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阿土

行走的云

一朵云，說瘦就瘦了下來。

一朵行走的云，似是不堪思念的重負，突然就瘦了。在詩人的詞藻里，在畫家的寫意中，瘦成了一瓣花，瘦成了一彎月牙，瘦成了一抹淡淡的疼痛……

我不是詩人也不是畫家，只是背朝故土的布衣。當我拖著襤褸的背影，走在別人的遠方，那一刻，只有寂寞的鄉(xiāng)愁，只有顛簸的長路，只有飄浮的塵土陪著并掩蓋我向前和身后的腳步！

我總是要為這樣的背影感傷，在他鄉(xiāng)的篝火邊跳起游子的舞蹈，和同行的異鄉(xiāng)人默默地舉起酒杯，在晶亮的液體里仰望長天，對飲蒼茫的夜色。而后，相互述說遠行的理由，再編一些動人的故事，把本該流下面龐的淚水壓進心靈深處！

在他鄉(xiāng)，我們可以和陌生的路人分享快樂，卻不能向他們傾訴艱辛和憂傷。憂傷屬于自己，只能在記憶里儲存，只能在一個人的時候獨白。

在他鄉(xiāng)，我們不再是植物，無法讓張開的腳趾間長出根須；我們也不是鳥，無法讓行走的雙腿長出飛翔的翅膀；我們只是一朵行走的云，孑然一身，無論愛恨都必須繼續(xù)走向遠方。

如果可以在遠行的路上，用古老的歌謠生動曾經(jīng)的季節(jié)，用水晶的童話洗凈透明的天空，留住最初和最后的家園，我不在乎千里萬里的浪跡，不在乎睡眠中的哭泣，當然，也不擔心被懷念的淚水擊傷泥做的軀體?；蛟S，這是我們共同的渴望，都是自己的心思惹的，但是，我們愿意自作自受。

一朵云，說瘦就瘦了下來，它步履沉沉，眼睛里卻蓄滿了給未來的笑容……

草色記憶

我是坐著別人的車子從黎明駛進黑夜，從土路穿過瀝青。故鄉(xiāng)，無論農(nóng)村還是城市，每次聽著輪胎轉(zhuǎn)動的速度，我都能聽到公路的皮膚在發(fā)出疼痛的聲響，我不能無視它真實存在的感覺，像泰然自若地忘掉土下的種子。

我不止一次聽長輩們說起：你不是青草，怎會知道青草沒有疼痛的感覺？

那些勤勞的長者、充滿愛意的長者，一遍遍撫著環(huán)擁在身前身后的莊稼和植物，聲音平靜且柔軟，那是他們少見的方式。我曾為他們充滿深情的溫柔心懷羨慕，渴望自己也能長成一棵草。后來，我曾無意中說道：青草會一茬茬消失又會一茬茬回來，你們消失了為什么不再回來呢？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一種傷害，但他們只是淡淡地笑著，緩緩地告訴我：我們也會回來，只是你小，還不能看到。當然，每個消失了的人都會回來，他們會選擇在風景迷人的地方，從另一個人的身上回來！

那時，我不懂，只能傻呵呵地看著他們先后離去，消失在濃密的草叢中。

我沒有忘了他們，并且我開始長大，慢慢地高出了他們的身體和淹沒他們的草。

故鄉(xiāng)，我不在乎艱苦的去向，只記著他們的承諾，只想在風景迷人的地方與他們再度相遇。然后，我會脫下飽受鄉(xiāng)愁和親情浸泡的身體，一個部位一個部位地展示給他們，讓他們看看我是如何承受往事的回憶。

我是多么笨呀，明明站在水邊，卻要四處尋岸，就像走了這么多年，竟一直在草的目光里打著轉(zhuǎn)。我終于明白了，一個人消失后如何從另一個人身上回來，只要他的愛在另一個人那里得到傳承，他就會在那個人的身上復活。而草，并不過多地說話，它們在冬天隱身在來年出現(xiàn)，然后，就這樣來來回回走遍世界的角角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