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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柔的唇膏(中篇小說)

      2013-08-15 00:54:08瑛子
      文藝論壇 2013年3期
      關(guān)鍵詞:陳琪果果

      ○瑛子

      陳琪的文藝個體戶生涯開始后,嘈雜了一段時間又突然沉寂了。沒有導(dǎo)演上門,沒有錄音棚的活兒,陳琪在租住的小房間里坐吃山空,眼看在藝術(shù)學(xué)院積蓄的錢全用光了,連房里能變賣的東西也都拿去換了點心。只有小靈通陳琪舍不得賣掉,它得給陳琪通風報信。

      從藝術(shù)學(xué)院畢業(yè)后的第十個月,春暖花開,五月的明媚陽光不僅催開了鮮艷的花朵,好像也敲開了許多人塵封的記憶。那天,小靈通響了一整天。第一個電話是胡導(dǎo)打來的,陳琪讀二年級時在他導(dǎo)的一部上下集電視劇中演過一個小角色。接下來的電話不是李導(dǎo)就是張制片、劉副導(dǎo),同一天里,陳琪接了六個片約,盡管都只是在劇中擔任配角。

      陳琪樂開了花,十個月來的焦急和茫然,一下子全讓這小小的意外驚喜驅(qū)散光了。陳琪說不出其中的奧秘,人與人之間說忘就忘了,很偶然地心念一轉(zhuǎn),又總能記起某個人。陳琪不可能挑剔報酬高低、鏡頭多少,機會會接踵而至的,陳琪相信。

      胡導(dǎo)的片子叫《你知道我在等你嗎》,原說好讓陳琪在劇中演個戲不重,又缺她不可的棄婦。可陳琪往鏡頭前一站,劇組全體人員全挑指稱贊,說女一號非陳琪莫屬,胡導(dǎo)也點了頭。原來的女一號江娜嘟著血紅的嘴巴,氣沖沖地離開了劇組,大家掌聲雷動,為陳琪助威。

      這是個二十集的大戲,想起前天一早接下來的幾個片約,陳琪后悔了,接片子還得慎重又慎重,不能先就把自己給降價處理了。張制片的戲好歹是讓陳琪出任二號,其余片子的角色都無足輕重,而陳琪眼下又的確沒有時間。于是陳琪在試鏡通過后,打了幾個電話。

      陳琪說:“對不起,最近有部戲檔期排得挺緊,又是演女一號,實在不能去你們組里了。對不起啊,下次有機會一定合作?!?/p>

      陳琪一方面是委婉推辭,一方面暗示對方,她是挑大梁的角色,再要邀她,務(wù)必請考慮戲份的輕重,別把她陳琪看作一般配菜的佐料。

      來到張制片的組里,《刑警情迷》剛剛開機。陳琪在這里又與穿著警服的江娜不期而遇,江娜匆匆瞟了陳琪一眼,閃進化妝間。

      一臉福相的胖制片跑過來,“祝賀你啊,聽說在胡導(dǎo)的戲中擔綱主演,今天怎么有空……”

      消息走得比陳琪人還快,張制片怎么知道這事的?陳琪一頭霧水站在張制片跟前。江娜像泥鰍一樣從化妝間鉆出來,在藝術(shù)學(xué)院她比陳琪高兩屆,卻比陳琪小些。

      江娜做出很謙恭的表情:“陳姐,是這樣,我一個朋友聽說你最近在上戲,來不了張制片的劇組,就介紹我來試試,沒想到張制片還真用我了。哈……”

      江娜放肆地大笑,陳琪氣得差點沒煽她兩耳刮子,到底還是強忍住了。

      “哦,江小姐能頂替我,太好了,我正為這事著急呢?!标愮黛o靜地投了江娜一眼,再不理她,而轉(zhuǎn)向張制片。陳琪說:“實在抱歉得很,這次不能與您合作。今天來,一是想看看您,同時當面向您解釋一下,希望下次有機會合作?!?/p>

      張制片馬上露出很想挽留的樣子,“說實在的,這戲一開頭我就想讓你演一號,投資單位點的名,沒辦法,只好委屈你來演二號,可你又這么忙……”

      陳琪輕松地甩甩長發(fā):“謝謝張制片,同您合作確實愉快,下次一定隨叫隨到?!?/p>

      陳琪與張制片都非常誠摯地握住對方的手,相約下部戲合作,江娜眼一翻,灰溜溜地走開去。

      陳琪后來得知,江娜的被炒是因為她傲慢驕橫的脾氣,得罪了劇組上下。陳琪溫柔的微笑贏得了眾人的心,她的微笑給劇組帶來了快樂的氛圍。陳琪原來在學(xué)院看過江娜的戲,憑心而論,江娜戲不錯。她陳琪能挑大梁,不完全是演技取勝,乃做人之道比江娜成熟罷了。陳琪心里有底,干個體靠的就是忠實隨和的態(tài)度,圈子里有朋友相幫比什么都重要??磕樀捌粒克娰u俏都站不穩(wěn)。

      十集電視劇很快拍完,從贊助商那里籌集的幾百萬元以驚人的速度花個精光。劇務(wù)在最后的幾天里,天天往制片主任那里哭窮。又是場地費、服裝費,這個費那個費,制片也后悔不已,怪只怪前面拍戲用錢太猛。眼下要給演員開工資了,全劇組,除了那些臨時群眾演員和戲份極少的演員外,大家長期奮戰(zhàn),自始至終跟隨劇組南征北戰(zhàn)的演職員不下二十人,而制片手里僅捏著五百張的百元大鈔了。算過來算過去,給誰少一張都要罵娘。電視劇還沒播放,陳琪會不會走紅,還很難預(yù)料。雖說是一號主角,工資不可能拿到腕級的數(shù)目。制片主動找陳琪說明原委,一再表示,下次有機會合作一定補償。陳琪是微笑著送制片出房間的,她捏著幾千元人民幣,獨自對著過道發(fā)了會兒愣。

      《刑警情迷》的導(dǎo)演是個沒有什么想法的人,干導(dǎo)演這行純屬無師自通,從中文專業(yè)畢業(yè)后,在姐夫的幫助下進了電視臺的電視劇部。此人倒有一專長,對性感且易上勾的女人的識別率達到百分之百的準確程度。江娜進劇組的第一天就被他相中,隨后沒幾個回合,江娜小姐就主動投懷送抱,成了此導(dǎo)演的情人。

      陳琪聽別人不屑地說起這一緋聞,心里緊了一下。當初剛從學(xué)校畢業(yè),什么戲也接不到的時候,她有過那么一小會的沖動,無論如何,即使用最不為人齒的手段,也要想辦法上戲??伤\氣好,不需那樣做,她坐在家里等著,機會仍讓她等到了。她厭惡地盯了那群愛傳緋聞的中老年演員們一眼,心想,你們未見得就那么清白,不定私底下干過多少齷齪的事呢,裝得倒像烈女似的!

      從劇組回來,房東老太太交給陳琪幾封信,一封是張制片寄來的快件,一封是華僑聯(lián)誼會寄來的信,還有一封是家里來的。

      陳琪先拆開張制片的信,信上寫著:“陳小姐,某月某日晚八點若有空,請來影星沙龍一聚,有要事相商?!?/p>

      陳琪翻日歷,巧得很,明天就是聚會的日子。家里的信沒啥好看,無非是問寒問暖,問最近情況如何,缺不缺錢花,有沒有找對象之類的話。家信先擱一邊,晚上上床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看吧。這個華僑聯(lián)誼會跟自己有什么相干?想了許久,陳琪終于記起,攝制組曾在一家咖啡館拍戲,為了真實,咖啡館照常營業(yè)。在拍攝的間隙,陳琪要了杯咖啡獨自坐到一個角落,遠遠看吧臺那邊導(dǎo)演給群眾演員說戲。

      一個操臺灣國語的中年人來到陳琪面前,用軟綿綿的國語同陳琪搭腔:“陳小姐,你好?!?/p>

      陳琪很有分寸地欠了欠身,她并不認識這人。

      “陳小姐,你的演技非常精彩,你長得很像王祖賢哦?!币贿B串的恭維話使陳琪想趕快走開,素昧平生,實在有點過分。

      “對不起,你看我忘了介紹自己了。我是僑聯(lián)的,這是我的名片。”那中年人遞過一張名片。

      陳琪沒有馬上接,淡淡地說:“對不起,我要過去拍戲了……”

      “不不,導(dǎo)演說你的戲還要等一會才有,我想同你談?wù)?。”中年人忙打斷陳琪,極力挽留?!笆沁@樣,我們僑聯(lián)想集資拍一部臺灣人民抗擊倭寇的片子,劇本已經(jīng)出來了。”

      陳琪心里好笑,她可不想沾什么戰(zhàn)爭片、功夫片的邊兒。可陳琪又覺得自己總這樣冷若冰霜的也不太好,好不容易擠了一絲笑意出來?!皩嵲诒傅煤埽覍?zhàn)爭片和功夫片不太在行?!?/p>

