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 琳（太原理工大學 太原 030027）

晉商票號作為山西人經營的金融企業(yè)之一，始于清朝道光三年（1823年），回顧中國近代金融的發(fā)展歷程，票號在其存在的一個世紀里造就了雄霸天下的偉業(yè)。票號的頂身股制作為晉商創(chuàng)新管理制度的代表作之一，在票號“匯通天下”的輝煌背后發(fā)揮著不可磨滅的作用。頂身股制度猶如一條貫穿企業(yè)經營過程的主線，它的作用發(fā)揮到山西票號經營管理的各個方面，可以這么說，研究山西票號的經營管理體制需以頂身股制度為突破口。因此，本文希冀以勞動力資本作為切入點，來探討山西票號中以身股為本的經營管理體制，并從中吸取一些值得借鑒的經驗教訓。

明清時期的晉商頂身股制度

（一）晉商票號股本構成

明清時期晉商經營的票號以股份制為主要形式。票號的股份按不同的分類標準有正本、副本和身股、銀股之分。所謂正本即財東按照合約所投入的原始投資，這部分貨幣資本折合成股份，到賬期結束時可分紅，但不享有股息；副本又被稱作護本，包含兩種類型：一是財東除按合約所交的原始投資外，又存放于商號或票號的資本；另外一種是東家、經理及頂身股伙計在結帳期，在其所分到的紅利中，留存入號內的部分資金，不分紅，只得利息。副本主要用于增加票號的流動資金，避免短期行為，抵御市場、信用等風險。銀股，也稱財力股，即財東出資并按一定的單位額分得股利，其享有永久的利益并可以繼承，銀股可以在一定時間增減新財東，但對商號或票號的盈虧承擔無限責任;身股即不繳納貨幣資本而以自己的勞動力資本折成股份參與分紅。相對于銀股，頂身股不承擔票號或商號的虧賠責任。頂身股制度發(fā)端于明末清初在晉商中廣泛應用的東伙合作制。因頂身股制發(fā)揮著協(xié)調財東與伙友之間的關系，并調動伙友積極性的作用，在晉商尤其是票號的發(fā)展歷史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二）頂身股形成方式

票號中享有頂身股的人有三種：一是具有一定身股并且全權負責票號經營管理的掌柜；二是經過一定時間后，獲得身股的高薪金伙友；三是被財東認可后獲得身股的優(yōu)秀員工。

1.在票號建立之初，需由銀股股東中控股的財東出面，通過多重考驗選定出一位大掌柜。然后，在有中介人參加的宴請席上，對大掌柜重禮相聘，并根據(jù)其能力，最終確定其身股數(shù)。財東對于企業(yè)的具體經營過程則采取了超然的態(tài)度，而是授予大掌柜全權處理。財東與大掌柜簽訂了契約合同，在合同中規(guī)定了企業(yè)的資本若干，而其他的具體經營事務則由大掌柜自主經營。每逢年終或賬期，大掌柜需向財東提供結算報告，并讓其知曉票號的盈虧情況即可。

2.在商號中，具備經商經驗和技術入號，并享有年薪的伙友，在經過三個賬期后， 由大掌柜根據(jù)個人能力和業(yè)績，折成一定數(shù)額的身股，經由財東許可后，記入商號的“萬金賬”中。

3.凡以學徒身份入號的伙友，只要在其工作期間刻苦訓練，認真工作，業(yè)績突出并經歷各種考核后，可由經理向財東推薦，經認可后頂為一至二厘身股，同時將其姓名及所頂身股數(shù)計入到商號的“萬金賬”內，并可在下一個賬期參與分紅。銀股股東與享有身股的員工在每屆賬期結束后，可根據(jù)盈利的多寡參與票號的紅利分配。

