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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北故事

      2013-11-02 11:42:10宇文正
      西部 2013年1期
      關鍵詞:菲比

      宇文正

      美體小鋪

      她們叫她菲比,因為她高挑的個子,善良、開朗又有點傻勁的個性,都像極了紐約影集《六人行》里的菲比,并且,她也是一名芳香治療按摩師。她獨力開設一家美容工作坊,取名“美體小鋪”,雖然這名字已經被知名標榜天然的化妝品連鎖店使用了,但她覺得自己所做的更符合這個名稱,因為她的重點不在販賣商品,而是以她的雙手,為顧客重塑美體,何況那也真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店鋪。她想反正這樣一家小小的個人工作室,大公司未必會注意。

      菲比的美體小鋪可以為你從頭到腳做全身的保養(yǎng)。做臉是最基礎的,現在風氣盛了,不像多年前菲比決定學習美容這一行時,母親說:“你已經有一張臉了,為什么還要學做臉?”有些顧客固定每周來做一次臉,菲比會順便幫你修眉毛,把你的臉打理得神清氣爽。也有做全套的,加上身體的按摩SPA。菲比的音響永遠固定在FM99.7愛樂電臺,她的手指猶如撫琴般極有節(jié)奏地為你梳理全身的肌膚脈絡。如果你有時間,她會建議你到浴室里泡個澡。如果你憂傷,她會為你滴上幾滴甘甜清涼、讓你心情愉悅的迷迭香精油。如果你疲憊,她會給你保濕、修護、恢復青春的玫瑰精油。如果你失眠,她會給你舒眠、安定的熏衣草精油。如果你神經緊張,她會給你身心放松的綠茶精油……

      菲比不只是個美容師,更是一名心理治療師。按摩的時候,她總是靜靜聆聽你的苦水,就像專業(yè)心理醫(yī)師那樣地聆聽。譬如徐小姐,她是永遠帶著黑莓機、筆記本電腦的飛行游牧族,經常風塵仆仆地說:“我剛從香港回來……”“我剛從溫哥華回來……”她不是空姐,卻有著跟空姐一樣的困擾,皮膚長時間在機艙干燥的空氣中受難,身體在不斷轉換的時差里折損。孩子跟菲傭、婆婆、丈夫都比跟她親。她是一名開疆辟土的無國界經理人,行遍天下大都會與人溝通沒有隔閡,唯獨在她的家里,總有難以跨越的國界。

      譬如艷麗的劉小姐,近四十了,一次一次被親友策劃的相親,讓她愈來愈覺得被羞辱,并不是相親這件事羞辱人,而是對象!那些不是頭禿了就是肚子凸了、言語乏味又口臭的男人們,讓她愈來愈堅信女人是比較高等的人種。她說叔本華以“矮小、窄肩、肥臀、短腿”來形容女人的外形,他居然不知道女人的腿天生的比例是比男人長的!她說男人對美不會有真實深刻的感受,除了同志,可是她又不能去愛一個同志!

      譬如不到三十歲的小余,每個月的薪水只夠付銀行信用卡的循環(huán)利息,可是還是要來做臉!她說做臉就像抽鴉片一樣,每個禮拜都需要鎮(zhèn)靜。她最近剪掉了七張卡,只保留了兩張,一張一○一卡,一張SOGO卡,她說:“當我感到巨大壓力的時候,還是需要宣泄的出口!”

      譬如剛進入更年期的魏姐,跟丈夫離異三年了,除了已成年的子女,她所有的同事朋友都不知道,她仍是人們眼中好命安穩(wěn)的女人。她的丈夫已經另筑新巢,她開始真正嘗受空巢的危機:在經常莫名失眠的午夜,研讀紫微斗數講義,確認生命轉折的驗證……

