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崖
我想起了少年時代家鄉(xiāng)的一條河。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浣女”這么雅致的詞,只知道許多村姑在河邊用皂莢洗衣服。大把的皂莢泡隨溪水流走,那些洗衣服的女子洗完了她們的男人、父親的衣服,端著木盆、赤著腳從溪邊的田埂上走過。
以上場景是我少年的記憶里最恬美的景象。那些穿梭在景象里的人,安寧而富足;那些光著的腳板踩在帶著馨香的泥土上,瞬間讓人想起“故鄉(xiāng)”這樣的詞;那些河畔的搗衣聲,如清遠(yuǎn)的笛音,在我們的耳畔淺吟低回。
近日,讀周夢蝶的《菩提樹下》,這樣的詩句美得讓人心驚,繼而生出無邊的寧靜——
誰是心里藏著鏡子的人呢?
誰肯赤著腳踏過他的一生?
所有的眼都給眼蒙住了。
誰能于雪中取火,
且鑄火為雪?
……
誰肯赤著腳踏過他的一生?那些鄉(xiāng)間搗衣的女子。如今,這已成為鄉(xiāng)間再也尋覓不到的景象。鄉(xiāng)間女人的腳很少再光著,她們也會效仿城里的女人,穿些花花綠綠的涼鞋。她們洗衣再也不會用皂莢,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各樣的洗衣粉、透明皂和洗衣液。皂莢樹少了,興許是人們害怕皂莢樹上的毒針吧,而那些裹挾著工業(yè)氣息的物什,會把無邊的污染擴(kuò)散到田里,給河里無辜的小魚帶去沉悶的呼吸。
誰肯赤著腳踏過他的一生?赤條條,了無掛礙,如一條暢游在水里的魚,抑或是倒映在水里的云,或者干脆自己就變成一面鏡子,照見萬物,卻一片云、一根草也不帶走。
生活是一片干凈的泥土,這樣的泥土里種著禪詩——周夢蝶一樣的禪詩:當(dāng)二月的梅花落滿了南山,該不該拾起一片孤黃的香魂?當(dāng)八月的蟋蟀入你床下,你可曾在靜夜里和它攀談?當(dāng)十二月的雪落在肥沃的土地上,你能否于雪中尋火,并用心底的雪熄滅欲望的火?
好想回到魏晉時期,做一名狂狷的名士,日出時懷風(fēng)而行,日落時采月而返,在靜謐的夜里溫一壺酒,就著清風(fēng)明月沽飲到酣眠?;蛟S可以做一面旗幟吧,在風(fēng)里醒來,再在風(fēng)里睡去,不就赤著腳踏過他的一生了嗎?
(王斌斌摘自《風(fēng)流一代》2012年10月上,豐子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