      中年人連連擺手:“不不,你想錯了,我們這部戲純粹是文藝片的風格?!?/p>

      “把抗擊倭寇的題材做成文藝片?”陳琪有了點興趣。

      中年人見陳琪臉色舒緩多了,又將名片遞過來:“這是我的名片,陳小姐如果有興趣,改天我們再約個時間仔細聊聊?!?/p>

      陳琪接過名片瞟了一眼,上面寫著,華僑聯(lián)誼會會長,曾慶祥。

      “好,不打擾你工作了,改天我來信約你?!痹鴳c祥見意圖已經(jīng)說明,就不再多說。

      陳琪這回仔細打量了這個叫曾慶祥的中年人一眼,她從他身上得出一種來去無影的感覺。陳琪仍在猶豫中,可一想到剛才他提到過導(dǎo)演,看來他們很熟,再說即使有片約,自己不感興趣的話,將來推委也還是來得及。于是陳琪草草留了個地址給曾慶祥。

      陳琪撕開信封,是曾慶祥寫的短信?!瓣愋〗悖吃履橙胀?,我們將請某某導(dǎo)演在阿波羅俱樂部共同商議《碧血天涯》的攝制事項。如你有興趣,請在此之前撥打我的手機,屆時我將派車來貴府相迎?!?/p>

      僑聯(lián)的是一部三十集的連續(xù)劇。當陳琪乘曾慶祥的奔馳車來到阿波羅俱樂部時,那位著名的大導(dǎo)演身邊已是花團錦簇,坐了好些衣著時髦的俊男美女。曾慶祥等在大門口,見陳琪到了,忙把她引領(lǐng)到大導(dǎo)演身邊。哪知大導(dǎo)演只是沖陳琪微微一頷首,并沒說什么。當然,大導(dǎo)演對別的人同樣也是不溫不火的樣子。

      陳琪正覺得難堪,有人輕輕拉了她一把。拉她的人是閻肅,陳琪認出了同屆畢業(yè)的文學(xué)系校友。這家伙戴著副玻璃瓶底那么厚的眼鏡,在學(xué)院以勤奮多產(chǎn)而出名,畢業(yè)后理所當然地留在學(xué)院任教。陳琪像見到親人一樣向閻肅微笑,閻肅則一臉的謙恭。閻肅說,這個本子是他寫的。陳琪明白了,她和在座的俊男美女沒有區(qū)別,也是來接受大導(dǎo)演和劇組主創(chuàng)人員的挑選的。

      大家圍坐一處,漫無邊際地談著話,不時有人向大導(dǎo)演獻媚地笑著,膽大些的,也會向大導(dǎo)演討教一些問題。曾慶祥則不時往門口跑,似乎還有更重要的人物沒有君臨。

      因為大導(dǎo)演身邊的人口密度已經(jīng)達到飽和狀態(tài),陳琪不想再湊過去,倒是與閻肅聊得很投入。

      “不知道學(xué)校的食堂整好了沒有?”表演系的學(xué)生與中文系的學(xué)生向來談不到一處,陳琪一時找不到好的話題,便隨口問了一句。

      閻肅說:“好啦,澡堂也有了。想想我們最后的那一學(xué)期,可真慘?!遍惷C邊講話邊不時推鼻子上那副沉重的眼鏡?!皩α?,你們表演系的系主任換了,猜猜看,換誰了?”

      陳琪回憶上表演課的情景,想不出哪位老師像是將要做系主任的樣子。

      這時曾慶祥領(lǐng)了個矮矮胖胖的男人進來,大導(dǎo)演身邊的男男女女馬上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此人身上,并且互相交頭接耳,目光中明顯帶著敬意。

      閻肅見陳琪還在猜測誰是系主任,就擺擺手:“你想都想不到,是梁增其?!?/p>

      陳琪仿佛看到那個笑面佛似的,滿臉長著麻子的半老頭兒梁增其,腦子里嗡地響了一聲。閻肅在陳琪愣神的片刻,已經(jīng)沖著來人投去了同樣敬畏的目光,并碰了陳琪一下,小聲說:“臺灣巨商周子美,我們這部戲的投資商?!标愮鬟@才發(fā)現(xiàn),所有的人,包括大導(dǎo)演都在沖臺灣巨商媚笑。

      曾慶祥將巨商介紹給在座的各位,然后又依次將各位介紹給巨商。當介紹到陳琪時,曾慶祥特意問了一句:“您看她像不像王祖賢?”

      叫周子美的巨商面無表情地掃了陳琪一會,把目光長久地停在大導(dǎo)演身上,看起來他對大導(dǎo)演更有興趣。大導(dǎo)演周圍的女孩們本來都把眼睛在陳琪與巨商之間掃描,見巨商沒有表露出對陳琪的格外注重,私下里都松了口氣。

      周子美同大導(dǎo)演不著邊際地扯著國內(nèi)外演藝圈的情況,大談在大陸發(fā)展影視業(yè)的前景,大導(dǎo)演則頻頻點著頭。陳琪在一邊覺得無趣,閻肅也在大張著嘴靜靜聽著巨商與大導(dǎo)演的談話,陳琪更加重了無聊的感覺。她悄悄對曾慶祥打個手勢,說有事要先走一步,讓曾慶祥叫司機再送送她。當車子把陳琪送到影星沙龍的時候,已過了約定的時間一個多小時。

      張制片果然沒有失信,他又弄到一筆贊助。這次是一部三十集的室內(nèi)劇,他直接告訴導(dǎo)演,一號女主角非陳琪不可。今晚約陳琪來影星沙龍,就是要敲定這件事的。

      影視圈就這樣,弄得到錢的都可以當老板,張制片在圈內(nèi)算得上一員搞錢的驍將。不知從哪一年起,他便脫離了原來所在的電視臺,做起了獨立制片人。據(jù)說他現(xiàn)在除做制片人拉贊助外,還兼做著股票和期貨生意,活躍得很。

      陳琪吸取了上回的教訓(xùn),粗粗看過劇本提綱后,提出要簽訂書面合同,并且明確片酬數(shù)額。否則等到拍片結(jié)束,不尷不尬地捏著一點鈔票,又不能翻臉,心里又說不出的委屈,那時候就真是進退兩難了。

      張制片這回爽快,陳琪提出要求,他二話不說,從隨身帶著的大黑包里找出兩份合同書,大筆一揮填寫完,將合同往陳琪面前一推?!捌鋵嵑芏嘌輪T都不愿意簽合同,既然陳小姐……”

      陳琪邊看合同邊打斷他的話:“我是個體戶,不要考慮給單位交傭金,我只對我自己負責,你們也省了很多麻煩。”陳琪迅速瞄了合同書上的酬金數(shù)額,認真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這部戲由電影學(xué)院一位初露頭角的青年導(dǎo)演執(zhí)導(dǎo),陳琪與張制片不溫不火地玩著二人轉(zhuǎn)的時候,他就在一旁不急不慢地品著人頭馬。等那二人簽好合同,他才被張制片介紹給陳琪。

      “陳小姐,認識一下,這位是即將名揚四海的實力派導(dǎo)演丁曉剛,我們這部戲的總導(dǎo)演?!?/p>

      陳琪對丁曉剛這名字早就有所耳聞,沒想到合作者竟會是他,頓時對剛才表露出來的對傭金的在意而不好意思起來,她怕一開始就給了導(dǎo)演一個惡劣的印象。陳琪暗中穩(wěn)定好情緒,沖丁曉剛熱情地點點頭。丁曉剛沒說什么,眼中蓄滿笑意,臉上卻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向張制片和陳琪舉了舉手中的杯子。

      事實上,曾慶祥那里并沒有給陳琪非常具體的結(jié)果,拍片計劃尚在商談階段。而對陳琪來說,時間就代表效率,模棱兩可的事情她寧可放棄。目前她要多拍戲,在最有可能的情況下出人頭地,使觀眾接受她,并使圈內(nèi)知名的導(dǎo)演對她有全面了解。她的年齡不等人,兩年內(nèi)她必須改變自己的命運。在剛拍完的一部戲中,她自信表現(xiàn)不錯,只是劇集太短,加之配戲的演員陣容也很平常,哪怕現(xiàn)在播出,她陳琪也不大有走紅的可能。張制片給了她一個更好的機會,丁曉剛導(dǎo)演的戲她是看過的,學(xué)院派的風格與自己很對路。而且,演對手戲的又是當紅男影星,劇集也有一定長度,轟動程度可想而知。陳琪固然對報酬看得并不十分重要,但既然今后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她不能一開始就把自己的身價輕意降低。

      與丁曉剛走進了一個劇組,陳琪知道,這就意味著自己已經(jīng)進入了最有希望的新生代演員行列。丁曉剛雖然年輕,但拍片的架式跟那些如日中天的著名導(dǎo)演沒有兩樣。應(yīng)該說陳琪是個感受相當不錯的演員,在藝術(shù)學(xué)院學(xué)習(xí)表演的那四個年頭里,她還讀了不少的文學(xué)名著,這些潛移默化的積累幫了她,使她在理解人物時派生出無窮的想象力。丁曉剛對演員從來不過分親密,在拍片現(xiàn)場,他更像個嚴格的指揮官。

      在拍到一個場景時,陳琪對其中的一句臺詞很不滿意,她甚至提出刪除這句文理不通的廢話。燈、服、道、效都緊張地盯著僵持在原地的執(zhí)行導(dǎo)演和主演。

      執(zhí)行導(dǎo)演不滿地嘟嚕了一句:“媽的,不就是個演員嘛,還改臺詞呢!”

      陳琪聽清楚了,她臉漲得通紅。“是演員就不能改詞???我又不是根木頭,人腦子就是給人使的,木頭腦子才沒辦法想事!”