      這些事,只有菲比都知道。菲比聽你說,給你安慰,以溫柔的指端,猶如對待嬰孩般的觸撫讓你平靜。也許有心酸的眼淚靜靜滑到耳際,菲比不著痕跡地為你拭去。

      菲比的工作室在熱鬧都市里一處僻靜的角落,老舊公寓加蓋的頂樓,沒有招牌,只有門上一塊木頭牌子上寫著“美體小鋪”。白天,整棟樓的人幾乎都去上班上學,這樓像廢墟一般。

      黎蕙爬上五樓,來到美體小鋪門前,這是一位退隱的女明星推薦給她的。女明星曾是黎蕙筆下的傳主,因為介入別人的家庭,被“踢爆”曾經整型,在觀念仍守舊的十六七年前引發(fā)議論。女明星淡出舞臺后的人生,大半在對抗地心引力——不僅是臉頰的肌膚、堅挺的雙乳,還有每站在高處便油然而生的一躍而下的欲望。黎蕙聞說菲比的工作室能使人全然放松,她已經幾乎一整月無法入睡。她的父親在“三二○”大選的前幾天平靜離世,五天后發(fā)生“三一九”槍擊案,全島陷入不平靜的動蕩,她的心在悲傷與悲憤之間擺蕩。她爬上五樓,疑惑在這樣一個老公寓里怎能生存著如此時尚的行業(yè)。美體小鋪門一開,聽見小約翰·施特勞斯的圓舞曲,聞見佛手柑微酸的甜香,看見菲比的臉。“你真的很像《六人行》里的Phoebe!”黎蕙說。

      菲比為她做了全身的SPA,然后在浴室里放好熱水,滴幾滴熏衣草精油,取出一個西紅柿形狀的定時器,倒轉二十五分鐘,督促黎蕙:“進去吧!泡個澡你會很舒服的?!崩柁フ驹谠∈议T口:“是木桶耶!”“你試試看,這種木桶更適合東方女人的體型?!崩柁パ谏祥T,拿掉身上的大毛巾,坐進木桶之中。嬌小的黎蕙在大木桶中可微曲雙腳安坐著泡澡。是比家里的長形浴缸舒適,一般的大浴缸反而讓身體沒有著力點,如果坐著水又太淺。她閉上眼,聽著定時器滴答滴答滴答滴答……竟然睡著了!

      黎蕙每周都到菲比的美體小鋪來,她每次泡澡都會睡著,都在定時器的鈴聲中醒來。這段時間,她不是失眠就是做噩夢,她的一位好友在山上自縊結束生命,那是父親離世、槍擊案之后,對她第三度的震撼。她有時夢見自己的脖子套著環(huán)扣,在近乎窒息中咳嗆著醒來。她喜歡在菲比的工作室里睡著,那短短的二十分鐘,清夢也沒有。她喜歡在氤氳的霧氣中醒來,有人在一旁隔著門跟她說話。她想著,也許真該隨便找一個人嫁了?只要醒來的時候,身邊有一個人,對她來說比什么都好。她想起失去聯系許久的青梅竹馬的好友,前陣子在人群中瞥見他,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幼兒。而她,一無所有。

      菲比總把大毛巾折好放在木盆邊的板凳上,黎蕙一出浴就能裹上,如果下一位客人還沒到,她們會隔著門閑話家常。黎蕙把自己這段時間的悲傷都說盡了。

      她一邊擦著菲比為她準備的身體乳,一邊聽著菲比對她的提問。菲比平常總是聽,很少主動說自己,更不會提問題。菲比說聽說她的工作主要是為人代筆寫書,黎蕙說就是“影子作家”?!袄柁ツ闶悄钗膶W的嗎?”“是??!”“那我想請教你!”

      菲比請教的問題是,魯迅有一篇小說《肥皂》,里面那個惡心的老男人向人說起一個討飯的叫花女,“你只要去買兩塊肥皂來,咯支咯支遍身洗一洗,好得很哩?!薄澳菚锓磸偷卣f用肥皂咯支咯支遍身洗一洗,肥皂怎么會發(fā)出咯支咯支的聲音呢?”

      這是什么問題?黎蕙想了想,讀這篇小說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大二那年從美國威斯康星來了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在臺灣客座一年,大概是順便搜集論文資料吧,她是臺灣出去的,但作風洋派,教法也新,鼓勵學生開口討論。一門短篇分析課,兩周下來,一堆大二的學生全嚇得退選了,只剩下十幾個程度較好的大三、大四學姐,大二學生中除了黎蕙還有個外文系男生。那時講到魯迅的這篇《肥皂》,這唯一的男生就成了大家調侃的對象。黎蕙跟他算談得來的,偶爾也約出來吃飯看電影談小說,可是這男生對她好像并不真的來電,后來她才弄明白,他其實愛戀的是短篇分析老師,他找她,跟她在一起,也許是潛意識把這門課的感覺延長。黎蕙在情感上早熟,比他自己更先看出他的心。她的思緒被菲比沖洗木桶的聲響拉回來。唉,天寶遺事了!那個男生到哪兒去了呢?她說:“也許那形容的并不是聲音,只是一個動作?”黎蕙也迷糊了,那篇小說的內容其實早忘光了。

      “動作?咯支咯支是什么動作?”菲比怎么想咯支咯支都該只是形容聲音的。

      “為什么對這個小說這么感興趣?”

