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西_薛晉文
國產電影近年來似乎出現(xiàn)了一股新浪潮,國產青春電影的熱浪更是此起彼伏。如《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失戀33天》《杜拉拉升職記》《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下稱《致青春》)《中國合伙人》《小時代》《青春派》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追捧,其票房指數(shù)和人氣指數(shù)一路飆紅,一掃之前中國電影長期疲軟的陰霾。春江水暖鴨先知,青春題材電影的走紅與中國電影的反彈密切相關,抑或是中國電影未來整體復蘇的先兆和預言,它們的閃亮登場和票房奇跡甚至讓《鋼鐵俠3》《被解救的姜戈》《瘋狂原始人》等西方大片都相形見絀。國產青春電影逆勢崛起中的喜人收獲值得肯定,可觀的票房對于重建中國電影的市場氛圍,以及促進電影產業(yè)和文化事業(yè)的良性循環(huán),都具有舉足輕重的現(xiàn)實意義和戰(zhàn)略價值。而旺盛的人氣對于重拾中國電影的自信心、重鑄國產青春電影的品牌內涵均具有不可估量的深遠影響。然而,國產青春電影還存在諸多不足,說它步入了成熟期還為時尚早,自然,會診國產青春電影的病灶即是當務之急。
一般來說,青春題材電影主要是反映青春階段的情感生活、生命理想和信仰價值以及青春生活與社會現(xiàn)實之間的碰撞與交融,既具有青少年時期的蓬勃之氣和生命活力,又兼具懵懂、莽撞、狂熱和非理性的成長印記;生命情感的突圍和障礙之間的矛盾感傷是表現(xiàn)的主要內容,同時因為突圍的代價和創(chuàng)傷,以及青春的短暫、易逝和不可逆轉性,在審美效應中傷春、悲春和憑吊的意味尤為濃重,勝過了對青春壯懷激烈和意氣風發(fā)的贊美和謳歌;在審美理想中崇尚情感的安慰和人性的關懷,注重探討生命成長中的兩難處境,以及從過往青春中尋找生命再出發(fā)的動力和源泉,給人面向未來的希望和力量。
由此看去,當下青春電影的創(chuàng)作對本分的堅守顯得不夠堅定和執(zhí)著。一方面,有的青春電影故意疏遠和放大青春生活的本來面貌,有意過濾和凈化青春的復雜性和毛邊性,將青春生活簡化為美輪美奐和富麗堂皇的視聽盛宴,或將青春進行極端化地處理,不是搞笑和搞怪的狂歡,就是繞過生活的淚流滿面,形式的炫耀和膨脹蓋過了內容的豐富與充實。青春電影《失戀33天》和《致青春》不同程度地帶有這樣的傾向。例如,前者將喜劇元素引入了青春情感話題尤為值得肯定,然而,對青春情感的戲謔化、扭曲化和瘦身化處理值得商榷,讓人看不到愛情的美好和高尚,看不到個體精神的自由振奮和主體價值的自我實現(xiàn),缺乏人性和理性的自由表露,反倒多了些情感的自虐和自殘,以及情感在物欲和消費面前的匍匐狀態(tài)和不自由,透過青春情感的窗戶卻難覓深刻的社會內容,觀后多少有些讓人悵然若失。譬如,后者對青春期男生宿舍性苦悶的夸張渲染有失青春電影的本分,讓我們看到的只是情懷和境界扭曲、變態(tài)的“青春”,為博取觀眾眼球和刺激消費,創(chuàng)作者將校園青春生活推向了低俗和媚俗的極端,也許一時能賺得盆滿缽滿,卻犧牲了青春電影應有的品位和底線,難以讓人對青春發(fā)出基于生命根性的深長體悟和深刻思考。其實,青春生活首先是一種生命現(xiàn)象,背后的根基是社會生活、經濟文化癥候的現(xiàn)實存在,有意純化現(xiàn)實或撇開現(xiàn)實,創(chuàng)作出的青春電影總是與青春生活難接地氣。藝術創(chuàng)作從來是現(xiàn)實的補足,并非是掏空現(xiàn)實賺錢的敗家行為,如此創(chuàng)作姿態(tài)留給世人的只是“癲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的飄忽印象。
