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榮
(臨滄師范高等??茖W(xué)校民族文化研究中心,云南臨滄677000)
休閑作為人類的一種社會現(xiàn)象,本質(zhì)上是人們社會生活的一種方式,應(yīng)屬于社會交往的范圍?!斑@不僅因為休閑活動是人們實際的社會生活和社會活動,而且由于休閑本身也是一種精神體驗和享受,一種人在休閑活動時對人與休閑環(huán)境融合的感覺?!保?]歲時節(jié)日作為從古至今人類社會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除了其特殊的文化意義外,還具有較為突出的休閑娛樂性質(zhì)。
在中國古代兩性地位“男尊女卑”、活動領(lǐng)域“男外女內(nèi)”的大背景下,女性的日常生活多局限于家庭,休閑活動較為貧乏。但唐代作為中國古代一個特色鮮明的時期,相較于其他時代社會風(fēng)尚又具有相當(dāng)?shù)拈_放性,生活在其中的“唐代婦女是中國古代婦女中比較幸運的一群”[2]3,其生活也呈現(xiàn)出另外一幅圖景?!耙荒曛锌芍^月月有節(jié),節(jié)節(jié)關(guān)涉婦女?!保?]254對作為唐代女性參與社會活動重要途徑的歲時節(jié)日中的休閑活動的了解和考察,有助于我們認識唐代女性的社會生活。但在中國古代,以男性為記述主體、以男性參與為主的政治、軍事等重大歷史事件為主要記述對象的傳統(tǒng)史料中,對被社會生活“邊緣化”的女性活動的記載甚為缺乏。所幸在傳統(tǒng)史料缺席的狀態(tài)下,唐代的詩歌和筆記小說為我們保留了較為豐富的歷史資料。對于詩歌的史料價值,陳寅恪先生早有“以詩證史”之說,而古代筆記小說則一直被作為“史之余”來看待,有“補史之闕”的作用:一方面“就小說本身的歷史認知價值而言,它折射的往往是當(dāng)時人們心靈的一個側(cè)面,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真實”;另一方面,古小說的作者“受傳統(tǒng)小說觀的深刻影響而史家意識較濃,其作品也往往打著歷史著作的烙印”[4]。因此,本文主要運用詩歌和筆記小說資料,對歲時節(jié)日中的女性休閑活動加以研究,以反映唐代女性社會生活的一個側(cè)面。
唐代歲時節(jié)日中的休閑活動較為豐富,這與統(tǒng)治者的倡導(dǎo)有很大關(guān)系。唐朝政府曾對歲時節(jié)日的假期作過明確規(guī)定:“元正、冬至各給假七日,寒食通清明四日,八月十五日、夏至及臘各三日,正月七日、十五日、晦日、春秋二社、二月八日、三月三日、四月八日、五月五日、三伏日、七月七日、十五日、九月九日、十月一日、立春、春分、立秋、秋分、立夏、立冬,每旬給休假一日。”[5]35充足的假期為人們的休閑娛樂活動創(chuàng)造了條件。同時在唐代較為寬松的社會、家庭環(huán)境下,女性的節(jié)日休閑被社會普遍認可。唐代女性廣泛參與的較為重要的歲時節(jié)日主要有元日、人日、上元節(jié)、寒食節(jié)、清明節(jié)、上巳節(jié)、七夕節(jié)、重陽節(jié)和除夕等。
