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應與塑造：中國外交2013

雷墨

在中國2013年的一系列對外行為中，劃設東海防空識別區(qū)一事具有相當程度的象征意義。從中國主動提出劃設防空識別區(qū)，到美日韓“齊聲”反對，再到美韓一定程度上的“默認”，日本事實上陷入“孤立”。這樣的演進邏輯恰好反映出中國2013年外交的特點，即主動回應外交挑戰(zhàn)，積極塑造外部戰(zhàn)略環(huán)境。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zhàn)略研究院周方銀研究員認為：“2013年中國外交的突出特點是更加自信，在爭取利益、創(chuàng)造有利的戰(zhàn)略環(huán)境方面更加積極主動，而且效果還不錯?！卑拇罄麃啈?zhàn)略研究所學者哈里·懷特也表示：“就2013年的中國外交來說，最為關鍵的變化是中國自信心的增強。習近平與奧巴馬加州‘莊園會晤時提出‘新型大國關系，以及最近中國在防空識別區(qū)問題上的強勢作為，都是這一特點的體現?！?h3>主動回應挑戰(zhàn)

中國新一屆政府上臺以來依然推行全方位外交，但是外交力度更大，同時也更有針對性。截至2013年12月中旬，習近平主席出訪14個國家，在外出訪天數達36天，李克強總理出訪9個國家，在外出訪天數為21天。周方銀表示：“在中國歷屆新政府就任第一年，國家領導人這種出訪頻率是空前的?！迸c此同時，2013年的中國外交著力點主要放在對美外交和周邊外交上，對外交挑戰(zhàn)的回應指向美國“重返亞太”以及東海和南海領土主權爭議。

習近平首次以中國國家主席的身份與奧巴馬會晤時，就提出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盡管奧巴馬當時沒有對這一概念做直接回應，但這次“交鋒”事實上反映了在中美外交上“中國主動、美國被動”的局面。而且這種局面幾乎延續(xù)了整個2013年?！皷|海防空識別區(qū)的劃定對美國的震動很大，習近平的魄力顯然超出了奧巴馬執(zhí)政團隊的想象?！敝芊姐y分析說，“美國沒有預料到中國會在東海局勢敏感期打出防空識別區(qū)這張牌，而且還頂住了隨之而來的各種壓力。正因為如此，美國以后不太可能像以前那樣隨意刺激中國，因為不清楚中國會采取何種反制措施?！?p>

繼2011年奧巴馬宣布“重返亞太”并決定在澳大利亞達爾文港駐軍以來，美國在“重返亞太”戰(zhàn)略上基本上沒有明顯的后續(xù)動作，這一戰(zhàn)略的表述也在2012年被改為“亞太再平衡”。周方銀認為，就“重返亞太”戰(zhàn)略來說，奧巴馬對中國的試探已持續(xù)了好幾年，不過他確實找不出很好的辦法來對付中國。哈里·懷特也稱：“華盛頓把維護在亞洲的主導地位看作是其重要戰(zhàn)略利益，希望維護其在該地區(qū)的同盟體系，但奧巴馬政府似乎沒有表現出能解決在中國自我意識日漸增強的地區(qū)如何尋求美國利益這個問題?！?/p>

中國的對美戰(zhàn)略主動，還在于為周邊外交爭取更大空間。在沸沸揚揚的斯諾登逃港事件中，中國并沒有給美國留下話柄，這為中國在對付日本和菲律賓時減少阻力預埋了伏筆。在這一年里，中國在釣魚島海域繼續(xù)執(zhí)行常態(tài)化巡航，還派遣戰(zhàn)機頻繁觸碰“敏感”區(qū)域，軍艦也多次穿越宮古海峽，劃設覆蓋釣魚島的東海防空識別區(qū)。在安倍晉三不就釣魚島問題妥協(xié)的情況下，中國不給安倍“利用”中日首腦會晤“解套”對華外交的機會，不惜為此無限期推遲中日韓年度首腦會議。周方銀說：“中國的對日外交是以行動說話。安倍不是不承認釣魚島爭議嗎？那中國就不停地出招、不斷地施加壓力。圍繞釣魚島的較量，日本已經陷入越來越被動的局面，中國的意圖就是最終逼著安倍不得不坐下來跟中國談釣魚島問題?！?/p>

