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從文
(安徽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安徽 蕪湖241000)
鄧牧(1246 -1306),字牧心,人稱文行先生。他是宋元之際的思想家,自號“三教外人”,以示他不列入任何正宗的行列,他對封建君主專制作出了猛烈的批判,后世稱其為“異端”思想家。宋亡后,他終身不仕、不娶,淡泊名利,遍游名山。元大德間,隱居大滌山洞霄宮,以布衣終。鄧牧所著詩文不多,他的代表作《伯牙琴》,“以知音難遇,故以伯牙琴為名”[1],這是一部具有思想性的作品,是在他隱居大滌山時手定而成,原來共60 余篇,“由元迄明,亡佚過半”[1],到了清代修四庫全書時,只剩下文24 篇,并序、跋為26 篇,清代鮑廷博在編《知不足齋叢書》時,“增文五篇,補詩十有三章”[1],中華書局在1959 年出版了校點本,又續(xù)補了兩遍文章,計文30 篇,詩4 首,序、跋各一,共36 篇。本文據(jù)此對鄧牧的文學(xué)作品作比較詳細地論述,并以此來探知鄧牧的整體情況。
南宋滅亡,這在鄧牧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他開始反思王朝興亡的原因,探尋社會管理的最佳模式。《見堯賦》、《君道》、《吏道》、《二戒——學(xué)柳宗元》這幾篇文章主要反映的是鄧牧的政治思想,他沒有無端的謾罵,而是把他的理想娓娓道來,令人感到深刻,令人警醒。
面對現(xiàn)實社會中君主、官吏對生民的壓迫和剝削,盜賊叢起,戰(zhàn)爭不斷,他的思緒回到了沒有壓迫,沒有剝削的“古代”。遠古時候也有君主,但“古有圣人作君作師,憂民之溺猶己之溺,憂民之饑猶己之饑?!保?]他們是人民的公仆,是公共事務(wù)的最高管理者,而不是剝削者,不會在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其德澤所浸,如時雨之化;其功用所及,如春陽之熙?!保?]古之君主,“飯糲粱,啜藜藿,飲食未侈也;夏葛衣冬鹿裘,衣服未備也;土階三尺,茅茨不剪,宮室未美也?!保?]而今日之君主“竭天下之財以自奉”并且“奪人之所好,聚人之所爭,慢藏誨盜,冶容誨淫?!保?]
鄧牧在《吏道》中說,“與人主共理天下者,吏而已。”“古者軍(君)民相安無事,固不得無吏,而為員不多?!保?]古時的官吏,是被選出來協(xié)助皇帝官吏公共事務(wù)的人,而非特權(quán)階級,這些官吏有道德,有修養(yǎng),和人民和諧相處,他們是“才且賢者”。而近日之官吏,“取民愈廣,害民愈深”而且“吏無避忌,白晝肆行,使天下敢怨而不敢言,敢怒而不敢誅?!保?]
縱觀今日之世,“茫茫九原,龍蛇居之,衣冠禮樂之封,交鳥跡與獸蹄,洪水之患豈至此,圣人不復(fù)起?!保?]他不知道“智鄙相籠,強弱相凌”[1]這樣的天下亂世何時才是盡頭。于是,他發(fā)出了“陶唐世遠,吾將誰歸?”[1]的感慨。
元滅南宋后,宋人地位低下,時遭蒙古族統(tǒng)治者的凌辱。在《越人遇狗》這篇短文中,鄧牧是這樣寫的,“越人道上遇狗,狗下首搖尾人言曰:‘我善獵,與若中分?!饺讼?,引而具歸,食以粱肉,待之以禮。狗得盛禮,日益倨;獵得獸,必盡啖乃已?;蜞驮饺嗽?‘而飲食之;得獸,狗輒盡啖,將奚以狗為?’越人悟,因與分肉,多自與。狗怒,嚙其首,斷領(lǐng)足,走而去之。夫以家人豢狗,而與狗爭食,幾何不敗也!”[1]這是寓言式的社會諷刺小品文,把元朝統(tǒng)治者暗射為“狗”,一針見血地揭露了它的貪婪、殘忍。從越人與狗妥協(xié)所造成的悲慘教訓(xùn),鄧牧作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人千萬不能和狗妥協(xié),不能一時一刻放松對狗的警惕。行文簡練,百來個字就蘊含著對于黑暗現(xiàn)實的極其嚴(yán)肅的批判和揭露。