      “我收集肥皂,有一次無意間翻到魯迅有這么一篇小說,就拿來看了?!?/p>

      其實不是無意間,菲比也讀過一點小說,《BJ的單身日記》什么的,但從來不曾想過去翻魯迅的書,她只是高職畢業(yè)。那是一個男人遺留在她房里的一本書,那個男人現在在天涯海角什么地方,她不知道。按照其他親友的說法,他“遺棄”了菲比母女,但菲比沒有用過這樣的字眼。

      菲比的男人手邊倒經常是在讀書的,他如錯生時代的士人,并且是不求功名的士。他的求學紀錄、戀愛紀錄都很“輝煌”,讀過多所中學、大學,卻從未畢業(yè),他拿到的文憑只有國中畢業(yè),其余一概肄業(yè)。他的愛情也一再肄業(yè),休學轉學,直到碰見一個令他心慌的女人,而同時遇見了餐廳服務生菲比。他在一客西餐未品嘗完之前,就把菲比引誘到餐廳的頂樓親吻她。他很快得到了她。有一天,菲比懷孕了,無奈地告訴他:“拿掉算了!我沒有生小孩的準備。”他卻有了奇異的堅持,堅持要菲比把孩子生下來。他說:“我們結婚吧!”菲比看出他并不愛她,卻沒有看出他是以奉子成婚來逃避那令他心慌的愛。她以為他是對生命負責,嫁給了他,生下了小孩。原來孩子對他而言,也如同他一個一個未完成的學業(yè)。那個令他心慌的女人遠走異國,而他,持續(xù)與數不完的女人邂逅。他說:“我從不追女人。”他只是邂逅女人。

      那時他年輕,頂著名校肄業(yè)的說法還能求職,大公司會以栽培的心態(tài)等待他半工半讀拿到文憑。他總在工作量、責任漸增之后灑脫去職,且很快地謀得更高的職位,如此循環(huán)幾年,有一天忽然發(fā)現,他找不到工作了。他仍然邂逅女人,用菲比賺的錢。有一天,他忽然消失了。他結婚時與菲比同住并沒有搬進太多的東西,有時天冷需添衣,會告訴菲比:“我回我媽那拿衣服?!边@一次他卻沒有再回到菲比身邊。菲比向他的家人詢問,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或者知道而不告訴她。老天,她跟他的家人從來就不熟!

      菲比的丈夫從人間蒸發(fā)了,她覺得他只是去了某處,他的家人不告訴她,他們從來就看不起她。那是一個醫(yī)生家族,這一代堂兄弟中有外科醫(yī)師、家醫(yī)、牙醫(yī)、整型醫(yī)師,姐姐是婦產科醫(yī)師,唯有他例外,他讀過外文、哲學、歷史,不讀醫(yī)。但也或許因為出身醫(yī)生世家,他在心態(tài)上才能做為一個錯生時代不求功名的士。

      他留在菲比身邊的只有幾件衣服,一小箱書和一個女兒。菲比翻閱那箱書,其中有一本簡體字版的《魯迅短篇小說集》。她吃力地讀著其中《肥皂》那篇小說,產生單純的困惑:用肥皂洗澡為什么會咯支咯支的呢?

      “菲比你很科學喔!”黎蕙笑著說,“我們以前讀這篇小說,討論的好像就是魯迅的諷刺藝術啦,假道學的虛偽啦什么的,沒有想過用肥皂洗澡為什么會咯支咯支!”菲比失望地說:“我不懂什么諷刺,書里面那個男人的老婆吃那個叫花女的醋,可是第二天那肥皂的泡沫就像大螃蟹嘴上的水泡一樣,高高地堆在她的兩個耳朵后。那個結尾讓我不舒服。”菲比說,她從小就喜歡香皂,才會把媽媽給她的資生堂蜂蜜香皂、蜜絲佛陀翠玉美容香皂保存下來,慢慢地就開始搜集香皂,“香皂是干干凈凈的,不是欲望的東西”。菲比又想起她的丈夫,事實上從結婚后,丈夫就再也沒有碰過她。丈夫只跟邂逅的女人做愛。她跟他擁有過美好的結合,她還記得他做那件事時認真的表情,那是他最負責任的時刻。完事后,她到浴室沖澡,他要求她把門打開,讓他看她的身體。菲比身上敷著雪一般的肥皂沫,顫巍巍地拉開浴室門,他蹲著,仰頭凝視她的胴體說:“你真的很美!”她沒有辦法恨他,他其實是一個溫柔的男人,他對她始終是溫柔的。菲比相信他總有一天會回來。她告訴六歲的女兒:“爸爸去很遠的地方工作,等你長大一點,他就回來了。”

