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佐
(定西市安定區(qū)李家堡初級中學,甘肅 定西743000)
蘇軾以多面手的姿態(tài)出現(xiàn)于北宋的文壇和藝壇。他的創(chuàng)作實踐,無論是散文、詩、詞、書法及至于繪畫方面,都給人們帶來了耳目一新之感。在詞這一方面,《東坡樂府》一向被公認為詞壇上的一座高峰。
詞到了蘇軾手中,許多被別人認為不適宜于用詞來描寫的情感、事物,蘇軾也毫無顧忌地將其寫入詞中,諸如人生的感慨,仕途的升沉,交游的聚散,州邑的去留,自然景物的欣賞,農村生活的寫照,甚至打獵,參禪等等,他還在詞中隱約地表達了自己的社會政治觀點和對于時政的看法,徹底打破了詞的傳統(tǒng),使讀者、歌者和其他作者耳目一新,這不能不算是一項重大的革新,他以傾蕩磊落,揮灑自如的手法創(chuàng)立了豪放派的詞風。以下對蘇軾詞的特色,談幾點粗淺的認識。
蘇詞豪放風格的形成,和他本人的個性以及他的個性與時代的矛盾的關系是非常密切的。一般來說,北宋王朝為了緩和統(tǒng)治階級的內部矛盾,以鞏固其對人民的統(tǒng)治,對士大夫是相當寬厚的。但是,當時的專制主義的種種措施,又在很大的程度上,抑制了士大夫的才能,堵塞了他們?yōu)閲鵀槊癖M力的機會。蘇軾就生活在這樣一種環(huán)境之中。他的曠達的性格,開朗的胸襟,和當時那種容易使人變得庸俗的社會現(xiàn)實存在著深刻的矛盾,作為一個作家,他必然要以一吐為快的心情在作品中將這種矛盾反映出來。在他的個性支配下,他習慣于用曠達不羈,甚至貌似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來表達自己的憂憤。這是形成他作品中豪放風格的一個很主要的原因。他贊成詞的豪放,又說“但豪放太過,恐造物者不容人如此快活。”這種豪放的風格,在密州時期的一些作品中就已經形成了。比如被稱為豪放代表作的《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這首詞將不同的,及至于對立的事物、思想、情調有機地融合在一個整體中,而毫無痕跡。這里面有當前的景物與古代人事的融合,有對生活的熱愛,對建功立業(yè)的渴望與達觀、消極的人生態(tài)度的融合,有豪邁的氣慨與超曠的情趣的融合。表現(xiàn)了作者入世與出世思想之間的矛盾,既然沒有機會為國為民作出一番事業(yè),就只有在無可奈何的心情之下,且作達觀。所以,他在贊賞江山人物之余,最后不免趨于消極,而且,由于在政治生活中曾經遭受過兩次沉重的打擊,就使得他和光同塵,挫銳解紛的思想更占上風。在老、莊哲學的支配下,他所采取的反抗方式,往往只能是自我解嘲,逃避現(xiàn)實的。但總的說來,最后這一點消極情緒,卻掩蓋不了全詞的豪邁精神。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云:“東坡之詞曠,東坡之曠在神?!边@是對蘇詞豪放風格作出相當精確的描繪和評價。
蘇軾的詞格高、境界大,可以借用他文中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和“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臨萬傾之茫然”來形容它,其所寄托的內容與其所賴以寄托的藝術形象,已經密合無間,創(chuàng)作了高雅、脫俗的藝術境界。如《卜算子·黃州定惠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定。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這是作者謫居黃州已近兩年的時候寫的,從蘇軾這一時期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來看,他的思想感情正存在著深刻的矛盾。他有投閑置散之哀,又有遁世無悶之樂;有憂讒畏譏之心,也有憤世嫉俗之意。因此,當在深夜的月光之下,一只孤鴻突然闖入他的視線的時候,他就自覺不自覺地寄予了它以深摯的同情,并且賦予了它以自己的感情和性格。于是,在這首詞里,孤鴻和幽人便形成可分而又不可分的關系,終于達到情和景的融會,人與物的和諧??梢约仁茄矍暗木拔?,也可以是暗比作者自己,又可以泛喻不得其位的賢人君子?!皰M寒枝不肯棲”,可以是詠物,也可以比人。驚起回頭之恨,可以與受謗遭貶,憂讒畏饑之意相同,又可以與一般賢人君子的節(jié)操相類似。因此,它已經達到了“極虛極活,極沉極郁,若遠若近,可喻不可喻”的程度,“賦情獨深,逐境必寤,醞釀日久,冥發(fā)妄中,……抑可謂能出矣”的最高境界。
蘇軾擴大了詞的內容,必然要求與之相應的藝術手段,首先是語言。蘇軾的詞,色彩新鮮,而筆觸又明快,又飛揚,又沉著。劉辰翁說:“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p>
把詞“詩化”的大膽嘗試,是蘇軾詞語言方面的一大特色。蘇軾的詞還不止是一般地以詩的語言來寫詞的問題,而且在某些情況下,還是以有別于唐詩語言的宋詩語言來寫詞的。宋代詩人如歐陽修、王安石等已有意識地從唐代大詩人杜甫、韓愈等的語言寶庫中吸取自己所需要的營養(yǎng),從而形成了宋詩語言的特色。蘇軾也是積極參與這一藝術活動的人,這樣,在他從事詞的革新的時候,就不可避免地,或者說很自然地將詩的語言,特別是宋詩的語言帶進了詞里,從而形成了炫爛多彩的風格。例如:雄壯超脫的有【念奴嬌】(“大江東去”)等,清新明快的有【賀新郎】(“乳燕飛華屋”)等,奔放流轉的有【八聲甘州】(“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等,沉摯深永的有【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等。
有些詞則淺俗易懂,明白如話,已高度散文化了。如:
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里家在岷娥。百年強半,來日苦無多!坐見黃州再閏,兒童盡夢語吳歌。山中友,雞豚社酒,相勸老東坡。云何!
當此去,人生底事,來圓如梭。待閑看秋,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細柳?應念我,莫剪柔柯。仍傳語:江南父老,時與漁蓑。
這一切,都是由于適應詞的內容的擴大而形成的語言特色,并從而直接構造了蘇詞的獨特風格。它的語言和風格,是更接近于前人的詩而遠于前人的詞的。在《文說》中,蘇軾將自己的文章描寫為“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生,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蘇軾以“水之能隨物賦形”來比喻他運用語言的本領,是非常合適的。
總之,蘇軾的詞,以爐火純青的語言,創(chuàng)造了高雅、脫俗的藝術境界,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豪放詞風,奠定了他在中國詩歌史上的重要地位,《東坡樂府》也成為一筆寶貴的文學財富,留芳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