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森村誠一 著 周宇輝 譯
藤村善男突然間就流落街頭了,他的生活也隨之急轉直下。
受世界經濟不景氣的影響,藤村所在的公司不得不大幅裁員,而他作為一名派遣員工成了第一批犧牲品。接著他又被要求三日內從公司單人宿舍搬出去。雖然派遣員工是公司的重要組成部分,但他們也只不過是單純的勞動力而已。由于他們不能加入工會,所以被公司解雇也不能有半句怨言,只得一聲不響地離開。
不過對他這個只有一只手提箱家當的人而言,三日內搬走并非什么難事。
藤村拎著手提箱離開了公司宿舍,他再也沒有別的去處。當初為了來東京發(fā)展,他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鄉(xiāng)下老家,現(xiàn)在就算遇到天大的困難,他也不愿再回去了??墒?,這次的經濟不景氣非比尋常,連一些實力雄厚的大公司也接連破產,更遑論那些中小企業(yè)。不僅是派遣工甚至連正式工也成了公司裁員的對象。他所從事的管網建設工作正在急劇減少。在勞動力市場,往往一個臨時工作會引來五六倍人來爭搶。他住在袖珍旅館里,不斷奔波于各種臨時雇工現(xiàn)場,先前稍許的積蓄也在日見減少。袖珍旅館的費用盡管低廉,可他現(xiàn)在掙得一點可憐工資總是趕不上支出。
臨時雇工一般都是無家可歸者。他們沒有任何證書,也沒有一技之長,好不容易獲得一個臨時性工作,大多是挖馬路之類的體力活。他們工作時,全身沾滿了污泥,整天都在呼吸灰塵,甚至連毛孔中也粘滿了塵埃。
終于他的積蓄用完了,他連住袖珍旅館的錢都沒有了。他只能在街道上晃蕩了。東京是來者不拒,可是能在那里扎下根來的卻是絕對少數。它對有錢人笑臉相迎,對沒錢人則是冷眼相對。你好不容易自以為在那里落下了腳根,卻不知什么時候又被逼卷鋪蓋走人。窮人對季節(jié)是最敏感的,尤其是綿延酷寒的冬天更是如此。你雖然可以免費站在街道上,但冬天的嚴寒可不是容易熬過去的。
藤村已經意識到自己將會淪落到什么地步,可他還是不愿承認將在馬路上過流浪漢生活的窘境。那些老資格的流浪漢都具有用諸如紙板箱、破毛毯以及煤油爐等武裝起來過冬的智慧。然而,藤村在作為流浪漢天敵的冬天面前,卻完全沒有防備,顯得束手無策。實際上,只要在地下通道、公園長椅上過上幾十天的日子,那種流浪漢生活的嚴酷就讓你夠受,夠刻骨銘心的了。
窮途末路中的藤村在新宿的馬路上踽踽獨步時,突然發(fā)現(xiàn)一名男子躺在路邊的轎車旁痛苦地呻吟著。
“痛,??!痛死我了,我的腿恐怕骨折了。小姐,你打算怎么辦?你瞧,我可是一名演員,這一來我扮演的角色也得換人了,我要是演好這個大角色,興許還能成為大明星呢,在這重要的演出前,你竟然開車撞上了我,喔,說聲對不起就好啦,你快出錢請人來調解?!?/p>
這名男子30歲左右,身材瘦長,留有長長的鬢角,戴著墨鏡,身穿藏青色條紋高檔套裝,腳登尖頭白色漆皮鞋,正與一位白領模樣的年輕女子糾纏,女子25歲上下,身邊的轎車還沒有熄火。
“對不起,你突然跳出來,我實在來不及避讓了,我愿意賠償所有的醫(yī)療費,真是對不起?!蹦贻p女子一味地道歉。
“說什么!突然跳出來,不是你的車一下子撞上好好走路的我,讓我受傷的?你說得倒輕巧?!蹦凶討B(tài)度越來越蠻橫。藤村一看便知道那人是個碰瓷的無賴。此輩往往在沒有目擊者或者人跡稀少的小馬路上,等著冤大頭的到來。通常他們以打扮入時、生活富裕的年輕女性駕駛員為敲詐對象。干這一營生的一般都裝著有什么傷痛,演技都出奇得好。如今,不要說在行人稀少的馬路上,即便在新宿的馬路上這種情況也時有發(fā)生。一旦出現(xiàn)這種情況,便有許多看熱鬧的人聚攏來。對于碰瓷者來說,他們害怕有人圍觀,如果警察到來,形勢會急轉直下。碰瓷者希望速戰(zhàn)速決,從冤大頭那兒弄到錢后迅速離開。
藤村有意無意地插入到女子與碰瓷者中間。
“你干什么?混蛋!”男子嚇了一跳,但接著就聳著肩膀,虛張聲勢起來。
“我是警察,你要干什么?”藤村急中生智,從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個黑色記事本。對于心中有鬼的碰瓷者而言,這個黑色記事本具有壓倒一切的威力。
“噢,是警察先生,真是對不起,這位小姐剛才撞倒了我……”男子語無倫次地講述著。
“撞車的應該是你!我想聽聽事情的經過,跟我來一下?!?/p>