另一方面,有的青春電影沒有實質性的生活內容,故意販賣“金錢霸權”和“特權暴力”,甚至越過底線去宣揚自私自利與過度的物欲和貪欲。像《小時代》這樣的青春電影,主要是通過帥男靚女、金碧輝煌、自私自利和窮奢極欲的想象性滿足手法,迎合了青少年對“貴族生活”或“宮廷生活”的向往和渴望,著實迷倒了一大批學生觀眾,對未成年人世俗困惑、成長壓力和欲望心理的捕獲是其流行的秘笈。歷史地看去,它在思想內容方面比較干癟和平庸,在審美理想方面與民族心理相距甚遠,其對青少年心智、情趣和理想的塑造和提升沒有多少好處。無論在未來的公民社會還是人民社會,我們需要培育大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文明個體,摒棄求生存和求發(fā)展的本能,試圖將“縱欲自私”的“偽理想”搬入文明圣殿的任何做法,本質上是反文明和逆時代之舉。就此而言,《小時代》充其量只是大眾文化時代的匆匆過客而已,難以雕刻在藝術精品的圣殿中而輝耀千古!有論者認為出現(xiàn)一部《小時代》不至于亡黨亡國,倘若我們無度縱容《小時代N》的批量涌現(xiàn),對青少年心智理想的巨大危害則是無法估量的。我們常說,少年強則中國強,少年之強歸根到底是理想、心智和軀體的強壯,它們對于中國夢的實現(xiàn)和民族復興至關重要。鑒于此,《小時代N》的大量出現(xiàn),假以時日會降低和閹割一代人的思想質量和生命理想,無論對個體生命成長還是民族進步都有害無益。從電影接受層面看去,青春電影倘若將過剩的欲望和過剩的物質結合在一起,對于社會情緒和社會風尚會帶來破壞性的化學反應,極易在受眾群體中滋生喜豪放、愛面子、崇虛榮、講義氣、好武斷、尚自由的游民文化和江湖習性,反過來對自己的家庭、出身、父母乃至學校教育和傳統(tǒng)文化形成偏執(zhí)心理,長久浸染會對自己的生命環(huán)境常懷憤恨和詛咒情感,抱怨出身血統(tǒng)太卑賤、指責父母太無能、嘲弄傳統(tǒng)教育太虛偽——怨恨心理會取代感恩心理,破壞心理會代替奮斗激情,他們在妄自尊大,甚至為所欲為中成為社會和民族的負擔和拖累。可見,青春電影作為一種特殊的電影類型,不僅應反映現(xiàn)實版的青春景觀,更應在審美理想和藝術情懷中守住底線和本分。
當下青春電影的高票房來之不易,多年的市場氛圍培育和苦心經營初見成效,為國產青春電影日后的飛躍發(fā)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但僅有高票房,對于青春電影的繁榮和強盛而言遠遠不夠。近年來的某些青春電影創(chuàng)作,在票房和口碑之間存在一種不正常的非此即彼思維,認為電影的票房和群眾的口碑指數(shù)成正比,票房扶搖直上,就等同于電影的大獲全勝。事實未必如此,電影票房與群眾口碑有時成反比,越是拙劣的作品,炒作的聲浪越高,票房隨之水漲船高,但票房可以炒上去,觀眾的口碑卻未必能一呼百應,部分創(chuàng)作者將藝術創(chuàng)作思維簡單等同于炒股票的思維,于是出現(xiàn)了票房和口碑失衡的悖逆現(xiàn)象??梢蕴孤实刂v,有的青春電影“賺了票房,卻臟了靈魂”,有的“熱鬧一陣子,再也無人提及”,有的“出了影院即驚呼上當受騙”,部分創(chuàng)作者辯解:好口碑和純藝術的青春電影有價無市,甚至會以零拷貝傾家蕩產。如此說法純屬忽悠觀眾,譬如,《陽光燦爛的日子》《開往春天的地鐵》《孔雀》等國產青春電影,日本青春電影《情書》,法日合拍青春電影《廣島之戀》,它們均取得了口碑和票房的雙豐收,以好口碑贏得了票房的疊加效應是它們共同的制勝寶典??