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勇
(長江大學文學院,湖北荊州,434023)
論楚竹書《周易》之特殊符號
吳 勇
(長江大學文學院,湖北荊州,434023)
楚竹書《周易》在每一卦首尾各有一個符號,被稱為首符和尾符。關于這些符號的意義,主要的觀點是濮茅左的陰陽消長說與李尚信的陰陽和合說。姜廣輝則認為整理者可能將這些符號的意義復雜化了,它們可能只是為了翻檢方便。本文進一步認為,這些符號并不特殊,其實就是分卷符號。當然分卷也有一定的原則,仍然要考慮某些卦的權重及相互之間的錯綜關系。這些特殊符號還有可能是出于占筮的目的而設計的。
楚竹書 《周易》 特殊符號 分卷符號
楚竹書《周易》在每卦首尾分別有一個符號,被稱為首符和尾符。濮茅左先生說:“竹書《周易》中的符號只出現(xiàn)在每卦首簡的卦名之下,及末簡的最后一字下。每個卦名具有兩個符號。卦名后的符號,我們稱之為‘首符’,末簡最后一字下的符號,我們稱之為‘尾符’。符號是根據(jù)所處的簡位來命名的,簡單地說即首簡上的符號稱之為‘首符’,末簡上的符號稱之為‘尾符’。”[1]符號分別由匚、紅匚、■、紅■四種基本符號組合而成,或單獨出現(xiàn)。濮茅左先生說是“兩個基本符號”,其實顏色不同,當然是不同的符號了,所以其實是四種符號。這四種符號的組合,理論上講應該有八種:單獨的匚、紅匚、■、紅■,組合的紅匚套以■、匚套以紅■、紅■里疊以匚、■里疊以紅匚,然而實際上在上博簡《周易》中見到的是六種:即紅■、紅匚套以■、■、匚套以紅■、紅■里疊以匚、匚。可見缺少兩種符號,即單獨的紅匚、■疊以匚。為什么會缺失了兩種符號?我認為這個問題很關鍵,這是我們討論楚竹書《周易》特殊符號的前提。如果這個問題不弄清楚,就匆忙地對這些特殊符號有什么意義下結論,而且進一步地把它和卦序問題聯(lián)系在一起,恐怕是有問題的。
楚竹書《周易》僅存三十四卦,而其中有些卦的符號也已經(jīng)殘缺。所有各卦所見符號,李尚信先生曾用如下圖表列出[2]:
乾坤屯蒙褪紅需紅紅訟紅紅師褪紅比紅小畜履泰否同人大有黑黑謙黑黑豫黑黑隨黑黑蠱臨觀噬嗑賁剝復空無妄黑黑大畜匚A頤黑大過坎離匚咸BB恒BB遯B大壯晉明夷家人B睽BA蹇AA解損益夬AA垢AA萃升困AA井AB革鼎震B(yǎng)艮BB漸歸妹豐BB旅巽兌C渙C節(jié)中孚小過B既濟C未濟
說明:圖中“紅”表示紅色的“■”;“黑”表示黑色的“■”;“A”表示紅色的“匚”中套以黑色的“■”;“B”表示黑色的“匚”中套以紅色的“■”;“C”表示紅色的“■”里疊以一稍小的黑色“匚”;單獨的黑色“匚”符號仍用其本身表示;而“褪”則表示此處符號顏色已全褪,無法判斷;“空”字則表示該處未見任何符號。
從該表可見,殘留有特殊符號的共有三十卦,蒙卦尾符位置既已褪色,無法辨認,實際上無法得知其尾符了。而在這三十卦中,首符、尾符完整的也僅有十九卦,其余的或首符殘缺,或尾符殘缺。因此,完整的首符、尾符其實在六十四卦中僅占四分之一多點。這給我們探討上博簡《周易》的特殊符號帶來很大的困難。因此,目前學界對此特殊符號的研究,多有推測、猜想之處,甚至不乏生硬臆測以使符合自己推斷的做法。有鑒于此,我認為先要弄清楚究竟應該有幾種符號。
四種基本符號的組合,理論上應該有八種情況,然而從現(xiàn)存的特殊符號來看,僅有六種。由于六十四卦中首符、尾符完整的僅有十九卦,僅占四分之一多,那么,是不是可能缺失的兩種符號即單獨的紅匚、■疊以紅匚都恰好在這些遺失的卦中呢?或者說本身僅有六種符號呢?要弄清楚完全的組合有幾種符號,需要按照其在六十四卦中的排列順序,找出其規(guī)律。然而現(xiàn)在的問題是,要弄清楚竹書《周易》本來的排列順序是非常困難的,何況還僅存三十四卦,殘缺不全。目前研究者基本都是以今本《周易》的卦序來比附、推測,李尚信先生就認為“楚竹書卦序無疑是一個與今本卦序有關的卦序,而且極可能就是今本卦序”[3]。當然,也有像濮茅左先生認為楚竹書《周易》可能有著與今本、帛書本都不同的卦序。下面分別來看濮茅左先生和李尚信先生的推定。