“不,不,不必了,我用濕布敷一下就會好的?!蹦凶右贿呧洁洁爨斓卣f著,一邊臉部顯露出疼痛似的瘸著腿逃也似的離去了。
“真是太感謝你了,多虧你的幫忙?!迸雍孟窠^處逢生般地松了口氣,連連道謝。
“這一帶夜晚經常有品行惡劣的碰瓷者出沒,你可要當心喔?!碧俅宕藭r才感到了一絲后怕。由于一時沖動,自己跳了出來,如果被對方看破的話,恐怕當場就會遭到反擊。冒充警察的罪行可要比碰瓷嚴重得多。那個流氓跛著腿走開似乎并不是裝的,恐怕是為找碴而故意撞車的,說不定還會留下什么傷痛呢。
“這個地方不宜久留,請快些離開。” 藤村催促她趕緊離開?,F(xiàn)在的流氓如果察覺對方是冒牌的,也許立馬就會糾集同伙回來。
“那,請教一下尊姓大名,對不起,我報名遲了,我叫若宮綾香。”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請不要放在心上?!?/p>
“不,對我來說這可是大事,倘若你沒有什么要事的話,我家就在附近,請務必到寒舍一坐。”若宮綾香誠意十足地說。
若宮的邀請使藤村的腳步有些躊躇,要是拒絕邀請自己也沒有去處。若宮即刻就察覺到藤村在猶豫。
“請不要不好意思,請你務必去,我真是發(fā)自內心地感謝你?!闭f完,她挽住了藤村的衣袖。反正最好是立刻離開現(xiàn)場,藤村在若宮的強烈邀請下坐上了轎車。
轎車離開大馬路后不久就拐入到一條小道上,不一會兒又進入一幢大樓的地下車庫,那里停泊著許多高檔轎車。
“我就住在這幢樓里,請下車?!彼麄冞M入地下車庫的電梯,片刻后來到她的住處。這是一間功能配置齊全的單室戶房間。室內充分地體現(xiàn)出舒適的居住環(huán)境,營造出年輕女性居室特有的柔和與輕快的氛圍。
綾香打開了面向陽臺的窗簾,窗外的夜景映照在窗玻璃上。由于從地下車庫一口氣上來,他還弄不清自己究竟在幾樓,但是覺得樓層相當高。向外眺望,夜景綿延一片。周圍聳立著數幢超高層大樓,大樓與大樓之間,下面的街燈成了一片光的碎片。這會兒太陽剛剛西沉,窗外的夜景在殘陽的映照下顯得蔚為壯觀。在四通八達的馬路上,汽車燈光仿佛游走的血管一樣在絡繹不絕地流動著。藤村來東京后,還從未從這么高的位置俯瞰過東京的夜景。
光點密集一直延伸到遠方。璀璨的光彩染紅了整個天空,在光彩的映照下夜空呈現(xiàn)出一片紫色,朦朦朧朧的星辰在眼前閃爍,遺憾的是月亮正處在視野的死角,不能目睹。
“我喜歡從這個房間眺望夜景,所以決定入住這里?!本o挨在一旁的若宮綾香對陶醉在美景里的藤村娓娓說道。
“真是美極了?!碧俅謇兴频幕亓司溆行├咸椎脑?。
“夜景整個掩蓋了東京的骯臟與丑陋。在那一個個粉狀的燈光下隱藏了各種各樣的人生,一想到這,我好像有一種被人從孤獨寂寞中拯救出來的感覺?!本c香繼續(xù)喃喃說道。
“一個一個由光點組成的人生海洋?!碧俅鍖⒁暰€定格在由龐大的光點組成的夜景上徐徐說道。然而,藤村的人生連加入這光的海洋的資格都沒有。在一個將瓦楞紙箱當作住房、塑料布搭成的帳篷里,根本沒有燈可言。其實,那些備有瓦楞紙箱和塑料布的流浪者還算是幸運的,大多數無家可歸者,只是有衣服穿,像麻雀似的在馬路上度日而已。
若宮綾香說夜景掩蓋了都市的污穢與丑陋,可是,馬路流浪者在掩蓋面前,在構成人生海洋的眾多光點中就根本不存在。
“人生的光的海洋?真是一個絕妙的說法。我酷愛在工作之余,邊遠眺這光的海洋邊品味著葡萄酒,覺得這樣心情很愉快。今夜我就與藤村先生一起碰杯暢飲吧?!本c香稍許提高了嗓音,“真是有些失禮,讓稀客這樣干站著,快請坐下,難得大駕光臨,沒有什么好招待的,我馬上去準備飯菜?!本c香讓藤村坐在臥室里眺望夜景最好的沙發(fā)上。
“不,請不必放在心上,我馬上就要走的?!碧俅鍎傋氯サ纳碜佑终玖似饋?。這時他的那種不合時宜的情緒一下子又上來了。
“你在危難時刻救了我,你是我的大恩人,哪能這么就回去呢?如果沒有什么急事的話,請坐會兒,我去弄點吃的。”
這時,綾香早已將一瓶葡萄酒和兩只高腳杯放在桌子上。
藤村想,不要說有什么急事,就連今夜自己的住宿還未落實呢。
“真得好好感謝你。如果沒有藤村先生恰巧路過,事情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綾香邊說著邊將兩只高腳杯斟滿葡萄酒。
“為我們的友誼干杯!”她將酒杯與藤村的輕輕碰了碰,繼續(xù)道,“多虧了藤村先生的光臨,今晚的夜景也顯得格外絢麗多姿?!?/p>