梢?,中外青春電影的實踐證明:票房和口碑并不矛盾,完全有可能在和諧共振中實現(xiàn)雙璧生輝。所以,任何宣稱票房和口碑矛盾的說法都不足為信,我們應警惕票房獨大思維綁架青春電影的美好前程。這種“歪理邪說”,從側面反映了中國電影生產機制和消費體系的亞健康現(xiàn)狀,它在電影發(fā)展的初級階段或許還能夠迷惑和蠱惑觀眾,待到高級階段和審美趣味成熟階段,一切都會水落石出。事實上,青春電影票房怎么樣,只是衡量電影類型成熟與否的條件之一,卻非充要條件,青春電影的良性發(fā)展需要景氣的票房,但景氣的票房未必能堆出中國青春電影的錦繡河山。換句話說,高票房是電影工業(yè)“硬實力”的充分體現(xiàn),但高票房與高質量相得益彰才是國產青春電影文化軟實力的硬道理。
究其原因,當下國產電影的宣傳和評價體系存在邏輯偏差:只要票房業(yè)績突出就被捧上天,影片的思想內容如何,審美效應和社會效應的評價指標和體系沒有人會放在眼里,這種短視的行為實際上扭曲了中國電影的健康發(fā)展環(huán)境。青春電影也不例外,這對青春電影帶來了許多看不見的內傷和惡果。有的創(chuàng)作者將成人世界的低俗趣味生搬硬套到青春一族身上,有的創(chuàng)作者拿世俗標準去改寫和拉低年輕人的審美理想,致使青春電影沒有了純凈、稚拙和淳樸之美,年輕人的言行舉止不再稚嫩和笨拙,甚至多了些圓滑世故、精于算計和老氣橫秋,對生活表現(xiàn)出了許多放縱性的欲望和宣泄。顯然,這樣的思維很大程度上源于票房的焦慮癥,孰料,對票房的極端追求實際上掏空了老百姓的口碑,這種以市場的某些慣用類型技巧去取代藝術創(chuàng)作的拙劣手法,貽誤的不僅僅是青春電影的發(fā)展良機,而且給中國電影的整體生態(tài)帶來了諸多負面影響。
此外,我們對文化產業(yè)的偏執(zhí)認識影響了青春電影的評價體系,在影視圈內,多數(shù)人認為拍電影只為賺錢,賺錢才是真的,其他都是虛假的。其實這種思維不足為奇,多年來我們受市場經濟思維的浸染,致使藝術生產中的資本邏輯思維膨脹到了極點,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幾何計算法則被強調到了極端。市場經濟思維使得部分電影創(chuàng)作脫離了基本的藝術規(guī)范,有的青春電影打著青春的名義卻荒腔走板不知所云,有的青春電影專門攜帶著低級趣味去刺激觀眾,有的青春電影戲不夠就去床上湊——青春電影的種種癥候,實際上都是轉型期社會病在藝術生產中的投射和反映而已。睜眼看世界,高票房并非電影強國的唯一評價標準,誰都不會將高票房當作電影強國的唯一衡量指標。面對國產青春電影的發(fā)展窘境,我們應當向口碑要票房,以穩(wěn)定的質量保障高票房,以可觀的票房托舉恒定的質量,拋棄“唯票房論”的極端思維,追求高票房和高質量的有機統(tǒng)一,而非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高質量和好口碑的青春電影應在思想內容、文化內涵和藝術品質方面凝神聚力,全力在生命、理想、信仰、幸福、自由方面縱深掘進,努力在現(xiàn)實、歷史和人性、情感層面精耕細作。人類普遍的精神旨趣和情感訴求是藝術壽命的決定性因素,趨新獵奇的非主流精神旨趣是藝術短命的禍根,青春電影藝術同樣如此。這樣看來,在高票房光環(huán)下旋生旋滅的泡沫青春電影亟待反思,因為只有高票房與高質量的和諧共振,才是“國產青春電影夢”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內涵精髓所在。
