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寧
李順覺得最近日子一點都不順利,先是老婆劉玉蘭又跟他吵架,抱怨他沒本事,不上進(jìn),不能給她買裘皮大衣,在單位同事面前顯擺,而且他都四十歲了,竟然還出去參加行業(yè)培訓(xùn),那培訓(xùn)又不長工資,對評職稱也無用,真不知他到底是培訓(xùn)如何陪女人吃飯,還是培訓(xùn)怎么對付老婆。李順不吭聲,任由每天用高級化妝品卻依然長了一臉皺紋的劉玉蘭指點著他發(fā)牢騷,那叉腰訓(xùn)人的架勢,就跟教育兒子李能又考了讓人恥笑的20分一樣,不,還不是20分,是零蛋!
這也罷了,培訓(xùn)的團(tuán)體里,還在傳他和同行林秀芬的緋聞,而且謠言越演越烈,看著就要傳播到劉玉蘭單位去了。這次行業(yè)培訓(xùn),他之所以想?yún)⒓樱贿^是因為不想在家里天天看老婆的臉色,那張臉一拉長了,比黑瘦驢子還難看。反正單位是清閑衙門,上不上班,幾乎沒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李順是看明白了,這當(dāng)下文化部門都不搞文化,誰一搞文化,那準(zhǔn)得被當(dāng)成出風(fēng)頭,給打壓下去。與其這樣,不如出去散散心。當(dāng)然這樣的散心,不是一次兩次,年景好的時候,李順會收獲一兩次艷遇,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平淡地開始,又無趣地結(jié)束。但今年是李順的本命年,他終于遇到一個可以讓他滋生出一點美好情愫的女人,這女人,就是林秀芬。
林秀芬算是培訓(xùn)班里看上去最順眼的女人,雖然離婚了,但三十四五歲的年齡,多少還是有些豐韻,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不像劉玉蘭,同樣凹凸不平,但是卻全滑稽地朝了反方向。省城說大也大,兩個都是土生土長的人,又是同一文化行業(yè),竟然從未相識過。林秀芬生性活潑,生一媚眼,隨意一瞥哪個男人,哪個男人身上就麻酥酥地過了電一般。最初培訓(xùn)的幾天里,林秀芬的媚眼,全方位掃射一番后,便固定在了兩個人身上,一個是李順,一個就是文化局的科長張大明。張大明筆桿子好,是領(lǐng)導(dǎo)喜歡的文化干將,當(dāng)然相比之下,李順也差不到哪兒去,只不過他這筆桿子都撈外快去了,對單位毫無貢獻(xiàn)。張大明長相一般,雖然離婚待娶,但李順覺得這廝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競爭對手,所以也從不介意林秀芬對張大明暗送秋波。而且李順是班長,雖然管著一群四五十歲的男女,比不上青春年少大家聽話懂事,但至少近水樓臺先得月,利用同是“班委”的身份,商討起問題來,總是比張大明多了機(jī)會。
李順其實并無太大欲望,讓他在培訓(xùn)結(jié)束后,繼續(xù)保持曖昧情愫,他做不到,也有點膽怯劉玉蘭的火眼金睛,就他這樣拙劣的演技,是絕對逃不過她間諜一樣犀利視線的。所以能夠在培訓(xùn)的兩個月時間里,有一個女人紅袖添香,給他煩惱重生的內(nèi)心一點慰藉,聽他說說那些煩惱的瑣碎,或者談?wù)勑牡妆宦裨崃嗽S久的理想,無疑,是他對于林秀芬所有的欲望。