在應對南海問題挑戰(zhàn)上，中國對于主要爭議方菲律賓和越南采取的是差異化策略，重點對付將南海爭議問題提交國際仲裁的菲律賓。在菲律賓公務船射殺臺灣漁民問題上，中國大陸聲援臺灣方面的合理訴求，菲方終在事發(fā)3個月后正式道歉并懲辦兇手。2013年9月廣西南寧舉行中國東盟博覽會，菲總統(tǒng)阿基諾有意借機訪華，但中方未對其發(fā)出邀請。對于越南，中國則主動拋出“橄欖枝”。2013年10月，李克強總理訪問越南，這是繼2011年習近平以國家副主席身份訪問越南后，中國國家領導人再次訪問越南。通過這次訪問，中國主動加大在貿易、基建以及海洋安全等領域與越南合作的力度。尤其是“海上共同開發(fā)磋商工作組”的成立，是對中越南海爭端積極的正面回應。

強化塑造意識

后冷戰(zhàn)時代，歷屆美國政府對中國的“接觸加遏制”戰(zhàn)略，很大程度上是希望“塑造”中國，使中國的崛起不對美國的亞太霸權構成挑戰(zhàn)?！袄尕P方”的提出，凸顯了美國在“塑造”中國過程中強調“中國責任”意識。而習近平對奧巴馬提出“新型大國關系”，則可以看作是中國對美國對華外交的一種“反塑造”，突出的是“中國權利”意識。從外交辭令上看，中國所希望的“新型大國關系”是“不沖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中美關系。但從2013年中國對美外交實踐來看，中國提出“新型大國關系”，不再是尋求相對抽象的“戰(zhàn)略互信”，而是向美國傳遞具體的信息：美國必須平等對待中國，尊重中國的核心利益。

中國航母艦隊開赴南海訓練，海軍多次突破第一島鏈，這些公開的動作集中體現了中國的戰(zhàn)略突破意識，直接針對美國在東亞的同盟體系。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也是在以正面回應的方式“影響”美國在東亞的同盟體系，動搖美國以軍事同盟遏制中國的念頭。對中國來說，美國在東亞的同盟體系少一些軍事色彩，少一些針對中國的舉動，也是“新型大國關系”的應有之義。在哈里·懷特看來，習近平在這個問題上表現出了比奧巴馬更強的戰(zhàn)略決心。他認為，如果美國未來還想像過去那樣主導亞洲戰(zhàn)略秩序，那么美國將不得不與中國的戰(zhàn)略決心競爭。不過周方銀表示：“中國雖然做出了某些‘出其不意的舉動，但并不是想把中美關系搞僵，最終目的是希望與美國達成某種戰(zhàn)略上的妥協(xié)，讓美國真正做到尊重中國的核心利益，尊重中國和平發(fā)展的意愿?！?/p>

中國外交上一次成功的“塑造”案例是1990年代末針對東盟的外交。中國以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為契機，開創(chuàng)了中國與東盟經貿合作的“黃金10年”。中國對東盟外交的“塑造”意識在2013年體現得更加明顯。由東盟國家和亞洲開發(fā)銀行共同出資設立的“東盟基礎設施建設基金”啟動資金僅為4.85億美元，而東盟國家未來10年在基礎設施建設上每年需投入約600億美元。在中國國家領導人10月上旬訪問東南亞期間，提出加強互聯(lián)互通并倡導籌建“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優(yōu)先為東盟國家基礎設施建設提供融資支持。在中國提出這一倡議十多天后，東盟秘書長黎良明就應邀訪華，商討籌建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的相關事宜。也就是說，中國將向東盟國家提供獨立于美日主導的亞洲開發(fā)銀行的金融“公共產品”。

