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魚

唐子怡那天就像是一條撒歡兒的導盲犬，顛兒顛兒地跑在我前面，她不時回頭拉我的衣角，滿嘴的嗔怪和焦急：“別看那些破八卦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我不知道大花癡唐子怡又在搞什么把戲，直到被她拽到了榕樹下的那個英語角，我才把目光從那張英文報紙上移開。

“就是那個男生啊，他的英文名字叫威廉，你用英文問問他，能不能來參加我的生日派對?！碧谱逾贿厽o恥地給我分配任務，一邊嗒嗒地跺腳。

我看了看手里的報紙，又看了看那個叫威廉的男生，轉身問唐子怡：“你為什么不自己跟他說呢？”

“我的英文本來就不好，再說，他周圍站了那么多女生，我怎么敢開口……”唐子怡扭捏著假裝淑女，可三下兩下，她還是把我推進了火坑。

事后想來，我根本沒有唐子怡想象的那樣勇敢，因為當我替唐子怡說出那句話的時候，竟緊張得忘記換掉人稱：“威廉先生，歡迎來參加我的生日派對！”

我狼狽地在一片唏噓聲中擠出了人群，手里的報紙亦丟在了地上。

而最終，我還是沒有徹底逃脫和那個男生的交集。那天晚上我躡手躡腳地走到了櫥窗的宣傳欄，拿著板磚的手剛剛揚起來，就被生生地扳了回來。

是的，是那個威廉，穿了一套貼身的西裝，像個文雅紳士的威廉。

“你就這樣搞你的生日派對??！”威廉一邊奚落我，一邊搶過我手里的磚頭。

我沒說話，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顯然，對他齷齪的尾隨感到不滿。

“其實，我只是想把這個還給你?！蓖盐夷菑垇G在英語角的報紙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想，那天如果不是威廉很令我意外地敲碎了櫥窗上那塊可憐的小玻璃，我轉身離開的時候一定不會回頭，也一定不會跟他說：“謝謝你，威廉先生，我叫凱特！”

2

總有那樣一種男生，他有著好看的外表，不錯的成績，還有剛剛好到討女孩子喜歡的一點壞，比如威廉；也有那么一群女生，對這樣的男生死纏爛打窮追不舍，寧可讓自己卑微到塵埃里也會苦苦追隨且樂此不疲，這里面當然包括唐子怡。那次在籃球場的看臺上，我三口兩口吃掉了手里的冰淇淋，背完了兩篇英語演講后，發(fā)現唐子怡依然虔誠地一手拿著一個化成了空心的甜筒，等待威廉下場。

“你沒看見威廉剛才那個投籃有多帥??！”唐子怡又開始發(fā)嗲了。

“花癡！”我捧著書，眼都沒抬。

“能不能說點別的？”

“白癡！”

是的，唐子怡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過分，相反，她倒把我當成智商高情商低的火星人。她說書呆子你要老這樣不食人間煙火，早晚會風化成一塊麻木冰冷的石頭。那種時候，她總是正襟危立，好像我稍有反抗她立馬就焚書坑儒。

威廉從場上下來的時候，唐子怡遞上了那兩個癟了皮的甜筒，一路小跑著去水房給威廉洗那件浸滿汗水的背心。

“唐子怡真的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呢?！蓖贿呉е鹜惨贿吙粗?。

“那當然啦?！蔽业拖骂^，充當化石。

“面對這么好的女生，要是表白被拒絕該怎么辦呢？”威廉一副很認真的樣子。

“不會吧，你知道……她很喜歡你的……”我一遍遍地揉搓著書角。

“我是說，如果是她被拒絕了會怎樣。”威廉聳了聳肩。

“這個……”我一時語塞。

“其實，威廉很喜歡凱特小姐！”

“你說什么？”

“我喜歡你！”

我先是怔了一怔，然后一巴掌把剩下的甜筒拍進威廉的嘴里：“絕交！”