但李順并不了解林秀芬,或者說,林秀芬只對他敞開了部分的自己,就像一扇門,虛掩著,李順看得到光影中漂亮的屏風(fēng)或者簾布,卻窺不到廚房里凌亂的陳設(shè),或者一碗發(fā)霉的剩飯。林秀芬又擅長演戲,該笑的時候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而且專等著男人摘取,該憂郁的時候,也西施一般,蹙了眉,讓男人生出憐香惜玉的心。所以她呈現(xiàn)給李順的,便是霧里看花、水中望月般的朦朧與模糊。當(dāng)然,李順也不打算徹底地了解林秀芬,他覺得徹底了解一個人,有點可怕,跟看到一個老太太揭開裹腳布后的畸形腳一樣可怕,他也怕林秀芬徹底了解自己,怕她看到自己兇悍的老婆劉玉蘭,或者不豐滿的工資條,再或脫下衣服后,左屁股上的一顆大痣。
因了這種朦朧美,李順也便沒有注意林秀芬在跟他嘻嘻哈哈之后,怎么就與張大明眉來眼去起來。他本就有點粗心,而且林秀芬并不完全冷落他,坐在一起的時候,頭靠得很近,李順幾乎都能聞得到她身體的味道,還有頭發(fā)中散發(fā)出的好聞的茉莉花香。李順常常忍不住,想去親吻一下那飄忽的頭發(fā),但又怕周圍人會議論,還是忍住了,只用一個他覺得林秀芬能夠會意的眼神,深情地看了她一眼。
自從遇到林秀芬以后,李順在網(wǎng)上逗留的時間,就少了很多。對于初戀情人唐小雨的牽掛,也因此弱了一些。唐小雨是李順第一個真心愛過的女孩,那個時候李順才23歲,剛剛參加工作兩年,而比他小了四歲的唐小雨,還在省城讀一所??拼髮W(xué)。李順等她畢了業(yè),并讓家里幫忙張羅彩禮,要娶她做老婆,而唐小雨也做好了準(zhǔn)備,甚至還因為李順,流產(chǎn)了兩次??墒窍氩坏降氖?,這場初戀,卻遭到唐小雨父母的反對。唐小雨算是富家公主,家境寬裕,父母皆是單位的中層干部,所以對于唐小雨未來夫婿的選擇,也是條件苛刻,要求她非官宦子弟不嫁。李順的父母皆是農(nóng)民,而且父親還因為偷牛,在監(jiān)獄里待了幾年,李順因父親帶來的羞恥感,伴隨了整個的人生。所以在唐小雨的父親用近乎嘲諷的語氣,漫不經(jīng)心地提及這塊傷疤時,李順當(dāng)場翻臉揚(yáng)長而去,再也不聽從任何來自唐小雨的勸說,唐小雨臉皮也薄,兩個人隨即各奔東西,直到唐小雨負(fù)氣嫁了一官宦世家的公子哥,并且在生了孩子以后,漸漸覺出不幸福,而李順也被劉玉蘭天天折磨得心煩意亂之時,兩個人無意中在一次會議上重新相遇,才再次將昔日被任性熄滅的火焰,重新點燃起來。
只是這樣的點燃,顯然不能太過旺盛,也只能在網(wǎng)上、短信微博微信之中尋找機(jī)會,或者特意制造一場相遇。甚至有許多次,唐小雨去北京出差,李順為了與她見面,也找了理由坐火車,只為可以在火車上跟她站在風(fēng)口里擁抱上一會,或者在熄燈后的臥鋪車廂里,擠在同一個窄窄的床鋪上,說一會悄悄話。不知是年齡漸長體力不支,還是李順對唐小雨的眷戀,不如以前那樣綿密,每次回來,李順總覺得自己在折騰自己,累,常常休息一個星期,才能夠消除疲憊。所以他更愿意在QQ上跟唐小雨纏綿悱惻,而對于出行之類的浪漫,有些刻意地逃避,尤其,是在他忽然間發(fā)現(xiàn)了唐小雨的幾條皺紋,懸掛在眼角之后。