濮茅左先生認為,在竹書卦名中,有兩種情況:(一)首符、尾符同類。(二)首符、尾符異類。如下:首符、尾符同類的卦:紅■類,需、訟、師、比,首符尾符同為紅■;紅匚套以■類,蹇、姤、井,首符尾符同為紅匚疊以■;■類,謙、豫、隨、無妄,首符尾符同為■;匚套以紅■類,恒、遁、睽、艮,首符尾符同為匚套以紅■;紅■疊以匚類,渙,首符尾符同為紅■疊以匚。首符、尾符異類的卦:大蓄,首符■,尾符匚;咸,首符匚,尾符為匚套以紅■;頤,首符為紅匚套以■,尾符為■。濮茅左先生認為除了大蓄、咸、頤三卦是同卦異符外,其他都是同卦同符,這說明,同卦同符是其常態(tài)。分析同卦同符的情況,他發(fā)現(xiàn):需與訟、師與比、謙與豫、隨與蠱、豐與旅、蹇與解、困與井等符號分別相同,而這些成對的卦其內在的關系,是卦畫互為倒置的關系(按:即所謂“倒象”“反易”“綜卦”)。這些對立組成的卦,都分別具有相同的符號。他認為:“毫無疑問,這是楚竹書《周易》的一個重要原則,‘對立與統(tǒng)一’。所謂‘對立’,即指兩個相對應的相反卦。相反卦可分為兩類:其一,形式對立的相反卦(按:即“倒象”)……其二,爻位陰陽對立的相反卦(按:即所謂“錯象”“錯卦”)?!盵4]在他統(tǒng)計的六十四卦中,屬于第一種情況的共有二十四對,共四十八卦;屬于第二種情況的有四對,共八卦;兼有這兩種對立的共有四對,共八卦,也就是易學中被稱為“四正”的泰否、既濟未濟,被稱為“四隅”的歸妹漸、隨蠱。由此,他認為:“楚竹書《周易》對卦名的分類,明確地體現(xiàn)出二二相耦,對立統(tǒng)一的原則?!盵5]根據(jù)這個原則,他進一步嘗試推定了殘缺卦的符號。通過對三個同卦異符的卦的分析,他認為“匚”可能是“楚竹書《周易》上、下部分的分界符號”。[6]他最后總結道:“楚竹書《周易》中的紅黑符號的變化,與《周易》陰陽變化理論的歷史典籍記載遙相呼應、彼此印證。紅■意味著陽盛,易窮則變,盛極必反,‘陽盛則包陰,陰盛則含陽’(馮椅《厚齋易學》),于是陽往陰來,紅陽往黑陰來(紅匚套以■),紅陽中產(chǎn)生了黑陰,‘陰陽接而變化起’,(《荀子·論禮篇》)然后黑陰盛,達極則成■,‘陰盛陽微則陽附陰,陽盛陰微則陽決陰’(宋朱震《漢上易傳》)于是陰往陽來,黑陰往紅陽來,黑陰中生紅陽(匚套以紅■),紅陽又盛,至極,完成了一個由陽轉陰、由陰轉陽的完整過程,楚竹書《周易》用紅■疊以匚來表示一個分界過程,同時,意味著事物在陰陽變化中轉換,事物在陰陽變化中發(fā)展,事物在陰陽變化中進入了新循環(huán),如此‘陰盛又陽生,陽盛又陰生,只管循環(huán)不已也’。(蔡清《易經(jīng)蒙引》)因此,楚竹書《周易》中的符號類序為:紅■、紅匚套以■、■、匚套以紅■、紅■疊以匚。這是陰陽理論的形式表現(xiàn),它與易辭是形式和內容的統(tǒng)一,易理精神的反映。楚竹書《周易》的符號變化,反映了事物發(fā)展、演化、衰退而又循環(huán)的過程。”[7]
對濮茅左先生的觀點,李尚信先生說:“濮先生認為,楚竹書《周易》的特殊符號,是與其卦序的排列有關的。這一看法應該是正確的。”[8]“首先,這些符號不只是用來標示以卦爻辭的開始和結束,如果僅僅為了此一目的,沒有必要運用這么多類復雜的符號,而最多只需要兩種就夠了。其次,正如濮先生所指出,這些符號的分類,與卦和卦爻辭的吉兇、內容等無關。第三,它也不是用來分卷的,因為僅僅是為了分卷,也不需要這么多復雜的符號。第四,也不是為了記憶卦的排列順序,為了有助于記憶順序也不需要這么復雜的符號。第五,這些符號與卦自身的陰陽性質也無關。