勞動力資本理論視閾下的頂身股

（一）頂身股實質是勞動力資本

勞動力資本，即勞動者以其勞動力所有權為代價，與物質資本所有者分享企業(yè)股權及利潤。王暉（2007）在《晉商人身股制折射人本管理智慧》中就曾提到，“晉商……更注重能夠帶來現(xiàn)在或未來收益的存在于人體之中的人的知識、技能、健康等綜合的價值存量，這種不斷增加的價值存量總和就是人力與資本兩種特征的結合，即‘人力資本’”。也就是說，票號員工自有頂身股之日起便成為了知識、技能和經營經驗的載體，他們被塑造成具有更大增值力的資本。山西票號的頂身股制實際上是一種勞動力資本產權化管理下的制度安排。在這樣的安排下，各商號掌柜、伙友都運用自己多年來積累的經驗和知識，處理經營活動中的問題，參與公司的決策與管理，并分享一定的股權與利潤，他們的勞動價值則成為了票號運作的核心。這一勞動價值的提升，在馬克思看來，是由“資本革命”帶來的。“實際執(zhí)行資本職能的人薪金只是，或者應該只是某種熟練勞動的工資……經理和勞動者作為勞動力資本的特性越來越明顯”。工作越復雜，崗位越重要，參與工作的勞動者就越有發(fā)言權。勞資雙方的勞動力所有權或產權已經交叉滲透，他們之間的對立有所弱化和緩和，同時勞動者的經濟地位和生活水平也有顯著改善，資本家對雇傭勞動者的剝削和統(tǒng)治的方式也變得更加巧妙和隱蔽。對票號來說，員工的勞動力資本是一種與生產資料不同的資本， 它是具有創(chuàng)新性、創(chuàng)造性的“活資本”，因而比物質、貨幣等硬資本擁有更廣的增值空間。同時員工可以期望通過自身勞動能力的轉讓或投資，獲得超過原有價值的更大收益。

（二）頂身股是財東與伙計的利益樞紐

銀股、身股比重的變化，顯示著資本家向職工讓渡利益的多寡。票號中銀股和身股所占股本的比例悄然發(fā)生著變化，身股的比重逐步超過了銀股，導致結賬期出現(xiàn)了利潤的一多半被頂身股者分去，而財東在利潤分紅中所占的比例相對減小的結果。資本家將一部分利潤讓渡給職工后，資本家的利潤率仍是相當可觀的，因為正如馬克思所說的，“……全部利潤仍然只在利息上，即作為資本所有權的報酬獲得的”。資本家對勞動者的勞動力資本的依賴程度隨著分工協(xié)作水平的不斷深化也相應加深。只有資本家讓渡相應的企業(yè)利潤，才是資本家與勞動力合作的前提。很顯然，資本家可以獲得比讓渡的利潤更為長遠、更為豐厚的“利潤”。為了“利潤”而讓利潤，資本家當然是不會提出質疑的，并且在按資本利潤率計算后得出的資本家分紅利率，大大超過了當時放款的月息，資本家仍是有利可圖的。

（三）頂身股體現(xiàn)兩權分離的管理方式

在對票號頂身股的研究中，不得不涉及到東掌分離制這一晉商獨特的管理模式。對此管理模式，借用馬克思的《資本論》中兩權分離理論能很好地解釋：資本所有者即財東為了獲得利息，而將資本暫時交予資本使用者即掌柜使用，這就造成了資本在生產和流通過程中所有權與使用權（經營權）分離的現(xiàn)象，即兩權分離。票號作為專業(yè)性極強的行業(yè)，在其存在的歷史中實行的就是這種兩權分離式的制度安排，財東與掌柜共同簽訂合約，由財東出資，掌柜負責經營管理，這就造成了資本在生產和流通過程中所有權與使用權分離的現(xiàn)象。這種全權的委托代理關系，實際上就是十分徹底的兩權分離形式。在此形式下財東雖然可以對票號的經營提出建議，但實際上他們僅僅單純的擁有資本所有權，已被排除在生產管理之外，單純的去享有利潤分配權；另一方面用資本單純執(zhí)行職能的資本家則轉化為掌柜，他們成為票號內資本的實際操縱者，對票號財產擁有排他性控制權與經營決策權。這種制度安排是有其合理性的，因為在專業(yè)性極強的票號中，財東不可能完全通曉票號的運作規(guī)律和特點，并精通票號的運作。因此，財東不得不把資本委托給那些具有管理經驗的人經營，讓資本更快地增值。而沒有人為的制度制約對于掌柜來說，也有利于他們施展自己的經營才能。