      出事的那天,一早菲比就覺得頭暈。菲比的身體向來不錯,做臉、按摩是件勞力的工作,剛開始做這行時她曾玩笑地對妹妹說,幫有些胖女人按摩身體,感覺好像在揉面團,簡直揉不動?,F在她已練出粗壯的手臂,整天站著工作,也變得很有耐力。大概是感冒了,菲比很少感冒,以前還沒換IC健??〞r她經常A卡都用不完。這一天,她頭重重的,腳輕飄飄的。她把女兒送到學校之后搖搖晃晃地爬上五樓工作室。

      她點了精油,讓自己鎮(zhèn)靜下來,然后拿出電話簿,把當天所有的預約全部取消。有的客戶手機沒開,只好留言。休息一下,她必須去看醫(yī)生,菲比忽然感到寂寞,想到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夠依靠。她本來是要去熄滅精油的,卻倒了下來,把擺放精油的小茶幾整個推倒,倒向前面的保養(yǎng)品展示柜。她暈了過去。

      黎蕙沒有接到電話,她根本忘了開手機,當她來到菲比的公寓時,愈往上爬愈感到不對勁,空氣中有種奇異的、煙熏的芬芳。黎蕙警覺不對勁,便拿出手機。等待開機的片刻,她的指頭抖個不停。

      菲比睡著了,除了輕微的嗆傷和擦傷,她奇跡般地完好無恙。但是工作室毀了大半,即使沒燒著的部分,也被熏出黑黑的一層灰。菲比的不少客戶聞風而來,有人說,因為菲比人太好,老天保佑,所以那天黎蕙忘了開手機,來做了她的守護天使。有人為菲比的經濟狀況擔憂起來,她們隱約知道她是單親媽媽,很辛苦的,這下工作室毀了,損失慘重。有人提議大家先預付半年的費用,讓菲比度過難關。然后菲比的妹妹說起了遺棄她們母女的那個男人。她們原以為菲比是離婚,這年頭這也不算什么,可是那個男人卻是不告而別,眾人很快達到一種同仇敵愾的共識。

      菲比醒來了,覺得咽喉干痛。她知道自己暈倒了,差點兒闖了大禍,她很感激那么多朋友來看她。是的,她們不只是客戶,更是她的朋友。她想起自己倒下以后,幾乎是立刻就恢復了知覺,可是全身酸軟,她聽見火延燒開來的聲響、急促的按鈴聲。一定是黎蕙,黎蕙個性急,如果按一次菲比沒立刻應門,她總是叮當叮當猛按?!安灰?,放輕松!”這是菲比最常對黎蕙說的一句話。那一刻菲比聽見急切的門鈴卻是最寶貴的聲響,她眼前黑黑的,全身好像只有聽覺活著……她聽見了咯支咯支的聲音……

      “菲比在說什么?”

      黎蕙說:“她在說魯迅的小說……”

      都火災了還在講小說?眾人說:“菲比不愧就是菲比!”

      小區(qū)警衛(wèi)室

      小區(qū)警衛(wèi)室是住戶的情報站。一名警衛(wèi)對住戶說:“那個住在C棟七樓的女人啊,她最近大概失眠了,你看她的黑眼圈就知道……”

      住在C棟七樓的女人有一頭新染的紅發(fā)。電梯里,孩子們總是睜著大眼睛瞅她,紅色大波浪卷發(fā)下襯著蒼白的肌膚,她好像一個外國女人。電梯里,男人總是對她保持著紳士的微笑,她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美女。電梯里,女人總是與她客氣頷首,而后避免目光的交會;她們想著,她的香水味太濃了,她的妝涂得太厚了,她的頭發(fā)染得太紅了。

      住在C棟七樓的女人,最近特別蒼白,妝搽得比較厚,頭發(fā)染得比較紅,以此掩飾勞累的肌膚,因為她最近拿掉了一個小孩。

      她不是沒有罪惡感,可是她覺得自己實在不適合去生養(yǎng)一個小孩,那是多大的責任!有時她和已婚女友在一起,聆聽她們一肚子孩子教育的苦水,她忍不住為她們計算:養(yǎng)一個小孩究竟要花多少錢?再核計她們與丈夫的薪水,她感到肅然起敬,更別提那無價的心力。

