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萬佐
母親幫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聲音有些激動并顫抖地說:“男子漢哭什么,到外面好好干,家里你放心!”
龍年歲末,姐姐從老家打來電話:母親不慎摔倒,臥床不起。元旦將至,母親希望我能回家呆上幾天。是啊,我18歲入伍,離開家鄉(xiāng)已有30個年頭,平時很少回家,如今母親病倒,也該回家盡點孝心了。
接到電話,我對家庭、對母親的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心中不禁陣陣酸楚。我在電話中哽咽著說:“沒問題,我,我一定回去!”
次日早晨,寒流來襲,室外一片陰霾并下起了雨夾雪。我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等候著開往中央門長途汽車站的公交車,雨點和雪花不時砸在臉上,迅速凝聚成滴滴水珠,掛在臉頰上,冰冷刺骨。我出門時雖然穿了厚厚的衣裳,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但是陣陣涼風(fēng)襲來,還是打了個寒噤。無論天氣多么嚴(yán)寒惡劣,也擋不住我回家的念頭。好在是周末早上,城里出行的人不多,我很快來到長途汽車站,登上了一輛從南京開往阜寧的長途大巴。
汽車出了南京城,頂著雨雪在泥濘的道路上馳騁。望著窗外廣袤的土地和一排排落了葉的樹木,我不免回想起20多年前參軍離鄉(xiāng)時的情景。那是1983年的隆冬時節(jié),我懷揣保家衛(wèi)國的夢想,從蘇北農(nóng)村應(yīng)征入伍,成為共和國的一名軍人。那天早晨,大霧籠罩著整個村莊,吃罷早飯,母親和姐姐把我送到村頭,我在歡送隊伍“咚咚”的鑼鼓聲中,踏上了軍旅征程。在送行的人群中,望著已是滿頭銀發(fā)的母親,我不禁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母親幫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聲音有些激動并顫抖地說:“男子漢哭什么,到外面好好干,家里你放心!”離別時,送行的人群中,不時聽到哭泣聲,不少父母、姐妹、戀人擁抱著參軍的親人嚎啕大哭,母親卻始終面帶著微笑。在我記憶的腦海中,母親不管遇多大困難和多少挫折,總是那么樂觀從容,不屈不撓!
我在家排行老六,上有五個姐姐,下有一個弟弟。我弟弟出生不久,父親因病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爺爺奶奶相繼病逝,全家上下九口人的生活全落在了母親一個人的肩上。那時還處于人民公社集體大生產(chǎn)時期,母親每天起早貪黑和男人們一樣,在農(nóng)田里施肥鋤草挑大糞,冬季興修水利的民工大軍中清理河塘淤泥、挖土方,可是到了年終生產(chǎn)隊里分口糧時,我家總是缺糧戶,母親掙的工分抵不上口糧,全家一日三餐幾乎全靠野菜充饑。有一次,我高燒不退,母親東借西湊了一點錢,步行60多里路,將我抱到縣城醫(yī)院。為了省錢給我治病,當(dāng)時2分錢一碗的豆腐腦,母親也舍不得吃上一碗,接連3天餓著肚子守候在我的身旁,最后暈倒在醫(yī)院。她醒來時仍是笑呵呵地說:“只要孩子沒事,就行!”為了甩掉“缺糧戶”的帽子,兩個姐姐小學(xué)三年級沒讀完就輟學(xué)在家,和大人們一起下地干活。隨著姐姐們逐漸長大,我們家總算有點余糧了,但是要維持一家人生計還是有困難的。母親把家中的細糧省下給我們吃,自己一日三餐喝著那照見人影的稀飯。每天饑腸轆轆照常下地干活,母親總是面帶微笑開始新的一天生活。
