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房芳

這是一群兔子，其實是一群南瓜雕的兔子。兔子一共有十四只，可是雕刻者只對別人說十三只，那一只沒被算數(shù)的是雕壞了的，只能說是半成品。但是雕刻者已經(jīng)放棄加工它了，因為這半只兔子完全不合他的心意。

對于兔子來說，這沒有什么不好，大家管它叫小十三兒，透著親切勁兒。小十三兒活得很自在，每當(dāng)夜晚無人的時候，雕刻室里總是十分熱鬧。最活躍的要數(shù)兔子，而兔子里最喜歡逗大家樂的就是小十三兒。

“小十三兒，給大家來段《風(fēng)吹過海底》吧?！币粋€被雕出三天的天鵝已經(jīng)知道小十三兒的絕活了，它第一個開口點節(jié)目。小十三兒一點兒也不含糊，馬上跳起了那支舞。大家就真的看到了風(fēng)吹過海底時，海草、魚兒、蝦兒、珊瑚、海馬的動作。

剛跳完，那個新雕成的芭蕾王子就說：“咳，要我說，如果能唱一曲最好了?！彪m然它還不了解小十三兒，但這確實也不是難題，它一張口就是那首又難唱又好聽的《我的頭發(fā)你總是抓不到》。這首歌唱的是調(diào)皮的風(fēng)和馬兒的游戲，當(dāng)然，這照例又博得了大家的掌聲，小十三兒也小小地得意了一回。

可是好景不長，這一群兔子很快就被買走了，不知道是哪家飯店這么闊氣。它們將被擺在桌子上，引來陣陣贊嘆，或許還會被某個饞嘴的小男孩嘗上一口。

拿走的兔子當(dāng)然是十三只，裝好箱子，雕刻者連看都不看小十三兒，就隨手把它扔進了廢品桶。

“哎喲，哎喲！”小十三兒揉著摔疼的腦袋，好半天才把眼前的金星趕走。“原來這里有很多朋友呀?！毙∈齼簞傁肟?，卻又樂了，可不是嘛，天鵝在，芭蕾王子也在，連高傲的獅子龍也在。

不對！天鵝不是和兔子兄弟一起被買走了嗎？芭蕾王子也是外國客人訂的貨呀?！澳銈冊趺础毙∈齼赫娴牟幻靼住?/p>

“唉！我真是倒霉透了，雕刻者把我的尾巴雕錯了，你瞧，你瞧，我有條孔雀尾巴。”天鵝說著，痛苦地擺擺尾巴。

“我就更慘了?！卑爬偻踝觿恿讼律碜诱f。“哪兒都好。就是眼睛給我雕壞了?！毙∈齼簻愡^去仔細看，哎呀！王子的兩只眼睛中間能放一個拳頭了。

“至于我嘛。”獅子龍很溫和地說。“我本來是獅子頭龍身體，可他不小心把我弄成了蜈蚣身體。唉！可惱啊可惱！”

小十三兒難過起來：“我是因為沒完工，前半截身子有了，后面還是大南瓜?？磥砦覀兌际鞘〉淖髌费?。”

“是廢品，沒人要了！”芭蕾王子搖搖頭說。小十三兒想了想，平靜地說：“只好等娜莎來了?！?/p>

娜莎是個小姑娘，她是雕刻者的鄰居，她喜歡到這個屋子里來玩，有時會撿一些下腳料回去練習(xí)，她每次來都會先去檢查廢品桶。

小十三兒滿懷信心地說：“大家千萬別著急，更不能失望，我相信自己總是有用的。哪怕最后被人家一口吃掉呢?！彼f著，自己做了個張大嘴巴的饞嘴樣子，然后哈哈大笑起來。

大家都被它逗樂了，可那笑聲很快就停止了，它們不得不為自己的未來考慮。小十三兒又說：“別急，別急，娜莎就快來了，就快來了，相信我吧。只要再多等一天，多等一天……”