第六,這些符號也看不出與占筮有什么聯(lián)系。第七,從上圖可看出,這些符號在今本卦序中基本呈同類相聚的狀態(tài)(即同類的特殊符號在今本卦序中是排在一起的),表明其不僅與卦序有關,而且與今本卦序有著密切聯(lián)系。”[9]但是,他對濮先生認為楚竹書《周易》卦序是與今本卦序不同的卦序的說法表示了懷疑:“如果楚竹書《周易》的卦序是一種完全不同于今本的另一種卦序,那么,其各類符號在今本卦序中就應該呈無規(guī)律的分散排列……但事實恰恰相反,這說明楚竹書《周易》的卦序同今本卦序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10]對此,他提出了自己的推測:“竹書中的特殊符號應有七類,而不是六類,它們是:第一類,紅色的‘■’;第二類,黑色的‘■’;第三類,紅色的大‘■’中疊以黑色的小‘■’;第四類,黑色的‘匚’中套以紅色的‘■’;第五類,紅色的‘匚’中套以黑色的‘■’;第六類,紅色的‘■’里疊以一稍小的黑色‘匚’;第七類,單獨的黑色‘匚’符號?!睂τ谶@七種符號的含義,他認為:“凡帶有‘匚’的組合符號全居今本卦序的下篇,而不帶‘匚’的組合符號全居于上篇,且上、下篇各有三類。我們稍加分析即可知道,上、下篇各自的基本的類只有兩類。上篇的基本類是紅色的‘■’類與黑色的‘■’類,它們可以代表陰和陽的對待。而上篇的第三類則是紅色的‘■’與黑色的‘■’的組合,可以代表陰和陽的互滲與陰陽的和合,且紅色的‘■’較大,代表陽主陰從。下篇的基本類是A類和B類,即黑色的‘匚’中套以紅色的‘■’類和紅色的‘匚’中套以黑色的‘■’類,亦代表陰和陽的對待,而其第三類亦是A類和B類的組合,下篇中的第三類在竹書中的組合形式是紅色的大‘■’中疊以一個小‘匚’,我猜測它可能就是A類和B類符號組合疊加的簡化形式,其代表的含義亦是陰和陽的互滲與和合?!薄坝袀€說法,稱上篇代表天道,下篇代表人道。天、人相對而言,天道屬陽,人道屬陰;天道純,人道雜。故上篇的基本類是單純的紅、黑符號(代表純陽、純陰),而下篇的基本類是紅、黑相雜的符號(代表陽中有陰、陰中有陽)。而根據(jù)‘有天地然后有萬物’,‘有萬物然后有人類’(《序卦》語)的觀念,整個宇宙天地與人類的演化,是先產(chǎn)生純陽的天(相當于上篇的紅色‘■’),然后產(chǎn)生純陰的地(相當于上篇的黑色‘■’),然后天地之氣相交(相當于上篇的紅、黑相雜類),于是天道流行,產(chǎn)生萬物與人類(相當于下篇的B類,乃是天道和合之氣繼續(xù)演化的結果,故必含陰陽的雜交)……最后是達到人類大同的理想社會(相當于下篇的紅、黑與匚相雜類即C類)。”“上篇是從陽到陰到陰陽的和合,下篇是從陰到陽再到陰然后達到陰陽的最后和合。故上篇天道的演化是三個階段,下篇人類的演化是四個階段。如果這種分析成立的話,這說明‘陽三陰四’(《乾鑿度》語)的觀念先秦已有。不僅如此,而且,如果這種分析成立的話,那么我們也將會有另一個新的重大發(fā)現(xiàn),即關于事物發(fā)展階段的獨特理論。我們知道,辯證法主要講‘三段論’,講‘否定之否定’,而此處不僅講‘三段論’,還講‘四段論’,更有‘七段論’??梢哉f,這一在陰陽學說統(tǒng)攝下的豐富、系統(tǒng)而又獨特的事物發(fā)展階段論,古今中外,恐怕再無出其右者?!盵11]在此基礎上,李尚信先生也提出了他自己對殘缺符號的推定。
以上兩位學者的共識是認為上博簡《周易》的特殊符號是與卦序有關的,分歧在于濮先生認為竹書《周易》的卦序與今本《周易》的卦序不同,然而其推定卻往往又不自覺地建立在今本卦序的基礎上。李尚信先生則認為楚竹書的卦序與今本卦序關系密切,極可能就是今本卦序。然而,無論是濮先生的陰陽消長,還是李先生的陰陽和合,都建立在竹書《周易》確是按照他們所認為的卦序來排列的基礎上,而如果楚竹書《周易》的卦序完全不是如此排列,這些推定就全部失去了意義。為了建立各自的推斷,他們都假設了殘缺的卦的符號,李尚信先生還在已有六種符號外推測了另一種符號的存在,認為是七種符號。然而,所作的種種臆測看起來似乎都比較勉強。