晉商頂身股對現(xiàn)代企業(yè)勞動力資本管理改革的啟示

（一）加強企業(yè)勞動力資本產權化管理

在市場功能皆不完善的環(huán)境中，是難以對員工的工作數(shù)量及質量做出準確衡量和評估的。因此，面對這種無法對他們進行有效監(jiān)督和考核的現(xiàn)狀，“頂身股”的激勵機制就無疑是最好的選擇。頂身股制度與現(xiàn)代企業(yè)勞動力產權明確化是相一致的，股東以頂身股為前提，和掌柜、員工簽署合約，從而使勞動者形成獨立的勞動力自我所有權意識，使勞動者從種種人身依附中解脫出來，這樣使勞動力成為與資本所有權同等重要的資本，勞動者擁有清晰的勞動力產權，就促使大家為了各自的利益而自覺盡職盡責地工作。把自己的個人利益緊緊維系在票號的利益上，這就激勵他們努力為企業(yè)贏得更高的收益，同時又約束他們不敢違規(guī)亂紀，杜絕造假的可能性，保證了股東與員工利益的最大化。

（二）完善企業(yè)中的兩權分離制度

從根本上說，社會生產力水平達到一定階段，資本所有權與資本經營權的分離是人們在單個資本規(guī)模增大的情況下必然做出的調整和選擇。由于現(xiàn)代股份公司股權的高度分散，公司運作需要有較高的專業(yè)知識和素質的人，他們承擔了企業(yè)的控制權，那么這些管理者自然而然就成為了企業(yè)的主導者。企業(yè)資本的經營大權歸于經理，這對于施展經理的才能以及公司資本的發(fā)展都有著重要意義。從經理個人而言，他握有經營自主權，也就擁有了資本家對他的信任，進而經理能與資本家同心同德，充分發(fā)揮他的主觀能動性，使企業(yè)不斷發(fā)展，最終為資本家獲取更多利潤。而對于資本所有者，這樣有利于提高資本運作水平，促進資本增值，使資本運作達到最佳狀態(tài)。

（三）建立動態(tài)的激勵機制

將掌柜和伙友的勞動力資本折成相應股份，讓他們從票號利潤中分“一杯羹”。從客觀上，這種激勵機制承認了他們是生產要素的所有者，生產利潤的創(chuàng)造者。眾人通過這種“生產要素”所有權分享商號的利潤，這種“特權”已然成為剩余利潤索取權。在現(xiàn)代企業(yè)管理中，需要制定類似頂身股的人力資源管理制度，促使員工對企業(yè)全身心投入其勞動力資本。另外通過教育與培訓作為企業(yè)實現(xiàn)人力資本存量增值的重要途徑，只有滿足他們分享利潤的期望，才能最經濟地擁有人才，為企業(yè)帶來源源不斷的利潤， 以實現(xiàn)雙方共存發(fā)展的目標。

（四）構建利益共享的分配機制

“家中有個票號郎，強過七品空堂皇”，這句晉中的流行語折射出票號中人用自己勞動力入股參與經營，與東家一同分紅的制度具有強烈的誘惑力。票號的財東用溫情的手腕籠絡著每一位票號中人，使他們感覺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發(fā)生了顯著變化，即從被財東雇傭的藍領轉變成擁有分紅權利的白領，他可以憑借自己的股份參與到票號的管理運作中去，因此他們都對票號的事業(yè)不遺余力。正是由于員工與企業(yè)之間存在的利益共享機制才推動了票號內的各個利益主體有效結成一個經濟利益共同體， 將參與其中的每個人的利益同商號的興衰成敗緊密聯(lián)系到一起。在現(xiàn)代企業(yè)中，改善企業(yè)利潤的分配機制有助于協(xié)調勞資關系，從而實現(xiàn)勞資利益最大程度的一致性，這對于激發(fā)員工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顯然是十分有益的。同時，這種分配方式是我國社會按生產要素進行分配的雛形，按現(xiàn)代語言來講，有頂身股的伙友參與分配同其他生產要素參與分配是相符合的。因此就能更好地反映勞動生產關系，符合現(xiàn)代企業(yè)管理中按生產要素進行分配的做法，這對于我國當今社會具有重要意義。

結論

山西票號頂身股制度，是在商業(yè)資本向金融資本轉化過程中，中國式企業(yè)社會化生產的產物。它在一定程度上標志著當時社會資本組織形式的不斷演進。頂身股制度為晉商的發(fā)展注入了活力，增強了競爭力，增添了凝聚力，對票號的興盛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在借鑒頂身股制度的同時也應當清楚，任何一種制度作為資本的組織形式，只是一種適應當時生產背景的經營制度，它是當時整個社會政治、經濟制度的真實反映。因此，需將現(xiàn)實的社會氛圍與經濟環(huán)境相結合，制定最適合我國企業(yè)發(fā)展的制度，這才是最終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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