在越南學者阮芳看來，中國對自己利用經濟影響力塑造東盟外交的能力越來越自信了，中國領導人也抓住了對東南亞國家來說最重要的兩個領域，即貿易和基礎設施建設。習近平在印尼國會發(fā)表演講時提出與東盟國家共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李克強提出打造中國東盟自貿區(qū)“升級版”，使中國與東盟的貿易額在2020年達到1萬億美元。阮芳認為，中國的“魅力攻勢”在時間點上意義重大，因為東盟主要經濟體正面臨影響經濟長期增長潛力的結構性問題，而且與上個世紀90年代不同的是，中國不再是東盟國家出口的競爭者，而成為了它們重要的出口市場。周方銀認為，2013年中國的東盟外交成功地擺脫了南海問題的羈絆，在經濟、政治和安全等多個領域主動出招，著力塑造中國與東盟互動的新局面。

2013年中國外交對周邊戰(zhàn)略環(huán)境的塑造，在南亞和中亞方向也得到了體現。中國的南亞外交因中印領土爭端而相對受限，2013年4月中印在爭議地區(qū)“帳篷對峙”事件的成功解決，以及10月辛格訪華期間誕生的《中印邊防合作協(xié)議》，體現了中國新一屆政府在對印外交上危機管控的意愿和能力。李克強總理5月出訪印度期間提出建設中印緬孟經濟走廊，雖然這一設想在實施基礎和發(fā)展前景上都還不如中國針對東盟的倡議，但中國這種積極合作的姿態(tài)能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中印互動中戰(zhàn)略競爭的色彩。中亞外交是中國2013年周邊外交的另一大亮點。習近平在9月對中亞四國的訪問中提出構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已經超越單純的雙邊經濟領域。而在“10·28”吉普車撞金水橋事件之后一個月，李克強利用出席上合組織總理會議的機會，向烏茲別克斯坦方面提出盡快建立兩國大型合作項目安保機制，合力打擊包括“東突”在內的“三股勢力”，也體現了中國在國家安全領域更為進取的姿態(tài)。

轉變外交思維

2013年是中國新一屆政府外交開局之年，中國除了在周邊外交上盡力扭轉近年來被動的局面，也在繼續(xù)拓展與其他主要大國（如德國、俄羅斯）以及新興國家（如墨西哥、土耳其）、發(fā)展中國家（如坦桑尼亞、哥斯達黎加）的關系。

周方銀表示，中國“大國外交”的思維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比如中國對不確定形勢和外部挑戰(zhàn)的承受能力明顯增強了?！斑@一點在有關東海防空識別區(qū)的爭議中體現得非常明顯。在日本、美國相繼做出強烈反應時，習近平在山東考察，李克強在中東歐訪問。這說明中國領導人根本沒把美日的反應太當回事。不怕事，體現的是中國領導人在外交思維上的變化，這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p>

中國外交另一重變化體現在外交手段上。周方銀說：“就周邊外交來說，一方面，中國對外行為不再避諱使用軍事手段這樣的強制力；另一方面，也會綜合利用政治、經濟、軍事等手段，對不同國家采取差異化的外交政策。此外，中國還開始以積極的姿態(tài)向周邊地區(qū)提供‘公共產品?！贬槍в袘?zhàn)略合作意義的國家，如巴基斯坦、烏克蘭，中國也有意識地去構筑牢固的雙邊關系。

如果用一句話概括2013年中國外交，那就是繼續(xù)重視對美外交但不再緊盯中美關系，而是更注重從中國自身以及地區(qū)視角看待和處理周邊外交。周方銀說：“周邊外交的重要性變得更加突出，真正成為中國外交中獨立于大國外交的重中之重。這也反映出中國的外交思維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中國不再以對美外交來穩(wěn)定周邊外交，而是將對美外交與周邊外交脫鉤，更加強調周邊外交的獨立性、自主性，以中國自身的實力和手段去穩(wěn)定周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