比如濮先生講同卦同類符號中,屬于形式對立的卦用相同的符號體現(xiàn)了所謂“對立統(tǒng)一”,然而這里有一個問題,比如需與訟為倒象,所以首符尾符都用紅色的■。師與比為倒象,所以也用相同的首符和尾符,都是紅色的■。但是,需訟與師比四卦都是用相同的符號。如果說需與訟、師與比是各自的對立卦,體現(xiàn)了對立統(tǒng)一。那么需訟與師比之間存在什么聯(lián)系,使它們都用了相同的符號呢?如果按照濮先生的說法,紅色的■代表陽盛,那么可以說這四卦都處于陽盛的階段,所以用了同樣的符號。但是同樣是這種符號,為什么在需與訟之間表示對立統(tǒng)一,而在需訟與師比之間就成了表示陰陽消長呢?再看同樣首符尾符都使用黑■符號的有謙、豫、隨、無妄等卦,其中謙與豫為倒象,使用相同的符號。隨的倒象為蠱卦,該卦首符為黑■,尾符殘缺,推定為黑■,那么也可算是使用了相同的符號。然而無妄卦的倒象為大蓄卦,而大蓄卦使用的符號是首符黑■,尾符黑匚,與無妄符號不同。濮先生的解釋是:“在發(fā)現(xiàn)的楚竹書《周易》中,符號匚只出現(xiàn)兩次,它們分別處在不同的卦名中,匚,無法成類,因此,匚與其他符號的概念不同。特別是欽(咸、感)的首符為匚,這個特殊的地位,可以給我們的啟示是:《周易》分上、下兩部分……匚符號可能是楚竹書《周易》上、下部分的分界符號?!盵12]這里存在明顯的問題,匚符號僅見兩次,是因為楚竹書《周易》僅存三十四卦,而其中具有完整首符尾符的僅有十九卦,只有四分之一,我們怎么能肯定在殘缺的四十五卦中沒有匚符號呢?如果說咸卦為下篇首卦,用匚符號作標志,那么為什么上篇是在大蓄卦用匚符號,而不是離卦,因為上篇最后一卦是離卦,對此,李尚信先生也有懷疑,他最后認為可能其實在每個陰陽變化的階段中的最后一卦都應該有匚符號,離卦和未濟卦尾符也應該是匚[13]。這樣推測,那么在整個六十四卦中使用匚符號的也應該為數(shù)不少了。
對幾卦使用同樣符號,如需訟與師比四卦都是用相同的符號,首符尾符都是紅色的■,紅色代表陽,因此表示這幾卦都是處于陽盛的階段。然而按照濮先生自己排列出來的六十四卦陰陽盛衰的情況,師、比一陽五陰,陽衰陰盛,已近極點,僅在純陰之坤卦之前,何得謂陽盛?師、比又為五陰一陽,陽盛陰衰,陽氣才剛剛開始萌芽,僅在純陰之坤卦之后,何得謂陽盛?他還舉所謂《卦變圖》,凡一陰一陽之卦皆從復、姤而來,凡二陰二陽之卦皆從臨、遁而來,凡三陰三陽之卦皆自泰、否而來,凡四陰四陽之卦,皆自大壯、觀而來,凡五陰無陽之卦,皆自夬、剝而來。然而對所謂《卦變圖》,劉大鈞先生已經(jīng)指出:“漢、宋人的所謂‘卦變’說,確實不夠嚴密,而且多有自相矛盾之處。因而未能正確反映出卦與卦之間的某些變化與聯(lián)系?!盵14]如所謂一陰一陽之卦,其實與五陰五陽之卦完全相同,只是排列次序相反。即使按照此《卦變圖》,師、比自復而來,復卦一陽初生,按十二消息卦,為一陽息陰,也不得謂之陽盛。
同樣使用紅匚套以黑色■符號的蹇、姤、井,井卦三陽三陰,勉強也可以說陽包陰,姤卦五陽一陰,陽盛至極,僅次于純陽之乾卦,然而畢竟下爻為陰,勉強同意它是陽包陰,但是蹇卦,二陽四陰,何得謂陽包陰?同樣使用黑色■的有謙、豫、隨、無妄,謙、豫皆一陽五陰,可得謂陰盛,然而隨三陽三陰,無妄四陽二陰,何得謂陰盛?同樣使用黑色匚套以紅色■的有恒、遁、睽、艮卦,艮四陰二陽,恒三陰三陽,可謂陰包陽,然而遁、睽皆四陽二陰,何得謂陰包陽?由此看來,以所謂陰陽變化消長的理論來解釋楚竹書《周易》的這些特殊符號,還是存在很多問題,無法自圓其說。
