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建安
有幾位作家朋友問我,什么地方可以買到施曉宇教授的《大學文學寫作》(福建教育出版社2012年9月版)?我暗自思忖,這是一本怎樣的書呢?以至于有這么多人想一睹為快?
要說清楚這本書,要先說說它的作者施曉宇。這位江蘇籍的福州人,畢業(yè)于福建師范大學歷史系和北京大學中文系,早在20世紀80年代,即以小說《“酋長王國”》《四雞圖》等被《小說月報》和《小說選刊》轉(zhuǎn)載蜚聲文壇。
我們寫作,無疑需要文學理論的指導,但許多洋洋灑灑的高頭講章,“建構(gòu)”、“解構(gòu)”、“所指”、“能指”學術(shù)詞匯一大堆,往往言不及義,云山霧罩。我看過一本書是這樣解釋“月光”的:“月球反射太陽光為地球等星體所接受的可見光?!惫们也徽f這種解釋是否科學,本來“月光”就是“月光”了,經(jīng)他這一解釋,我反而糊涂了。一些文學理論著作,也有類似的通病,把一些簡單的道理表述得彎彎繞繞讓讀者昏昏欲睡。我想,也許寫作者受“時風”影響,非如此不顯其學問高深吧?
施曉宇教授的《大學文學寫作》則不然。他在這本書的開頭,面向?qū)W生,面向大眾,第一章就是《從十個成語說起》,深入淺出地耐心說字,說詞,說詞組,說句子,同時告訴大家如何使用工具書。接著第二章,講述寫作的“基本功”,即觀察、調(diào)查、回憶、想象、敘述、描寫等。第三章至第七章,分別講述寫作的語言技巧、故事和小說的遞進關(guān)系、文學與感情題材種類、小說創(chuàng)作的語言風格、小說創(chuàng)作的類型等。第八章與第九章,分別專題講述報告文學和散文寫作。
注重“實戰(zhàn)技術(shù)”,是《大學文學寫作》最明顯的特點。
我們都說,“理論指導實踐”。其實,有一句話也很重要,“理論來自實踐”。更重要的,是“理論和實踐相結(jié)合”。《大學文學寫作》有很多亮點,讀者最看重的,是書中的“實戰(zhàn)技術(shù)”。汪曾祺是當代文學大家,其短篇小說《故里三陳》是公認名篇,故里婦產(chǎn)科名醫(yī)陳小手救治聯(lián)軍團長夫人后,自私殘暴的聯(lián)軍團長忘恩負義,一槍把陳小手打死了。結(jié)尾是:
“陳小手出了天王廟,跨上馬。團長掏出槍來,從后面,一槍就把他打下來了。團長說:‘我的女人,怎么能讓他摸來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許碰!這小子,太欺負人了!日他奶奶!’團長覺得怪委屈?!?/p>
施曉宇認為,通篇雖好,結(jié)尾卻不夠簡潔,他覺得結(jié)尾只要精煉成這樣一句就夠了:“媽媽的,我的女人也是你碰的?”《大學文學寫作》中的許多篇章段落,作者都是這樣結(jié)合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和經(jīng)驗,加以評點、講述的,因而見解獨特:“刀刀見血封喉。”
舉重若輕,簡明扼要,是《大學文學寫作》的又一顯著特點。文學寫作,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也是個繁復的工程,如果是在一些文學定義、概念、證據(jù)、推理、判斷上打轉(zhuǎn)轉(zhuǎn),固然可以推理出如“一個針尖上可以站立三個天使”的結(jié)論,但是總讓人感到枯燥繁瑣不愛讀。施曉宇的筆下卻舉重若輕,簡明扼要。如他介紹如何敘述,僅以《山海經(jīng)》21個字的《奇肱國》為例:
“奇肱國,其民善為機巧,以殺百禽。能為飛車,從風遠行?!?/p>
作者在書中寫道:“敘述通常包括六要素:時間、地點、涉及對象、事件、原因、結(jié)果?!ā镀骐艊罚┏藳]有時間,地點、對象、事件、原因、結(jié)果五種要素都具備了?!弊髡呓又崆案嬖V讀者:“敘述的關(guān)鍵在于它的過程性。從思考類型來說,敘述要回答‘經(jīng)過如何’、‘怎樣做的’這類問題,其基本功能是‘以事告人’?!?/p>