“元日”又稱元正、元旦,指新春正月初一,是“三元之日”、一歲之首。民間習(xí)俗元日一般要全家團聚,“雞鳴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惡鬼”[6]1051,并設(shè)家宴慶賀,女子一般會參與其中。白居易有詩描寫元日家宴合家團聚、推杯換盞的熱鬧場面:“弟妹妻孥小侄甥,嬌癡弄我助歡情。歲盞后推藍尾酒,春盤先勸膠牙餳。形骸潦倒雖堪嘆,骨肉團圓亦可榮?!?白居易《歲日家宴戲示弟侄等兼呈張侍御二十八丈殷判官二十三兄》)①而且在唐代已有出嫁女元日回娘家的習(xí)俗,薛逢的《元日田家》詩“蠻榼出門兒婦去,鳥飛迎路女郎來”描寫的就是元日“兒婦”離家,“女郎”歸來的情景。
董勛《問禮俗》曰:“正月一日為雞、二日為狗、三日為豬、四日為羊、五日為牛、六日為馬、七日為人。正旦畫雞于門,七日貼人于帳?!惫收鲁跗邽椤叭巳铡保淞?xí)俗主要是“剪彩為人,或鏤金薄為人,以貼屏風(fēng),亦戴之頭鬢;又造華勝以相遺?!保?]1053剪彩人者,人入新年,形容改,從新也。而“華勝”即是用紙、金箔剪成的人形或花鳥形。華勝起源于晉代,據(jù)《藝文類聚》記載:“賈充《典戒》曰:‘人日造華勝相遺,瑞圖金勝之形,又像西王母戴勝也?!瘎⒄槠揸愂稀哆M見儀》曰:‘正月七日上人勝于人?!保?]60人們把華勝貼到屏風(fēng)、窗戶、人的發(fā)髻上,除了祈福外,同時起到了裝點節(jié)日氣氛的作用。另外,華勝的主要裁剪者是女性,因此也成為女性炫耀手巧的一種方式。“姹女矜容色,為花不讓春。即爭芳意早,誰待物華真。葉作參差發(fā),枝從點綴新。自然無限春,長在艷陽時?!?張九齡《人日剪彩》)“閨婦持刀坐,自憐裁剪新。葉催情綴色,花寄手成春。帖燕留妝戶,黏雞待餉人。擎來問夫婿,何處不如真?!?徐延壽《人日剪彩》)等詩句正是對女性人日剪紙的吟詠,同時也生動地描寫出唐代女性的心靈手巧。
正月十五日在唐代稱為上元節(jié),是夜為“元夜”。上元節(jié)起源于漢代祭祀太乙神,其節(jié)俗是張燈結(jié)彩、夜游觀燈。據(jù)唐人徐堅《初學(xué)記》記載:“《史記·樂書》曰:‘漢家祀太乙,以昏時祠到明。’今人正月望日夜游觀燈是其遺事。”唐代上元節(jié)大興,家家燃燈、觀燈,是女性外出休閑游玩的好時機。
唐朝統(tǒng)治者對上元觀燈持積極態(tài)度,并親自參與其中。唐中宗曾與皇后微行出宮觀燈。“是夜,放宮女?dāng)?shù)千人看燈,因此多有亡逸者?!贝稳找?,中宗再次微行出宮[8]149。此后,政府開始正式承認上元燃燈、觀燈活動:“先天二年二月,胡僧婆陀請夜開城門,燃燈百千炬,三日三夜?;实塾酉查T,觀燈縱樂,凡三日夜?!保?]1009并對燃燈時間作了官方規(guī)定:“天寶三載十一月敕。每載依舊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日開坊市燃燈。永為常式。”[9]1010在朝廷的規(guī)范和鼓勵下,唐代上元節(jié)前后各都市弛夜禁三天,大展燈會,街上燈如白晝,處處可見女性身影。都城長安“十萬人家火燭光,門門開處見紅妝。歌鐘喧夜更漏暗,羅綺滿街塵土香?!?張蕭遠《觀燈》)揚州上元夜“燈燭華麗,百戲陳設(shè),士女爭妍,粉黛相染。”[10]380連西北邊陲的涼州也是“燈燭連亙十?dāng)?shù)里,車馬駢闐,士女紛雜。”[11]486許多唐詩都描述了上元節(jié)女子外出游玩的景象,如陳嘉言的《上元夜效小庾體》:“今夜可憐春,河橋多麗人。