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藹親
(湖南工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株洲412008)
在人類發(fā)展進步的歷史長河中,語言是交流思想、傳遞情感的重要工具,它承載著人類發(fā)展歷程中所積累和沉淀的文化因素?!昂榛脑焖Z言殊,從此人間要象胥”[1],這樣一句看似簡單的話精辟地指明了翻譯活動肇始之因——人類使用了不同的語言。人類通過翻譯達成應用不同語言進行交流的目的。與其他人類活動一樣,翻譯活動是譯者有目的、有意識地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社會實踐活動,同時,翻譯也是一項關涉多方關系的社會實踐活動。譯者在翻譯的過程中需要謹慎處理與作者、讀者、贊助人的關系,也需要謹慎處理與不同語言所承載的不同文化之間的關系。由此可見,翻譯活動可謂為一項涉及多方關系的倫理活動。
事實上,在1984年貝爾曼提出“翻譯倫理”這一概念之前早就已經(jīng)有了關于翻譯倫理方面的探討。例如中西方皆奉為圭臬的“忠實”標準本身就具有倫理屬性,屬于倫理范疇。近些年來,翻譯倫理的研究更是進行得如火如荼。當翻譯研究進入“文化轉向”的階段后,在翻譯實踐和研究中僅僅依靠“忠實”這一標準似乎還遠遠不夠,“忠實”甚至已經(jīng)成為了翻譯實踐和研究中前進的絆腳石。這個時候正需要翻譯研究者們冷靜思考,回歸翻譯倫理。翻譯中的秩序與自由可謂是翻譯倫理中的核心問題。那么翻譯倫理中的秩序是對哪些方面的限制?強調(diào)秩序的意義是什么?而翻譯倫理中的自由又是指的何種自由?是在什么限度內(nèi)的自由?操縱學派以文化為翻譯要素的觀點能否為過度自由撐腰?捋清翻譯中譯者所遵守的秩序和擁有的自由,探明譯者秩序和自由的屬性有助于翻譯實踐和研究朝著更為規(guī)范化的道路發(fā)展。
在人類社會生活交往中常常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和障礙。受到地理上的阻隔以及其他關涉語言變化發(fā)展的因素影響,出現(xiàn)“言語不通,嗜欲不同”的狀況。在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過程中,人們試圖突破言語不同所帶來的障礙?!胺g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人們講不同的語言?!保?]從這一句話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出翻譯的起源,還可以看翻譯的目的之所在。翻譯作為溝通言語不同這一巨大鴻溝的有效方法,在人們的思想文化交流中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讓不懂原文的讀者通過譯文知道、了解甚至欣賞原文的思想內(nèi)容及其文體風格”[3]147。
翻譯是一項以語言為基礎,所涉關系復雜的活動。一方面翻譯活動的復雜性來自于翻譯活動本身所涉及的多邊的、多向的關系。在由原文換易至譯本的過程中,所涉及的人際主體包括原作者、譯者、讀者、贊助人、翻譯評論者等,其中譯者是這個復雜人際關系網(wǎng)中的核心,而我們在談論翻譯倫理時事實上大多是在談論譯者的倫理。之所以說翻譯活動涉及到多邊的關系是因為譯者不僅要對原作者負責,也要顧及讀者的感受,完成贊助人的任務,慎重處理與翻譯評論者的關系。譯者肩負著幾種不同的職責。同時,翻譯不是一項單向的活動,而是一項多向互動的活動,各個人際主體都能在翻譯活動的過程中相互影響,相互制約。另一方面翻譯活動的復雜性來自于翻譯的語言基礎。語言是翻譯的基礎,然而換易言語并不似其他商品等價交換一般。商品交換可以通過衡量凝結在商品上的社會勞動進行等價交換,而語言所承載的社會文化難以同等互換。在換易言語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要換易其中的文化因素。