唐小雨松弛下來的肌膚,跟她的乳房一樣,對李順的吸引力,慢慢地降低。李順開始將唐小雨當(dāng)成一個可以偶爾有親密關(guān)系的異性朋友,不太危險,也不太陌生。這樣的關(guān)系,倒是讓李順覺得放松,身體的接觸雖然減少,可是覺得唐小雨像他永遠(yuǎn)不會丟掉的女人一樣站在那里等他,他便覺得人生安慰妥帖,至少被劉玉蘭給數(shù)落得一無是處的時候,他還能在唐小雨那里得到一絲的慰藉,而且這樣的慰藉不求回報,也無人身傷害,大約,算得上最好狀態(tài)下的紅顏知己。
如果人生沒有波瀾起伏,唐小雨之于李順,大約跟林秀芬之于他一樣,都是一枚模樣好看的開心果,磕開來,香味可以從空氣一直彌漫至肺腑,并浸潤整個的身體,還能回味悠長。李順坐在人生的電視機(jī)前,能夠?qū)⒁话_心果,磕到天明,也不會覺得厭倦。
唐小雨的到來,完全沒有征兆。之前唐小雨相約見面,總會提前告知李順一聲,李順有了準(zhǔn)備,見面后的氣氛,便不至于那么粘稠,情感上的波動,也不至于讓身體無法承受,并因此帶來負(fù)累。李順正在布置培訓(xùn)班里要開晚會并共進(jìn)晚餐的事宜,接到唐小雨的電話,聽她說就在樓下等他,嚇了一跳,他甚至忍不住看了一眼林秀芬,似乎想要征求她的意見,當(dāng)然林秀芬并沒有回復(fù)他什么意見,她根本就沒有看到李順的視線。李順還聽到跟女性朋友竊竊私語的林秀芬,發(fā)出一陣嬌媚的笑聲,那笑聲中暗含著深意,讓他捉摸不透,還帶有一絲的慌亂。李順被這樣的慌亂攪得語氣也煩躁起來,忍不住就沖著手機(jī)責(zé)備一句:你來這里做什么?
李順當(dāng)然知道唐小雨來這里,是想找他,所以說完了他又有些后悔,很快穿過人群,悄無聲息地出了門。不過走到樓梯拐角,被一個人給攔住了去路。李順本來就緊張,有做小偷的感覺,被一個人橫里給擋住,更是嚇得連手中的手機(jī)都差一點掉在了地上。一抬頭見是笑嘻嘻的林秀芬,他幾乎結(jié)巴起來:你……你剛才不是……明明在里面的嗎?
林秀芬咯咯笑起來:看你嚇得臉都白了,別告訴我你是去偷情。
李順的臉臊紅,但沒忘了搶著遮掩:哪有……我……就是出去……會個朋友。
林秀芬悄無聲息地在暗里掐他的手背一把:我知道,你這是去會個女朋友,不過這說明你還挺有魅力的嘛!
李順堆一臉的笑,好像得罪了林秀芬一般:都老成這樣了,還啥魅力,我……先下去了。
林秀芬又咯咯笑起來,并立刻閃出一條道來:那就快去吧,別讓人家等急了。
李順逃也似的下了樓,走到了大門口,才長舒了一口氣,并抬眼看到了不遠(yuǎn)處焦灼地來回踱步的唐小雨。
唐小雨穿得有些馬虎,皮鞋上甚至還有塵灰,而一件黑色的毛線罩衫,更是讓她看上去陡然老了幾歲。是的,唐小雨忽然之間就老了,這是李順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心底的失望。不過是幾個月未見,他記憶中那個清純秀氣又汁液飽滿的唐小雨,就消失掉了,徒留一個皺縮的核桃一樣心事重重的女人。
兩個人在一家火鍋店坐定之后,李順才隔著餐桌,握一下唐小雨的手,那手有些涼,也有些緊,好像雨中一枚閉鎖的果實,是被人遺忘在秋天枝頭的果實。李順覺得有些陌生,不等唐小雨舒展開來,回握住他,就放開了,并裝作倒水,給唐小雨已經(jīng)是滿滿的杯子,又續(xù)上了一些茶水。李順等著唐小雨主動開口說來省城找他的原因,可是她卻微微低著頭,似乎什么也不想說,但又有滿腹的心事與委屈。李順想起晚上還有他和林秀芬一起策劃的晚宴,需要提前找人出節(jié)目給大家逗樂,心里就有些著急,脫口就說出一句:你這次來到底有什么事情,如果有需要我?guī)兔Φ?,就盡管說,都這么多年了,還猶豫什么呢?