寶馬金為絡(luò),香車玉作輪。”郭利貞的《上元》:“九陌連燈影,千門度月華。傾城出寶騎,匝路轉(zhuǎn)香車,爛漫惟愁曉,周游不問家?!贝抟旱摹渡显住分?“今夕重門后,游春得夜芳。月華連晝色,燈影雜星光。南陌青絲騎,東鄰紅粉裝。管弦遙辨曲,羅綺暗聞香?!鄙踔吝B妓女也成為上元節(jié)慶的參與者:“游妓皆秾李,行歌盡落梅?!保?2]238直到宋代仍有人記述唐代上元盛況:“正月十五日夜,許三夜夜行,金吾廵禁察其寺觀及前后街巷,會要盛造燈籠、燒燈,光眀若晝,山堂髙百余尺。神龍已后,復(fù)加嚴飭,士女無不夜游,罕有居者?!保?2]238-239唐代上元活動也并非僅局限于出游觀燈,如唐睿宗先天二年,上元節(jié)長安舉行盛大燈會,“于京師安福門外作燈輪,高二十丈,衣以錦綺、飾以金玉,燃五萬盞燈,簇之如花樹。宮女千數(shù),衣羅綺,曳錦繡,耀珠翠,施香粉,一花冠,一巾帔,皆萬錢,裝束一妓女皆至三百貫。妙簡長安,萬年少女婦千余人,衣服、花釵、媚子亦稱是,于燈輪下踏歌三日夜,歡樂之極,未始有也?!保?0]40“千門開鎖萬燈明,正月中旬動地京。三百內(nèi)人連袖舞,一進天上著詞聲。”(張祜《正月十五日燈夜》)正是對當(dāng)時上元“踏歌”盛況的描寫。
寒食是指冬至后的第105天或106天,“去冬節(jié)一百五日,即有疾風(fēng)甚雨,謂之寒食?!保?]1055寒食過后的第二天便是清明。至唐代,人們將寒食和清明兩個節(jié)日合在一起過,并有法定的假期:“(開元)二十四年二月十一日敕,寒食清明,四日為假。至大歷十三年二月十五日敕,自今已后,寒食通清明休假五日。至貞元六年三月九日敕,寒食清明,宜準元日節(jié),前后各給三日?!保?]1798
由于寒食、清明前后,我國大部分地區(qū)都是“春風(fēng)不熱不寒天”,陽光明媚、萬物復(fù)蘇,正是傾家出城郊游的好時節(jié),其中往往少不了女性的身影。元稹的《寒食日》詩云:“今年寒食好風(fēng)流,此日一家同出游。碧水青山無限思,莫將心道是涪州?!鄙頌榕镜呐砸部呻S主人出游,如“崔郊之姑有婢,甚美,郊嘗私之。未幾,婢出,再入于頔家,郊因寒食出游,于車中見之,立馬徘徊相顧?!保?0]1265除春游踏青外,唐代寒食、清明還有蹴鞠、蕩秋千、泛舟、斗花等女子休閑娛樂活動。在蹴鞠運動的基礎(chǔ)上,唐代女子結(jié)合自身生理特征,發(fā)展出白打球、步打球等玩法,“內(nèi)官初賜清明火,上相閑分白打錢”。(韋莊《長安清明》)“寒食內(nèi)人長白打,庫中先散與金錢。”“殿前鋪設(shè)兩邊樓,寒食宮人步打球。”(王建《宮詞一百首》)描述的就是宮女寒食玩白打球、步打球的情形。蕩秋千同樣受到女子喜愛,“天寶宮中,至寒食節(jié),競豎秋千,令宮嬪輩戲笑,以為宴樂。帝呼為半仙之戲,都中士民因而呼之?!保?0]1732民間女子也喜歡這項運動,描寫女子蕩秋千的唐詩俯拾皆是,如張說的《唐初入秦川路逢寒食》詩云:“可憐寒食與清眀,光輝并在長安道。自從關(guān)路入秦川,爭到何人不戲鞭。公子途中方蹴踘,佳人馬上發(fā)秋千?!崩钌礁Φ摹逗扯住菲湟辉?“風(fēng)煙放蕩花披猖,秋千女兒飛短墻。”還有韋莊的《長安清明》和《寒食》:“滿街楊柳綠如煙,畫出清明三月天,好似隔簾紅杏里,女郎撩亂送秋千”;“清明寒食好,春園百卉開。彩繩拂花去,輕球度閣來?!卑拙右椎摹逗痛荷疃住?