國產青春電影強盛的主要標志是:需有一批優(yōu)秀作品能夠經得住時間的反復檢驗,能夠“各領風騷數(shù)百年”,而非“各領風騷三五天”。就像《青春之歌》《秋之白華》《歲歲清明》那樣,能讓人觸摸到青春生命的厚重性和深廣性;就像《小武》《任逍遙》《世界》那樣,袒露邊緣青春一族內心世界的孤獨、煎熬與掙扎;就像《十七歲的單車》《頭發(fā)亂了》《孔雀》《暖》《長大成人》那樣,讓我們看到青春期成長的困惑、無奈和感傷。唯其如此,我們才能從青春電影中看到社會的云卷云舒,走近一代人成長蛻變的現(xiàn)場,以及青春期個體命運的種種纏繞與撕扯、逃離與追憶。其實,青春就是留給世界的一幅作品,一代人將自己的喜怒哀樂都雕刻在了作品里面。透過作品,世人又看到了特定年代個體的獨特人生,正是在這樣的互為鏡像觀照中,無數(shù)的青春片斷連接在一起就讓青春變成了一條河流,取一點水我們就能看到青春的現(xiàn)實存在,而這樣的青春電影才算是精品力作,才能經得住歲月的淘洗和篩選。
當下國產青春電影創(chuàng)作中,那樣的創(chuàng)作情懷似乎并不多見,藝術質量和藝術使命仍有待提升。在浮躁心態(tài)和掘金思維影響下,國產青春電影創(chuàng)作的失衡和失重問題,影響了青春電影藝術穿越時空的可能和潛能。具體而言,對當下生活話題的表現(xiàn)遠比史詩性的探索受青睞,比如《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就是如此;對輕松搞笑內容的追捧勝過了對青春苦難的反思,比如《失戀33天》的走紅即是明證;對重口味顛覆解構的喜好超過了對人性深處的透視,比如《致青春》的多個重口味橋段即如此。追求瞬間閃亮效應的國產青春電影也許既討巧又討好,但從民族藝術應有高度的站位出發(fā),多少顯得有些蜻蜓點水和小貓釣魚,多少顯得有些輕飄飄。比如,同樣是表現(xiàn)青春情感生活,日本電影《情書》的藝術魅力為什么能夠征服全世界,而國產電影《致青春》卻難以走出國門?我想,最深層次的原因還是藝術質量方面出了問題,后者沒有真正將青春期個體生命的普適情感和人性挖掘到根部,只是在青春的現(xiàn)象層面原地打轉,遠未步入情感慰藉和人性關懷的藝術圣境,沒有讓喧鬧的心靈寧靜安頓下來,遑論將受眾提升到澄明與超越的境地!再如,《小時代》這樣的青春電影同樣難以產生巨大的文化軟實力,其藝術質量注定了它的輻射范圍和接受空間非常有限,其文化情懷、藝術內涵和審美理想不足以和全球先進文化對話,更無法給不同民族和膚色的觀眾帶來有價值的思想和觀念,其藝術質量束縛了青春電影前進的腳步,可以預見,其在全球的傳播力和影響力不容樂觀。
從青春電影恒久綿長的角度看去,我們的電影創(chuàng)作方向就明確了許多,編導演應該身懷藝術使命和藝術敬畏精神去生產電影,拿出嘔心瀝血和舍我其誰的擔當和氣概,以腳踏實地和高瞻遠矚的情懷,去創(chuàng)作為時代存真和為人民立傳的大作品,而非在自我重復和自我原諒中辜負人民的美好期望。同時,編導演甚至包括觀眾,應該一致呼喚和尊崇有內容、有生活和有思想的青春電影,拒絕和“以娛樂代替文化”的缺鈣作品聯(lián)袂合唱,拒絕與“拿票房壓思想”的淺薄作品同臺起舞。經典電影藝術的大量涌現(xiàn),需要制片人、編導演和觀眾,更需要電影文化管理者共同創(chuàng)造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共同培育良性互動的電影創(chuàng)作消費體系,共同拓展時代藝術的綿延空間,唯其如此,才有可能誕生大量傳播久遠的經典青春電影作品。
頓筆至此,國產青春電影的成績不容忽視,但是,其存在的問題當引起我們的重視,會診青春電影的問題是為了日后更加健康地發(fā)展,只有將當下的青春電影置放到優(yōu)秀國產青春電影,以及世界經典青春電影的大格局和大視野中,我們才能看清目前國產電影的病灶,以便及時開出切實可行的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