      她并不是第一次拿掉小孩,然而這次特別難受。她不眷戀,卻隱隱作痛。也許,是因為年紀真的大了吧!她想。

      她的腦波,像臉色一樣的蒼白。白色的波浪,日夜在腦海里翻攪。她已經失眠一陣子了。

      C棟七樓的女人,疲憊地坐在電視機前,她想要靜一靜??墒撬o不下來,因為小區(qū)有一位警衛(wèi)很喜歡廣播。她想他真的非常喜歡廣播吧!他總是會先來一段預告:“警衛(wèi)室報告,警衛(wèi)室報告,各位親愛的住戶,請將大門打開,以便收聽清楚?!边@句話他會重復好幾次,仍然不直說重點。而她想不出來為什么要把大門打開,小區(qū)廣播的喇叭音量已經夠大、夠刺耳了。

      “親愛的住戶,您好!”她實在無法忍受作為那“親愛的”住戶里的一份子。這個世界很怪異,真正親密的人,從不說“親愛的”,陌生人之間卻動不動說“親愛的”。警衛(wèi)熟極而溜地把“親愛的住戶”問候一番才終于開始說明重點,然后感謝大家的配合、收聽,然后,他會唱費玉清的《晚安曲》:“讓我們互道一聲晚安,送走這匆匆的一天……”

      半個鐘頭以后,“警衛(wèi)室報告……”又來了!直到《晚安曲》唱完。有時候,一個晚上他會報告好幾遍。他似乎相當滿意自己的音色。

      萬圣節(jié)快到了,小區(qū)將為孩子們舉辦“不給糖就搗蛋”的活動,最近幾天,小區(qū)警衛(wèi)的廣播就更勤了,《晚安曲》唱得更起勁了!

      住在C棟七樓的女人,失眠得很厲害。

      “親愛的住戶,您好!為了給孩子們一個快樂的萬圣節(jié),本小區(qū)征求自愿提供糖果的家庭,自愿者請到警衛(wèi)室來報名……祝您有個寧靜的夜晚,晚安,晚安,再說一聲,明天見?!?/p>

      寧靜的夜晚?每天聽《晚安曲》!C棟七樓的女人覺得自己簡直是住在百貨公司里。她拿起警衛(wèi)室直撥話筒,猛按幾聲,又猝然放下?!班洁洁洁健本l(wèi)室卻回撥給她,問她是不是要提供糖果?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含糊應對那些問話的了。她拒絕了,可是對方竟百般感謝,那些客套話的往返,竟有點兒像她的工作。

      有一回她打電話詢問某報社的活動組,洽商能不能掛名合辦一項義賣的活動。接電話的是剛升上組長的一名男士,他十分熱心地說:“有什么事情,請盡管吩咐,小弟絕對效勞……”可是電話掛上,她卻完全不懂,他的意思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合辦?因為他又說了一堆時機不是很恰當之類的話,最后再要求她隨時有活動不要忘了他呀!后來她遇見那位男士的下屬,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組長講的話,你都聽得懂嗎?”對方笑得快要噎到:“聽得懂?。 ?/p>

      我就聽不懂!她想她總是聽不懂男人的語言,就像她始終沒聽懂,她的男人究竟是要還是不要跟他老婆離婚?他說的仿佛是要,遲早要離的,可又一邊哄她拿掉小孩。她并不在乎拿掉小孩,即使他們結婚了,她也未必要生小孩。她疑惑的已不只是男人要不要離婚,還包括她自己,到底要什么?他們的愛情,是不是已經走到了盡頭?墮胎總是為情人之間畫上句點,就像孩子為夫妻之間帶來轉折一樣。

      那名警衛(wèi)秉持對演說的高度興趣,反復預告萬圣節(jié)的活動。住在C棟七樓的女人知道,今晚她又要失眠了,因為這惱恨的情緒將延續(xù)到她上床不會消除。她想起電影里的情節(jié),布魯斯·威利對餐廳侍者掏出槍來,警告他漢堡里不要加奶滋!她想象她拿把槍沖進警衛(wèi)室,指著那警衛(wèi)的嘴巴要他閉嘴,警告他永遠不要在廣播里唱歌……

      她站在警衛(wèi)室門口,兩名警衛(wèi)背對著她,正跟窗口一名太太聊天。他們在談論A棟那個教鋼琴的老師最近得了乳癌,孩子還那么小……

      警衛(wèi)室是小區(qū)的信息集散地,人們總在領包裹、繳管理費、等小區(qū)巴士的短暫時刻與警衛(wèi)交換訊息。

      警衛(wèi)室的玻璃門上貼著警衛(wèi)人員守則,列出住戶可檢舉的項目,例如當班時飲酒、打瞌睡、擅離職守,例如服裝不整、態(tài)度惡劣、造謠生事,等等。女人把守則細細讀了一遍,其中并沒有不準唱歌這一項。

      一名警衛(wèi)轉過頭來發(fā)現了她,殷勤招呼:“秦小姐,這么晚要出去???”