“何處春深好,春深寒食家。玲瓏鏤雞子,宛轉(zhuǎn)彩毬花。碧草追游騎,紅塵拜掃車。秋千細腰女,搖曳逐風(fēng)斜?!比绱硕嗟奶圃娒鑼?,可見民間女子在寒食、清明蕩秋千之普遍?!懊恐燎迕鞴?jié),都人士女猶有泛舟于其間者”[13]103,則說明在清明節(jié)唐代女子還會參加泛舟活動。另外,士女間還興起了“斗花”之俗,長安士女“春時斗花,戴插以奇花多者為勝,皆用千金市名花,植于庭院中,以備春時之斗也。”[10]1738眾多女性都參與其中,“簇錦攢花斗勝游,萬人行處最風(fēng)流”。(施肩吾《少婦游春詞》)以至珍花異草奇貨可居,有的人甚至偷花來賣,以滿足士女斗花之需,“霍定與友生游曲江,以千金募人竊貴侯亭榭中蘭花插帽,兼自持往綺羅叢中賣之。士女爭買,拋擲金釵。”[14]49
上巳節(jié)原為上古祈求生育的節(jié)日,與女性有著極為密切的關(guān)系。上巳節(jié)的時間起初是在三月第一個巳日,三國以后逐漸固定為三月初三。人們于上巳節(jié)聚于水邊,以水洗滌污垢,祭祀高禖等神,以祈求生育,是為“祓禊”活動。魏晉以后,上巳節(jié)的宗教意味逐漸淡化,發(fā)展到唐代成為季節(jié)性聚會。女性是上巳節(jié)“祓禊”活動的主要參與者,唐代長安的“祓禊”活動一般集中于樂游原,“樂游原,漢宣帝所立。唐長安中,太平公主于原上置亭游賞。其地四望寬敞,每三月上巳,九月重陽,士女游戲,就此祓禊登高。幄幕云布,車馬填塞,綺羅耀日,馨香滿路?!保?5]5另外,“九龍池,上巳日亦為士女泛舟嬉游之所?!保?3]103杜甫著名的《麗人行》:“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奔词菍ι纤裙?jié)女性水邊“祓禊”情形的描述;李商隱在《向晚》中記述了南方的“祓禊”活動:“北土秋千罷,南朝祓禊歸?!卑拙右滓苍凇逗痛荷疃字濉分杏涊d了民間女子參與“祓禊”活動的情形:“何處春深好,春深上巳家。蘭亭席上酒,曲洛岸邊花。弄水游童棹,湔裾小婦車。齊橈爭渡處,一匹錦標斜?!?/p>
另外,由于上巳節(jié)在時間上已是陽光明媚的春日,所以在“祓禊”之后,女性往往遠足踏青。唐代上巳節(jié)游春風(fēng)氣極盛,幾乎家家外出,呈現(xiàn)出一派熱鬧繁華景象:“麗日屬元巳,年芳具在斯。開花已匝樹,流鶯復(fù)滿枝。洛陽繁華子,長安輕薄兒。東出千金堰,西臨雁驚坡。游絲映空轉(zhuǎn),高揚拂地重?!?沈休文《三月三日率爾成篇》)“帝京元巳足繁華,細管清弦七貴家。此日風(fēng)光誰不共,紛紛皆是掖垣花?!?楊凝《上巳》)其間自然也不乏女性參與,萬齊融的《三日綠潭篇》即對女子踏春游賞的情形作了生動描繪:“佳人祓禊賞韶年,傾國傾城并可憐。拾翠總來芳樹下,踏青爭繞綠潭邊。”在外出游春的同時,女子們還在郊野設(shè)席搭帳,舉行野宴,“都人士女,毎至月半后,各乘車跨馬,設(shè)供帳于園囿或郊野中,為探春之宴。”“長安仕女游春野步,遇名花則設(shè)席籍草,以紅裙遞相插掛,以為宴幄。”[10]1738
五月五日端午節(jié)自古便有“女兒節(jié)”之稱。端午節(jié)時,女子將五彩線系于家人臂上,稱作“長命縷”、“續(xù)命縷”,以避災(zāi)異,祈求長壽?!耙晕宀式z系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保?]1057除五彩線外,也有贈送其他禮物的,皆稱“續(xù)命”。唐傳奇載:“五月五日,(趙州盧參軍)妻欲之市,求續(xù)命物,上于舅姑?!保?1]2363宋州刺史王璿妻“每至端午及佳節(jié),悉有贈儀相送,云:‘新婦上某郎某娘續(xù)命’”,因此得到眾人喜愛[11]3689。
