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xié)和
睡眠是一個謎。良好的睡眠使人愉快,經常失眠使人煩惱。在我還是住院醫(yī)師的時候,不時遇到一些病人訴說通宵不眠的痛苦,可是他的家人卻說他整夜鼾聲如雷,影響陪伴者難以安睡。為什么會有如此大的差異?使我困惑。我很想找到一種方法能夠把一個人的睡眠時間客觀地記錄下來。上世紀60年代初,從醫(yī)學院了解到生理學教研室薛振南教授正在進行睡眠實驗研究。我從他那里學習了一種方法:在一張鋼絲床上,鋪放兩張草席,兩層草席之間放置一長條盤旋著的橡膠管。橡膠管的一端封閉,另一端接在煙鼓的指針上。實驗時,讓受試者睡在草席上,每當受試者的身體在床上翻動,橡膠管內的空氣壓力便會發(fā)生變化,從而使煙鼓上指針劃出的線條隨之變動。如果受試者安靜入睡,全身肌張力下降,煙鼓上指針劃出的線條便是平直的。將通宵記錄煙鼓上的曲線軌跡進行分析,便可了解受試者整夜睡眠的情況。這種裝置比較簡單,提供的睡眠信息有限,且不夠準確。不久也就放棄了。
上世紀70年代,我與醫(yī)院針灸科黃圣源老師合作,研究針刺足三里、三陰交等穴位的催眠效應。因缺乏客觀的評價指標,只能中途作罷。
1980年我獲得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資助,赴英國倫敦大學精神病學研究所進修。學習期間得到導師Dr.John Crammer的支持,有機會到研究所的睡眠實驗室參觀學習。這里的實驗室不大,但是設備先進。受試者所在的房間不足10 平方米,有紅外線照明,夜間可以觀察受試者的睡眠狀態(tài);有取血的管道與隔壁操作間相通,便于睡后定時取血。使用的記錄儀是當時國際通用的GRASS 多導生理記錄儀。最讓我感動的是,學習期間主管實驗室的一位高級講師把他自己保存的《A Manual of Standardized Terminology,Techniques and Scoring System for Sleep Stages of Human Subjects》 (Rechtschaffen A & Kales A,1968)完整地復印送給我,為我回國后開展睡眠研究提供了必要條件。在這個實驗室我只停留了幾天,對多導睡眠記錄儀的操作僅有初步了解。其后,Dr.Crammer 又介紹我到倫敦附近St.George 大學St.George 醫(yī)院的睡眠實驗室學習。在這里,我遇到了從臺灣去英國學習和工作的陳佳鼐醫(yī)師(Dr.Char-Nie Chen)。他正在進行睡眠實驗,很熱情地接待我。我跟隨他對受試者進行通宵多導睡眠圖記錄。從安放頭部電極開始,如何調整各項參數,如何處理機器故障,如何按照評分手冊對圖像進行分析,直到次晨記錄結束又如何處理受試者,這整個過程他都給我細致地進行講解。從他那里,我全面掌握了多導睡眠圖的記錄和分析技術,兩人之間并建立了良好友誼。不久,陳佳鼐醫(yī)師接受了香港中文大學的聘約,1980年到該校任精神病學教授,主持精神醫(yī)學系工作,并創(chuàng)建了香港的多導睡眠圖實驗室。1980年秋我有機會訪問愛丁堡大學精神科,在科主任Robert Kendell 教授的安排下,我參觀了那里的多導睡眠圖實驗室,跟隨實驗人員進行通宵睡眠記錄,使我學到的技術進一步得到鞏固。同年10月我赴美國進行學術訪問。第一站是馬里蘭州Bethesda的美國國立精神衛(wèi)生研究院(NIMH)。那里的臨床研究主要集中在第10 號大樓,多導睡眠圖實驗室也在那幢大樓里。實驗室主持人Wallace Mendelson 向我介紹了他們的工作情況。使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們的受試者不必到專門的睡眠實驗室進行睡眠記錄,睡在自己的病床上,便可遠程操作;還有他們進行強光照射對睡眠節(jié)律的影響和睡眠剝奪治療難治性抑郁癥的實驗結果,以及他和同事的著作《Human Sleep and Its Disorders》(Wallace B,et al.,1977)。當年在美國訪問的最后一站是加州斯坦福市(Stanford)斯坦福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醫(yī)學院的精神科。William Dement的多導睡眠圖實驗室便設在那里。Dement 教授是美國睡眠研究的先驅、世界第一所睡眠實驗室和睡眠研究中心的創(chuàng)建者,曾享有“睡眠醫(yī)學之父”的美譽。他在實驗室接見我,向我介紹在實驗中記錄到睡眠呼吸暫?,F象,以及對這一現象進行系統(tǒng)研究的情況。從這些訪問中使我了解到上世紀80年代初國際上對睡眠研究的最新動態(tài)和水平,增添了我回國進行睡眠研究的信心。
1981年初我在四川醫(yī)學院精神病學研究室的框架內創(chuàng)建了多導睡眠圖實驗室。當時我們擁有的唯一設備是上海生產的一臺生理記錄儀。我與我的兩位優(yōu)秀助手張遠慧醫(yī)師和張麒技師用這臺國產記錄儀在受試者頭上,繪制出與國外同樣漂亮、精確的多導睡眠圖,填補了國內的空白。隨后,便用這臺機器開始培養(yǎng)研究生,陸續(xù)開展了慢性失眠、抑郁癥、神經衰弱、精神分裂癥、強迫癥、抗抑郁藥物、催眠藥物等一系列多導睡眠圖實驗研究。1989年我們的睡眠研究獲得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和紐約中華醫(yī)學基金會的資助。這些研究大都是在國產生理記錄儀上完成的,其中還包括作為對照的大量正常多導睡眠圖。這些多導睡眠圖都是通宵連續(xù)描記在一大疊腦電圖記錄紙上,全靠肉眼逐頁分析,工作量很大;保存起來需要占用大量空間。1995年我們實驗室更新了設備,進口一臺古巴產的機器,用于多導睡眠圖記錄,不用記錄紙,而且可以用電腦自動分析。這臺機器一直用到2008年。
唐向東博士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Pennsylvania University)和東弗吉尼亞醫(yī)學院(East Virginia Medical School)從事睡眠醫(yī)學基礎研究長達10年之久(1998~2008),2008年回到他攻讀博士學位的母校,擔任四川大學特聘教授。他與華西醫(yī)院的耳鼻喉科、呼吸內科、神經內科幾位教授一道于2009年創(chuàng)建了睡眠醫(yī)學中心。睡眠醫(yī)學中心的建立增添了一大批先進設備、更新了操作技術流程、豐富了研究內容、擴大了服務范圍、為培訓睡眠醫(yī)學研究人才提供了更加優(yōu)越的條件,使我們原有的實驗室有了跨越式的發(fā)展,成為集研究、教學與醫(yī)學服務為一體的綜合機構。
人類對睡眠的研究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有著無窮無盡的課題需要探索。我早期所做的工作,微不足道,只能算是一名探路人,篳路藍縷為后來者開辟一條小徑。2012年中國醫(yī)師協(xié)會授予我“中國睡眠科學技術終身成就獎”,深感愧疚。目前我國的睡眠醫(yī)學已經形成千軍萬馬之勢,但愿在不久的將來能夠結出豐碩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