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
有那么幾天,我一直處在一種糟透了的感覺之中。就像盛夏時,一場暴雨沒有如期而至,你在壓得很低的天空下焦急等待,不遠(yuǎn)的地方堆滿了黑色云朵,但閃電遲遲不來。
這種壓抑感無以復(fù)加的時候,我圍上藍(lán)色圍巾,去了附近那家“功夫茶”。這是一家連鎖店,在紐約華人區(qū)到處都是,有這樣一個專業(yè)的名字,賣的卻是那些非常孩子氣的飲品:珍珠奶茶、百果冰沙、木瓜牛奶那臺老式攪拌機(jī)啟動的時候,就像是一種莊嚴(yán)浩大的工程正在進(jìn)行,其實不過是在把香蕉木瓜打成糊糊而已。
店面不超過20平米,只有三張小高桌,每張能坐兩個人。門口有一張很舒服的紅色沙發(fā),本來是給人等飲料的地方,我卻喜歡坐在上面一直不走。店員們有時候會好奇地看看我,但從來沒有人打擾過我。我總是點兩美元一杯的功夫綠茶,然后自顧自拿出手機(jī)看亦舒小說。
亦舒總是把波提切利譯成鮑蒂昔里,她的女主角們也總是長得像他畫里的美人。華盛頓的國家美術(shù)館里有8張波提切利,我細(xì)心地看畫里女郎,她們并沒有那樣美,起碼沒有拉斐爾畫里的女郎美。拉斐爾畫的圣母瑪利亞總是穿著我喜歡的藍(lán)色長裙,500多年過去,那種藍(lán)色還是鮮艷得像剛?cè)旧?/p>
我在“功夫茶”里一坐就是兩個小時。電視里總是放一些老掉牙的粵語歌,我看見鄭伊健燙著雞窩頭,以一種過時多年的時髦唱一首《發(fā)現(xiàn)》:“奇緣這一生這一處,這一刻給我遇見,追逐你飄忽的臉。”在終于可以把這首歌的副歌完整唱出來之后,我覺得自己可以回家了。我沒有讀完那一本亦舒,但我知道總會有下一次。
在北京,我也有一個類似的地方,是新光天地負(fù)一樓一個很容易走過的小咖啡館。運氣好的時候,能占到一個寬敞的沙發(fā),我偷偷把涼鞋踢掉,蜷腿坐著。有一天下午,我在里面哭了整整兩個小時,眼睜睜看著邊上的外國人換了3個相親對象。第三個姑娘來的時候,我沒有看清楚她的樣子,因為我把隱形眼鏡哭掉了,只知道她是個中國姑娘。等到我重新戴好眼鏡時,她已經(jīng)走了,只剩下那個外國人,點了今天的第3杯咖啡,可能在等待第4個人。
我收拾好電腦,知道自己應(yīng)該回家了。人生免不了那些糟透了的時候,所以每個人都像松鼠一樣,需要一個無人知曉的小小樹洞。我們躲在里面,吃最便宜的松果,喝最廉價的雨水,偶爾流下比雨水還苦一點的淚水,然后整理整理大尾巴上蓬蓬的毛發(fā),回到家里去。還好,只要有一個家可回,不管是一個人或者兩個人或者更多人,這些糟透了的時候,總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