另外,唐代端午節(jié)宮中還盛行競渡、“射粉團”之戲。許多詩句都生動地描繪出女子競渡的場景:“猩猩血彩系頭標,天上齊聲舉畫橈。卻是內(nèi)人爭意切,六宮紅袖一時招?!?張祜《上祀樂》)“競渡船頭掉采旗,兩邊濺水濕羅衣。池東爭向池西岸,先到先書上字歸。”(王建《宮詞一百首》)“射粉團”之戲則興起于開元天寶年間,“宮中每到端午節(jié),造粉團角黍,貯于金盤中,以小角造弓子,纖妙可愛,架箭射盤中粉團,中者得食。蓋粉團滑膩而難食也,都中盛于此戲。”[10]1728可見此游戲從宮廷流傳民間,盛行一時。
七月七日夜,古稱“七夕”,源于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愛情故事?!捌咴缕呷諡闋颗?椗蹠?。是夕,人家婦女結(jié)彩縷,穿七孔針,或以金銀鍮石為針,陳瓜果于庭以乞巧,有蟢子網(wǎng)于瓜上,則以為應(yīng)符?!保?]1058這一節(jié)日最主要的活動內(nèi)容是女子向織女“乞巧”。“秋七月,牽??椗嘁娭?,秦人風(fēng)俗。是夜張錦繡,陳飲食,樹瓜花,香于庭,號為乞巧”[11]4000,故“七夕節(jié)”又名“乞巧節(jié)”。在唐代,七夕夜宮廷及民間都擺設(shè)香案、置瓜果、迎巧娘(織女),以祈求忠貞愛情。唐代有許多寫本描寫七夕乞巧風(fēng)俗,如敦煌《七夕乞巧詩》:“七日佳人喜夜晴,各帶花果到中庭。為求織女專心座,乞巧樓前直至明?!薄捌蚯赏旌樱幌俞樠坌?,只道明月多?!泵耖g乞巧方式豐富多樣,有蛛絲卜巧,如“人間不見因誰知,萬家閨艷求此時。碧空露重彩盤濕,花上乞得蜘蛛絲?!?劉言史《七夕歌》)有穿針乞巧,如“七夕今宵看碧霄,牽??椗珊訕?。家家乞巧望秋月,穿盡紅絲幾萬條。”(林杰《乞巧》)有瓜果乞巧,柳宗元即撰文記載了家中婢女七夕乞巧的情形:“柳子夜歸自外庭,有設(shè)祠者,饗餌馨香,蔬果交羅,插竹垂綏,剖瓜犬牙,且拜且祈。怪而問焉。女隸進曰:‘今茲秋孟七夕,天女之孫將嬪于河鼓。邀而祠者,幸而與之巧,驅(qū)去蹇拙,手目開利,組紝縫制,將無滯于心焉。為是禱也?!保?6]5882“闌 珊 星 斗 綴 珠 光,七 夕 宮 娥 乞 巧 忙?!?王建《宮詞一百首》)宮中的乞巧手段與民間不盡相同,如宮中雖也有蛛絲卜巧,但有盒中、花上之別:“各捉蜘蛛,閉于小盒中,至?xí)?,開視蛛網(wǎng)稀密,以為得巧之候。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間亦效之?!保?0]1730宮中又有“乞巧樓”乞巧:“宮中以錦結(jié)成樓殿,高百尺,上可以勝數(shù)十人,陳以瓜果酒炙,設(shè)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嬪妃各以九孔針、五色線,向月穿之,過者為得巧之候?!保?0]1738“畫作天河刻作牛,玉梭金鑷采橋頭。每年宮里穿針夜,敕賜諸親乞巧樓?!?王建《宮詞一百首》)這種乞巧方式自然不是尋常人家所能效仿。