李尚信先生進一步地把楚竹書《周易》的特殊符號的意義上升到一種“陰陽學說統(tǒng)攝下的豐富、系統(tǒng)而又獨特的事物發(fā)展階段論,古今中外,恐怕再無出其右者”,確實高屋建瓴,發(fā)人深省。但也有不少的問題,其一,他假設應該有七種符號,也就是在所見六種符號外增加了一種符號:紅色的大■中疊以黑色的小■,這個符號出于推測,從組合的方式來講,不符合已知符號組合的規(guī)律,因為其他所有符號均未見同種符號疊加的組合方式。其二,對于用這些特殊符號來代表陰陽消長也好,陰陽和合也好,前述已經(jīng)表示了懷疑,與六十四卦本身的陰陽盛衰并不吻合。而且無論是陰陽消長,還是陰陽和合,兩位學者都認為同卦同符是常態(tài),只在需要過渡時才使用同卦異符,那么,既然絕大多數(shù)卦都是同卦同符,也就是說,首符、尾符相同,那么這里很難理解,有什么必要弄出首符、尾符兩個符號?這使我們不得不懷疑,其實至少同卦異符要占相當?shù)谋戎?,從理論上說,應該和同卦同符對等,這樣每卦分別用首符、尾符兩個符號才有區(qū)別意義,否則每卦只要一個符號就夠了。其三,如果說這些符號和“卦自身的陰陽性質無關”,那么也就是這些符號自有的陰陽屬性了。既然如此,特殊符號本身構成了一個系統(tǒng),為何要依附于六十四卦呢?反過來說,既然依附于六十四卦之下,那么這些符號一定和卦本身的某方面的特性是相關的。其四,如果楚竹書《周易》特殊符號真有這樣復雜的涵義,甚至如此境界的理論,很難理解古人是如何做到的。濮茅左先生也指出,這種宏大的事物發(fā)展階段論的觀點是“改變了文物實際符號后實現(xiàn)的”[15]。而且,如果說楚竹書《周易》的特殊符號是一套如此嚴密、復雜、精深、宏大的系統(tǒng),為何在以后的《周易》版本中卻消失不見了,優(yōu)勝劣汰才是基本的法則。
姜廣輝先生則認為:“整理者……可能把這些特殊符號的意義復雜化了?!薄斑@些特殊符號其實際的作用是在五千余字的《周易》經(jīng)文中畫出大約七個‘卦區(qū)’,以方便識別和翻查。”“因此這些符號并不是《周易》原有的,而是筮者為了翻檢方便加上去的,當然其符號的填加方式可能自有它的道理,即可能遵循了大體均分和照顧特殊等原則?!薄俺駮吨芤住酚梦宸N特殊符號將六十四卦分成了七個‘卦區(qū)’,其目的很簡單,主要是為了方便筮人從六十四卦中迅速翻檢到某一卦,可能并沒有其他更多的意義。因此也就不必將這些特殊符號看作原始《周易》的一個有機的組成部分?!盵16]
我認為研究上博簡《周易》的特殊符號,首要的問題還是得弄清楚究竟應該有幾種符號。理論上說,四種基本符號紅■、黑■、紅匚、黑匚的組合,應該是八種符號:單獨的黑匚、紅匚、黑■、紅■,組合的紅匚套以黑■、黑匚套以紅■、紅■里疊以黑匚、黑■里疊以紅匚。然而在楚竹書《周易》中實際見到的缺少了兩種符號:即單獨的紅匚,■疊以紅匚。那么,這里有兩種可能,一是缺少的兩種符號都在殘缺的卦中,二是本來就只有六種符號。由于現(xiàn)存首符尾符完整的僅僅十九卦,只占四分之一多點,那么殘缺的占將近四分之三,在這四分之三的卦中缺少了八種符號中的兩種,也就是四分之一,完全是有可能的。如果本來就只有六種符號,那么這里一定有某種原因,也就是只用六種就夠了。我們還要注意一點,理論上四種基本符號的組合應該有八種符號,然后首符與尾符再進行組合,則理論上應該有十六種組合,現(xiàn)在實際看到的是八種組合,則有可能仍然有缺失的八種符號在殘缺的四十五卦中。
如上所述,既然每卦用首符、尾符兩個符號,那么它們相互之間是有區(qū)別意義的,這使我們考慮,是否首符、尾符分別是對應于上下卦的呢?也就是說,首符表示上卦的某種屬性,尾符表示下卦的某種屬性。然而,正如李尚信先生指出的,按照一般的思路,似乎都很難解釋得通。如果是表示上卦、下卦的陰陽屬性,互為倒象的卦不可能使用同樣的符號。和卦爻辭的內容也很難聯(lián)系起來。我們曾考慮是否分別表示上下卦爻辭的吉兇,實際也不吻合。由于首符是在卦名之后,尾符在最后一字后,考慮是否首符表示卦辭的吉兇,尾符表示爻辭的吉兇,實際驗證也不符合。按照濮先生、李先生的陰陽消長、陰陽和合的觀點,也都有問題,因為如果表示陰陽的話,符號不可能與卦本身無關。