在舉杯暢飲之際,藤村怡然陶醉在美酒之中,空腹美美地品嘗著葡萄酒,他還是生平第一次嘗到如此醇香的美酒。正如綾香說的那樣,夜景是多么的絢麗多姿,藤村現(xiàn)在也感到自己似乎已成了融入這一夜景的光點。如果從別的光點來看,藤村與綾香所在的位置確實讓藤村感到自己也融入了這光點的海洋中。
“飯菜馬上就做好了,請再喝點葡萄酒吧!”綾香往藤村的杯里再次斟滿酒后,轉身去廚房了。藤村由于空腹飲酒,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他似乎感到自己在似醉非醉中徜徉。在若宮綾香的邀請下,他來到了她的家中,這也許是一場夢。應該不會有這樣的好事吧,藤村揉著蒙眬的眼睛面對夜景不禁想道。這肯定是幻覺。他感到迷迷糊糊的視野中滲入了無數的光點,藤村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拿出手機,拍攝起夜景來。
很快,餐桌上擺滿了做好的飯菜。
“都是現(xiàn)成的,請湊合著用吧。”
說是現(xiàn)成的,但那些菜肴看上去卻是色香味俱全。一盆熱氣騰騰的湯,一碟冒著油味的油炸丸子,水煮青菜,外加一碗有些焦黃的烤魚。一種刺激胃口的香味迅速彌漫開來。
這一切愈發(fā)加重了藤村似夢非夢的漂流感。自打來東京,他還是第一次享受這么溫馨的待遇。由于東京人口過于集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非常冷漠,陌生人之間便難免滋生不信任甚至敵意。若宮綾香為他消弭了人世間互不信任的悲哀習性??墒沁@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過后,他還得回到那相互不信任、充滿敵意的流浪人群中去。綾香似乎還未覺察到藤村即將成為馬路流浪者,不,已經是流浪者了。這種令人難以置信、充溢著快樂的時光一剎那間就會過去的。酒足飯飽之后,他得告辭了。
“如果不礙事,你可以睡在我這里,反正枕頭、被褥等都是現(xiàn)成的?!本c香也許已經猜出了藤村的身份,挽留道。綾香的挽留讓藤村有些動搖,可他依然回答:“不必再麻煩你了?!闭f罷,告辭欲去。
綾香沒有進一步挽留。當他們站在玄關口的時候,綾香婉言道:“請不要生氣,這,給你,也許能解燃眉之急。”她將一個小紙袋塞進了藤村的手中。
“承你如此款待,再也不敢有什么奢望,這就免了吧?!碧俅逡庾R到紙袋里的東西,忙推辭道。
“我知道這樣有些失禮,可是在東京不知還會發(fā)生什么事情。這只是一點小意思,我想也不會對你造成什么麻煩,要不,你丟掉也罷?!本c香再次將小紙袋塞到他手里,看來她已經猜到藤村目前已身無分文,是一個馬路流浪者。
再推辭反而失禮了,既然人家一片誠意,不接受反而不好,于是藤村道了聲謝,收下小紙袋。
“以后不管什么時候,有空請過來坐坐?!本c香溫和地說道。
從綾香家出來,藤村打開小紙袋一看,里邊是5張1萬日元面值的鈔票。
警視廳搜查一課刑警棟居弘一良正在關注近日連續(xù)發(fā)生的一系列重大交通逃逸事件。肇事逃逸是由專門的搜查機構——交通搜查系,即所謂的肇事逃逸搜查班負責的。肇事逃逸一旦成了偽裝殺人后,搜查一課就火速出警。
棟居特別關注的是,這幾個月內發(fā)生的三起肇事逃逸事件,被害人的共同特征是年齡在20至25歲之間,無職業(yè)或者是暴力團的準成員。他們均居無定所,既無工作也沒有家。三個受害者都是依靠女人生活,吃軟飯的人。
棟居將目光鎖定在這些共同點上。他們都是女人的寄生蟲,完全是被女人視為天敵般的男人。所以說他們凝聚了女人所有怨恨也不為怪。
通常肇事逃逸事件是被害者與肇事者偶然遭遇而發(fā)生的。因此,事先并沒有什么人際關系,也沒有什么動機。然而,如果大多數被害者之間存在共同點的話,那便不是什么偶發(fā)事件了,其肇事者的意圖(也即殺意)就值得質疑了。
肇事逃逸的情況大多差不多,要么是肇事車輛的駕駛員背后有某種不可告人的事,如無駕照、醉駕;要么是同乘者不愿共同承擔責任;要么是參與犯罪;要么是對于突發(fā)事件驚慌失措或者駕駛員是有社會地位的人等等。
然而,三個受害者具有相同特點,且肇事者(肇事逃逸者)的犯罪手段又一致,這樣的概率太低了。如果肇事者有意識地用車撞擊具有共同特點的受害者并致人死亡,那就是徹頭徹尾的殺人了。
棟居從交通搜查處弄到了被害者的情況:
野上真也,31歲,無職業(yè) 。
木谷高一,32 歲,暴力團一誠系追貝組準成員。
田丸利文,29歲,派遣員工。
這三人都是居無定所,頻頻輾轉于風塵女子住所的人。棟居對三個被害者曾經寄生過的女子進行了調查,一件饒有趣味的事浮出了水面。