真的，娜莎來了，把廢品桶里的南瓜作品都帶回家了。雕刻者送她出門的時候笑著說：“這些雕壞了的東西，已經(jīng)沒用了，你隨便練刀吧?！?/p>

娜莎并沒有隨便練，她給芭蕾王子做了副眼罩，馬上讓他成了假面舞會上的男主角。娜莎又給天鵝換了尾巴，那條孔雀尾巴也沒扔，重新雕了個身子裝上。天鵝與孔雀深情相望，成了一個奇妙的組合作品，還有個名字呢，叫《凝望著，凝望著》。獅子龍的身子經(jīng)過雕刻，成了獅子狗，那些曾經(jīng)的蜈蚣腳成了它的戰(zhàn)車，這可能是最溫順的狗，也可能是最勇猛的戰(zhàn)將，小家伙得意極了。

只有小十三兒，娜莎一直沒動手。不知道她是沒有想好，還是不愿對它進行改造了。小十三兒心里有些著急了，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難道我真是廢物？難道我失敗到了這種程度？難道我將在角落里過完余生嗎？”小十三兒經(jīng)常這樣問自己，它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那個兔子的臉甚至要干巴了，耳朵也軟軟的要搭下來了，它常覺得兩只前腳很無力，至于后腳——它根本就沒有后腳，身后跟著的是半個南瓜。

“十三兒，”又是一個夜晚，芭蕾王子熱情地招呼著。這里沒有了大十三，他們不用在十三前面加個“小”字，從前是小十三兒鼓勵大家，現(xiàn)在是大家在給它打氣?！皝硪欢巍段业难矍安幌掠辍钒伞！卑爬偻踝由钋榈卣f著。要是在從前，它才不會這么說呢，因為兩眼的距離大，它一直避開關(guān)于眼睛的話題。

小十三兒馬上把那些煩惱丟開，只要伙伴們快樂，它愿意把憂愁藏起來，把歡樂帶給它們。于是，在唱完《我的眼前不下雨》之后，它又跳了一曲獅子狗戰(zhàn)將點的《雪花不會滴答滴答下》，最后它自己加了一首《誰都不能不想家》，可是唱著唱著，小十三兒的淚水就流出來了，大家本來還打著拍子，后來都沉默了，再后來，滿屋子里都是抽泣的聲音，那是為了小十三兒。

從秋天到萬圣節(jié)，真是很漫長，直到街上的南瓜重新堆滿，娜莎才對小十三兒動手改造，她端起小十三兒看了半天，小十三兒的心突突跳個不停，生怕她一不高興把自己給扔了。娜莎把它變成了兔子南瓜燈，這可是娜莎最得意的作品了，連雕刻者見了也贊嘆：“不錯，不錯，就憑這只南瓜兔子燈，你就可以自己開店了?！?/p>

娜莎的雕刻店生意很紅火，小十三兒很快就被一個小小的女孩看上選走了。帶著獅子狗和眼罩王子的祝福，小十三兒和《凝望著，凝望著》一起告別了大家，它們不知道將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小姑娘的家很華麗，小十三兒被安放在鋼琴上，四周泛著光芒刺得它睜不開眼，空氣中的淡香也讓它頭暈。

“嗨！那不是我們的小十三兒嗎？”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小十三兒努力睜眼去尋找，沒錯，剛才說話的是大十三?！耙?、二、三、四、五……大十三，你們都在呀！”小十三兒驚叫起來。

“是啊，主人從飯店的餐桌上把我們買下來，救了我們。沒想到我們在這里團圓了?！币蝗和米訝幹^來擁抱南瓜兔子燈，不，是擁抱它們的小十三兒?！澳悻F(xiàn)在真是漂亮極了，沒想到呀?！彼鼈兌紝π∈齼赫f了同樣的話。

大十三突然問：“小十三兒，和你一起來的朋友你還沒介紹呢?！笨兹负吞禊Z馬上解釋說：“其實，我們原本也是認(rèn)識的，我是被扔掉又撿起來的廢品改來的?！?/p>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廢品?！毙∈齼汉車?yán)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