這句話一出口,唐小雨的眼淚也跟著嘩嘩流了下來。李順嚇了一跳,但大庭廣眾之下,又不好給她擦拭眼淚,只好將紙巾遞過去,小心翼翼地又握一下她的手,試圖將手心里的溫度傳遞給她一些。唐小雨大約真的被那溫度給撫慰了,哭聲小下去,眼淚也慢慢收回。等服務(wù)生將菜蔬都上齊了,火鍋里的湯料也“咕咚咕咚”開起來,唐小雨這才開了口:他喜歡上了別的女人……
李順正在夾菜的手停了下,下意識地問了一句:誰?
問完了李順又覺得多余,知道唐小雨指的是她的丈夫,才輕咳一聲掩飾道:別心煩,男人都是戀家的動物,外面野花再香,也不會貪戀太久。
但這句話一說完,李順覺得簡直是對他與唐小雨這種曖昧關(guān)系的莫大諷刺,這不明擺著是說唐小雨這朵野花,對他李順來說,不如老婆劉玉蘭重要么?盡管事實情況是,唐小雨在他心里,因為忽然而至的蒼老,慢慢失去了昔日的誘惑與魅力。
青菜在鍋里,已經(jīng)翻滾著熟透了,李順夾兩片土豆片,放到唐小雨的碗里,接著勸她:別太煩,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樣的話,在李順聽來都有些無足輕重,近乎敷衍??墒遣贿@樣敷衍,他又能做什么呢?陪唐小雨去開房間,像過去那樣,用身體來給她安慰,他今天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他邊吃著火鍋,邊有些走神。他忽然想起了林秀芬,他很想知道此刻的林秀芬在做什么,又在跟哪些輕浮的男人們調(diào)情,是不是他前腳一走,她后腳就看上了別人?
而在唐小雨斷續(xù)地講述她的丈夫出軌的事故之時,李順甚至忍不住想要抱怨她,抱怨她來得太過突然,讓他毫無準(zhǔn)備,臨走還被林秀芬諷刺一通,如果她能給他一些前奏,就像做愛一樣,充分地調(diào)動彼此的感官,或許,他還會讓她得到一些安慰;可是現(xiàn)在,他連安慰她的話都懶得說,他甚至煩躁不安起來,不停地看著始終沒有林秀芬短信的手機(jī)。
這頓飯吃到中途的時候,唐小雨的手機(jī)就急促地響了起來。唐小雨接起來沒過十秒,就一下變了臉色,并對著手機(jī)一連聲地說:好的,謝謝您,謝謝,我馬上就趕回去!