與野上同居的近藤良枝,28歲,之前在某賓館做女招待時與野上相識。木谷一直是米村洋子的食客,米村洋子,26歲,是六本木一家舞廳的女招待,聽說以前曾是一家銀行的職員。田丸所依靠的對象佐倉康子,23歲,是形象俱樂部的女招待。這三個女人月薪均在百萬日元以上,是各家店的當紅風塵女子。
三個被害者只與對應的三個女性之間有關聯(lián),而彼此沒有任何關系。棟居認為三個女性之間也沒有任何交點。但是,三個受害者卻有共同點,即他們都是依賴女性生活的。
三件撞人致死逃逸事件的發(fā)生地點分別在不同的地方,從現(xiàn)場殘留的玻璃碎片、油漆遺留物、輪胎痕跡等來看,可以認定肇事車輛為同一輛車。警方在尋找目擊者的同時,對汽車修理廠、油漆屋等進行了逐個調查。然而,肇事車輛好像經過多次的涂裝與修理,從遺留物中難以確定車輛的車種以及生產的年代與型號。更何況,肇事嫌犯作案時均在雨天,遺留物大多經雨水沖刷,所以對肇事車輛去向的搜查就變得困難重重。
棟居不能加入不是自己負責的案件的調查,可是他對連續(xù)發(fā)生的逃逸事件卻饒有興趣,幸虧在擔任調查肇事逃逸的同仁中,有一位過去曾經共同辦過案的熟人倉科。
“棟居君,聽說你對這幾起肇事逃逸案很感興趣,我也增加了破案信心呀?!眰}科興奮地向他提供了信息。
“三個受害者都是依靠女子生活的寄生蟲。我們一開始就懷疑這怕是女人們共謀策劃的??墒撬齻冎g沒有連接點,即便勉強說有什么共同點,便是她們都是風塵女子,她們之間沒有橫向關系。她們都對寄生蟲的死松了口氣。可是,好像下一個寄生蟲又出現(xiàn)了?!眰}科介紹道。
“沒有男人她們恐怕已不能生活下去。”
“這叫男子依存癥。她們對這些男的已經煩膩了,在他們身上已經無可索取,他們對她們來說只是麻醉毒品那樣的東西?!眰}科用多半失望的語調說道。
“寄生蟲中也未必全是壞人,也許還意外地有好的寄生蟲呢。”棟居規(guī)勸似的說道。
“從壞的寄生蟲那兒索取什么,恐怕也是女性的權利之一吧。”倉科一陣苦笑,“噢,現(xiàn)在我想起來了,依附在佐倉康子身上的就是一個壞的寄生蟲……”
“你說田丸?”
“是,田丸利文,他在半個月前就遇害了,是三人中最后的受害者。據說他在出事前幾天,曾經與轎車碰撞過?!?/p>
“在被害前曾與轎車碰撞過……”
“這是偶然從事發(fā)現(xiàn)場附近的流浪漢那里打聽來的,似乎是田丸故意撞向轎車,找碴向女駕駛員敲詐賠償金的?!?/p>
“是碰瓷?”
“嗯,故意撞汽車,結果撞在要害部位。田丸倒不是假裝的,據說當時他痛得要命,是被汽車前燈的玻璃劃傷的,也許腳上的骨頭已經裂傷。當時他又害怕隨之而來的警察,于是只能強忍疼痛一瘸一拐地離去了?!?/p>
“那名處理現(xiàn)場的警察你知道嗎?”
“不知道,因為沒有當時的警察出勤記錄,似乎是過路人冒充警察,搭救出被敲詐的女子的?!?/p>
“我擔心是田丸在那事件后不久,又遭到撞車襲擊而死亡的?!?/p>
“是呀,這兩者是偶然的巧合?如果不是巧合,那我擔心遭遇碰瓷的女子就是襲擊致人死亡的那個人。”
“駕車與田丸二次相撞的是同一個人?”棟居眼睛一亮。
“我認為有這種可能性?!眰}科頻頻頷首。
“如果是同一輛車的話,那她就要趕緊將車修好,總不至于與田丸第一次碰撞后,一點兒也不修理,又開到大街上?”
根據目擊者證言,汽車前燈的玻璃是破碎的。
“我們搜尋了三起逃逸事件的肇事車輛以及車輛修理業(yè)者,結果一無所獲,從被害者遺體情況判斷,車體應該有大的破損。”倉科揣摩道。
“也許……”棟居以似乎想起了什么的表情說道,“也許……怎么說呢,是否可考慮她是與汽車修理業(yè)者共同謀劃犯罪的?”
“與修理業(yè)者是同伙。”倉科一下子像悟出了什么似的。
“與修理業(yè)者是同伙,嫌犯就可以多次使用同一輛車?!?/p>
“我還沒考慮到這一層,但是有這個可能?!眰}科贊同地點了點頭。
有意識地去撞人,即使車體壞到不能修理了,也可讓修理業(yè)者改裝成別的車輛。而且,如果讓與修理業(yè)者熟悉的拆卸人拆車的話,那就可以讓肇事車輛徹底消失。屆時再提出車輛報廢申報,就更不會讓人懷疑與肇事事件有關了。
“如果這樣的話,那就是有組織的團伙犯罪。”
“至少一個人作案是不可能的。被害者又都是女人的天敵男性,仇恨他們的人一定大有人在,這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議的事?!?/p>
“是否有可能是與被害者有關系的女人們雇傭嫌犯干的呢?”