3

是的，一夜之間，凱特在校園里名聲大噪。木訥冷血、百毒不侵的凱特小姐竟然和威廉在一起了！

冒著隨時會被威廉的粉絲團生吞活剝的危險，我大義凜然地在食堂替威廉加塞，去圖書館占座，往足球場送球鞋。

唐子怡在操場上攔住我們的時候，滿臉的不服氣，憑什么？

盡管我對唐子怡充滿了橫刀奪愛的愧疚，可我還是咬了咬牙，語氣堅定：憑我有著比你優(yōu)異的成績！

別以為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坐著威廉的單車駛過的時刻有多光鮮，這一切，都是為了履行我金口玉言許下的契約。

那天威廉說完喜歡我之后，追上了兔子一樣慌亂四竄的我，他說凱特小姐，其實我只是想讓你幫個忙，如果你做了我的“女朋友”，是不是我就不用為如何拒絕那些女生而犯愁了？

我覺得那個理由是如此愚蠢可笑，可當威廉指了指操場上的小櫥窗，說我可一直在幫你，我還是點了點倔強而高傲的頭。

給威廉充當偽女友的那段日子，我發(fā)現從校園的合歡樹上垂下的毛毛蟲也不是那么可怕了，那架吱吱呀呀的老秋千依然能蕩得很高很高，躺在足球場的草坪上，我也能一睜眼就猜對云朵的形狀。

這場滑稽約定終止的時候，正值初春，乍暖還寒。

是的，威廉轉學了。

臨走前那天晚上，我們頂著絲絲涼風，走在操場的跑道上。這個一向灑脫不羈的男生，一直都沉默不語。

我低著頭，默默地數著走過的圈數。

第二天，一大群女生嘰嘰喳喳地圍在威廉身邊為他送行。站在二樓宿舍的窗臺旁，我能清晰地聽到唐子怡在努力插話：威廉啊，我的成績現在很好了呢！

是的，那群女生里沒有我。盡管威廉一遍一遍地望向我的窗口，遲遲不肯上車，我還是輕輕地關上窗戶，坐了下來。

我找出了當天要背的單詞，緩緩低下了頭。

我留給威廉的，只是初次見面時他還我的那張報紙。

對不起啦，威廉先生，如果我讓你失望，請原諒我的不解風情。

4

2011年4月29日，全世界的新聞媒體都把焦點匯聚在英國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威廉王子和凱特在那里舉行了盛大的世紀婚禮，那個終極版的灰姑娘童話，頃刻成為現實。

也許每個人都在艷羨著幸運女神對平民凱特的眷顧，然而很少有人知道，早在凱特十三歲的時候，威廉王子就已經成為凱特的情感目標，那個時候，她的臥室里已經貼滿了威廉王子的海報，而在上那個瞬間征服了威廉王子的時裝秀T臺之前，凱特也早已做了精心的準備。

是的，那天我正在報紙上讀這條新聞，所以，當唐子怡告訴我眼前那個男生的英文名字是威廉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告訴他我叫凱特。

這其中的寓意不言自明，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樣，我也喜歡那個叫威廉的男生。只是，我走不出英國王妃那樣的T臺秀，若想證明我的優(yōu)秀，我只能在功課上努力，再努力，甚至會因此顯得那樣木訥呆板。

而我一直用那個英文名字的另一個原因，完全來自自己的倔強。我生長在一個一直拿著低保收入的家庭，每個新學期的開始，學校的宣傳欄里都會用大字張貼著資助對象“某某某”，為了扯下那張名單，我每次都會偷偷砸破那塊玻璃。

是的，那個一直資助著我的企業(yè)家，就是威廉的父親。我一直隱藏著自己的情感，甚至那天晚上威廉說如果我和他一起走，不會費吹灰之力的?？晌疫€是斷然拒絕了，因為那個天生倔強的女生，不想一直被憐憫。

5

2013年9月，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拿了最高獎學金來到了西雅圖，和威廉在同一所學校。

周末那天，我去街角的一家小書店買書，在威廉異常驚詫的表情中，我們，就那樣相遇了。

此刻，我是該假裝安靜地走開，還是主動跑到他面前，給他講一段關于凱特的故事呢？

我想，那已不再重要。未來無法預測，未來會發(fā)生什么，誰都不敢保證。

而還好，在這個灑滿陽光的午后，在西雅圖喧鬧的街角，凱特，終于遇見了威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