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茜露
(浙江旅游職業(yè)學院 外語系,浙江 杭州 31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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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情(Empathy)是一種審美心理活動,康德稱之為心理“置換”(Subreption)。移情之說是費希爾和利普斯等人提出來的。所謂移情,實際上是一種審美感受,它是指在審美活動中,“我”這個審美主體與審美對象打成一片,就像“活在”對象里,親身體驗到“我”活在對象里的活動,“我”才能感受審美欣賞所特有的喜悅,這是一種“自我”與“非自我”的統(tǒng)一,相當于人們常說的“換位體驗”、“換位思考”。對翻譯審美而言,研究移情是一項不可忽視的任務。
對于移情這樣一種審美心理活動,中國傳統(tǒng)美學理論中早有論及,例如“興”這個命題就有類似的意思。唐代孔穎達解釋說,“則興者起也,取譬引類,起發(fā)己心,詩文諸舉草木鳥獸以見意者皆興辭也?!保?](P109)意思是感興被激發(fā)時,客體的一切會外射到主體身上,使主體不由得設身處地(進入了客體)實現(xiàn)主客體的契合,首先是意念上的契合(利普斯稱之為“理智方面的解釋”),然后是情感上的契合(利普斯稱之為“情感方面的接近”)。王國維也有“入乎其內(nèi),出乎其外”之說,認為這是審美靜觀的基本方法。不過,王國維著眼于審美態(tài)度與意向,而移情論則著眼于“物我同一”的審美結果或效果。利普斯認為移情有四種類型:統(tǒng)覺移情,指移情指向普通對象;經(jīng)驗移情,指擬人化;心境移情,指將感情融入音、色之中;現(xiàn)象移情,指將移情指向可感知的現(xiàn)象,比如見到有人燙傷,就感同身受,自己也產(chǎn)生痛感。[2](P694)不論是哪一種移情,主體都是在“將自己與對象揉為一體”,實現(xiàn)主客體的同一。審美欣賞的特點正是在于充分感受這種同一的愉悅。
如果說移情是一種審美同情,那么對不理解的事物人們是不可能給予同情的。翻譯中常見的情況是,譯者對源語的理解不是完全與之相悖,而是不深不透,尤其是對比較艱深的原文的理解。但更多的情況是不求甚解導致誤譯。英漢語中都有些意義比較婉曲的句子,弄不好就會翻譯成相反的意思。例如:
(1)華盛頓·歐文是一個獨身男子,但《見聞短記》里的一篇歌頌妻子的文章,寫得那么優(yōu)美可愛。同樣,查爾斯·蘭姆也是個獨身的男子,而艾麗婭的《獨身者的不平》一篇,又冷嘲熱諷,將結婚的男女和婚后必然的果子——小孩子等,俏皮到了那一步田地。(郁達夫《談結婚》)
錯譯:Washington Irving was a celibate,yet in his Sketch Book there is an essay speaking highly of the wife as an indispensable lifelong partner.On the other hand,Charles Lamb,also a single man,in one of his essays under the name of Elia,A Bachelor’s Complaint of the Behavior of Married People,can speak in a so intolerable tone of married couples that no one can imagine that the child is just their fruit of a natural course.