“這僅僅是可能性之一。女人們雇傭專業(yè)碰瓷者,不,雇傭專業(yè)撞車逃逸者做殺手是不太現(xiàn)實的?!?/p>
“一般來說,雇傭專業(yè)的撞車逃逸者也說不通。”
兩人面面相覷,一陣苦笑。
藤村對若宮綾香邀請他去她家度過的短暫時光始終難以忘懷。綾香親手烹制的飯菜香味,從陽臺窗戶眺望的美輪美奐的夜景,更有她的盛情款待,這些都深深地鐫刻在他的心中。
在藤村不算太好的上半輩子里,他還從未有過如此美好的經歷。他真的祈愿能再一次遇到她。然而,再次去拜訪她,未必會再現(xiàn)那晚的美好回憶。他是因為將她從流氓的糾纏中救了出來,作為答謝她才邀請他到她家去的呀!那天晚上,她勸他住在她那里,他深怕過多承她美意自己會忘乎所以,于是斷然拒絕了。他自我告誡不要接受美麗異性的同情,而磨蝕掉自己在街頭流浪生活的能力。如果現(xiàn)在去拜訪她,那好不容易樹立的自戒決心就會喪失殆盡,也許寶石般的美好回憶也會蕩然無存。
藤村強忍著再想見上她一面的沖動,正是自己的忍耐,才使寶石般的美好回憶秘藏在自己的心底。在與綾香肩挨著肩俯瞰東京夜景時,她所說的“夜景掩蓋了東京的污穢與丑陋,在那一片光的海洋中,在一盞一盞燈下都隱藏著各不相同的人生。一想到這些,我感到自己像是被人從孤獨的寂寞中救出來似的”絮絮話語,迄今在藤村的耳畔依然不能離去。夜景隱藏了被擊碎的無數個夢,粉碎了多彩的光芒。自己也是被擊碎了夢的人,然而綾香的話語卻一直在激勵著他。
自那天晚上以后,藤村的命運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他將從綾香那兒得到的5萬日元作為資本,閉門躲在袖珍旅館里,將自己到東京以來直至淪為馬路流浪漢的經歷以及心中的理想都一五一十地寫了出來,拿到出版社后,出版社很是欣賞,很快就出版了。這到底是刮的什么風?。克卉S而成了暢銷書作家,頓時,眾多出版社的約稿紛至沓來。他的第一部作品《路上的夜景》是受到從若宮綾香房間向外眺望夜景的啟發(fā)而寫就的。這部以大都市夜景下一群蠢蠢欲動的各種各樣人為背景,融入他們的哀愁創(chuàng)作的作品似乎贏得了觀眾的同感。他在第一部作品的封面上,放上了用手機從綾香家拍攝到的夜景照片。用手機拍攝的照片盡管不那么專業(yè),可是封面上的照片與內容相得益彰,極其融合。接著他又發(fā)表了馬路系列作品,獲得了極大成功,以至于藤村被冠上馬路作家的稱號。對于藤村來說,綾香是他改變命運的絕對女神。一無是處的藤村的人生是在遇到綾香后才煥然一新的。在綾香房間里看夜景,從她那兒拿了5萬日元成了他改變命運的資本。藤村從馬路作品開始,進一步拓展了他的寫作范圍。起先他在鄉(xiāng)下難以為生,而后作為派遣工輾轉各公司,最后不得不流落街頭。正由于這樣的經歷,使他能窺見從一般的視角難以看到的世界。他的作品才受到了掩蓋在夜景下的人們的歡迎。
藤村在前程趨于穩(wěn)定后,想再次拜訪若宮綾香。這次他再也沒有必要接受她的憐憫,他不是在窮困潦倒時去乞求什么的,他這次去是向改變了自己命運的女神致謝的,她肯定也會對自己的成功感到由衷的高興。
憑借著記憶,他尋找著綾香的住處。然而,他只能記得在新宿附近,具體位置已經模糊,好像是在大樓林立的區(qū)域。他沒有找到她當時住的公寓。他估摸著去向房管事務所打聽,結果人家冷冷地回答,那里沒有這樣的人。藤村暗忖她或許已經搬走了,他仍舊沒有灰心,利用寫作間歇,只要看上相似的大樓就去詢問,即使搬到別處去了,興許人家知道她的新去處呢。
在那段時間里,藤村接受了意想不到的人的訪問。
倉科與棟居終于有了令人欣喜的發(fā)現(xiàn),三個女人都因寄生蟲的煩惱去看心理咨詢醫(yī)生,這個心理咨詢醫(yī)生,就是女性精神分析醫(yī)生若宮綾香。三個女人去同一個心理咨詢醫(yī)生看病,這樣三人之間的交點就形成了。
倉科和棟居決定一起去拜訪若宮綾香。然而,她已經在三個月前辭職了,接著他們又去了從醫(yī)院打聽來的她的住址,被告之她已移居他處,去向不明??墒撬膽艏怯洸]有變動,在原籍她還有一個哥哥,詢問后得知他們已經好幾年不通音訊了。
為了慎重起見,他們又去了若宮綾香以前住過,現(xiàn)在已變得空無一人的房間。這個一居室的房間,結構相當緊湊,奇妙的是看上去并不顯得逼仄。晚上,從陽臺的窗戶向外眺望,美麗多姿的夜景盡收眼底。由于房間地處大樓的高處,在一覽無余的天空,夜景像被擊碎了的光粉似的蜿蜒伸向遠方。