九月九日是重陽節(jié),又名“重九”。這一天,“四民并籍野飲宴”,人們登高、食餌、喝菊花酒、佩帶茱萸以避瘟邪。重陽節(jié)登高的習(xí)俗在唐代已很盛行,詠嘆重陽登高習(xí)俗的詩歌俯拾皆是,如:“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望幸三秋暮,登高九日初?!?蕭至忠《奉和九日幸臨渭亭登高應(yīng)制得馀字》)“登高凌寶塔,極目遍王城?!?蕭至忠《奉和九月九日登慈恩寺浮圖應(yīng)制》)等。都城長安的樂游原因地勢較高、風(fēng)景優(yōu)美而成為最有名的登臨之地[9]119。女詩人薛濤的詩句“誰憐不得登山去,可惜寒芳色似金”(薛濤《九月遇雨》)中描寫的心理活動說明重陽登高在唐代婦女中已很盛行,她們或成群結(jié)隊,或相約而行,到山上采茱萸,插戴在頭上、身上以辟邪?!吧疥幜遗湃詹绍镙?,復(fù)得東鄰伴,雙為陌上姝。插花向高髻,結(jié)子置長裾?!?萬楚《茱萸女》)“歸來得問茱萸女,今日登高醉幾人?”(張諤《九日宴》)的詩句便是其證明。
除夕是一年的最后一天,與元日相連。唐代除夕夜已有歡飲守歲、點燎火的習(xí)俗。在宮中,皇帝會宴請文武百官一起守歲。“季冬除夜接新年,帝子王孫捧御筵。宮闕星河低拂樹,殿廷燈燭上熏天。彈弦奏節(jié)梅風(fēng)入,對局探鉤柏酒傳。欲向正元歌萬壽,暫留歡賞寄春前?!?杜審言《守歲侍宴應(yīng)制》)在民間,除夕夜也要守歲,即使一人客居他鄉(xiāng)也不例外。“守歲無樽酒,思鄉(xiāng)淚滿巾。始知為客苦,不及在家貧。畏老偏驚節(jié),防愁預(yù)惡春。故園今夜里,應(yīng)念未歸人。”(白居易《客中守歲》)在守歲的同時還要點燎火以驅(qū)邪祟,“列炬散林鴉”(杜甫《杜位宅守歲》)、“院院燒燈如白日”(王建《宮詞一百首》)、“歲炬常燃桂”(沈佺期《歲夜安樂公主滿月侍宴》)、“守歲多燃燭,通宵莫掩扉”(丁仙芝《京中守歲》)、“寒庭燎火多”(張說《岳州守歲》)等詩句都是對這一習(xí)俗的描述。女子作為家庭的重要成員,自然不能脫離其外,唐人小說描寫了宮中的除夕勝景:“時屬除夜,太宗盛飾宮掖,明設(shè)燈燭,殿內(nèi)諸房莫不綺麗。后妃嬪御皆盛衣服,金翠煥爛。設(shè)庭燎于階下,其明如晝。盛奏歌樂。”[11]1815綜上所述,雖然歲時節(jié)日在興起之初都有一定的祭祀、宗教色彩,但發(fā)展到唐代,在社會文化繁榮開放的背景下,歲時節(jié)日的巫術(shù)神秘色彩已逐漸減弱,而休閑娛樂的色彩則逐漸增強,并且其中也給予了女性一定的活動空間。通過唐代歲時節(jié)日中的女性休閑活動,我們不僅可以看到當(dāng)時女性生活的豐富多彩,更可洞察當(dāng)時的社會生活和民俗風(fēng)情。這些休閑活動,不僅使唐代女性的身體得到放松,更使她們的精神得到愉悅。相比其他歷史時期,唐代女性歲時節(jié)日習(xí)俗的審美價值與調(diào)節(jié)生活的作用更加明顯,休閑娛樂的色彩也更加突出。
注釋
① 文中所引唐詩凡出自彭定求編《全唐詩》(中華書局,1960年版)者,均只注明作者和篇名,不再一一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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