      總導(dǎo)演丁曉剛一直坐在一角聽著,他突然說:“聽陳琪的,這句臺詞不用?!?/p>

      軍令如山倒,全劇組的人又動起來,執(zhí)行導(dǎo)演咽下了憤怒,繼續(xù)導(dǎo)戲。這場戲后,丁曉剛把陳琪請到房間里,他的書桌上擺著厚厚的劇本,每個本子上都加了密密麻麻的評語。

      丁曉剛指著劇本對陳琪說:“本子我改了一遍,你拿去看看,有不滿意的你也可以改?!?/p>

      陳琪看著兩眼都熬出了血絲的丁曉剛,心里涌出了感動,她沒說什么,抱起這堆劇本回了自己房間。

      陳琪與丁曉剛經(jīng)常在一起研究劇本,劇組上下突然表現(xiàn)出一種統(tǒng)一的心領(lǐng)神會的樣子,陳琪和丁曉剛都不以為然。電視劇在一集集向前推進,有些小報上登出了關(guān)于銀屏新秀陳琪和青年導(dǎo)演丁曉剛的緋聞。陳琪和丁曉剛依然談笑風生,沒把這些小報記者的雕蟲小技放在心上。

      當電視劇拍到尾聲的時候,一本全國著名的影視雜志上竟把陳琪和丁曉剛的相片雙雙排放在一起,醒目的標題竟是“影視圈再造金童玉女神話”!丁曉剛首先發(fā)怒了,他找到張制片,把那本雜志摔到張制片面前。

      “是不是你在玩炒作游戲?”

      張制片看著雙眼都快熬出血來的丁曉剛,不慌不忙地說:“對不起,大導(dǎo)演。我賬上快沒錢了,這部戲我自己都往里掏了不少錢,你不想讓哥們虧血本吧。再說了,你們的片酬一個個都那么高,我不來炒作一把能把劇組的勞務(wù)費擺平嗎?跟真的似的!”

      丁曉剛說:“你這是無中生有,故意制造緋聞?!?/p>

      張制片一聳肩:“喲喲,急了不是?你跟陳琪在劇組鬧的那些事還用得著制造嗎?這根本就是紀實而已?!?/p>

      丁曉剛這才覺出理虧的應(yīng)該是自己,當初不是他一遍遍把陳琪叫到房間里去研究劇本的嗎?

      陳琪得知丁曉剛和張制片吵過此事,反倒來安慰丁曉剛?!岸「?,就當是我們倆編了另一出戲,人家愛怎么看就讓他們怎么看去吧。”陳琪與丁曉剛通過拍這個劇集成了真正的朋友,所以她一點也不為張制片的行為生氣,她甚至還有些竊喜。

      這回陳琪果然大放異彩。隨著新片的播放,陳琪的名字也飛進了尋常百姓家,陳琪成了腕級明星,總算可以稍稍松口氣,同時嚴格地挑選劇本了。

      曾慶祥又來找陳琪,重提舊話。閻肅的本子同他本人的名字一樣,因過于嚴肅而未得臺灣老板青睞,被活活斃了。這次曾慶祥拎來的是某電影廠的編劇根據(jù)資料揮就的,只向海外發(fā)行的劇本。

      陳琪飲著咖啡,翻看了三頁劇本,隨即輕輕合上,微笑著拒絕了曾慶祥。“對不起曾先生,前不久我剛與香港無線電視臺簽了一個片約,最近就要做赴港拍片的準備了,你們的戲只好另請高就了?!?/p>

      人在出名之后,自然會生出許多的自我約束,一顰一笑都有了一種規(guī)范,陳琪便是以這樣一種高貴得體的標準名人姿態(tài)婉然拒絕了曾慶祥的邀請。具體地說,是回絕了曾慶祥背后賊兮兮的臺灣巨商。

      陳琪從那間租來的小房里搬出來,她新近跟香港設(shè)在大陸的一家娛樂公司簽了約,成為了名為飛圖藝能公司的簽約藝員。公司看好陳琪,為她在萬麗花園租了一套兩居室的住房。陳琪沒有什么行李,她提了個裝滿所有家當?shù)闹行拖渥?,清清爽爽地住進了萬麗花園。

      陳琪的房子早有人收拾過了,家具及水暖設(shè)施一應(yīng)俱全。她把衣物掛好,跑到裝有羅馬廊柱的大陽臺上,對著樓下滿園的鮮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四下打量著新環(huán)境,對面的樓房與花園小區(qū)僅一墻之隔,可明顯檔次不如萬麗。那是一幢外墻有點脫落的老式公房,很多家庭的廚房裝的是時下流行的無油煙灶臺,即那種把廚房的窗子打通,稍稍往外擴出一點的設(shè)施,排油煙就靠兩座普通的排氣扇。

      陳琪用眼睛一家家地搜索過去,把視線停留在第四層正對著她臥室的一座陽臺上,那里停放著一架在普通老百姓家里很少看見的天文望遠鏡。這家的陽臺與周圍的相比,顯出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它沒有裝防盜網(wǎng),也沒有掛亂七八糟的衣物,只是栽了一株綠油油的鐵樹。窗戶全打成了落地窗,窗簾是那種風一吹便會輕輕飄起的乳白色薄紗,這家的生活顯得非常透明,同時又深不可測。陳琪覺得這一切就是一種氣質(zhì),結(jié)廬在人境,然而又確實超凡脫俗。

      飛圖藝能公司似乎想把陳琪培養(yǎng)成玉女型明星,所以在簽約時給了陳琪唯一的約束,即不許談戀愛。如果公司需要,可以適當爆出緋聞,但決不允許真正卷入普通人的情感糾葛中去。還有一點讓陳琪稍微皺了一下眉頭的是,她的名字以后就叫琪琪了。陳琪只是灰姑娘階段的一個印痕。除此之外,公司給陳琪的待遇真可算是相當豐厚的了。陳琪本來有四年打下的表演基礎(chǔ),公司仍為她找來了一流的形體、臺詞老師,她還須進行大量的學(xué)習(xí),比如游泳、滑冰、擊劍、電腦、摩托車、汽車、汽艇等技能的訓(xùn)練。陳琪有半年的時間必須花費在這些東西上面,公司甚至不讓她上任何戲,一門心思地出錢供她吃喝玩樂。

      在極少與外界接觸的半年里,被雪藏的新人琪琪學(xué)會了上網(wǎng)。琪琪的真實生活中沒有一個朋友,但在網(wǎng)上卻得以與各式各樣的人結(jié)交,她把演員的天性發(fā)揮到了極致,以種種身份出現(xiàn),以不同的性別與人侃侃而談。

      在網(wǎng)上的活動使琪琪寂寞的心靈大受裨益,更令人倍感欣慰的是,網(wǎng)上最近出現(xiàn)的一個化名為小鋼蹦的人成了琪琪無話不談的朋友。琪琪給自己取名為冬兒,這冬兒在網(wǎng)上是個很有影響力的人物,只要她一露面,好多網(wǎng)民就來跟她搭訕。冬兒自從和小鋼蹦對地球和月亮的關(guān)系發(fā)生過一場論爭后,她就只愛和小鋼蹦一個人對話了。

      冬兒問小鋼蹦:你是不是一個男孩?

      小鋼蹦說:是什么都沒有關(guān)系,地球和月亮只需遙遙地看著就是了。

      小鋼蹦又說:冬兒不管你是什么,反正我可以肯定,你和我有同樣的心靈。

      冬兒(爆發(fā)出一陣冷笑):哈哈哈!我是個吸血僵尸,要把全人類的血吸干,然后變成統(tǒng)治地球的君主。

      小鋼蹦說:我也和你有一樣的想法,首先就吸干你的血吧。

      ……

      這類談話持續(xù)了數(shù)周,在一個很無聊的晚上,陳琪看完前段時間自己拍的一些偶像片錄影,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陳琪忍不住打開電腦,來到聊天室。

      冬兒:小鋼蹦,不管你在不在,我也要把自己的苦水倒出來。我這輩子可能沒什么指望了,我什么也干不了,沒有土壤,沒有陽光,更沒有愛我的人。

      小鋼蹦好像就是在等著冬兒的這句話似的,它一蹦老高:哈哈,我猜得果然沒錯,你是個女孩子,冬兒!女孩子才需要別人來愛呢。

      冬兒說: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需要別人愛。沒人愛你,你就只能成為一架機器,茫無目的地在世界上游走。

      小鋼蹦說:冬兒,讓我來愛你吧。你是我此生都愿意守候的人,有我在你身邊,你不用擔心。

      陳琪看著電腦屏幕上的那幾行字,默默地流了一通淚。她想,那就是感動的滋味吧。

      從電腦房里走出來,陳琪給自己倒了杯紅酒。她舉著杯子走到微風輕拂的陽臺上,夜晚的天空群星燦爛,都在爭奇斗艷,想把自己最為動人的亮麗顯現(xiàn)給眾人??纱藭r夜已深,有幾個人在真正欣賞星星的光彩呢?對面公房四樓的陽臺上那架天文望遠鏡,被街燈照得清清楚楚。哦,那就是欣賞星星的人!

      萬麗花園被一幢巨型建筑掩蓋著,都市的華燈投射在那幢巨樓身上,陳琪住的這棟房子只是那高大陰影籠罩下的一個小粉團。在黑暗中的陳琪把對面的景物看得非常分明,那家的主人還沒有入睡,紗簾已經(jīng)落下,燈火卻還通明。他們在忙些什么?他們也有煩惱嗎?