“若宮小姐喜歡眺望夜景,所以才入住這個房間??墒牵齻€月前她似乎有什么事情,急急忙忙地搬走了。我們由于有郵件之類的東西需要轉遞,所以去打聽她的新住所,然而到現(xiàn)在還未聯(lián)系上?!苯哟墓芾砣藛T回答道。
兩人注意到,若宮綾香辭職與搬家的時間正好在田丸利文被車碾的第二天。搬家后,若宮綾香又音訊全無。大約在這前后,棟居偶爾看到了《路上的夜景》這本書的廣告。在整個五段的廣告上,書的封面占據了很大的空間。封面上的照片是都市的夜景。棟居對這夜景似曾相識。這是一張拍攝得不怎么樣的照片,可是與《路上的夜景》的標題相配卻十分貼切。這是一張從高處拍攝的俯瞰照片,裝飾在封面上,以密集的或者疏散的光點,巧妙地暗示了路上行人的人生截面以及在華麗的都市陰影底下人的眾生相。這幅夜景與棟居拜訪的從若宮綾香的窗戶中無意看到的夜景驚人地一致。
為了謹慎起見,棟居又去書店買來了一本《路上的夜景》。書的內容非常有趣。然而,特別引起棟居關注的是,主人公是一位馬路流浪漢,他因為救出了被流氓糾纏的女性,被她邀請到家里,受到了熱情款待。作者是一位馬路流浪漢,這是一本以自己的經歷而寫就的書,小說中的情節(jié)都是作者的親身體驗。封面上照片泄漏的信息,無意中透露了作者救助的女子就是若宮綾香。作者曾經會過若宮綾香,也許他知道綾香現(xiàn)在的住處。棟居將《路上的夜景》的封面讓倉科看,倉科也回憶起了從若宮的房間眺望的夜景,也說非常相似。
為了保險起見,棟居與倉科決定再次拜訪若宮綾香的前住處,以便確認封面上的照片是否是從她房間拍攝的。他們又去會見了《路上的夜景》的作者藤村善男。
訪問者自稱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棟居以及交通搜查系的倉科。由于是第一次拜訪,沒有任何線索。他們面對藤村疑惑的神色,迅速地切入主題。
“突然打擾你,非常抱歉,你認識這名女子嗎?”經過自我介紹后,侖科遞上了幾張若宮綾香的照片。
“嗯,認識,若宮綾香她怎么啦?”藤村點著頭反問道。
“如果沒有什么不便的話,你是否可以給我們談談你與若宮小姐是什么關系?”侖科見藤村沒有回話又補充了一句。
藤村告知了他與綾香相識的過程。
“噢,是這樣。實際上我們是因為幾起案件要向若宮打聽一些事情,所以才來找你。若宮小姐最近搬了家,搬到何處,我們不清楚,想必藤村先生知道她的新住處吧。”倉科一說完,站在一旁的棟居用銳利的目光盯視著藤村。
“這,我也不清楚。我也才知道她最近搬了家,以前的住處,不是在新宿附近的住宅區(qū)嗎?”
“噢,你也不知道?!眱蓚€刑警的臉上都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若宮小姐的住處,我也僅僅去過一次,是她領我從地下車庫到她的房間的。當時正好夕陽西下,不知不覺中天色便暗了下來,我在淪為馬路流浪漢后還是第一次受到這樣溫馨的款待,朦朧中我想我還得來。后來,為了向她表示謝意,我又一次想拜訪她,可是就是找不到她的住處。若宮小姐已經從我曾經去過的地方搬走了?”
“你書的封面上的照片,是從若宮的舊住所拍攝的吧,如今若宮小姐已不在那里了。”
“是嗎?我也不知道她新搬的住址,反正我與她只見過一次面?!?/p>
藤村聽說綾香已經另搬它處,非常沮喪。刑警們也由于從藤村那里沒有得到若宮綾香的新住處十分失望。
在與藤村見面回去的路上,棟居說道:“看來藤村并沒說謊。”
“我也這樣認為。藤村在那本《路上的夜景》中描繪的內容,恐怕正是他的實際體驗吧!在東京只會過一次面的兩個男女,正可謂是一次羅曼蒂克的邂逅。也許若宮綾香那天真是設伏故意沖撞田丸利文的,可能是失敗后,被田丸糾纏上,而藤村誤以為,她是被碰瓷者糾纏,而加以援手的?!?/p>
“是的,若宮從醫(yī)院辭職、搬家,正好是田丸被沖撞后不久。大概她生怕日后藤村聽到什么消息,會聯(lián)想到自己才是肇事逃犯。若宮將藤村帶到自己家中,她擔心藤村會回憶起肇事逃逸的線索,所以她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睏澗诱f道。然而,一切都只不過是一種推測。
“大概,若宮在對患者進行心理咨詢輔導期間,對她們很同情,于是決心驅除那些寄生蟲吧?”