上例譯者有誤讀,句中“同樣”一詞不是指“獨身男子”,而是指整句話,即,Charles Lamb也一樣,雖然是個單身漢,卻對結婚男女、生兒育女之類的事,開了一通善意的玩笑。原句比較短,看似無“情”可“移”時,我們不妨將這個“情”當作“情理”來理解。
就翻譯而言,移情障礙(Barriers in Empathy)主要來自四個方面。
這是最基本的移情障礙。對初級翻譯而言,理解障礙可以說是攔路虎,足以阻礙翻譯的順利進行;對中級或高級的翻譯而言,理解障礙又是絆腳石,因為理解上的謬誤嚴重影響譯文的整體質(zhì)量。而且理解障礙通常還可能伴隨心理障礙、文化障礙、審美障礙,形成所謂的“綜合性移情障礙”。
這是審美態(tài)度方面的問題。最重要的心理障礙是對原文中的人物或事件缺乏審美體驗而產(chǎn)生陌生感或厭倦感。正如西方一位《天問》的譯者所說的,初讀《天問》時,他覺得屈原問的許多問題都莫名其妙,而且根本不可能得到答復,因此不理解有什么必要那樣執(zhí)著地問下去。在這種情況下,移情顯然很困難。后來這位譯者讀了許多相關文獻,尤其是努力地研究了《離騷》,大大拉近了與詩人的心理差距,這時再來看屈原提的問題就覺得很在理也很深刻了。這就是為什么移情論的先驅費希爾等人非常重視將客體“人化”的自然的心理過程。[3]
翻譯中文化障礙幾乎無處不在。且不說跨語言文化,即便是語內(nèi)解釋,也常常會產(chǎn)生移情障礙。如唐代詩人崔護的《題都城南莊》云:“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比绻恢肋@首詩的文化歷史背景,就會感到莫名其妙,更談不上移情的實現(xiàn)了。據(jù)《本事詩·情感》載,崔護年輕時應考不第,住在長安。清明時獨自到郊外踏青,在城南的一家院子里見到一位姑娘。姑娘給了他一杯水,請他坐下休息,自己站在桃花樹下含情脈脈地看著他。第二年清明節(jié),崔護又找到那個院子,只見桃花依舊盛開,卻見不到那位姑娘,他在落寞中把這首詩題寫在門上。很顯然,不了解這個文化掌故,就無法移情。
語際文化移情的障礙更大。愛爾蘭作家喬伊斯(James Joyce)寫過一部小說Finnegans Wake(《芬尼根守靈夜》)。從作品問世到現(xiàn)在已近百年,仍然沒有出現(xiàn)過得去的漢譯本。該書語言風格比較怪異當然是原因之一,但主要是語際文化障礙使然。
審美障礙也往往阻礙移情的實現(xiàn)。特別是詩歌翻譯,譯者務必把握詩中的審美意象,如果對意象的把握有失偏頗,那就肯定不能實現(xiàn)審美移情。很多詩歌的主人公其實就是詩人自己,因此移情大體上應指向詩人本身,譯者必須傾全力抓住詩人的性格特征,才能理解他(她)的詩作的風格。
在很多情形下,審美障礙并不出現(xiàn)在作品的表層結構中,而是出現(xiàn)在原作比較復雜的迷宮式、史詩式深層結構——思想內(nèi)涵、倫理觀念、心理特征、意識形態(tài)、情感分析和對社會文化歷史的當下性詮釋中。這種情況不僅發(fā)生在古典作品中,現(xiàn)代作品中也不少見。因此,譯者應當努力排除審美障礙,使自己的譯作充滿美的靈動。
翻譯不能沒有自主性(autonomy),這是因為譯者是實施翻譯行為的主體,翻譯必須靠譯者來完成。也就是說,只有譯者才能完成由源語到目的語的轉換,這里包括復雜的目的語文化審美任務和翻譯全程的擇善從優(yōu)。例如,很多譯者都做得到對林黛玉、賈寶玉的移情,但不是所有的譯者因而就能譯好《紅樓夢》,這是不言而喻的。因此,翻譯審美所需要的移情并不是簡單的主客“置換”,而是翻譯的主體化移情,是對客體的目的化重構。換句話說,翻譯審美所需要的移情,不是對原作的復制,而是經(jīng)由翻譯主體加以審慎的移情模仿(Imitation via Empathy),再投射到譯作中的翻譯再創(chuàng)造藝術過程。可以說,翻譯的模仿是主體化移情模仿,翻譯的移情是主體的創(chuàng)作目的化移情。事實上,所謂“絕對客觀”的移情在藝術中是不存在的。中外翻譯界都有翻譯藝術的“原汁原味”論,實際上這種見解只能是一種理想主義的愿望。從審美移情和動態(tài)模仿的視角看,翻譯要保證不折不扣的原汁原味,既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
[1]龍榆生.詞學十講[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
[2]汝信,等.西方美學史(第三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
[3]克里斯蒂娜與《妖怪市場》[EB/OL].http://www.faithfuleye.com/simp/node/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