      雪藏后的新人琪琪重新出現(xiàn)在傳媒上的時候,似乎換了個人。商業(yè)社會,不能不承認包裝的威力,灰姑娘變成白雪公主都可能,何況陳琪這個原本就有根基的藝人。琪琪成了交際場上必不可少的明星、慈善捐款會上最慷慨的捐助者、大小電視劇爭相恭候的女一號人選……琪琪按照公司的要求,在公共場合扮演著一個個光彩奪目的角色,她每天都燦爛地開放著,像是永遠不會凋謝。她還沒有在新的電視劇中亮相,卻已經(jīng)博得了一片叫好聲。

      飛圖娛樂公司早已為琪琪量身定做了一部四十集的大型商戰(zhàn)兼言情劇,但還未對外宣布。在接二連三地造了幾周的勢之后,飛圖拋出了招募演員的絕招。這次飛圖仍力邀實力派導(dǎo)演丁曉剛擔剛,丁曉剛在電視上談他所設(shè)想的女一號應(yīng)具備的素質(zhì)及外形,陳琪在家里的電視上看到丁曉剛滿是那么回事地侃談,不知怎的,從前對丁曉剛的那股好感一下就沒了。丁曉剛難道不知道她陳琪已是此劇的人選了嗎?他這么明明白白地配合宣傳,難道他真忘了自己的原則?

      其實不然,丁曉剛還真不知道陳琪已經(jīng)成了琪琪。上次與陳琪拍完戲后,他就只身去法國旅游去了,他與陳琪的聯(lián)系也很少。他是輾轉(zhuǎn)從朋友們那里聽說飛圖公司在四處尋找他的消息的,那時他還在香榭麗舍大道上漫步呢。他不慌不忙地休完了自己給自己安排的長假,告別了定居巴黎的姐姐回來了。

      丁曉剛從電影學(xué)院一畢業(yè)就自愿當了個自由導(dǎo)演,他一向反感國內(nèi)的機制,他覺得搞藝術(shù)的就應(yīng)該從里到外都是個自由人。他先看了飛圖傳給他的劇本,盡管本子還存在很多毛病,但是創(chuàng)意還是相當有意思的,丁曉剛決定接下來。飛圖公司為了尊重丁曉剛的創(chuàng)作,并沒有一開始就把安排新人琪琪擔綱的意圖告訴丁曉剛。丁曉剛一邊做案頭準備工作,一邊擬了很多的名單。在與副導(dǎo)演勾通的時候,丁曉剛壓根沒有提到陳琪,在新聞發(fā)布會上,丁曉剛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其實他談的是在他的一部戲中擔任過主角的電影學(xué)院的一個女生,她叫果果。

      果果是在讀大三的時候遇到丁曉剛的。自由的丁曉剛沒事總愛溜回母校去看看,那回就看到一臉純潔的果果了,隨即就請她在自己執(zhí)導(dǎo)的一部電影里擔任女主角。戲拍完,果果也成了丁曉剛的女朋友。

      那時候丁曉剛事業(yè)上還沒有一點起色,果果在被青年導(dǎo)演丁曉剛由女孩兒變?yōu)榕撕螅樕系募儩嵥坪跻幌伦由倭嗽S多。果果讀書也沒有從前認真了,大三能主演一部戲,那在學(xué)校還是有些牛氣的。特別男朋友又是導(dǎo)演,果果自然在本級的同學(xué)中顯得與眾不同。丁曉剛?cè)珖鞯氐呐膽?,最后決定在上海安身。他姐姐去法國前就在上海工作,還買下了單位的一套公房,于是這公房就成了丁曉剛的窩。到了上海后,丁曉剛的運道轉(zhuǎn)好,他更認定這座大都市是他們丁家的福地。

      果果電影學(xué)院還沒讀完,又有導(dǎo)演找她拍片,學(xué)校不批準,她干脆退了學(xué),開始干個體了。此事沒同丁曉剛商量,當果果卷著行李包到上海找丁曉剛時,丁曉剛還以為她是來度假的。

      “我不上學(xué)了?!惫湴恋卣f完,徑自把行李安頓在各個角落,末了還對丁曉剛姐姐的房子指手劃腳地點評。

      “嘿,嘿,你不是還有一個學(xué)期才畢業(yè)嗎?”丁曉剛不解地跟在果果后頭問。

      果果說:“放心,我在你這里也呆不長,明天我就上劇組了。”

      丁曉剛看著果果那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心想,好嘛,又多了個沒著沒落的??啥詣偛辉高^多干涉果果,得知她要上的劇組是四面八方湊來的演職員,導(dǎo)演也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人,想勸勸果果,終歸還是住了口。依丁曉剛的看法,果果犯不著為這樣一個戲犧牲自己的學(xué)業(yè)??赡愣詣傔€在懷才不遇的階段,提供不了更多機會給果果,她自己出去闖闖,你又能說什么?演員比不得導(dǎo)演,她可就那么幾年好時光,出不來也許就得窩一輩子。

      隨著丁曉剛知名度的提高,果果也頻頻在很多電視劇里飾演角色,當然這跟丁曉剛沒多大關(guān)系。他們倆天南海北地拍戲,在一起呆著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丁曉剛和陳琪的“緋聞”在小報上登出,果果竟看到了,她好像一點也沒生氣。她打了個電話給丁曉剛,開玩笑說要他喜新不厭舊。丁曉剛很嚴肅地向她解釋清楚了,果果在電話那邊仍是笑,搞不清她到底是信了還是不信。丁曉剛說我會把你娶回來的。果果反倒勸他,形式不重要,在一起感覺好就行了,她也沒打算現(xiàn)在就嫁人。聽了果果的話,丁曉剛心里有點不是味道。但他工作一忙,也就忘了這碼事。

      丁曉剛接了飛圖的戲,他很久沒看過果果的戲了,他對果果的印象還停留在她的第一部戲上,在那部戲中,果果確實有不俗的表現(xiàn)。丁曉剛覺得目前的劇本簡直就是為過去的果果寫的,所以他看完本子就掛了個急電給在中越邊境拍戲的果果,讓她火速來上海。丁曉剛沒料到飛圖公司搞炒作,早已安排好了陳琪來演主角。平心而論,他首先想到果果,一是對果果當初的表演太難忘懷,二來也有些個人色彩,他們分開有半年多了。果果卻是許久沒有回信。

      飛圖公司的藝術(shù)總監(jiān)聽說丁曉剛在聯(lián)系演員,趕忙出面阻止,并且把飛圖炒作新人琪琪的計劃以實相告。丁曉剛?cè)匀徊恢狸愮鬟@時候成了琪琪,他一聽騰地火就上來了?!安恍?,這是違反藝術(shù)創(chuàng)作規(guī)律的,既然讓我導(dǎo)演,就得任用我認為合適的演員。”丁曉剛熬了幾個夜班,寫了很長的導(dǎo)演闡述,他瞪著血紅的眼珠對藝術(shù)總監(jiān)說。

      藝術(shù)總監(jiān)只得說:“丁導(dǎo),你提的那個演員不合適,我們看過她演的片子,離角色要求真的很遠?!?/p>

      丁曉剛半信半疑地問:“你說的是果果?沒讓她試鏡頭,你不能妄下斷論?!闭f這話,丁曉剛心里其實不踏實,他記起他也有很久沒看過果果的演出了。

      總監(jiān)說:“讓她試鏡頭可以,不過你會失望的?!?/p>

      丁曉剛?cè)匀粓猿肿尮囋?,他也讓了一小步,表示果果不行再看看琪琪?/p>

      總監(jiān)說:“琪琪你應(yīng)該很熟,我們就是看到她在你拍的片子里的表現(xiàn)才把她挖過來的?!?/p>

      丁曉剛沒明白,什么時候跟這個琪琪拍過片子?大概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吧?既然試用果果的話已出口,要收回來也來不及了。試完再說吧,何況誰又能斷定飛圖的人選不是玩貓膩?

      果果黑著臉從邊境飛到上海,對丁曉剛的美意似乎并不領(lǐng)情。丁曉剛看到果果像個熟透了的美國蛇果,忍不住要去咬上一口,被果果輕輕推開了。

      果果說:“少來,就為了想我,害我大老遠從邊境跑回來,你也忒奢侈了點兒。”果果是個道地的北京妞,直溜爽快得不給人留余地。

      丁曉剛噎住,旋即拿來劇本,指著女主角的名字說:“就你了,快加班看看。認真點,一部戲比你跑十年野班子強。”

      果果本要接本子,聽野班子一詞,也顧不得細看劇本,啪地將厚厚的一摞劇本往地上一丟。“嘿,野班子怎么啦?人家一集給我一萬!瞧不起野班子?你也給我拉個出得起錢的正班子呀!清什么高啊?”

      丁曉剛急了,他說:“果果我告訴你,從今后我不準你再拍那些濫七八糟的電視劇,那會毀了你!”

      “毀?我愛毀,管得著嗎?”果果這次倒像是有意回來同丁曉剛吵架的。

      丁曉剛氣得摔門出去了,果果好久才好奇地撿起劇本翻看。等丁曉剛回家,果果做好了晚飯,態(tài)度明顯轉(zhuǎn)變。她問丁曉剛:“你看準我了?”

