁曾問過我,無趣的生活,為什么不能像電影?
我回答她,生活有時候比電影還精彩。
19歲,我愛上了美麗如花的女孩,舞會上跳貼面舞,小樹林里貪婪熱吻。情人節(jié)的夜晚,在廉價小旅館里冷得顫抖,做愛取暖。她說愛我,永不變。
卻不想時移事易,她被人拍了裸照散播,不堪污辱跳樓自殺。原來她背著我做了有錢男人的二奶,被正室發(fā)現(xiàn),找人修理了她。那個正室,是費雨。
我不恨她劈腿,只恨費雨殺死了我的愛情。我費盡心思終于進了有錢男人的公司,又接近了費雨,做了她的情人。
可人生無法計劃和預知,它更喜歡上演措手不及。威士忌剛啟開,兩個帶頭罩的男人突然從窗口爬了進來,手執(zhí)尖刀,用英文叫嚷著搶劫。
我和費雨被逼蹲在墻角,他們搜了我們的旅行包,又來搜身。我的錢包和手機都被搜走了,鞋套、手套、安眠藥也被搜了出來,又看中了我的手表。那表不值錢,可我舍不得交出,因為它是死去的女孩送給我的禮物,惟一的。
我反抗,令歹徒起了殺意,結果,費雨替我擋了致命的一刀。
費雨斷了一只手,住院時,又被查出得了AIDS。她哭著質問我,我也不明所以,想起最近身體的確有些異樣,很容易感冒,還發(fā)了一次高燒。我去了傳染病防治中心,很快得到結果,陽性。
是我傳染了費雨,那么,又是誰傳染給了我?難道是阮漁?!只能是她。
阮漁辭職了,手機也停機了,我去了她的家,終于逮到她。幾天沒見,她瘦了好多,正在收拾行李,說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原來,她也曾是費雨老公的情人,男人玩夠了,將她拋棄。她傷心欲絕,去酒吧買醉,和一個陌生男人發(fā)生了關系,被傳染了AIDS。
她恨死了,想報復,不知通過什么途徑查出我是費雨的情人,她勾引我,惟一目的是要和我上床。
她那么迫不及待地要和我做愛,只是想把病毒傳染給我,再由我傳染給費雨,最后由費雨傳染給男人。
一刀三命,她真是狠。
我霎時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黑了。
愛情都似命運,命運的意思,即是你別無選擇,沒有應不應該,只有得或得不到。我和阮漁都是棋子,深陷其中任其擺布,癡狂、傷心、陰謀,所有的一切都身不由己。
我走出房間,阮漁的哭聲在身后鋪開。晚秋的季節(jié),夜散發(fā)出剔骨的寒,風好大,風好涼。我聽到自己的喉頭在響,多么難聽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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