      小區(qū)警衛(wèi)在辨認臉孔、記憶姓名方面具有極高的智商。她懷疑小區(qū)招考警衛(wèi)時是否做過記憶力的測驗?他們不但能正確喊出每個住戶的姓氏,而且還知道每個住戶出沒的時間表。有時她不過提早半個鐘頭出門,警衛(wèi)就會問:“今天比較早上班喔?”他們也清楚每一個人身邊要配上哪一號人物,習慣夫妻一同出門的住戶,如果某一天太太單獨出門,警衛(wèi)會說:“今天先生沒送你呀?”她知道,當她的男人過來時,他們會竊竊私語。

      她并不是要出去,她只是希望找到一個辦法,使今晚能夠平靜入睡。她想用手勒緊那個喜愛廣播的警衛(wèi)的脖子,警告他,并不是人人都喜歡收聽他的節(jié)目!然而她問:“有我的掛號信嗎?”喜愛廣播的警衛(wèi)立即搖頭:“今天沒有?!比绱藞远?,他甚至沒去翻登記簿。他看上去五十好幾,后腦勺的頭發(fā)有些禿了。他說:“秦小姐要多休息?。 彼龓缀跻?,卻看見警衛(wèi)的臉上掛著謙遜的笑容。那樣的笑容,似曾相識。

      她想起自己的父親。高中時,有一回學校的一項資料要家長簽名,她忘了,上學途中她就先到父親的公司。隔著一扇窗,她聽見一個女人對著父親咆哮,那女人看上去比父親還年輕些,而她的父親,沒有抗辯一句話。女人轉身離開,其他人立刻圍上來:“怎么了?”她的父親喃喃地解釋著,臉上掛著謙遜的笑容。她悄悄走了,自己幫父親簽上了名字。

      她悄悄走了。

      住在C棟七樓的女人,已經失眠好久好久了。

      萬圣節(jié)來臨。臺灣不知從何時開始,有形有色地過起了萬圣節(jié)。學校老師會要求家長幫孩子裝扮。財力雄厚的家庭,為孩子購買了哈利波特的全套裝備;手藝好的媽媽,為孩子縫制南瓜衣、恐龍裝。住在C棟七樓的女人走進電梯時,被一個鬼面具伸出的紅舌頭嚇了一跳,小家伙發(fā)出得意的尖叫;電梯里還有個長著透明翅膀、渾身雪白的漂亮小天使。她十分慶幸沒有生孩子,她可絕對沒有那樣的手藝!

      她幾乎進不了自己的家門,因為門口正有一群裝扮奇異的孩子在猛按她家的電鈴。帶頭的那名蜘蛛人男孩失望地下結論:“沒有人在,我們換下一家吧!”小仙女拿起名單畫上一杠:“真奇怪,明明有這一家呀!怎么都不出來?”

      她閃進樓梯間,屏息,等待那一大群小蘿卜頭呼擁進了電梯才敢出來,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家中。

      “不給糖就搗蛋”的孩子們分成許多小隊伍,每隔一陣子就有一隊跑來按電鈴,有的不死心拼命按,久久才失望離去。住在C棟七樓的女人蜷縮在沙發(fā)上,不敢開燈,更不敢打開電視。

      室內漆黑,襯得窗外夜空明亮。點點燈海,每一盞燈下,都是一戶快樂好人家啊,她想。她和她的男人在一起,一直以來,就像這一晚,悄然躲在暗室里,不能開燈,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響,只能遙遙眺望不可及的星空和星空下的點點燈火。

      她走到窗前,看見提著南瓜燈的孩子們穿梭在庭園中,大聲練習著“Treat or trick”。她拿起電話撥了他的手機:“Treat or trick!”

      “什么?”男人一頭霧水。

      “我要你帶一大袋的糖果過來,不然我就要搗蛋!”

      住在C棟七樓的女人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她在等待一袋夢中的糖果。

      夢中,她隱約聽見小區(qū)警衛(wèi)的歌聲:“……值得懷念的,請你珍藏;應該忘記的,莫再留戀。讓我們互道一聲晚安……”

      她睡得好沉好沉,后來敲門、按鈴的孩子們都沒有吵醒她。

      音樂教室

      亨德密特,《當去年的紫丁香在庭前綻放》。憂戚的管弦樂前奏……

      這個滿臉疲憊的男人把音樂教室里所有的報紙都翻完了,女兒還沒有出來。他并不常來,通常是妻子帶女兒來,女兒做什么,妻子一定陪在身旁,然而今天他獨自帶女兒來,他的妻子離家出走了。