      丁曉剛?cè)栽谏鷼猓f:“只要你像第一部戲那樣,心無雜念地演,可能行。”

      果果臉色又不大好看了,“可能行?要萬一不行,你要我臉往哪兒擱?幸好邊境那邊我是請了病假的,可飛圖這邊,我以后就沒法跟他們合作了。”

      丁曉剛心里想,你的表現(xiàn)人家飛圖公司早一清二楚了。他沒有多說,心情沉重地對果果說:“都看你自己的運氣了?!?/p>

      果果還是生氣,為了丁曉剛的急電,她恐怕要被邊境的劇組扣去一大筆勞務(wù)費。果果在晚上給邊境的劇組打電話,談笑間滿嘴都是獻媚的話,丁曉剛不想細聽,躲到了陽臺上。他猜想,電話那頭一定是個色迷迷的男導(dǎo)演。

      秋夜的星空月朗星稀,那格外突出的幾顆星星閃著冷傲的光芒,旁邊眾多的小星星都不能不自嘆不如,默默退卻在灰暗的角落里或沮喪或氣憤。

      果果試鏡的結(jié)果果然被飛圖的藝術(shù)總監(jiān)不幸而言中。丁曉剛看了VCR十分惱怒,他簡直不敢相信,樣片中的果果,正是他當初挑遍了舞院、北電和中戲的女孩,能找到的女主角的最佳人選!果果跟野班子混得太久,她的變化太驚人了。

      與飛圖公司的幾名工作人員看完VCR,丁曉剛沒有正視藝術(shù)總監(jiān)的眼睛?!拔页烦觥!倍詣偤唵蔚卣f了一句,就要離開令人窒息的放映室。

      藝術(shù)總監(jiān)請他留步,丁曉剛說:“我沒有話說。”

      藝術(shù)總監(jiān)把身邊的人引薦給丁曉剛:“你們是老熟人了,不用我介紹了吧?”

      丁曉剛抬眼看去,是陳琪。很久不見,陳琪的氣質(zhì)更顯從容,有一股令人不敢輕視的靈氣。當丁曉剛終于知道琪琪就是陳琪的時候,猛地拍了自己后腦勺一下。當導(dǎo)演有私心雜念可成不了什么氣候,光想著女朋友,連陳琪這樣的好演員都忘了。陳琪約丁導(dǎo)喝茶,藝術(shù)總監(jiān)總算放心地展露出笑容。

      茶室里,丁曉剛拿陳琪的藝名開玩笑。“琪琪,初聽我還以為是個黃毛丫頭呢。”

      陳琪不自然地笑笑,“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還好他們沒有讓我叫咪咪或麗麗什么的,好歹琪琪是我的小名,家里人都這么叫?!?/p>

      丁曉剛說:“想好了還是走明星的路子?不當藝術(shù)家了?”

      陳琪說:“明星和藝術(shù)家之間就差那么幾步路,明星做得好,也可以成藝術(shù)家。我拼的是實力,青春沒幾年好揮灑了?!?/p>

      丁曉剛認為飛圖的眼光不錯,陳琪能走商業(yè)藝術(shù)片的路子。陳琪聳聳肩,“丁導(dǎo),還是等著與你合作拍一部電影吧。先向你表白一下心聲比較好,省得到時候真有了機會,丁導(dǎo)又把我忘腦后頭去了?!?/p>

      丁曉剛拍了自己腦袋一下,“這次我是真沒想起你。好久都沒聽到你的丁點消息了,你怎么跑飛圖來了?”

      陳琪太愿意跟丁曉剛說話了,她覺得那是一種享受,極放松,不須偽飾。陳琪說:“干久了個體,說實在的,有點沒著沒落的。我又不愿窩到破落的文藝團體去,領(lǐng)那每月幾百塊錢的工資,受那份管制。最劃算的還是與一家有實力的公司簽約,他們?yōu)槟惆b,零碎小事根本不用你費心。這半年我還真有不少長進,生活的積累或是專業(yè)的訓(xùn)練,都有收獲?!?/p>

      陳琪滔滔不絕地講開了,她過去對名牌沒有多少認識,現(xiàn)在公司每月都撥款給她做置裝費,有專車,還有健康指導(dǎo),這感覺太棒了。

      丁曉剛就奚落她:“你這鄉(xiāng)下妞,別忘了,資本家是靠什么發(fā)財致富的。他們這叫先期投資,到時候是要從你身上成倍地榨取剩余價值的。”

      陳琪說:“榨就榨去吧,反正我要成黃臉老太婆的。趁年輕,過兩天好日子再說吧。”

      丁曉剛提醒她:“這部戲后,你就沒得休息了,瞧著吧?!?/p>

      丁曉剛與陳琪對即將開拍的新戲談了很多,回來時已經(jīng)很晚。果果斜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電視還開著,屏幕上滿是雪花。果果睡著的模樣讓丁曉剛想起剛與她相遇時的情景。果果的皮膚仍然像絲一般光滑,臉上不著半點妝痕,燈下泛著粉紅的光澤。丁曉剛愛憐地輕輕抱起果果,向臥室走去。半夢半醒的果果嘟噥了一句什么,又沉沉睡去,丁曉剛心里陡然多出一些沉重。

      丁曉剛把果果安頓好,到書房查閱資料。這部電視劇定了陳琪,基本上可以說成功了一半,但是作為導(dǎo)演的工作還是相當艱巨的。時間跨度長,涉及的場面非常復(fù)雜,丁曉剛確實有大量案頭工作要做??山褚顾麑嵲陟o不下心來,他還沒把果果落選的結(jié)果告訴她,而且這話怎么說出口呢?她千里迢迢地從邊境趕來,本來就怨言不少,現(xiàn)在又沒選上,她會怎么想?丁曉剛開始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突然他極渴望與果果深深地沉浸到同一種震顫的感覺中去,只有通過那種震顫,他才能使果果安靜。果果從一開始就是他的,她是他聽話的女孩。也許只有那樣,他們都能從尷尬中友好地走出來。

      丁曉剛回到臥室,輕柔地掀開被子,緊緊將果果抱在懷里……

      戰(zhàn)爭暴發(fā)在午飯時。丁曉剛心懷歉意,開車帶果果吃豐盛的西餐。不幸的消息一直在他嘴邊打轉(zhuǎn)轉(zhuǎn),該怎么說出來,并且不讓果果難受呢?果果把這頓午餐理解成丁曉剛對她的犒勞,出門前她把自己刻意地打扮了一番,她的美麗招來西餐廳里許多的目光。

      果果高傲地越過所有人的視線,取來一小盤精美的食物,對丁曉剛報以優(yōu)雅的微笑?!坝H愛的,謝謝你?!?/p>

      丁曉剛不解,“謝我什么?”

      果果說:“為昨晚,也為這次你叫我來?!?/p>

      丁曉剛心頭的石頭猛地往下沉去。

      “果果,真的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釋才好。這回,看來我們不能合作了。飛圖公司選了陳琪?!倍詣傔t緩地低頭看著眼前的小托盤,一口氣說了許多該說的話。水果沙拉的清香讓人垂涎欲滴。

      “什么?”果果的刀叉碰擊著玻璃器皿,發(fā)出冰冷清脆的響聲——長時間的沉默。

      沉默、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死亡。丁曉剛想著這段不知從什么地方看來的話。突然,丁曉剛覺得臉上一陣發(fā)涼,那些清香的水果和著沙拉頃刻飛到了他的臉上,果汁順著兩頰歡快地流下去。

      對面的果果五官全扭曲了,她精心描摹的妝容瞬間變了色,全都噴發(fā)出陰藍的光芒?!澳?、你、你,騙子!沒能耐充什么英雄?你真讓我臉都丟盡了!”果果一掃來時的優(yōu)雅,指著丁曉剛的鼻子破口大罵。

      西餐廳的人全都掉過頭來望著這邊,丁曉剛覺得臉上發(fā)燒,人們在竊竊私語,有人認出果果來了。他們指點著果果:“那女的在一部什么片子里演過一個妓女,哦喲,原來生活里也是這個樣子……”

      丁曉剛閉上眼睛,希望眼前的一切趕快消失。而果果的吵鬧更兇猛了,她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地數(shù)落丁曉剛的無用,咒罵他耽誤了她的青春,甚至說丁曉剛與陳琪早就有奸情,兩人串通一氣來損她。

      用餐的人都圍過來,尖著耳朵聽果果的胡言亂語。丁曉剛強壓怒火,拖起果果往外走。果果尖銳地叫著,她的聲音劃破整個西餐廳,圍觀的人自然而然地為他們閃出一條道來。有個小女生驚叫一聲:“丁曉剛!”

      事后丁曉剛回憶西餐廳的這一幕,隱隱記起,當他經(jīng)過那個認出他來的小追星族時,他從她純潔的臉上看到了當年果果第一次來他的劇組的神情。人一輩子只會有一次這樣的神情!

      果果是流著淚走的,她非常傷心,覺得此番到上海來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恥辱。丁曉剛怎么向她解釋都是徒然,他想干脆大聲責備她,她的前途實際上是她自己葬送的。但作為一個男人,他為不能使自己的女人如愿以償而慚愧,他又怎能說出惡毒的話來呢?