種種困難,使我們不得不回到簡單的思路,這些符號其實就是分卷的符號?李尚信先生認為“它也不是用來分卷的,因為僅僅是為了分卷,也不需要這么多復雜的符號”,其實也不盡然,因為不同卷之間需要區(qū)別,不然容易混雜在一起,考慮到古代的竹簡編連的問題,一旦編繩磨損斷開,竹簡散落,那么不同卷之間如何區(qū)分,是很重要的。這樣我們也容易理解為什么“這些符號在今本卦序中基本呈同類相聚的狀態(tài)”,因為它們連在一起,所以是同一卷的,使用了相同的符號。用八種符號的話,大概平均每八卦一卷,但也不是絕對的,因為每卷文字多寡不同,可能造成每卷厚薄呈現(xiàn)差異,而各卦在六十四卦中權重不同,彼此之間的關系也不一樣。如果用六種符號,則大概每十多卦為一卷。按照這樣解釋,使用同樣首符尾符的卦,需、訟、師、比完全連在一起,屬于同一卷是沒問題的。蹇、姤、井位置接近,屬于同一卷也完全有可能。謙、豫、隨、無妄,前三卦完全連在一起,無妄稍微遠點,在一卷也有可能。恒、遁、睽、艮,其中恒、遁相連,睽稍遠,也可能在一卷,艮相距很遠,不可能在同卷,比較難理解。濮先生說艮卦“尾符為黑匚套以紅■(中紅褪)”,實際中紅完全看不出來,可能其實艮卦尾符就是黑匚吧,那么艮卦其實跟恒、遁、睽并非同樣的符號。
根據(jù)以上理解,筆者推斷所有六十四卦的特殊符號應該是這樣,上篇乾、坤為一卷,符號未知;屯至履為一卷,符號為首符紅■,尾符紅■,其中屯首符為紅匚,履尾符為紅匚;泰、否兩卦為一卷,符號未知;同人至大蓄為一卷,符號為首符黑■,尾符黑■,其中同人首符為黑匚,大蓄尾符為黑匚;然后頤、大過、坎、離為一卷,符號未知。下篇咸至睽為一卷,符號為首符、尾符均為黑匚套以紅■,其中咸首符為黑匚;蹇至鼎為一卷,符號為首符、尾符均為紅匚套以黑■;震至節(jié)為一卷,符號未知,其中艮卦使用匚符號難解,節(jié)卦尾符應該使用匚符號;然后中孚、小過、既濟、未濟為一卷,符號未知。這個分卷方法,泰、否、既濟、未濟是所謂“四正”卦,比較特殊,單獨成卷,可以言之成理。乾、坤、頤、大過、中孚、小過、坎、離有什么特殊的說法呢?原來六十四卦中,除乾、坤、坎、離、頤、大過、中孚、小過八卦分別為卦畫相反,稱為錯,其他五十六卦皆卦畫互為倒置,稱為綜,所謂錯綜也[17]。此八綜卦皆在這些單獨成卷的里面。而乾、坤在六十四卦中地位特殊,單獨成卷更為合理。
對于匚符號的使用,主要用來區(qū)別錯卦和綜卦的分卷,乾坤卷和下面的屯至履卷,乾坤卷是所謂錯卦,屯至履卷皆互為綜卦,因此在屯卦首符使用紅匚,和乾坤卷區(qū)別開。接下來是泰否卷,又為錯卦,所以在履卦尾符使用紅匚,和泰否卷區(qū)別開。而下篇中,咸至睽卷,因為上接頤、大過、坎、離卷,皆為錯卦,因此在咸卦首符使用黑匚,以示區(qū)別。而接下來的幾卷均為綜卦,所以不使用匚符號。到震至節(jié)卷,因為下接中孚、小過、既濟、未濟卷,所以節(jié)卦尾符應該使用黑匚符號以示區(qū)別,當然其中艮卦為什么用匚符號,難以解釋。
我以上的推測,仍然不得不建立在今本卦序的基礎上,而且事實上也仍然要考慮某些卦之間的特殊關系,如互為錯綜的關系。由此看來,即使是簡單的分卷符號,其實內涵也不簡單。當然,前提必須是楚竹書《周易》確實是按照今本卦序來排列的,否則一切推測都不能成立。