“我從一位熟悉的精神科醫(yī)生那里聽說,精神科醫(yī)生在對患者進行心理咨詢輔導時,有時自己也會背負起患者的問題,也就是說,過分地投入,有時會深信患者的問題好像就是自己的問題似的。我想若宮綾香就是這種典型事例。她將三位患者的寄生蟲當作自己的寄生蟲,加以驅除。倘若真是這樣,有可能由若宮作為代理實施驅除?!?/p>
“她預感到已經受到警方追蹤,于是就趕忙躲了起來,也許她會暫時銷聲匿跡,待到風聲稍稍好些,又會出動,我們去尋找當時的共謀犯修車業(yè)者?!眰}科雙眼仰視著天空說道。
刑警們走了以后,藤村一直陷于精神恍惚中。刑警說他們就負責的案子要向若宮綾香本人打聽些事情,可是究竟什么事又不明說。他們從自己作品封面的照片上得出了他與綾香有關系,并且似乎已著手偵辦。藤村對刑警們的到訪有某種不祥的預感,她是否卷入了某個案件中,受到了警方的追捕?如果是,他也許是案件中的重要人物。在刑警們的周圍籠罩著一種緊張的氣氛。
就在接受警方訪問幾天后,藤村收到了一封來信。信是由出版社轉來的。信封背面寫著若宮綾香的一行纖細的名字。只有姓名,沒有地址,郵戳也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藤村抑制著心中的興奮,打開了信封。信箋上寫著如下的文字:
衷心地祝賀你獲得了成功。從廣告上得知藤村先生寫的《路上的夜景》已經出版,趕緊到書店買了一本,如饑似渴地讀了起來。你以那天晚上我們的巧遇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故事,我是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一口氣讀完的。今后,我還想讀遍先生陸續(xù)發(fā)表的所有作品。先生在作品中將原型人物的我作為女神,奉祀在心的祭壇上,實際上,那天獲救的是我啊!老實說,我的心早就冷漠了。在那危難時刻,你救了我,我邀請你到家中,在與你共同度過的短暫時間里,我感到了平時冰冷孤寂的房間里,涌入了一股甘美溫馨的氣息。從窗戶向外眺望的夜景中,我覺得自己有一種獲救感,這是因為有藤村先生與我在一起的緣故吧。平時,我一個人眺望夜景時,總有一種寂寞與孤獨感。在一個個閃爍的溫和燈光下,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個幸福家庭的團圓,因此我格外感到孤寂無助。那天晚上與藤村先生一起憑窗遠眺時,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也是一盞溫和的燈,加入了眾燈光的行列。如果,那天晚上藤村先生能應我之邀留下來的話,也許,我以后的人生會有大的轉折。我想藤村先生已經察覺了我的真面目。我為了醫(yī)治少年時代所受的性屈辱的傷害,成了一名醫(yī)生。我學習心理治療法,接受臨床心理學的訓練,對患有性方面精神創(chuàng)傷與問題的病人進行心理咨詢醫(yī)療。但是,在對患者進行醫(yī)療過程中,不知不覺中自己心中原以為已經克服的性屈辱創(chuàng)傷又復蘇了,所以對加害者,開始不能容忍起來,特別是不能寬恕女人天敵的那三個男人。于是我下決心要替代患者懲罰他們。那天傍晚,與我糾纏不休的那個流氓,實際上是我要懲罰與襲擊的對象之一??墒?,在緊要關頭,卻被他發(fā)覺了,一下子情況急轉直下,危機中,藤村先生出手救了我。后來,那個男的終于受到了制裁,我也被警察發(fā)現(xiàn),受到了追捕。我一旦被捕,那些支援過我的人也許就會卷入進去。于是,我決定銷聲匿跡。之前,盡管我們只有短暫的會面,但是,我還是要對溫柔地撫平了我傷口的藤村先生說一聲謝謝。因此,我寫了這封信。由于我不知道先生的住址,所以寄到了出版社。藤村先生在閱讀這封信時,我恐怕已經從點綴東京夜景的光點中消失。都市的夜景是璀璨的,可是,在光的背面卻蘊藏著黑暗。我決心移居到沒有光芒的黑暗世界去。倘若藤村先生看著東京的夜景,能想起我的話,則是我莫大的幸福。在東京夜景里,在閃爍著光芒的遙遠星空中,有一顆發(fā)出最最微弱光芒的星星,這也許就是我。感謝與藤村先生的偶遇,由衷地祈愿先生事業(yè)有成!
致敬
若宮綾香
信的內容到此結束。
藤村讀完信后,瞬間一片茫然。這不是自殺的征兆嗎?然而,要阻止這一行為,自己又無能為力。且不說不知道她的住址,即使知道,在時間上也來不及。藤村猶豫了片刻,決定將若宮的信交給警方。他不能任意地干涉綾香的決心。然而,如果能救她的命,他還是想盡力的。像信上所說的那樣,恐怕為時太晚了,但是將信交給警方,可能還有挽救她的時間。
就在綾香的信發(fā)出前后,沼津警署收到了一位釣魚者的報告,稱在靜岡縣沼津市域、伊豆西海岸大瀨崎附近的斷崖下海面上,漂著大量的油污。警署立即登臨現(xiàn)場,為了確認油污的來源,他們又請來潛水員潛入海底。斷崖上從戶田沿著西海岸,通過沼津市街區(qū)的公路極其蜿蜒曲折。從公路到海面約有20米距離。在斷崖的中部,明顯有什么物體從斷崖上墜落的痕跡。面海公路上的隔離欄已經破損,推測是汽車墜海時撞擊的。這一帶即使是技術非常好的駕駛員也視為畏途。