      果果離開丁曉剛時的眼神有點類似于永訣,她對丁曉剛說:“曉剛,這輩子我對得起你了?!惫г谏钋锏奈L中,像一場一去不再的夢。

      果果走后,丁曉剛和陳琪都進駐到劇組。為了拍攝這部四十集的片子,飛圖專門租用了像波特曼這種級別的客房及寫字樓,還有一些高檔的娛樂場所,可算是下了大成本。丁曉剛的做法是,讓男女主角進入規(guī)定情境,前一天將戲研究透,第二天丟開劇本,進行再創(chuàng)作。攝影師全天候跟拍,像紀實片那么真實。陳琪很喜歡這種工作方式,這為她的表演提供了極大的創(chuàng)作空間。那個男主角則抱怨不已,劇本是他的拐杖,離開了劇本的提示,他像個跛足的運動員。但他的牢騷起的作用不大,陳琪在,飛圖當然只會問她的感受。

      劇組中,陳琪是唯一的特例。除拍戲外,她享有充分自由。只要沒有夜間的戲,她都會駕車回到萬麗花園。她喜歡獨自泡在浴缸里的感覺,放一段輕柔的小提琴獨奏曲,再喝上一小杯純正的法國干紅,使緊張的身心得到徹底放松。還有,陳琪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跟小鋼蹦的午夜聊天,最近這似乎成了必不可少的節(jié)目。

      小鋼蹦突然問冬兒:最近你快樂嗎?你好像很忙?

      冬兒回答:是的,我很快樂,因為我找到了最佳的合作伙伴。忙是有點,忙而不亂。

      小鋼蹦說:我雖然只是一介小鋼蹦,幫不了你什么忙,但我想提醒你,冬天將至,注意加衣。

      陳琪的眼睛紅了一會,長這么大,除了家里的人,還沒有誰像這樣語重心長地叮囑過她。

      冬兒說:小鋼蹦,謝謝。

      聊天室的寫字板上出現(xiàn)小鋼蹦寫的“呵呵呵”。

      小鋼蹦是個怎樣的人?真像這名字一樣,小巧玲瓏帶著一股清脆的聲音嗎?

      冬兒問:你是個怎么樣的人?

      小鋼蹦說:哦,你終于對我本人發(fā)生一絲興趣了。我是個漂泊者,口袋里永遠只有幾個小鋼蹦。

      冬兒問:你主要在哪里漂泊?

      小鋼蹦的回答竟是:世界各地。

      冬兒說:小鋼蹦,撒謊的孩子沒人喜歡。

      小鋼蹦便賭咒發(fā)誓,說自己生下來就對這種全人類的通病具有抵抗能力。

      冬兒說:那么你真是孤苦零丁了。

      小鋼蹦問:你能向我透露點你本人的情況嗎?

      冬兒說:我有一份乍乍乎乎的職業(yè),外人看起來很風光,我自己感覺也還有足夠的精力來勝任。

      小鋼蹦說:那你真幸運,我已經(jīng)力不從心,盡管付出不少,也有收獲,可怎么說都不是我最想要的。

      冬兒安慰小鋼蹦:別想太多,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你多想想另外一二件得意的事情就好了。

      跟小鋼蹦的聊天,使陳琪覺得有被人需要的感覺,她真誠地化解小鋼蹦的心結(jié),也真誠地聆聽小鋼蹦的勸告。她已經(jīng)過了談戀愛的最佳年齡,就是在初戀的時候都沒有這種牽掛的感覺。但對網(wǎng)絡(luò)中的小鋼蹦,她似乎總要把他想象成一個善解風情的戀人。她想,自己可能喜歡的正是看不見或弄不明白的東西。之所以跟同班的那個男生分手,原因就是在不斷的爭爭吵吵卿卿我我中,彼此把對方看了個透徹,再也沒有新鮮的感覺。就如兒時玩的“找朋友”的游戲,“找呀找呀找呀找,找到一個朋友,敬個禮笑嘻嘻握握手,大家一起大家一起跳舞——再見!”一場戀愛談下來,仍不知道愛情是什么滋味。

      陳琪關(guān)了電源,她明天還有一場重頭戲要拍,只得跟談興正濃的小鋼蹦道別。

      小鋼蹦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晚上涼,蓋好被子。

      小鋼蹦退出了聊天室。陳琪對著像地鐵一樣擁擠的聊天板,看那些文字排著隊從眼前迅速閃過,心里莫名地惆悵。不斷向前移動的文字的長龍,宛如茫茫人海,我們每個人會是哪個字或哪個標點符號?又能在看到的人的眼睛里停頓多少時間呢?

      丁曉剛在現(xiàn)場是嚴厲的,他可不管什么明星大腕,跟他拍戲的演員都是他手里的卒子和材料,他只對他的作品負責。他終于還是和正在走紅的陳琪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

      公司在陳琪拍戲的同時,準備給她出一盤CD,叫《你的愛是否依舊》。既然是公司的安排,丁曉剛當然不會反對,但他提出,在不影響拍攝的前提下,陳琪愛干什么與他無關(guān)。他說這話時表情是不容商量的,陳琪不由得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最近陳琪想把母親和弟弟接到上海來,公司給她的房子畢竟是公司的,她想買一套屬于自己的住所,而且她想擁有那種帶樓梯的復(fù)式套房已經(jīng)很久了。復(fù)式房的價錢相對于一般的花園住宅要貴得多,陳琪雖然也有了一定的積蓄,但如果傾囊買房,心里會覺得不踏實。陳琪是個憂患意識很強的人,這與她一畢業(yè)便面臨生存危機有關(guān),吃了上頓她總要想想下頓,盡量減少沒著沒落的感覺。

      飛圖藝能公司確實給她提供了掘金的機會,影視劇本一部部都打造得非常精良,她的拍攝計劃已經(jīng)排到了三年以后。她這么上氣不接下氣地拍片,對公司肯定是有利可圖的,她的酬金也將直線上升。只是目前,她在心儀的樓盤前還是氣餒,經(jīng)濟是精神的后盾,這話用在今天一點也不過分。

      負責經(jīng)紀陳琪一應(yīng)事務(wù)的郎經(jīng)理見縫插針地安排了一次小型酒會,酒會上有著名的音樂人和文化投資商。大家認為陳琪不宜走眼下很吃香的青春靚妹路線,她應(yīng)該成為成熟且有風韻的女人的代言。于是在杯光交錯中,“你的愛是否依舊”這個名字就誕生了,懷舊是陳琪將要演繹的歌曲的基調(diào)。有了錢,有了創(chuàng)作班底,什么事會辦不成呢?陳琪的嗓子練了許久,也該拿出來亮亮了。陳琪以為丁曉剛的要求只不過是說說,為唱片的事真要耽擱一下拍攝,他是會通情達理地開開綠燈的。

      可是丁曉剛這回就是犯了牛脾氣,當陳琪私下與他商量的時候,他一口回絕了。“不行,任何人都不得離開片場一步!”

      那場戲是在晚上拍,陳琪剛好約了做音樂的小涅喝咖啡,小涅說只有與演唱者多扯扯才會找到更好的感覺,陳琪請他喝咖啡就是為了“扯扯”。

      陳琪像給家長匯報一樣,跟丁曉剛說了小涅的意思,丁曉剛滿臉的鄙夷?!笆裁础冻丁?,他是發(fā)情了吧?扯什么扯,回去悶在家里寫曲子好了?!?/p>

      聽丁曉剛說這話,陳琪有些繃不住了?!岸?dǎo),藝術(shù)需要交流,這你比我清楚吧?”

      丁曉剛一聽就火了:“我只知道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一下吃得太多會撐著的!”

      就這樣,陳琪與丁曉剛你一言我一語當著眾人爭吵起來。盡管最后以經(jīng)紀人出面和稀泥告終,陳丁之間還是有了隔閡。

      丁曉剛吵累了,先駕車回家。陳琪重新整妝去了咖啡館,她遲到了半小時,長發(fā)飄飄的小涅和一個渾身散發(fā)出古龍香水的男人一直等在咖啡館里。

      小涅介紹說:“這位是周總?!?/p>

      陳琪在昏暗的燈光下覺得那人似曾相識,那人操著一口臺灣國語向陳琪問好,陳琪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個晚上看到的臺商周子美。

      小涅說:“周子美是來大陸經(jīng)商的最有品位的商人,他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聽說我在為陳小姐做歌,他也想見見陳小姐,你們二位應(yīng)該早就認識了。”

      陳琪頷首向周子美致意,周子美熱情地伸出手來,陳琪避開周子美那張毛孔粗大的面孔,勉強握了握伸過來的那只戴巨大鉆戒的手,不由得心里打個激靈。

      “陳小姐,想不到你比過去更美麗了?!敝茏用揽滟澋馈?/p>

      陳琪忙陪出個笑臉:“哪里,周總過獎了?!标愮饕呀?jīng)學(xué)會逢場作戲似的應(yīng)酬了,她總是安慰自己,這有什么,大家都這樣,有的人比我做得過分多了,誰會在意這些呢?有些商人就是這樣,他也許沒有任何目的,就是為了跟漂亮的明星一起聊聊天吃吃飯,打發(fā)一段無聊的時間。周子美可能也是這類商人,陳琪想。

      陳琪與小涅談話,周子美并不插嘴,他靜靜地聽著,不時品一口茶。陳琪還是感受到了那個丑陋的老年男子色迷迷的目光,她被他注視著,覺得很不舒服。

      小涅上洗手間了,周子美突然問陳琪:“陳小姐,你比過去更動人了,追求你的人一定很多吧?”