宋亡以后,文壇是一片“苦調(diào)哀音”[1],鄧牧雖然經(jīng)歷了南宋滅亡之痛,對現(xiàn)實制度進行了嚴(yán)厲的批判,但在詩文中幾無一詞言及興亡,也無消極之語,而多“世外放曠之談,古初荒原之論,宗旨多涉于二氏?!鄙剿斡浺约盀閷m、觀所寫的記文占了鄧牧作品的很大一部分。
面對現(xiàn)實的紛擾,鄧牧寄情于山水,他只愿做山中一隱仙。面對“奇詭萬狀”的大自然時,他的心情是十分愉悅的,“使人飄然欲仙,不知在人世間?!保?]他善于發(fā)現(xiàn)自然中的美,也時刻注意著身邊的美,在游雪竇山時,他見“桑畦麥垅髙下聯(lián)絡(luò),田家隱翳竹樹,樵童牧豎相征逐”,嘆道“真行畫圖中。”他把他的生命,幾乎全都投入到對“山川之靈秀”的搜尋與發(fā)現(xiàn)之中。那是他的生命形態(tài)的展示。他的精神上充分滿足了,物質(zhì)要求也就降到了最低點,鄧牧隱居大滌山后,“身不衣帛,服楮御寒暑?!币蝗者M食一食,枯坐于“空屋”,或數(shù)月不出,而對于四方名勝,則“不憚途遠”。
通過鄧牧的詩文,我們發(fā)現(xiàn)他交往了大量的“方外之士”,主要是道教中人。他作品中反復(fù)稱揚的也都是“山人”、“仙客”。他與當(dāng)時兩浙的道教名流均有密切交往,人家也邀請他住到宮觀中去,他卻又始終不愿披上道袍當(dāng)個正式的“道士”。他自稱“三教外人”,他只做他自己,他只想借“山川之靈秀”誘發(fā)其道心,實現(xiàn)其對生命形態(tài)的超脫。
在詩文中,鄧牧多次談及生死問題,這更能看出他對待生命的態(tài)度,如在《西湖修褉》一文中有“天運易流,人生有終”、“一死一生瞬息間耳”等語。在《鑒湖修褉》他說“死死生生于天地間,如閱傳舍,來者不得不往,往者不得不來,憧憧而未巳也。又安知晉人不復(fù)為我輩,我輩不嘗為晉人也哉!”[1]生死之事在鄧牧看來,極為淡然,毫無戚戚之感。
鄧牧一生,薄于榮名,在《代問道書》中,鄧牧表示,“某生無他嗜好,以富貴利達之事為甚可羞”。[1]他如閑云野鶴,常常醉飲。在《寄友》詩中,鄧牧寫到“鼓趙瑟,彈秦箏,與君沈醉不用醒。人生行樂耳,何必千秋萬歲名?!保?]可見其之精神面貌。類似這樣的詩文在鄧牧的文章中很常見,如《逆旅壁記》中記有這樣的話,“已亥季秋,余以貧故館逆旅,樓廣不二丈,深不八九,椽床榻幾案外無余地,瓶無粟,衣敝履穿,漫不省。日得尊酒醉吟而巳。”[1]在生活貧困,無可炊之米的情況下,仍然醉酒吟詩,從容于沉浮。失落文人,歷代皆有,經(jīng)歷家國之悲的,亦不在少數(shù),而鄧牧超然于物外,心與神游,“臥琴掛劍,歌詩縱酒”,視名利如煙云,有如此心胸的,似乎不多見。鄧牧也知人皆有欲望,“目欲美色,耳欲聲音,身欲寧居”,但“忽忽百年后,墳?zāi)股G棘,廬舍為瓦礫。”
在鄧牧的生命中,詩酒唱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在作品中,他多次提到飲酒、唱和詩文,如在《清真道院記》中有“相與觴詠為樂”語。在《陶山游記》中記有“是日觴詠,樂而忘返?!痹凇蹲蕴丈接卧崎T》中有“歸飲悉大醉”、“歸復(fù)醉飲如昨日”等語。在《鑒湖修褉序》中有“于是四人相顧而笑,相攜扶而下,分流觴曲水韻,賦詩舟中?!?/p>
鄧牧雖寄情山水、盡力修煉,但他并非六親不認(rèn),國在他心中,友人亦在他心中,在他的文章中經(jīng)常有這樣的表述,如在《雪竇游記》中,“坐念平生友,悵然久之?!保?]再如《西湖修褉》中的“余追思醉越時,坐念西州故人,其樂其悲,弗得知也?!保?]其友謝翱去世以后,鄧牧為其作傳,深表痛惜。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有血有肉,卓然仙者。
[1]鄧牧. 伯牙琴[M]. 張豈之,劉厚祜標(biāo)點. 中華書局,1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