潛水員發(fā)現(xiàn)在海下約20米的巖石上,有一輛轎車的殘骸。車內沒有駕駛員,估計是在轎車墜落的過程中,人從車內摔了出去,隨著潮流卷入海中。
打撈工作分兩步走。首先用卷揚機將殘骸吊出海面,接著用絞車將殘骸拖至岸上。
在進行打撈作業(yè)之前,警方開始搜尋駕駛員尸體。他們派出幾艘小艇在海面上搜索,沒有發(fā)現(xiàn)尸體。有可能是尸體被海潮沖到小艇無法搜索到的深海了,也可能是漂浮在海面上成了魚和其他水中生物的食餌。好不容易海上救難公司將殘骸打撈了上來,檢測結果表明車子的主人正是若宮綾香。
就是這人,最近從東京新宿區(qū)的住處搬走后,至今下落不明。作為這段時期內發(fā)生的連續(xù)撞人致死事件的重要嫌犯,警視廳對她的住所進行了搜查。
搜查本部收到沼津警署的通報后,一時間也沸騰起來。他們本來對若宮綾香的失蹤就抱有不祥的預感,不幸猜中了。
幾乎在同時,警方收到了藤村善男轉寄來的若宮的“遺書”。藤村附了一份說明,寫道:這是我的一封私信,也可以說成是若宮小姐對一系列事件的“遺書”,我之所以交給警方,是因為盡管已經有些晚了,可是以警方之力,也許還能挽救若宮小姐的生命,還請警方能救救她。我不能任意地阻止她的遺志,可是人命關天,我還是將信交給你們。
由于有關的信息還未披露,他還不知道若宮綾香的死訊。反正一切都會知曉的,棟居默默地接過若宮的“遺書”。 盡管信封上模模糊糊,初看難以辨認,可是鑒定師還是確認是沼津的郵戳。
藤村將綾香的“遺書”交給警方后,整個人便像虛脫似的,奉祀在自己心中的女神,突然之間坍塌了。倘若那夜聽從綾香的挽留,在她家中住下來,或許就能拯救她的生命。一想到此,他的心中便充滿了悔恨。像她信上說的,或許她可能有大的轉折,而這一切都毀在自己的手上,他甚至感到自己是造成綾香死亡的罪魁禍首。
藤村突然想起從棟居與倉科處得到的綾香以前的住址,于是,他去了那里。綾香以前住過的房間如今已是空無一人。藤村將事情的原委向管理人說完后,對方爽快地領著他進入了房間。
隔了些時日,再次來到綾香舊居的窗前,那天晚上遠眺過的夜景又一次在他眼前展現(xiàn)。這時,夕陽已經沉入西邊丹澤山脈的深處,在昏暗青紫色的空中,東京夜景在盡情地炫耀著它的魅力。
然而,映襯著無數個密集光點的夜景的星空卻顯得有些暗淡。藤村站在陽臺上,眺望著遙遠的星空,他在努力尋找那顆光芒最最微弱的代表著綾香的星星。興許她便是從廣闊無垠的遠方而來的星星的精靈。
伴隨著夜景,星星在不斷地眨著眼睛。以后,每當他眺望夜景時,他都會情不自禁地尋找代表綾香的那顆星星。
幾乎在同一時刻,棟居從倉科那兒收到了一份報告,說是從打撈上來的若宮綾香的轎車殘骸里沒有她的遺體。推測駕駛著轎車的若宮綾香,從車中摔出跌落到海中,隨著海潮漂流,成了海中的碎藻。
那天晚上,在警視廳值班的棟居,從警視廳窗戶向外眺望東京的夜景。東京的夜景要比其他任何城市更為絢麗多姿,規(guī)模也大,所以維持這一切背后的黑暗也要深邃得多吧!
棟居覺得若宮綾香并未消失在海中,而是跌入夜景背后的黑暗深淵里??赡芩谵I車墜海之前,就從轎車中下來,只有轎車墜入了大海。
要在東京生存,不管你愿不愿意,你不得不與許多人保持關系。一旦這種關系發(fā)生謬誤,你就會墜入這絢麗多姿光點的背面、黑暗的深淵中去。
乍見,也許以探索這絢麗多姿夜景背后的黑暗為己任的棟居,不是這光中的一員,而是黑暗的狩獵人。然而,這點綴夜景的光彩越是絢麗多姿,狩獵人就越是忙碌。棟居遽然感到,從藤村那兒收到的若宮綾香的“遺書”,實際上是她的一封挑戰(zhàn)書。
森村誠一
日本最具影響力的推理小說家,1933年出生在琦玉縣熊谷市,1958年畢業(yè)于青山學院英美文學專業(yè)。1965年出版處女作《高層的死角》,獲得第15屆江戶川亂步獎。1973年又以《腐蝕的構造》榮膺第26屆日本推理作家協(xié)會獎。2011年,年屆78歲高齡的森村誠一,寶刀未老,憑借小說《惡道》摘取了吉川英治文學獎的桂冠,成為該獎項的最年長獲獎者。
在漫長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中,森村誠一推出大量推理作品,諸如《東京空港殺人案》和《殺手的悲歌》等,達百部之多。其作品以嚴謹的構思,豐富的想象,細膩的描寫,優(yōu)美的文筆,贏得了廣大讀者的好評。他的“證明三部曲”( 即《人性的證明》、《青春的證明》和《野性的證明》)更是給他帶來了崇高的聲譽,一經出版便洛陽紙貴,半年內暢銷300多萬冊。其中1977年被搬上銀幕、取名《人證》的電影,上世紀80年代在我國上映后,在觀眾中引起過極大反響。
另外,森村誠一還致力于歷史小說與紀實小說的創(chuàng)作。
短篇小說《夜景》刊登在2010年《大眾讀物》上。作者以飽含感情的筆調,新穎的視角,塑造了在日本經濟不景氣的背景下,主人公跌宕起伏的人生,刻畫了在大都市璀璨燈光下的眾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