      A教室,有家長癡癡地隔著門上的玻璃,追隨孩子的蹤影。他們在里面跑跑跳跳。有時老師關起燈,讓孩子拿著熒光棒隨節(jié)拍律動,或拿著手電筒在布幕后扮演小星星;有時他們隨著《胡桃鉗》、《動物狂歡節(jié)》的音樂起舞。有位個子矮小的母親,一整節(jié)課都踮著腳尖守望著那一方玻璃。這班奧福課程的孩子只有三四歲大,他們的父母從窗口寄上所有的期盼。

      以前當他偶爾陪伴妻子同來的時候,也總是那門外的一個,一邊張望女兒,一邊與其他父母交換孩子的生活小事。女兒太小,他總怕她被別的孩子推倒,然而現在他毫無心情。

      他讓一個女人為他拿掉了小孩。

      他已經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最后一次通電話是在年底萬圣節(jié)的時候。他突然接到她的來電,要他帶一袋糖果去看她,她的聲音聽起來仿佛喝了酒。他想她只是酒后鬧一鬧吧,酒醒了就沒事了。他正陪著女兒雜在一堆奇裝異服的孩子中間,浩浩蕩蕩去便利商店要糖果。妻子親手縫制,把女兒打扮成了一條美人魚。女兒那么小,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彎下腰來摸摸她紅紅的臉蛋、橘色的小尾巴,贊嘆一聲:“好可愛的小美人魚喲!”妻子把女兒捧在掌心,她是真能為女兒去摘月亮的母親吧!他不會離棄她們,他從來就知道他不會。

      他沒有想到的是,從此,她就從他的世界消失了,那個在萬圣節(jié)來要糖果的女人。她是個古怪而美麗的女人。她的手機號突然變成了空號,打到她的公司,她做出完全不認得他的樣子。那與她歡愛的所有過程,突然間被一個橡皮擦擦掉了。一切變成了令他心痛的幻想。

      也許,她知道她要的糖果,他真的給不起!

      他滿懷感傷地想著,這世間曾經有過一個孩子,他從沒有機會給她糖果。他的自責,是從她消失之后才深刻起來。

      如今,他的妻子也消失了。他甚至未及思考痛苦不痛苦,他覺得慌亂無措。他失神望著一對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手拉手經過他的面前,他懷疑這是他的幻想。

      佛瑞《洋娃娃雙鋼琴組曲》。甜美的四手聯彈……

      小梧、小桐兩個雙胞胎女孩每個禮拜只能在鋼琴課上見面。她們的父母離婚了。他們一人要一個孩子,跟著媽媽的小桐搬了家、轉了學,她們就被分開了。大人說這樣很公平,也有大人說把雙胞胎分開是殘酷的。

      她們已經分開一年了。她們三歲就來到這里的奧福班,后來一起跟江老師學鋼琴,她們都不愿意離開江老師,于是她們就可以在鋼琴課見面。

      她們各自在家里練琴。當爸爸加班好晚沒回家時,小梧就不斷地彈著鋼琴;當媽媽帶著那個男人到家里來的時候,小桐就不斷地彈著鋼琴。她們的鋼琴進度變快了,大人說,是因為沒有人跟她們搶琴了。

      她們在學校里、在家里都不再被當成雙胞胎了,唯有鋼琴課的時候還可以跟江老師玩一玩讓老師弄錯人的把戲。慢慢地,老師愈來愈不會錯認她們,她們不再像小時候那么像了。大人說,是因為兩人的生活環(huán)境不一樣,慢慢就有了不一樣的面貌。她們計劃過,像電影里久分重逢的雙胞胎,偷偷交換回到對方的家,趁著大人還分不太出她們的時候??墒切∥嘁呀洸荒芟胂鬀]有爸爸,而沒有媽媽的感覺她已經知道了;小桐已經不能想象沒有媽媽,而沒有爸爸的感覺她已經知道了。

      有一次媽媽帶著那個男人到家里來的時候,小桐偷偷想著,她希望媽媽出車禍死掉,那么她就會回到爸爸的家,跟姐姐住在一起。以前,她什么事情都會跟姐姐說,可是這件事不能說,不能讓姐姐知道她曾經想要媽媽死掉。于是她不停地彈鋼琴。

      爸爸就要結婚了,爸爸說,他一個人沒有辦法照顧小梧,而阿嬤老了,他需要一個太太。爸爸的新太太有一個小男孩,那個小男孩將要住到他們家,她將有一個新弟弟。小梧不要告訴妹妹這個秘密,怕妹妹會非常非常地傷心。于是她不停地彈鋼琴。