“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圓?!狈g活動的復雜性對翻譯的秩序提出了要求,也形成了挑戰(zhàn)。標準作為秩序的一種體現(xiàn)在形成秩序、規(guī)范秩序上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無論在中國還是在西方,傳統(tǒng)的翻譯觀都把“忠實”作為翻譯的最高標準,就是說“原作者至高無上,原作者神圣不可侵犯,譯作必須忠實無誤地傳達原文的意思”[4]。譯者的任務是什么?區(qū)分文本行為和非文本行為,區(qū)別文本目的和非文本目的是理解“忠實”標準的重要一步?!白g即易,謂換易言語以相解也。”解決語言障礙問題,達成有效溝通應該是譯者的首要任務,文本目的是譯者的翻譯目的,“忠實作為翻譯的最高標準,這是由翻譯活動的本質(zhì)屬性所決定的”[3]162。忠實地傳達原文的意思,實現(xiàn)文本目的乃是譯者的天然職責,也是譯者應該要遵守的第一行業(yè)秩序。
所謂自由,眾所周知,就是能夠按照自己的意志進行的行為?!耙粋€人的行為之所以能夠按照自己的意志進行,顯然是因為不存在按照自己意志進行的障礙。于是,自由也就是因強制或障礙不存在而能夠按照自己的意志進行的行為?!保?]242對于翻譯而言,譯者的自由就是能夠按照自己的意志進行翻譯,而不存在強制和障礙。
翻譯是否就是一個完全為“忠實”束縛而不存在自由空間的過程?這一問題的答案,可以從翻譯活動的性質(zhì)問題,也就是翻譯活動是藝術活動還是科學活動這一問題中找到。翻譯到底是一種科學還是一門藝術之爭由來已久,事實上“翻譯活動的藝術性質(zhì)顯而易見”[3]135,當然“翻譯活動中肯定有一定的客觀規(guī)律,肯定有科學性的一個方面”[3]135,但是科學性與藝術性相比,“翻譯中的藝術性是占支配地位的主要方面”[3]136,因此翻譯同樣具有藝術所擁有的屬性。一般認為,藝術是人們把握現(xiàn)實世界的一種方式,藝術活動是人們以直覺的、整體的方式把握客觀對象,并在此基礎上以象征性符號形式創(chuàng)造某種藝術形象的精神性實踐活動。在藝術創(chuàng)造的過程中,客觀對象與藝術形象并不完全重合,其之間有一定的藝術創(chuàng)造的距離,而這一段距離對于譯者而言正是其創(chuàng)造的自由空間。
以中國著名唐詩《靜夜思》為例,李白這一首在中國膾炙人口的古詩至今已經(jīng)有了十幾個英譯版本。其中有:
(1)A Tranquil Night
A bed,I see a silver light,
I wonder if it’s frost aground;
Looking up,I find the moon bright,
Bowing,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
(許淵沖譯)
(2)In the Quiet Night
So bright a gleam on the foot of my bed,
Could there have been a frost already?
Lifting my head to look,I found that it was moonlight,
Sinking back again,I thought suddenly of home.
(Tr.Witter Bynner)
第一首詩是由詩詞翻譯的老前輩許淵沖先生翻譯,而第二首是美國翻譯家威特·賓納的譯作。他們根據(jù)同一個原作做出了兩種不同的各具特色的翻譯。許譯本更加注重詩詞韻律,使譯本讀起來十分押韻,朗朗上口。而威特·賓納的譯作沒有把重點置于押韻之上,而是更為樸實地再現(xiàn)情景。兩個譯本雖各不同,然無疑問的是,他們都是各自在翻譯可發(fā)揮藝術創(chuàng)造的空間內(nèi)進行的,它們皆為《靜夜思》這一古詩的優(yōu)秀譯作。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庇纱丝梢娮杂傻囊饬x重大,那么如此意義重大的“自由”存何價值?對于翻譯而言,其價值又何在?作為人類的基本需求,自由本身就是有價值的,這是自由的內(nèi)在價值。自由還有另外一方面的價值,那就是“自由還是達成其他有價值的事物的一種手段,……,這就是說,自由的價值乃在于提供種種機會?!保?]244自由所提供的種種機會對于翻譯而言正是翻譯的藝術創(chuàng)造空間。有了這樣的空間,翻譯才得以呈現(xiàn)其版本的多樣性,同一個原作才有了更新其翻譯版本的必要性。譯者在自由的限度內(nèi)進行“創(chuàng)造性叛逆”更好地體現(xiàn)了譯者獨立的、有價值的身份。