      陳琪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淡淡地一笑:“沒有,我平時忙著工作,和男孩子單獨接觸的機會很有限。”

      周子美開玩笑說:“當心,小涅可能迷上你了?!?/p>

      陳琪仍然淡淡地笑著,卻對周子美又多了層反感,有一搭沒一搭地應(yīng)付著他的問話。小涅回來,周子美的臉色變了,他在陳琪這里沒有得到迎合,有些不開心,他跟小涅說還要去見一位生意上的朋友,就告辭先出了咖啡館。

      小涅問陳琪:“你是不是說錯什么話了?”陳琪搖頭。小涅又問:“那剛才你們談到不高興的事情了?”

      陳琪說:“我們的談話無所謂高興不高興的,我都忘了剛才我們說了什么。”

      小涅點了根煙,吸一口后長長地吹出:“陳小姐,玩?zhèn)€性是你們這種大明星的特權(quán),不過,這回你的這張碟周子美也是參股人之一,你們飛圖公司也不敢輕易得罪他的。”

      小涅的話叫陳琪有點不好受,這個其貌不揚的周子美竟然插手了飛圖公司?小涅說:“陳小姐你可要拎得清,得罪了誰都可以,可不要得罪了這位老板?!毙∧莻€上海人,腦子精靈古怪的,做的音樂也是奇奇怪怪,但很討年輕人的喜歡。

      陳琪把對周子美的反感壓在心里,和小涅談起了音樂。

      從咖啡館出來,陳琪覺得一陣涼意襲來,小涅要送她回萬麗花園,陳琪謝絕了。小涅的小靈通在腰間別別別地叫,他摘下來看了數(shù)字:“赤佬,這周老板還真來勁了。陳小姐,周總請我們一起宵夜,你看……”

      陳琪想也沒想就說:“不用了,你就說我突然病了?!?/p>

      小涅聳聳肩:“陳小姐,你不像在這圈中混的女孩?!?/p>

      小涅打的走了,陳琪突然很想跟丁曉剛說說話。從手包中翻出丁曉剛的電話,陳琪遲疑了,不久才同他吵過,怎么開口呢?她還是取出手機拔了那個號碼。

      “喂?”那邊是丁曉剛啞啞的聲音,連續(xù)幾周的拍片和熬夜,丁曉剛確實累了。

      “丁導(dǎo),我想去你那兒聊聊天?!标愮鳘q豫片刻還是說出來。

      丁曉剛沉默著,說:“你來吧,我住在你的隔壁?!?/p>

      這話讓陳琪吃驚不小,他們合作了這么久,她竟一直不知道丁曉剛原來住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陳琪把車泊在丁曉剛姐姐單位的公房前,果然那棟房子的后面就是萬麗花園的圍墻。丁曉剛一言不發(fā)地為陳琪開門,陳琪第一眼看到的是那面正對著大門的落地窗,和那一抹乳白色的輕紗,陽臺上隱隱看得見一株綠油油的鐵樹和一架天文望遠鏡!

      “天啦,你竟然住在這里!”陳琪來不及向丁曉剛說和解的話,連連發(fā)出感嘆。

      丁曉剛不解地問:“我不該住在這里?”

      陳琪忙解釋:“不是不是,我剛住進萬麗就發(fā)現(xiàn)你這間房子與眾不同,我一直覺得里面的房主人是個難解之謎?!?/p>

      開場的氣氛還算不錯,丁曉剛和陳琪似乎都忘了他們此前的爭吵。丁曉剛忙著給陳琪煮茶,陳琪則嚷嚷著說肚子餓,丁曉剛又給她煮面。

      陳琪說:“我住你對面?!?/p>

      丁曉剛說:“我早知道?!?/p>

      陳琪問:“你很愛看星星嗎?”

      丁曉剛問:“你沒事就對著電腦傻笑吧?”

      完了兩人都警惕地盯牢對方,“哈,你盯我的梢?”兩人異口同聲地指著對方的鼻子說,隨即笑成一團。

      陳琪的首張唱片在開始孕育的時候突然沒戲了,就因為那晚丁曉剛的一句話?!叭魏螘r候別給自己找難受?!边@是丁曉剛的原話,陳琪就聯(lián)想到仰周子美之鼻息出唱片這事上了,心一橫對自己說,拉倒吧。

      飛圖拿陳琪也沒辦法。郎經(jīng)理說:“創(chuàng)意都有了,不出唱片真是可惜,要不我再去游說一番,讓公司自己掏錢出吧?!?/p>

      陳琪就一門心思跟著丁曉剛拍戲,買房子的事暫且擱在一邊。拍完一天的戲晚上回到屋里,照常地上網(wǎng)找小鋼蹦玩。

      呵呵,好像有許久沒聽到你的聲音了,有十個世紀了吧。小鋼蹦一開口就抱怨。

      冬兒向小鋼蹦解釋:最近有點財迷心竅,出去跟一些人浪費了許多口水。

      小鋼蹦就嚴肅起來:哦冬兒,光為了錢不值得做任何有損自己的事,你缺錢可以向我借呀。

      冬兒當小鋼蹦在開善意的玩笑,說那好吧,借我一百萬,我要買樓。

      小鋼蹦說:把你的賬號告訴我吧。

      陳琪想也沒想真把存折的賬號打出來。此后二人再沒提錢的事,繼續(xù)松弛地聊著。

      冬兒說:小鋼蹦,我長這么大還不知道真正愛我的人,會怎么對我呢。

      小鋼蹦問:你真正愛上過什么人嗎?

      冬兒說:沒,……也許現(xiàn)在有了。

      小鋼蹦說:那你想辦法接近他呀。又不會丟掉什么。

      冬兒問:要是我接近了他之后,發(fā)現(xiàn)他又并不是我想要的人,怎么辦?

      小鋼蹦說:撤出來嘛。

      冬兒問:那他要深深地愛上我了,怎么辦?我會傷害到他的。

      小鋼蹦說:不會的。你們女孩子就是這樣,老以為自己有多大威力。放心吧,只要是真誠的,就不會有傷害。

      ……

      從網(wǎng)上下來,陳琪直奔陽臺。對面的人家閃出幽藍的燈光,屋里的人在干什么?陳琪盡管只去過丁曉剛的家中一次,但憑著女人的直覺,她沒有聞出那股女人特有的味道,丁曉剛沒有女人——至少這屋里已經(jīng)很久不曾有過女人了。

      陳琪打電話過去,丁曉剛的嗓音更沙啞了?!跋肓奶??累一天了,改日吧。”

      陳琪想反正小鋼蹦說了,愛他就想辦法接近他,又不會丟掉什么。她不想讓丁曉剛輕易就跑開了?!安恍?,今晚我就想說話,求你讓我敞開肚子說說話吧!”陳琪為自己居然這么沒羞沒臊而臉紅,可有什么關(guān)系,丁曉剛又看不見。

      到了丁曉剛的屋里,陳琪卻是一句話也不會說了。丁曉剛靜靜地等著,給她倒了杯咖啡,又給自己倒上一大杯綠茶。陳琪望著電視屏幕發(fā)呆,那上面正上演著一出制作極為粗糙的電視劇,女主角雖然漂亮,卻有股濃厚的風塵味。

      “啞了?你倒是說話呀,你不是有滿肚子話要說嗎?”丁曉剛的沙喉嚨里冒出火來。“女人真是難以捉摸!”丁曉剛無可奈何地嚷了一句,也盯著屏幕看起來。

      “這戲有什么看頭?”陳琪舉起遙控器要換頻道。

      丁曉剛說:“別,讓我看看這位。”

      陳琪就不無妒忌地讓丁曉剛看屏幕上那個艷俗的女演員,不時搖頭說:“沒氣質(zhì),演的什么嘛?”

      “行了,你這不是再罵我沒眼力勁嗎?這是我的前女友?!倍詣偛恢?,他說的這句話有多么煞風景。

      陳琪忙改口:“呵,她真漂亮,真的?!?/p>

      丁曉剛淡淡地說:“掰了?!?/p>

      陳琪暗喜,可嘴上卻說:“可惜?!?/p>

      丁曉剛瞟了她一眼,啪地換了頻道。“嘿,陳琪,不是來說話的嗎?說說你吧,我一直覺得你這女孩挺讓人猜不透的,年紀一大把了,也沒見你跟誰鬧過緋聞。”

      陳琪馬上指著丁曉剛,一言不發(fā)地只是怪笑。

      “哦,對了,跟我,我們倆有過緋聞,哈哈哈。”丁曉剛拍頭,陳琪才把手放下。

      陳琪在與丁曉剛一起工作的日子里,渾然不覺中受了他許多的影響。她先是學(xué)他拿定主意時的樣子,每當一個計劃定下,并準備付諸實施時,丁曉剛會吹一聲口哨,“豎”一聲,像是一只小翠鳥從口中飛出來。陳琪也學(xué)會了這招。還有一些細小的動作,都是“丁”味十足的。陳琪喝一口丁曉剛沖的咖啡,突然甩了一下手指,這是丁曉剛在叫某人過來的手勢。丁曉剛只用于召喚別人,沒料到陳琪偷用了。他木然地呆坐著,一副凜然不可犯的派頭。

      陳琪不高興了:“原來只許你這樣喚人,卻不許別人對你輕慢。”陳琪無趣地甩甩停在半空的手,“沒勁!”

      丁曉剛?cè)栽陟F里,問:“什么?”

      陳琪浮去一大白眼:“你沒勁呀,我叫你挨近點,你卻理也不理,多么了不得似的,這手勢難道你一點也不熟悉呀?”