看看,一個復雜的“學術(shù)問題”,在作者這里是這樣講述得清清爽爽,明明白白,不虛不玄。
學識淵博,信息豐富,是本書的第三個特點。全書32萬字,作者列出引證的參考文獻即達200余種,且這些參考文獻多為名著,從孔夫子到卡夫卡,從錢鐘書到高爾基等。這還不包括書中隨意列舉的數(shù)百篇中外經(jīng)典文學作品和文壇典故及重大社會新聞、民間諺語俗語等等。有讀者朋友說:“作者把自己的知識積累都巧妙運用上了?!闭f的是作者積數(shù)十年讀書和寫作功力,撰寫了《大學文學寫作》。我在閱讀過程,確如身入百花園中,有目不暇接之感。
《大學文學寫作》的第四個特點是如“爐邊談話”,娓娓道來,如數(shù)家珍。這是作者把讀者當朋友的一本書,字里行間洋溢親切自然,從容淡定。之所以如此,固然與作者博學和撰稿的“價值取向”有關(guān)。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作者本身即為文壇中人,曾任福建省文學期刊《故事林》副主編、《福建文學》常務副主編和《散文天地》主編,除寫作實踐外,與諸多當代著名作家交往頻繁,故而書中所舉范例文學含金量頗高。
在《大學文學寫作》中,作者在敘述“變化中的語言創(chuàng)造性”時,作者以福建師大博導孫紹振教授所贈《滿臉蒼蠅》一書的書名為例。說的是孫教授在北大讀書時參加農(nóng)業(yè)勞動,正逢20世紀50年代末期的大饑荒,他積極過頭,餓昏倒地,醒來時焦急地問:“我剛才臉上是什么表情?”他希望他的表情能像紅色宣傳中倒下的英雄一樣堅強、剛毅。聚攏田頭的師生不知所云,面面相覷。這時旁邊一位牧童說道:“沒有表情,滿臉都是蒼蠅!”半個世紀后,孫教授將這位牧童的創(chuàng)造性“名言”作為他一本新著的書名。作者和孫教授同在閩省文壇,聯(lián)系密切,其中掌故,自然耳熟能詳。既然是“爐邊談話”,固然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作者也能在輕松表述時隨處可見幽默感。
作者在講述“語氣改變節(jié)奏”時,連續(xù)講了兩個故事印證。一是《殺不得》;一是《好燙》。前者說,古時某地“秋斬”,刑場上一個死囚正待斬首,好心的特使手握赦令飛馬大叫:“殺——殺——殺!”于是劊子手手起刀落,人頭落地。哪知這位特使是個結(jié)巴,他說的是:“殺——殺——殺不得也!”可惜遲了。后一個故事則說,一個理發(fā)師給顧客洗頭,好心問顧客水溫如何?不巧這位顧客也是個結(jié)巴,他回答:“好——好——好燙!”差點把頭都燙“熟”了。說明語氣的變化確能產(chǎn)生相反的結(jié)果。這樣幽默的印證,使我們讀者在會心一笑之余,過目不忘。
又如作者在講述“語言的順序”時,強調(diào):“漢語言有一個突出的特征,就是字詞的排列順序變了,意思立刻改變了。”作者在舉出“柴火”“火柴”、“毒蛇”“蛇毒”、“網(wǎng)球”“球網(wǎng)”等詞的變異后,講述了一則生動的歷史典故,說明一字順序之變,意思大改:
相傳曾國藩率領(lǐng)湘軍與太平天國作戰(zhàn)初期,屢吃敗仗。曾國藩上書朝廷,如實言及“屢戰(zhàn)屢敗”。后經(jīng)李元度更改為“屢敗屢戰(zhàn)”,以顯示其奮勇無畏的作戰(zhàn)精神。
總之,《大學文學寫作》此類“華彩樂章”比比皆是,不能盡述。
施曉宇教授曾以作家的博學著稱于福建省文聯(lián)大院,其“說文解字”的功夫一度“所向無敵”。對于廣大讀者而言,學習施曉宇教授的新著《大學文學寫作》,或許是“破解”其功夫的不二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