掛了電話,唐小雨就收拾東西,看也不看李順一眼,用幾乎帶著哭腔的聲音忙忙地說:我現(xiàn)在必須要回去,我女兒病了,被老師送到醫(yī)院去了。
李順心底的那點溫暖,被這樣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給沖擊得更是沒了蹤影。他連嘴也沒來得及擦,就去前臺結(jié)賬,而后掏出車鑰匙,打算送唐小雨去車站。
唐小雨卻招手叫了出租車,頭也不回地說:謝謝,不用送了,你也挺忙的,我走了。
李順“哦”了一聲,看著唐小雨進(jìn)了出租車,砰地關(guān)上了車門,又隔著滿是灰塵的車窗,朝他匆匆揮了揮手,他的心里,急劇地冰冷下去,好像那昔日的柔情,全都結(jié)了凍,硬生生地堵在了胸口。
李順想,唐小雨或許還是過去的那個唐小雨,可是他李順,卻已經(jīng)將她落下太遠(yuǎn),不再是從前眷戀著貌美如花的唐小雨的他了。
唐小雨前腳剛走,李順就開車匆匆回趕。他腦子里對林秀芬思念的速度,遠(yuǎn)遠(yuǎn)大于現(xiàn)在的車速,所以他恨不能丟下汽車,插翅飛奔回去。他想知道此刻林秀芬在做什么,是不是在辛苦地組織人馬,幫他分擔(dān)份內(nèi)的工作,或者已經(jīng)做好了所有的事情,只等他回去后大家奔赴快樂歡宴。李順甚至有一刻覺得唐小雨的位置,已經(jīng)漸漸地被林秀芬給擠出了最中心的那個巢穴,并慢慢地退隱,淡去。因為唐小雨的突然來去,而帶來的空茫感,讓李順也迫不及待地需要什么東西,填滿無處擺脫的空虛。李順覺得這種空虛很像自慰后的孤獨感,因為沒有前戲和之后的慰藉,讓疲軟下來的身體,即便是陷進(jìn)溫暖輕盈的云朵里,也依然有無法稀釋的粘稠的空。
李順還沒有趕到培訓(xùn)部,就接到了林秀芬的電話,她在電話里,依然是笑嘻嘻的,那笑在李順聽來,有點溫暖,夾著喜悅,似乎還躲閃著一絲的羞澀。李順本想開玩笑問林秀芬怎么這么高興,不會是想他了吧?但不等他開口,林秀芬就很迅速地道聲再見,掛斷了手機(jī)。李順的心更是有點急迫,真想現(xiàn)在就出現(xiàn)在林秀芬的面前,哪怕有人在也不怕,他要先捏捏她柔軟的手心,從那里汲取一些溫暖與力量再說。
林秀芬掛了電話,李順才想起來,剛剛她是讓自己掉頭,去定好的飯店,因為大家決定在吃飯開始之前進(jìn)行晚會,這樣可以將氣氛煽動到最高潮時,大家共同舉杯慶賀,使得晚宴成功進(jìn)入一種微醺的醉美人狀態(tài)。李順想到林秀芬在觥籌交錯中,容顏嬌羞可愛又不失放肆風(fēng)騷的模樣,心底那一潭湖水,又不由自主地蕩漾起來,這讓他整個的人,也跟著輕飄飄地,飛翔一樣,找不到泥土,也無需著陸,因為他愿意這樣空茫著一顆心,去見林秀芬,哪怕她在人群中,正眼也不看他,只要他知道她是屬于他的,那么,這一晚,他就可以安靜地在酒桌上喝一通小酒,再跟人開開玩笑。
因為堵車,李順抵達(dá)飯店的時候,培訓(xùn)班里的同學(xué)已經(jīng)各自尋著同類人的味道,奔向了屬于自己的餐桌。李順推開門,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時間覺得有些孤單。他假裝不在意,卻是用余光迅速掃射了一遍大廳,在看到穿碎花裙子的林秀芬發(fā)情的小母雞一樣咯咯笑著的時候,他的心終于安穩(wěn)下來,挺一下腰板,徑直朝居中的餐桌走去。