      丁曉剛連拍腦門:“哦哦,瞧我!怎么被你學(xué)去了?好好,過來就過來。”丁曉剛誠惶誠恐地挨陳琪坐下。

      當陳琪冷不丁在他耳邊說了句話,丁曉剛嚇得彈起來要挪開去,被陳琪反手抓住。陳琪問:“怕什么呀你?又不是讓你娶我,我僅僅是表白一下我自己的心意。況且我只是說喜歡你呀,真是的!”

      陳琪又自言自語:“難道我真這么不可愛?”

      丁曉剛清了清那原本沙啞的喉嚨,算是穩(wěn)穩(wěn)神?!昂冒?。”丁曉剛說罷又坐下。

      “你呢?”陳琪問。

      “我也……”丁曉剛的嗓音仍是啞的:“你是個優(yōu)秀的女孩,十分優(yōu)秀,我從沒往邪里想過。”

      陳琪的心怦怦地跳:“是因為有她?”陳琪指了屏幕一指。

      丁曉剛模棱兩可地動了動他的頭?!笆?,還是不是?”陳琪緊追不放。

      丁曉剛遲疑一會:“應(yīng)該不是,我和她分開很久、很久了?!倍詣偘褍蓚€很久頓開說,讓人感覺這漫長的時間都能讓人老死、悶死。

      他們靜靜地坐在一塊,電視畫面不斷變幻,午夜的廣告竟出奇地多。難道此時也是收視的黃金段?那么很多的人也未曾入眠?也如此親密地并坐在沙發(fā)上,看那些變化莫測的鏡頭?

      他們保持那種姿勢坐著,不知過了多久,好像他們從來就應(yīng)該是這樣坐在一起似的。終于,丁曉剛牽著陳琪的手,把她帶到臥室,他輕輕地為她脫去外衣。陳琪木然地看著這個成熟的男人做著這一切,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和一個她愛著的男人相對,真真切切地聽他急促的呼吸。

      丁曉剛輕輕地吻著陳琪的長發(fā),一股強悍的男人的體香把陳琪整個地裹卷起來,陳琪開始激動了,她很喜歡這味道,她強烈地渴望投入這男人的懷抱。丁曉剛卻不急不慢地一寸一寸地親吻著陳琪的肌膚,直到陳琪再也平靜不下來,她緊緊地一把抱住丁曉剛,氣喘吁吁地在他耳邊說:“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了!”

      兩個火熱的身體融成一處,激情飛揚地翻滾起一個又一個波瀾起伏的巨浪……

      陳琪的帳上新添了一筆巨額的錢款,整整十萬美金!

      陳琪首先想到了小鋼蹦,他們在網(wǎng)上開過借錢的玩笑。陳琪在銀行邊上找到一家網(wǎng)吧,一頭扎進去。

      冬兒劈頭蓋腦地說:小鋼蹦,原來你是個大騙子。

      陳琪在與小鋼蹦經(jīng)?!皶妗钡木W(wǎng)上聊天室里,一連將那句話打了好幾遍。小鋼蹦沒有應(yīng)聲而出,陳琪想小鋼蹦此時可能并不在線。她只得給小鋼蹦寫了封長信。陳琪在信中把自己曾經(jīng)的苦惱告訴小鋼蹦,買房子現(xiàn)在并不是最重要的了,她不想欠小鋼蹦這個巨大的人情。將電子郵件寄出,陳琪只覺得自己寄出的也許是一只再不會回來的氣球。

      小鋼蹦果然再沒有出現(xiàn)了。他也許另有化名,陳琪在網(wǎng)上不斷遇到與她主動說話的人,她都會疑心是小鋼蹦。但只要說上三句話,陳琪就能從空氣中聞出陌生的味道。那不是小鋼蹦,那個與她共同走過一段的心靈相通的朋友。陳琪知道,小鋼蹦仍然會與她同在一個聊天室里,不過為了那筆饋贈不被拒絕,小鋼蹦寧愿隱身于熙熙攘攘的聊天長河中,靜靜地觀望著冬兒的一顰一笑,聽任冬兒千呼萬喚也不出來。

      有天冬兒只得對虛空中的小鋼蹦說:好啦小鋼蹦,沒有你的日子一點意思也沒有。你借的錢我收下了,你出來好嗎?

      小鋼蹦心花怒放地跳了出來:呵呵,這才是好姑娘。

      陳琪決定把小鋼蹦的錢投資到自己的唱片中。

      江娜幾乎是跳躍著進入法庭與陳琪對簿公堂的。理由是,陳琪在太平洋影音公司灌制的個人專輯中,某幾首歌有竊取版權(quán)之嫌。她江娜早與臺灣的某唱片公司有約,陳琪專輯中就有江娜合同中的歌。按江娜的說法,陳琪純屬道德敗壞,她借口與江娜曾同在一個學(xué)校,偷走了江娜的曲譜,“原封未動”地照搬到自己的專輯中。

      江娜所謂的與臺灣唱片公司的合約,其實原本是準備為陳琪量身定做的專輯,陳琪沒有討得臺商周子美的歡心,那本專輯就不了了之了。小涅盡職盡責地寫完了歌,拿了一疊鈔票走人,當然,他也暗中送了復(fù)印件給飛圖公司,飛圖公司也付了稿酬給他。

      小涅是個滿天飛的家伙,兩邊均拿了錢,他就一下扎進人堆里,很長一段時間不與熟人們打照面了。周子美在臺灣找曲作者譜好了曲,等著他召喚的女藝人很多,他從搜集的艷照中隨手把江娜挑了出來。

      老年的巨商再怎么挖空心思掩蓋滿頭的白發(fā),可他的心早已因洞悉世事而變得千瘡百孔了。年紀是裝不出來的,那是內(nèi)心的真實流露。周子美看遍了世界各地的美女,憑著多年對女人的體驗,他深深明白,女人是金錢的奴隸、物質(zhì)的寄生蟲。他老了,但他有大把大把的金錢,從來不愁買不到女人的柔情和美麗。但是陳琪這朵他曾經(jīng)遺漏過的美麗花朵,在他興致大增的時候,卻拒絕了他,這使他非常惱怒。在情場上,他是個丑陋卻有實力的國王,女人是他常換常新的衣裳。盡管他已經(jīng)滿箱滿箱地在自己家里蘊藏了無數(shù)或名牌或小家情趣的衣裳,但他太貪婪了,女人這美麗的衣裳在他是永不嫌多的。于是他竟然想起幾年前的往事,他曾經(jīng)從一個叫江娜的女人那里聽到過對陳琪的詛咒,女人從來是女人的天敵,就讓江娜成為那根射殺陳琪的箭吧。

      江娜大大失算。這起官司非但沒有把她炒紅,卻使陳琪的名聲更響了。江娜的支持者臺灣巨商周子美,在他和江娜的戲唱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突然傳來他在美國的產(chǎn)業(yè)瀕臨倒閉的壞消息,他只得丟開手頭忙著的一切,焦頭爛額地跑到美國去處理商務(wù)去了。他那位因一時之興喚來的影視新秀江娜,因失了主心骨而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空心娃娃。別人更不會多此一舉,為個毫無前途的新人去得罪當紅明星陳琪。江娜眼見自己遠不是陳琪的對手,只能暗自感嘆命運不濟。我服輸。這是江娜對陳琪說的最后一句話。之后傳出江娜移民去了國外的消息,她從影視圈這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名利場消失了。

      丁曉剛在拍完飛圖藝能公司的這部長劇后,辦好了去法國留學(xué)的手續(xù)?!皼]有不散的筵席?!倍詣傉f。

      陳琪問他:“那我可以等到你回來嗎?”

      丁曉剛只是摸摸她的頭,微笑著沒有任何答復(fù)。

      冬兒對小鋼蹦說:完了,我愛的人要遠走高飛了。

      小鋼蹦一副缺心少肺的樣子:走就走吧,你已經(jīng)償過愛人的滋味了,留他也沒多大意思。

      冬兒問:哪天你是不是也會離我而去?

      小鋼蹦喃喃地:冬兒冬兒……

      冬兒馬上說:沒什么,小鋼蹦,你要煩我了盡可以走開。何況,說不定是我先煩了,不想跟你說話了呢。我們不要承諾。

      小鋼蹦在寫字板上快樂地連連哼哼:呵呵呵。

      一切似乎都過去了,但一切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瑛子,原名劉瑛。畢業(yè)于上海戲劇學(xué)院戲劇文學(xué)系。曾為湖南省話劇團專職編劇,現(xiàn)居上海從事小說、戲劇、影視創(chuàng)作。系中國戲劇文學(xué)學(xué)會、湖南省戲劇家協(xié)會、上海作家協(xié)會會員。

      出版有長篇紀實《我的世界你不懂》、小說《倒吊男》。擔任編劇的電視連續(xù)劇有《生活甜蜜蜜》、《單人房雙人床》、二十二集電視連續(xù)劇《此情可問天》、二十四集電視連續(xù)劇《我的光頭歲月》已在各地衛(wèi)視播出。曾獲第十三屆中國田漢戲劇獎劇本、“中國曹禺戲劇獎”小品小戲評選暨“中國劇協(xié)百優(yōu)小品大賽”編劇三等獎、第三屆中國戲劇文學(xué)獎銅獎、第十二屆中國人口文化獎銅獎、第十五屆中國文化部群星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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