我入伍不久,五個姐姐相繼出嫁,弟弟還未成年,母親肩上的擔(dān)子更重了。每當(dāng)我寫信詢問家里情況時,不識字的母親總是讓人寫信告訴我:“家中一切安好!”一次,鄰村的二姨媽去世,母親奔喪歸來,快到家時,還處在悲痛沮喪中的母親,因雨后路滑,一腳踩空倒地,造成腰椎骨折。鄰居們發(fā)現(xiàn)后將她抬回家中,勸她讓我回家照顧幾天,她說,部隊里的事是大事,家里的事是小事,不能因為自己這點小事就影響兒子在部隊里的工作。她強忍劇痛笑著對大伙說:我這點小毛病沒什么,挺一挺就過去了。母親就是這樣,不管家中遇到什么困難,她總是一個人扛。
在部隊期間,我因工作關(guān)系很少回家,一心撲在工作上,為此先后10多次立功受獎,并從戰(zhàn)士成長為一名團職領(lǐng)導(dǎo)干部、武警上校警官。每當(dāng)聽說我立功受獎,或職務(wù)晉升的消息時,她都要高興好幾天,并對鄉(xiāng)親們說:“我兒子又有出息了?!泵磕甏汗?jié)前夕,村里送來的那張“光榮人家”年畫,更是讓她激動,她說:“我看到畫里的軍人,就像看到了兒子,兒子為國家做事,我們?nèi)胰四樕嫌泄獍。 ?/p>
2010年底,我轉(zhuǎn)業(yè)到省城工作,母親說:“過去幾十年,你效忠國家,現(xiàn)在也該為家里做點事了。”我連聲說:“是的,是的,也該孝敬您老人家了!”是啊,這么多年來,我在老人身邊呆的最長時間不超過10天,那還是父親去世那段時間。每次回家探親,她總是把我攆回部隊,說:“不能因為家里的事耽誤了公家的事?!本褪歉赣H在病重期間,她也不讓家人告訴我,怕影響我的工作。母親患糖尿病已有多年,去年夏天因并發(fā)癥引起了腦血栓,摔了一跤,失去自理能力。姐姐、弟弟想讓我回家,她說:“他剛到新單位工作,不能影響他。”這次,她已是第10次摔倒了,姐弟們擱下家中的事務(wù)輪流守護在她的身邊。她不忍姐弟們?yōu)樗休d著一切,于是向我提出了這個要求。
汽車駛進阜寧縣地段時,只見路兩側(cè)河渠里一朵朵金黃色的蘆葦?shù)椭^彎著腰,仿佛母親佝僂著身子站在門前翹首盼望著我的歸來。我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跨到母親的身邊,心里不停地催促車輛快點,快點,再快點!
經(jīng)過4個多小時的奔波,汽車終于抵達阜寧縣城,這座城市在雪姑娘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美麗。我顧不上欣賞縣城的風(fēng)光美景,下了車就急吼吼地登上開往老家的中巴車。車到村口,我“騰”地跳下車,一路小跑回到家中。見到我,母親笑了,我也笑了。
放下行李,我顧不上休息,抖掉身上的雨雪,開始了假期的忙碌生活。
在家的幾天里,我一直陪伴在母親的身旁,和母親聊天拉家常,憶過去談現(xiàn)在話未來;給母親做飯洗衣喂藥等等。俗話說:雪后寒。一場雨雪過后,天氣變得格外寒冷,門前河面上出現(xiàn)了多年罕見的冰凍。母親身體虛弱,腸胃經(jīng)不起嚴(yán)寒的折騰,突然鬧起了肚子,糞便不時解到褲子里粘到其它衣服上,又臟又臭,我把她的衣服換下來洗,剛洗完又換,不厭其煩地用熱水幫她擦洗干凈身子……望著我忙碌的身影,母親躺在床上笑著對我說,難道你不嫌我臟?我回眸一笑:“您是我的媽呀,下輩子我還要做您的兒子、叫你媽!”每當(dāng)有人來我家串門時,她逢人便說:我兒子回來了,他服侍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