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世紀初開始到2003年前后,我國迎來第一波房貸高潮。有媒體稱,當時的住房貸款期限基本以10至15年居多,如今,首批房貸者相繼進入無債一身輕的狀態(tài)。
然而,還清了貸款的房奴們幸福了嗎?
坐“高鐵”的與追“高鐵”的對抗
作為首批房奴,濟南白領(lǐng)黃益民早在八年前就“解放”了,但翻身房奴的幸福感,他并沒有感受太多。更多的,是焦慮。
首批房奴幸福論,在黃益民這樣一個十年來有過兩次置業(yè)經(jīng)歷的人看來,是在鼓吹房地產(chǎn)泡沫,讓人覺得房地產(chǎn)就像當年的股市,只要一輛奧拓進入樓市,轉(zhuǎn)身一輛奧迪出來。
然而,西班牙房奴已經(jīng)“杯具”了。2012年11月11日,一名西班牙房奴因無法按時還貸,難以忍受銀行沒收房子帶來的羞辱,當場跳樓自殺。而那些已經(jīng)被深度套牢的西班牙華人房奴,大部分是在2008年經(jīng)濟危機發(fā)生前,在西班牙房價最高點時出手的。
這樣的現(xiàn)實提醒黃益民,要看好自己手頭上的150萬元。
這筆財富,是黃益民剛賣掉濟南市燕山立交附近一套150平方米房子變現(xiàn)來的。
2007年買的這套房子,或許是黃益民這輩子抓住的最大機會了。現(xiàn)在再投資房地產(chǎn),誰也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擊鼓傳花游戲中的“最后接手者”。
黃益民現(xiàn)在的焦慮是,暫時存在銀行里的這150萬,每天都面臨著通貨膨脹下的縮水危險。但升級換房,再成房奴,他不敢冒這個風險。在他看來,真正幸福的房奴是那些有大房的、有多套房的、炒過多套房的人,而他,“只是在別人吃肉喝湯之時,蹭到一點油花而已”。
要過上幸福日子,得讓這150萬保值增值,不能通貨膨脹,更不能讓房價降下來。黃益民現(xiàn)在住的房子,是妻子單位分的房改房,當初花四十多萬買來的,如今價值過百萬。
“一旦坐上這趟房價‘高鐵’,心態(tài)就不一樣了?!彼较吕铮S益民自認為是有正義感的人,他關(guān)注過“蟻族”,感嘆現(xiàn)在這些年輕大學生打拼不易。這群數(shù)量龐大的“蟻族”,正為能夠扒上這趟房價“高鐵”疲于奔命。
但另一方面,作為坐上“高鐵”的人,黃益民希望這趟車能開快些。他甚至有些后悔,當初錢還早了,款貸少了,房買少了,“只蹭到了一點油花”。
“沒有人抵御得了這樣的誘惑?!秉S益民為自己的“分裂心態(tài)”辯解。
即便是像他這樣的“蹭油花者”,十年來過手兩套商品房帶來的收益,就相當于在單位辛辛苦苦干十年。這樣的“致富路徑”一旦被人推崇、追逐,成為普及的價值觀,整個社會就只會看到首批房奴的“幸?!?,而背后付出的巨大的社會成本,沒有人去關(guān)心。
毀了愛情 毀了想象力
也毀了創(chuàng)造力
黃益民的朋友楊延平也趕上了商品房“頭班車”。
2002年,楊延平花17萬元在濟南市七里河附近買了一套110平方米的頂層閣樓,貸了10多萬,還貸期15年。由于兩口子工作不穩(wěn)定,這筆貸款至今還背著。
1992年,楊延平畢業(yè)后選擇了做自由職業(yè)者,畫畫謀生,但事業(yè)發(fā)展不順,兩口子為錢的事經(jīng)常吵架。
2006年,楊延平注意到一組名為《包袱》的藝術(shù)作品,該作品表現(xiàn)的是房奴的生活,這讓楊延平產(chǎn)生了強烈共鳴。不敢旅游,不敢生病,過年不敢回老家,甚至不敢要孩子,每個月先把還房貸和交社保的錢留出來?!盎嫉没际А⒔锝镉嬢^、唯唯諾諾,活得一點不像個藝術(shù)家?!睏钛悠阶猿啊?/p>