當然,這里還存在另外一種可能,《周易》從先秦以卜史為代表的皇室正統(tǒng)逐漸開始流落民間,因此有了所謂“卜事之辭”,有了帛書《周易》的卦序,有了納甲筮法,其發(fā)展趨勢是更切于民用,當然術的因素占了更大的比重。如果是這樣,楚竹書《周易》的這些特殊符號同樣也可能是出于占筮的目的而設計的,目前我們未能看出其具體的占筮之用,可能是還不了解楚竹書《周易》究竟是采用何種卦序排列,或者究竟是采用何種符號系統(tǒng)來占筮,是否可能也有類似納甲筮法之類的符號系統(tǒng),或者這種系統(tǒng)的萌芽,還有待于以后進一步地研究和發(fā)現(xiàn)。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出土簡帛文獻中的古代中國哲學資料輯校與研究”(批準號:11AZD055)及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楚國易學研究”(批準號:12YJA720029)和長江大學人文社科基金“楚國易學專題研究”階段性成果。
注釋:
[1]濮茅左:《楚竹書〈周易〉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7頁。
[2]李尚信:《卦序與解卦理路》,成都: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年,第89頁。
[3]李尚信:《卦序與解卦理路》,成都: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年,第102頁。
[4]濮茅左:《楚竹書〈周易〉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31頁。
[5]濮茅左:《楚竹書〈周易〉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33頁。
[6]濮茅左:《楚竹書〈周易〉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36頁。
[7]濮茅左:《楚竹書〈周易〉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38—39頁。
[8]李尚信:《卦序與解卦理路》,成都: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年,第90頁。
[9]李尚信:《卦序與解卦理路》,成都: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年,第90—91頁。
[10]李尚信:《卦序與解卦理路》,成都: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年,第93頁。
[11]李尚信:《卦序與解卦理路》,成都: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年,第97—98頁。
[12]濮茅左:《楚竹書〈周易〉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36—37頁。
[13]李尚信:《卦序與解卦理路》,成都: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年,第98—99頁。
[14]劉大鈞:《周易概論》,成都: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年,第56頁。
[15]濮茅左:《楚竹書〈周易〉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46頁。
[16]姜廣輝:《上博藏楚竹書〈周易〉中特殊符號的意義》,簡帛研究網(wǎng),2004年5月17日。
[17]來知德:《周易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