大廳里大約有10個圓形的餐桌,不知道是飯店特意給布置的,還是什么人的新鮮點子,每個桌子的中央,還放了一朵嬌嫩欲滴的玫瑰,那玫瑰是插在喜慶的花瓶里的,花瓶當(dāng)然也是火紅色的,李順看著,覺得這一場晚宴,很像為他和林秀芬專門舉辦的,盡管林秀芬在熱情地招呼著大家,還沒有跟他悄悄地私語一個字,可是想到一會酒酣耳熱之后,他能夠借著吵嚷混亂的人群,跟林秀芬跳一支舞曲,他的心里,還是因那一支玫瑰的細(xì)節(jié),而慢慢將唐小雨帶來的晦暗的情緒,給稀釋掉了。
林秀芬?guī)兔Χㄏ碌某杌蛘卟蹇拼蛘煹娜?,今天都特別賣力,尤其是在一個三人勁舞之后,現(xiàn)場氣氛更是抵達(dá)了高潮。李順借著這股興奮,剛剛想要舉杯,給對面的林秀芬敬一杯酒,并傳遞一個燃燒著欲望的眼神,主持人卻忽然跑上臺去,讓全體食客都暫時放下手中的碗筷,因為,她有一個振奮人心的秘密宣布。李順對這個秘密并不感興趣,依然一心一意地看著林秀芬,而林秀芬卻像個待嫁的新娘,臉上飛起一片羞澀的紅暈,李順覺得好看,卻從似乎很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兩個字:結(jié)婚。李順腦子里轟隆一聲,好像有火車穿越身體的隧道,一陣讓人恐懼的黑暗之后,李順看到林秀芬忸怩地走上了舞臺,而隨同她一起走上臺去的,還有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張大明。李順沒看清張大明臉上的表情,卻是看清了張大明幸福的右手,那手,正熱情又稍稍緊張地,握著林秀芬的左手。
李順在歡呼和掌聲之中,忽然走神,想起第一次與唐小雨做愛,是在夜晚的公園里,李順其實并未打算將初愛奉獻(xiàn)在公園的某棵梧桐樹后,他只是想讓唐小雨陪他看看星空,可是忽然被不遠(yuǎn)的地方,某對年輕男女的呻吟,給激蕩起了波瀾,唐小雨抱住了他,并送上熱烈顫抖著的雙唇。李順在黑暗中,無意中觸碰到了唐小雨的乳房,即刻便亂了方寸,而唐小雨的激情,與李順忽然而至的欲望相比,顯然已經(jīng)儲存得太久,以至于她的狂野,幾乎嚇住了李順,李順也就在唐小雨躺倒在草坪上并褪去裙子的瞬間,大腦一片空白,轟隆一聲,下身疲軟倒下,且再也無法聚攏那因為沒有前戲,而即刻逝去的激情。
而在此刻,張大明與林秀芬被眾人起哄,親吻的時候,李順對從未露出過一點要嫁給張大明苗頭的林秀芬,同樣生出了驚懼。這種驚懼,猶如一支利劍,冷嗖嗖就飛了過來,直插在他對林秀芬躁動不安的軀殼上。所有食客都在主持人的煽動之下,為這一對不知何時悄無聲息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書的合法夫妻舉杯慶賀,而李順也一口氣喝干了一大杯白酒。那酒烈性很足,李順覺得自己一定是醉了,因為周圍的人影全都開始劇烈地晃動起來,他甚至看不清林秀芬那張風(fēng)騷的臉,究竟隱匿在人群的哪個方向。李順想要找個女人,隨便什么女人都行,只要她有溫暖的身體,只要她有豐滿的乳房,可以盛放他所有的悲傷。只是,醉酒后的李順,卻也知道,即便是面前躺著一千個女人,他那已經(jīng)被林秀芬瞬間射殺的身體,也無法再有任何蓬勃的舉止。他只能悲哀地看著那些女人美好的身體,在他面前搔首弄姿,而他那無用的身體,卻在羞辱與視線的圍追堵截之中,無處逃逸。
李順拿著空了的杯子,踉蹌地走出大廳,又稀里糊涂地拐進(jìn)旁邊的洗手間,而后對著不知被誰忘了沖掉的一灘大便,翻江倒海地嘔吐起來。
李順在一陣狂嘔之后,顫抖著手,按下生銹的馬桶沖水把手。他聽見所有骯臟的羞恥的不為人知的欲望與私密,一聲尖叫中,沖向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