      每一次離開音樂教室,她們都要跟江老師抱一抱。可是今天,小桐抱著江老師的時候,忽然好想好想哭,她的心里懷著一個巨大的秘密,她覺得喘不過氣。小梧抱著江老師,偷偷看著妹妹,她將有一個新媽媽、新弟弟,她不知道未來會變得怎樣?她把老師抱得好緊,緊得自己喘不過氣。她告訴自己要忍耐,不可以哭出來。

      江老師一手攬著一個孩子,就像她們的母親。

      巴赫 《G弦之歌》。在低沉感傷的G弦上……

      D教室的雙胞胎女孩到外廳里一邊玩展示的鋼琴,一邊等候她們的父母。江老師坐在KAWAI黑色鋼琴前發(fā)愣。剛才,她摟著兩個傷心的孩子不知所措。怎么舍得呀!她們的父母怎么舍得把她們分開!

      江老師把手放在鋼琴上試圖彈奏,可是她的手仍舊不聽使喚。這一陣子她教課都只能口述,看孩子彈,再做糾正,卻不能示范。不久前,她剛動過乳癌手術,并且拿掉了右腋下的淋巴結,她的手仍在復健之中。

      最初,她連筷子都無法使用,強迫自己變成左撇子,用左手刷牙、洗臉、洗頭發(fā)……最難的是必須兩手捧水,她的手無法自然并攏;手肘的移動,也無法控制速度;手臂里的神經似乎都是麻的,只有手指頭仍然靈活,卻還是沒辦法彈琴,因為不能迅速移位。她試彈幾個小節(jié),手立刻就酸了。少時練琴的記憶、母親的臉一一涌上心頭。她伏在鋼琴上。

      你才動完手術,就想彈琴?她問自己。不該著急的呀!康復訓練幾個月,一定會恢復的。醫(yī)師說:“你現在就是要跟疤痕抗戰(zhàn),要抬頭挺胸,遠離疤痕向下的拉力!”手術前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些。她搖搖頭:“我從不知道,開完刀手會變這個樣子!”

      她想起母親。這段時間不斷地想起母親。她想著自己只是做局部的切除,手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媽媽以前整個乳房切掉,出院回來休息沒幾天就照樣給他們煮飯,而她一點兒都不知道媽媽的手做動作會這么艱難!

      媽媽切的是左邊還是右邊呢?

      她不停地回想,不停地回想,就是想不起來!

      只記得后來母親掉頭發(fā),她去衡陽路買了一頂假發(fā)給她,店員還覺得奇怪,高中生怎么會需要假發(fā)。

      她只注意母親的頭發(fā)掉落了,一點兒都不知道她真正的痛苦是什么。

      也許她更在意頭發(fā)呢?她并不彈鋼琴呀!

      江老師默默微笑起來,摸摸自己為了洗發(fā)方便而剪得像男孩般的短發(fā),她的化療即將開始。等我頭發(fā)掉光的時候,但愿也有人為我買一頂假發(fā)。

      德彪西,短歌《在我心中哭泣》。恍惚哀傷的冷音符……

      A教室里亂成一團了,一個小男孩沒有聽老師的話把襪子脫下來,他穿著襪子在教室里跑來跑去,滑了一跤,把身旁那個個子最小的小女孩君君撞倒了。君君的下巴磕在木頭地板上,手撐起身子,還沒站穩(wěn)就開始放聲大哭。大家都慌了!家長把門打開,君君哭著跑出來。手上拿著報紙的爸爸嚇壞了,仔細察看她的傷口。還好,沒有破皮流血,但是腫了起來,大概要腫好幾天吧!

      爸爸抱起君君,告訴她沒事,不哭不哭。老師、小男孩的媽媽圍著君君,連連安慰,君君仍然哭個不停,從嚎啕變成了哽咽。她哭得太久了,爸爸有點兒抱歉地看看旁人:“小哥哥已經跟你說對不起了,他又不是故意的,你怎么可以哭個不停?不哭了好不好?”君君搖頭。爸爸急了:“等一下帶你去吃麥當勞好不好?”

      君君搖頭。

      “帶你去買芭比娃娃好不好?”

      君君搖頭。

      “帶你去姑姑家找小表哥玩好不好?”

      君君搖頭。

      “帶你去動物園好不好?”

      君君搖頭。

      爸爸生氣了,音量不由得放大許多:“那你到底要什么?”

      君君掙開爸爸的懷抱,用盡所有力氣嘶喊:“我要媽媽……”

      爸爸、鋼琴前的雙胞胎女孩、D教室里的江老師,淚水紛紛滾落了下來。

      巴海貝爾,《卡農》。三部小提琴悠悠輪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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