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

垂暮之春

只一剎那，春天便老了。

老了的春天，有白色的胡須和眉毛

松弛的軀體和步履。

院子里枯敗狼藉的白菜，痩高細(xì)弱的菜

薹

萎靡的花朵呈現(xiàn)松散之狀。

油菜越長(zhǎng)越高，即將抽苔的大蒜

舞動(dòng)寬闊枯竭的葉片。

垂暮之春被母親的鋤頭一一挖除

陽光下，濕漉漉地晾在門前的泥地上

在曠野，垂暮之春是一頭蒼老沉默的水牛

污泥中，一雙烏黑的眼睛盯視浩蕩的流

水

看溝渠匯入溪流，溪流匯入江河

一去不返……

殘花敗栁。星月燃起的農(nóng)事里

竹筍長(zhǎng)高，松濤變厚

青黃濃烈的樹葉爬上了森林的脊背

垂暮之春是藍(lán)天下一片久違的紫云英

被父親的鐮刀收割，犁耙翻耕

泥水飛濺的水田里

埋著一畈孤獨(dú)的蛙鳴

山寺

史書上記載：山叫慈云山，溪叫緣溪。

當(dāng)年建廟時(shí)，法師說：就是這里，

就是這里了。

五座山峰，五瓣盛開的蓮花

你是花蕊，座在蓮臺(tái)上。

寺院里供奉著

地藏菩薩，觀音大士，釋迦牟尼佛。

從此，風(fēng)清了，天凈了，云白了。

山中一條源源不斷的清溪

唱著裊裊梵音……

寺旁洞中，一脈清泉汩汩涌出

四季不涸

每年都有那么幾次，我在這里

洗手，洗身，洗心。

一只呆頭呆腦的青蛙叫醒了春天

人煙散去?？蔹S的燈光

照著立春之夜的環(huán)城路。

夜風(fēng)寒冷，萬物浸在冬景之中。

我看見一只綠皮青蛙

在水泥路面上跳躍。

一只呆頭呆腦的、本該冬眠的青蛙

邁著蹣跚的腳步

兀自在郊外的馬路上跳躍。

作為一名夜行者

我看到了這驚異的一幕。

我提足踢了它一腳，它跳了一下

又踢了一腳，它呱呱叫了兩聲。

這時(shí)河中嬉水的夜鳥也飛出了呷呷的叫

聲

并攪出一大片水花。

＂是試春的水胡鸕，每年都是這樣。＂

我知道春天來了

春天是被這些水鳥和一只呆頭呆腦的青

蛙

叫醒的。

摘棉花的母親

高天流云，大地镕金

深秋的華北平原上

我看見摘棉花的母親

挽著腰籃，戴著頭帕

穿著藍(lán)布衣衫

在金黃起伏的田野上

被秋風(fēng)和棉花一遍遍撫摸

仿佛一陣風(fēng)吹過

縱橫的阡陌上，你的青春消失了

就像喂大了棉鈴的棉田

在夏與秋的交疊中

一天天枯黃、萎縮

外出打工的兒女

是你放飛天空的鳥兒

——此時(shí)，一只飛鳥掠過棉田

你抬頭看了看，又看了看……

你說田園將蕪，種幾畝棉花吧

種幾畝潔白純凈的歲月

在肥與土、汗與水的熔煉中

枯萎的棉田獻(xiàn)出潔白的花朵

而你獻(xiàn)出了溫暖的愛

爐膛里棉桿獻(xiàn)出最后的軀干

那噼啪作響的禾桿和灰燼

是你噼啪作響的靈魂和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