40歲時,楊延平去杭州中國美院讀碩士,想拿張文憑增加競爭力。西湖邊的詩意生活很符合他的胃口,但杭州房屋均價已達3萬,畢業(yè)后能不能在杭州待下去,房子是個大問題。
楊延平為房子付出的“機會成本”,西班牙《世界報》曾這樣描繪:“高房價毀滅了年輕人的愛情,也毀滅了年輕人的想象力。他們本可以吟誦詩歌、結(jié)伴旅行、開讀書會,而現(xiàn)在,年輕人大學一畢業(yè)就成為中年人,為了柴米油鹽精打細算。他們的生活,從一開始就是物質(zhì)的、世故的,而不能體驗一段浪漫的人生、一種面向心靈的生活方式?!?/p>
楊延平做房奴十余年,人生最重要的十余年獻給了房地產(chǎn),“這是一種對青春的掠奪”,楊延平的幸福感因此被消減。他擁有的一套110平方米的房子,也是市場化通過提高效率促使物質(zhì)生活水平提高的表現(xiàn),而它付出的代價,是對社會文化的破壞,包括精神上的衰退、對理想追求的淡化。
“但是,你還有別的選擇嗎?”楊延平說,當大多數(shù)中國人把買房看成獲取安全感的重要手段、房子成為家庭穩(wěn)定的基石時,還有誰那么容易逃得開?
2010年夏天,在上海讀完大學的林濤奔回濟南?!拔也辉赋蔀椤佔濉械囊粏T?!绷譂f,四年的大學生活,已經(jīng)讓他切實感受到在上海做一名白領(lǐng)的壓力。
在美國著名咨詢公司美世公司發(fā)布的“全球生活成本”城市排行榜上,北京和上海高居全球第9位和第11位。
“這種高成本,顯然是被高房價推上去的?!甭妹缹W者薛涌說,中國人均GDP在世界僅排第98位,這使得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很難在生活費用如此高的大城市生存。
這對北上廣這些城市來說,并非好事。因為被房價門檻攔在門外,處于創(chuàng)業(yè)期和創(chuàng)業(yè)準備期的年輕人,正是整個城市最有創(chuàng)造力的群體。失去他們,在薛涌看來,會嚴重損害一個城市的活力與創(chuàng)造力。
偽中產(chǎn)偽幸福
據(jù)統(tǒng)計,2010年全國新建住宅均價為每平方米4725元,比2000年每平方米1948元的均價上漲了143%。若剔除保障房的因素,2010年市場化的住宅價格,比2000年上漲三到四倍。楊延平2002年買下的頂層閣樓,如今價值百萬。像他這樣的“百萬房主”,正是被房地產(chǎn)市場催生出來的“中產(chǎn)階級”。
但“一個人要吃燒餅,就不能用這個燒餅賣錢,想賣錢的話,那他就不能吃這個燒餅。”楊延平中學時學過政治經(jīng)濟學,馬克思的這個“商品既具有價值,又具有使用價值,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占用商品的價值和使用價值”的經(jīng)典理論,很容易就戳破“百萬房主”的幸福感。
“部長伯伯,怎樣能讓房價降一點?”黨的十八大上,11歲的張佳鶴拋向住建部部長姜偉新的問題,得到的回答是:“房價的問題,將來會解決的。”
這個回答隨即遭到周立波嘲笑:“果然是哄小孩的!”
不管是第一批購買商品房的黃益民、楊延平,還是新一代房奴林濤,以及未來同樣會購房的張佳鶴,房子的問題,不管怎樣都無法繞開。
“為什么我們的人生和夢想,都要拴在一套房子上呢?我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盼,僅僅是一處房子,這樣的人生是不是太悲哀了?”《蝸居》中的問題,同樣是現(xiàn)在眾多年輕房奴所要面對的問題,而這個問題,恐怕只能從社會公平、收入分配、福利保障、房價調(diào)控、物價水平等民生改革上去破解了。(本文部分人名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