隨著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的興起,許多的翻譯理論也受其影響,逐步超越了翻譯的本體研究,著眼于更為寬闊的文化層面的翻譯研究。其中以巴斯奈特和勒菲弗爾為代表的操縱學派認為翻譯實質(zhì)上就是文化互動,是一種文化和另一種文化之間的交流。“翻譯的單位不再是詞語或句子,甚至不是語篇,而是文化?!保?]勒菲弗爾在《翻譯、改寫以及對文學名聲的控制》中以充分的案例實證論述了影響和制約翻譯的三大因素:意識形態(tài)、詩學形態(tài)和贊助人。“翻譯就是對原文的一種改寫。任何改寫,無論其目的何在,都是對一定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形態(tài)的反映。”[7]1操縱學派“改寫理論”一石激起千層浪,引起了學者的廣泛關注和申論,更有甚者將翻譯中的“不忠”現(xiàn)象都歸咎于或意識形態(tài)、或詩學、或贊助人的制約,而把翻譯推向了一個沒有邊界的空間。一些翻譯研究者高舉解構忠實的大旗,歡呼自由時代的來臨。
然而,于譯者而言,這究竟是規(guī)范他們的秩序還是放縱他們的自由?前文已經(jīng)提及,譯者的自由是譯者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愿進行翻譯,而不存在外在的障礙。譯者在翻譯的過程中要受到各方面的影響和制約,就連“‘忠實’也不過是根據(jù)一定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形態(tài)所產(chǎn)生的一種傳統(tǒng)策略”[7]51。由此觀之,操縱學派所論及的不是關于自由的話題,而是關于秩序的話題。
由上文可知,翻譯是一項關系復雜的活動。譯者在這一項活動中處于核心位置,需要處理存在其中的復雜關系,譯者所承載的倫理關系具有多邊性和層次性,譯者需要發(fā)揮其主體性,找到各種關系中的平衡點。孫致禮在《譯者的職責》一文中提出并闡述了譯者的五種翻譯職責:再現(xiàn)原作;完成委托人的要求;符合目的語社會文化的規(guī)范;滿足目的語讀者的需求;恪守職業(yè)道德[4]。在這五項中包括了翻譯的文本行為、翻譯的職業(yè)道德、翻譯的社會行為幾個不同層次的職責。不同層次的職責最終都著落在譯者的身上,那么譯者的主體性究竟是如何體現(xiàn)在這些不同的方面的呢?
“譯者的主體性經(jīng)歷了從‘遮蔽’到‘張揚’的歷程?!保?]從中外傳統(tǒng)翻譯研究中可以發(fā)現(xiàn),中外傳統(tǒng)譯論把譯者描述為“仆人”“舌人”“隱形人”,譯者的主體地位一直處于被遮蔽、被壓抑的狀態(tài),忠實于原文是譯者的職責,也是翻譯的最高標準。現(xiàn)代闡釋學消除了長期以來科學主義的禁錮,闡釋者的主觀能動性得以彰顯,傳統(tǒng)的文本中心論轉向了讀者中心論。譯者獲得了依據(jù)一定秩序處理原文的權力。這種秩序首先是翻譯本身所包含的文本意義上的秩序,這也是翻譯之所以還是翻譯的基礎;其次譯者要處理的是翻譯中語言所承載的文化關系,這也是“翻譯不是在真空中產(chǎn)生”的原因。
“譯者在翻譯中的選擇都是一種倫理選擇?!保?]譯者在進行倫理選擇的過程中,有其應當遵守的具有多邊性和層次性的秩序關系,也有可供其自由創(chuàng)造的空間。在解構“忠實”的浪潮下,操縱學派所提供的理論并非譯者自由創(chuàng)造的支撐,而是譯者應當遵守的其中一層秩序。理清秩序與自由的關系以及翻譯秩序內(nèi)部層次的關系對于翻譯的實踐和研究意義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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