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下鄉(xiāng)時才16歲,被分配在大巴山的一個公社林場喂牛。沒想到,哥哥年齡雖小,卻很快就適應(yīng)了自己的新角色,當(dāng)別的知青還在哭哭啼啼地想家時,他已經(jīng)成為一個稱職的放牛娃。
哥哥喂的牛長得膘肥體壯,其中一頭母牛還正在哺乳期。一天,哥哥找到一片嫩草地,興奮地?fù)]動鐮刀,想犒勞那頭母牛?!班ооА?,隨著哥哥不停舞動的手臂,背篼里的嫩青草越壘越厚實,哥哥心里高興,眼前滿是母牛吃草時安詳與滿足的情景。
哥哥割草采用的是倒退式,割一片,退幾步。割啊割、退啊退,猛然間,他感覺右腳跟一陣尖剌痛,扭頭一看,一條灰黑色的長蛇正從身后滑行而去。他大叫一聲:“我被蛇咬了!”
附近的社員們聞聲紛紛趕過來。哥哥挽起褲腿,大家驚愕地看到,他腿上一條紅腫的線直往上竄!有人解下褲腰帶,把他的大腿綁起來,那紅線還是往上竄,只是速度慢了一點而已。一個跟哥哥同一輛車下鄉(xiāng)的侯姓男知青,情急之中,用自己的嘴去吮吸哥哥的傷口,還是沒能止住紅線上升的趨勢。
慌亂中,哥哥大叫:“快去拿斧頭,把我的腿砍了!”大家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一個老農(nóng)提醒道:“趕快送公社衛(wèi)生院!”大家這才如夢初醒,七手八腳抬起哥哥,一路小跑著,將哥哥送到了公社衛(wèi)生院。
公社衛(wèi)生院,設(shè)備簡陋,搶救的手段有限。醫(yī)生說:沒有血清,基本上沒有什么辦法,就看這孩子的造化了。當(dāng)時是怎么簡單處理的,我不知道。醫(yī)生只是叫哥哥住在衛(wèi)生院里,其余的人回林場去。
看著醫(yī)生的表情,知青們懷著忐忑的心情,女知青們一路抹著眼淚。走到荒瘠的山梁上,大家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回頭往衛(wèi)生院的方向望,說不出是牽掛還是默默告別??傊幌榈母杏X沉甸甸地壓在這一群遠(yuǎn)離父母、平均年齡不到18歲的半大孩子的心頭。
哥哥迷迷迷糊糊地躺在掛著蚊帳的病床上,偶爾睜眼看一看窗外落山的太陽。稍微清醒一點時,媽媽和姐姐、妹妹的面容就交替出現(xiàn)在腦海里。他似乎意識到,可能再也見不到自己的親人!
腿越腫越厲害,頭越來越沉重,意識越來越模糊,天色越來越暗淡。
忽然,蚊帳微微晃動了一下,哥哥努力睜開眼,恍惚中,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晚霞的余輝里。哥哥已經(jīng)沒有能力去分辨,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個站在床前的剪影。
那人影說話了,那聲音仿佛是從極遠(yuǎn)極遠(yuǎn)的天邊傳來的:“你是個好孩子,為牲口遭蛇咬的,我救你救定了!”
兩袋煙的工夫,這個藍(lán)色粗布衫返回來,手里捧著用荷葉包著的一團(tuán)搗絨了的草糊糊,他叫人扶起哥哥,把草糊糊及荷葉包裹在哥哥的腳踝上,再用麻繩捆起。頓時,哥哥感到一股清涼浸入身體,一股希望陡然升騰。哥哥有了食欲。有人端來菜稀飯,哥哥咕嚕咕嚕喝了一大碗。
老人敲敲哥哥的頭:“好好睡,我明天來看你?!?/p>
女衛(wèi)生員說:“你有救了,老頭有祖?zhèn)髅胤?。他古怪得很,一般不出手救人喲。他的名言是‘要救你分文不取,不救你千金難買’?!?/p>
老人天天來兩次給哥哥換藥,哥哥一天比一天輕松,腿的紅腫抽絲般消退。老人拿來一根草,叫哥哥學(xué)會辨認(rèn),說回去后,還要把這種草用手揉絨后敷腳,鞏固療效。當(dāng)然,老人拿來的草糊糊里混合了至少有七八種草。
十天后,哥哥回到林場,大家歡呼雀躍,排成排鼓掌歡迎。這是對命運中的僥幸而發(fā)出的歡呼,這是對生命的奇跡而發(fā)出的歡呼。
第二天,哥哥照舊拿起鐮刀去割草,同伴卻悲戚地告訴他,他見不到那頭母牛了。在他住院期間,饑餓的母牛不知怎么去啃食尿素,中毒死去。大家已經(jīng)把它埋在山脊上了。
哥哥默默地背起背篼往地里走去,看見小牛兒從這山蹭到那山,哞哞地叫著,滿山上尋找它的媽媽。
這一段被蛇咬的記憶,深深地鐫刻在哥哥的心中。歲月流逝,青春不再,唯有對老農(nóng)的感激之情不衰,對生活的深刻感悟日增。